的确,显露的有些多了。

已经足够了,再多,恐怕就要招祸了。

她当然不是用了些香料便罢,她只是曾经听说过,小孩子的嗅觉是极灵敏的,娘胎里带来的气味会让他们格外安心。

所以她上前搭了把手,把小皇子之前贴身穿的换下来的旧衣抱在手腕间放了好一会儿,并没就交给宫娥,等到小皇子挣扎大哭了,才蹲下身去。

也不过就是试一试的事罢了,或许也有小皇子当真是觉得手里无物而不安稳的缘故。

碰巧的事,不足挂齿。

倒是针线这一手技艺,是实打实的准备邀功请赏去的。

她自嘲的笑了笑,回屋去梳洗了,翻身对着脚踏上守着的素萍,嘴角弯一弯,又重新露出个笑脸来。

郑王现在不能光明正大的护着她,她守着这么多财帛,难免成为别人的目标,与其如此,倒不如往更高处寻一个栖息处,把自己的地位抬得高一些,再高一些,那些想打主意的人,便也要看一看他们自己究竟有多高了。

她难得的睡了个好觉,第二天一早起来,再没有前一天早上起来时候的憔悴,精神焕发的去老太太院里请安。

因为她院子旁边的桂花都开了,还跟老太太笑着说要做水中望月来吃了。

卫玉珀后头才来,给卫老太太请过安便立在一旁,可怜兮兮的想说话好像又有顾虑的模样。

卫老太太便点一点她:“阿珀想说什么?昨儿给的那套衣裳还可心么?”

语气倒是很温和,可卫玉珀心里半点儿感恩的念头都提不起来。

从前难的时候,觉得能得一句好言好语已经难得,等到日子好过些了,这些又觉得本来就是该有的了,肖想的东西就更多。

她还没来得及答话,外头就有大管事一路奔进内院来,在院子外头立住了磕头,说是前头有圣旨下来,让卫安去外头接旨。

一时满屋子都静了下来,卫玉珀唰的一下朝卫安看过去,死死的咬住了嘴唇。

卫老太太重重的捏一捏卫安的手,笑着让她:“去!”

圣旨是隆庆帝跟前的安公公亲自来宣的,大意是说卫安秉性柔顺,如桂如兰之类的话,最后才是重头。

卫安终于有了封号,成了正式的郡主。

隆庆帝给她一个寿宁郡主的封号。

安公公和颜悦色,等卫安双手接了旨去,便笑着道上了一声恭喜。

本来就该封郡主的,只是之前的封号是礼部拟的,隆庆帝并不曾过目,还一时给忘了这事儿。等昨天见过了方皇后拿出来的卫安给小皇子做的衣裳,才出了一回神,不知想到什么,第二天大笔一挥,把礼部拟出来的那些封号通通都驳了,自己写了寿宁两个字,给卫安送出来。

寿宁…

卫安捏着卷轴的手指有些泛白,笑着说一声多谢公公,便早有二老爷三老爷和卫阳清亲自招待安公公喝茶。

现在定北侯府今时不同往日,这杯茶倒也真是能喝的,安公公笑容满面,出去的时候拿了一只厚厚的红包。

卫老太太得知以后,半响都没有说话,许久才抬起了眼睛,看向卫安:“告诉你母亲一声。”

经过这么多年,卫安总算是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很该告诉明鱼幼一声。

第344章 明家

卫安明白的。

那个不曾见过面的母亲,挣扎着生下她,生命最后一刻也是在替她殚精竭虑的打算。

她很多时刻不平,那些纠结缘分差一点儿就要从心里喷薄而出的时候,就想一想明鱼幼,而后就能从辗转反侧中渐渐平复下情绪来。

想一想,她也并不是没有人爱。

她也不能变成上一世最后那等丧心病狂的模样。

她女儿若是活着,她宁愿折一辈子的寿数去换,只希望她能平安喜乐的度日,换做明鱼幼,也必然是一样的。

所以她才更要过的好,更不能让自己被仇恨吞噬的面目全非。

这些人都指望着她过的不好,可她偏偏就要过的比任何人都好,潇洒自在。

她眼眶里泛上泪意,半响抿唇应了一声是。

卫老太太便让她自己往小佛堂去。

自从明家的案子平反了,卫老太太便想着要重新把明家人的骨灰都送回云南去。当初死的不明不白,都被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可骨灰却还是被锦衣卫留了下来,装在瓮里封了带回京城----做事总要留一线,明家的事毕竟来的蹊跷,他们也怕事情有反复的那一天。

自从明家平反,这些东西就跟着赏赐一起发还了。

卫老太太看着那个瓷瓮,嘴唇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一天好像老了十岁不止,从那以后身体便越发的差了。

而这些来不及回乡安葬的骨灰,被卫老太太给辟出了一件小佛堂,就安置在里头,每天都往里头念经烧纸。

明鱼幼的灵位也在里头,虽然郑王府那头也立了一个,可是叫她受两头香火,总是好的。

卫安明鱼幼灵位前,实在没忍住,上前几步,摸了摸灵牌的边。

隔着地狱黄泉,连见都不能见一面,也只有跪在蒲团上的时候离她最近,平时连做梦,都是迷迷蒙蒙的,看不清楚母亲的模样。

她结结实实的给明鱼幼磕了三个头,许下心愿必定要带她回家,才往外头来。

只是一出门,才下了游廊的台阶,便听见头顶上响起沈琛的声音:“你怎么哭了?”

太阳太盛了,卫安抬手遮挡,眼睛还湿漉漉的,一眼就看见了立在树杈上的沈琛。

这间小佛堂久无人来,一颗大枫树少说也已经有一二十年无人打理,原本就有了年头的,这一疯长起来更是遮天蔽日,只有隐约的光点透过枝桠缝隙铺在地上。

沈琛立在上头还觉得上头宽阔的很,见卫安仰头,他便低头去看她,见她眼睛湿漉漉的,睫毛上的泪还没干,就知道她是哭过了,一下子从树上跳到她身边拍了拍手掌:“听说你封了郡主了,所以来看看你,给你道喜。”

上次匆匆一见,又有怨气,竟然没发觉,现在沈琛一立在眼前,就替她挡去了大半光线,她才发觉,眼前这个少年,竟也已经长成了这个模样了。

她轻轻往后退了一步,朝他笑了:“多谢。”

沈琛也跟着笑,清澈的眼睛瞬间便有了耀目的光彩:“谢什么?我还没把礼物拿出来。”

他变戏法似地从身后拿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往前递了递,放到卫安跟前:“这是当初明家那些人的名册…明家的族谱一把火烧在了明家大宅里,许多都对不上了,因为是大罪要灭九族,被押解进京的都是登记造册,记录在案的。只是当时那些人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给瞒下来了,说是册子烧了。”

他顿了顿,见卫安已经伸手把册子接过去了,眼睛便又亮了亮:“是我跟三少磨了许久,让他找出来的。”

他说的轻松,卫安却知道这绝不是一件能轻易办到的事。

卫老太太为着明家这些冤魂们,时常叹息,就是觉得他们连个姓名都没有,牌位到时候都不好立,没法儿受人间香火,要成为孤魂野鬼,现在有了这册子,简直是解了心腹大患。

她真心实意的朝沈琛笑起来:“多谢你。”

一抬眼看见沈琛的打扮,又觉得有些迟疑:“你…刚从宫里出来?”

沈琛穿着郡王服饰,大红金蟒狐腋箭袖,腰间是金线滚边的腰封,显然是刚从宫里出来的。

他点点头:“昨晚并没有出宫,皇叔喜得贵子心情很好,便留我在宫中住了一晚。”

卫安右眼皮猛地一跳。

隆庆帝昨天抬高李桂娘,本来就已经是刻意为之的结果,现在又留沈琛在宫里留宿…她皱了皱眉头,问他:“单单留了你?”

沈琛见她心里明白,也忍不住翘起了嘴角,似是嘲讽又似是疲惫:“是啊,单独留了我。”

这是要挑拨临江王的儿子们了。

隆庆帝心里是知道的,不管是楚景行还是楚景吾亦或是沈琛,没有一个会想娶李桂娘回家,可是他偏偏要抬举李桂娘,先是透露出要把李桂娘给楚景行,现在又来这一手。

到时候楚景行更把李桂娘往外推,又觉得沈琛占了便宜。

而沈琛这里,却不免会觉得心中不忿,再有人多挑拨几句,说不得就会迁怒楚景行。

这可真是…

帝王的制衡之术,自古有之。

可是轮到隆庆帝做来,总是透着小器。

既然沈琛心里明白的很,卫安也就只是笑了笑,而后忽然又想起一件事,问他:“你大哥那里,你还是小心一些。”

楚景行上一世到最后是要沈琛死的,摆明了积怨已深。

这一世有了小皇子,不管临江王府到底还争不争那个位置,到底兄弟失和不好,而且形势也不利于沈琛。

沈琛帮她这样多,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也不能凡事都太忍让了,有些人,是不会因为你的忍让就觉得自己过分了的,该要有决断的时候,当有决断。”

临江王一家毕竟是沈琛的恩人,卫安也不好说的太明显,只好点到即止,可是心里却实在是有些忧心的,不用隆庆帝挑拨,便先自己有了矛盾,楚景行心里这根刺,怕是拔不掉了。

第345章 许亲

不用卫安提醒,沈琛也知道这个道理。

他这回留宫,隆庆帝还单给他捡出许多东西来,说是这许多年都觉得亏欠了他的,总归是没替长乐照顾好儿子云云,还给他提一提俸禄,从郡王的年俸,提成了藩王的年俸。

听说他喜欢打猎,还给他赏下了几条狼狗,俱都有半人多高,一扑起来几乎能扑出一丈多高的院墙,不独如此,连之前三皇子在通州的那个庄子也赐给了他,说是下次他要是再领着人往外头行猎,可以去那儿歇脚。

他知道这是故意在捧着他。

楚景行也未必不知道,可知道归知道,心里能不能气平,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连临江王妃听见了消息,也半响不语,许久之后才不冷不热的吩咐下去:“既然是圣上给了这份体面,便也是我们临江王府的体面,传令下去,伺候的下人们各都多发一个月月钱。”

至于庄子上需要人理事,需要人去接管,这些事,她半个字也不提。

这么多年,该给的都给了,往后如果能顶门立户,那也是件好事。

若是不能,那也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总不能真的还能帮衬一辈子?

沈琛回来便知道家里人都知道了,先回屋去换了衣裳,才去临江王书房里。

临江王见了他便笑,伸手指了椅子让他坐:“我提早出的宫,不知道里头后来又问了你些什么,说什么说的那么晚?”

隆庆帝拉着他说了一整晚当初平西侯家里的旧事。

沈琛垂着眼睛说了,又道:“还问我,母亲待我好不好,若是不好,便告诉皇后娘娘,一样都是亲舅母,不必客套、”

他心里知道沈琛未必会信,可面上却还是十足十的给足了沈琛荣光。

临江王哂然一笑。

真要是想帮衬的话,当初长乐就不会被冯氏搓摩致死了。

这是临江王心里怎么也过不去的一个坎儿,他母妃死的早,临死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们兄妹,闭眼前最后一句话还是在叮嘱他一定要照看好了妹妹。

可他没照顾好妹妹,反倒是得了妹妹更多的照顾和帮衬,偏偏等到他有心有力的时候了,妹妹却再也回不来了。

隆庆帝连一个死人都这样利用,也真是不怕亏心。

“不仅如此。”沈琛放下茶盏,目光放在桌上的那套碧玉制成的一整套茶具上,声音平淡的说:“他还问我,有没有想过仍旧改回沈姓。”

临江王正敲打桌面的手指猛地一顿,抬眼看向沈琛,片刻后才出声:“你怎么说?”

隆庆帝之前还扣着平西侯的爵位不肯放回来,打的不就是让这几兄弟乱起来的意思?怎么现在又松了口?

沈琛牵了牵嘴角,往后靠了靠,坐的舒服了一些:“不仅如此,他说,永和公主与我年纪相当,让我多跟永和公主走动走动。”

临江王把这话品了又品,终于从舌尖尝到了一丝苦意。

怪不得说要让沈琛重新姓回沈姓去的话-----沈琛若还是他的儿子,自然是姓楚,跟永和公主便是堂兄妹,可是要是仍旧回沈家去,那可不就又是表兄妹了,身份正合适匹配。

他心念一动看向沈琛:“有什么说法?”

总不能一个公主就把这么多年的情分收买了吧?隆庆帝应该还不至于出手这么小气。

沈琛见临江王眉头皱起来,便点了点头,又补充了一句:“他的意思,驸马虽不能在朝廷领职,可是自我父亲起,这个规矩便名存实亡了。等我年纪再大些,娶了永和公主,便让我去负责南海航运,去市舶司。”

海运!

这可真是扔出了一个天大的鱼饵!

临江王手指立即停顿在了桌面上,沉了声音问:“他这样说?!”

隆庆帝来这一手,是许空头许诺,还是当真就想借着这件事,离间了沈琛跟楚景行------楚景行空落一个愚蠢又骄傲的李桂娘,既是郡马又是世子,四六不着,又不能领职,要是留在京城,就是个透明人。

更不必说还要被锦衣卫那些人不错眼的盯着,简直就是寸步难行如履薄冰。

可是沈琛呢?

如果沈琛真的答应了娶永和,那么等着沈琛的就是大好前程-----说是说姓回了沈,可是难道隆庆帝会不知道,养了这么多年的情分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姓氏的事就没了?

反而,沈琛肯定会跟临江王府更亲近,临江王府也会更加巴着沈琛-----海运啊!如果临江王府当真有想头,那么这是多大一笔数目?

本来临江王府如今就处处掣肘。

要是聪明些的,自然就会满口让沈琛应下来。

而后又把沈琛攥在手心里不放。

可这么一来,一个异姓的养子却处处都把嫡出的世子兄长比了下去,楚景行心里又怎么好过?

兄弟原本就失和,真到了那个份上,人心最是难测。

哪怕把嘴皮子说破了呢,道理肯定也是说不通的----要是道理说得通的话,很多蠢事就不会有人去做了。

临江王闭了闭眼睛,问沈琛:“你怎么答他的?”

沈琛笑了笑:“我装着听不懂,还笑永和长得丑,说我要娶个漂亮的。”

隆庆帝当时便被他给气笑了,伸手在他头顶凿了一下,又叹气:“你呀你呀!真是个扶不起的!这么大了,半点儿事儿也不知,还是个小孩儿,也不知道将来这日子要怎么过才好。你总该要撑起门户来的…”

又叮嘱沈琛时时进宫来,往皇后跟前去请安:“没得学那等走鸡斗狗的纨绔们,把性子给养偏了!往后不许你再往那些地方去,这回在彭家,就听说你开了盘口领着洪文他们闹事,是也不是?你父亲当年像你这个年纪,再不会这样!”

口口声声提起沈聪当年他这个年纪时是什么模样来,当年有多风光,京城街上走一圈,兜儿里便全是姑娘们抛来的荷包香袋儿和小扇子小香珠。

沈琛便气鼓鼓的回上一声:“死都死了,我又不曾见过!”

第346章 收线

隆庆帝倒半响没接过话。

他是知道的,当时他登基不久,云南那边就不稳当起来,说是先帝根本不是属意于他的,闹了起来。

云南艰险,少有人肯去。

他便点了沈聪,沈聪一去五六年,把云南那一块儿守的牢牢的,他原本就是武状元出身,在蓟州历练了一圈回来,就更是不止会纸上谈兵,兵法武略,样样都说的出来,然后才把他调到了金吾卫,让他掌管亲军十二卫。

再去了云南,又跟明家同心合力,终于把那群云南的土著给安抚下来了,该镇压的镇压,能招安的招安,还和明家商量出了个法子,照旧让他们原先的土司当土司,朝廷不过收税管着,许多年也相安无事。

就这样,沈琛才会年少时就没了父亲在身边。

长乐连长公主都没熬上,就死了。

他是知道的。

可是那时候,他自己的日子也还很不好过,几个兄弟们都如狼似虎的盯着他,他的位子还没坐稳,哪里有空去管自己亲信闹出来的事-----荣昌侯那时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又刚倒了明家,他更得安抚住这些老臣,怕寒了他们的心。

冯氏磋磨长乐公主的事,他也斥责过几次,可是到后来,顾不上了。

别说宫里有个冯贵妃替她瞒着兜着,就是冯氏自己也是个聪明的,虐待苛责为难,全都不在明面上,连证据都找不着,就算是报上来了,他又能怎么着?

长乐也是个烈性的,竟然就死熬着不肯放手,实在熬不住了,才吊死在了沈家祖宅,让兄长替她主持公道。

她心知肚明,要是死了个公主,沈琛以后的前程,再差不到哪儿去了。

她分明就是在用性命替儿子铺路。

隆庆帝至今也还记得当时脸上火辣辣一般的痛,想起少年时总归也曾带着这些弟妹们玩耍,狠下心来,把原本是国公的爵位一降再降,成了平西侯,还不能世袭,连消带打的把沈家那些人都给发落了。

沈亮这么多年都没有实差,也就是为着这个。

他到后来才长叹了一口气,看着沈琛半响,真心实意的摇头:“委屈了你。”

又告诉沈琛:“这样斗鸡走狗终究不成,你还过日子了不过?就算是不为你父亲,也替你母亲争口气!该发奋的还是要发奋,你瞧瞧,景行如今如何,你怎么就被养成了这样儿?!”

又大皱眉头,让他以后去翰林院,跟着新进的那批庶吉士,一道听课。

临江王仔仔细细的听了,半句也没错漏,才笑了一声:“既然圣上这么说,你也就按照他说的做。”末了,又看沈琛一眼:“你大哥那里,我自会去说。”

沈琛点头。

其实他知道,有些事是怎么说也没用的,譬如楚景行的确因为他,跟生父和亲弟都不得亲近,而他也的确是身份尴尬。

可是,说了总比不说好,楚景行能听进去一句两句,也是好的。

楚景行自然能听得进去。

道理他心里都明白,不用临江王说,他也明白。

只是道理人人都会说,心里那口气,却不是人人都能咽得下的了。

就像如今,他被架在火上烤,眼看着便要娶一个李桂娘,可是父亲并不当回事,还只觉得沈琛委屈。

可他的委屈呢?

临江王喝了口茶,见儿子都明白,才松了口气:“你以后是大哥,底下的弟妹们,俱都要依靠你。你自己万不能想偏了。”

楚景行应是。

临江王便又道:“西北那边的生意,收一收。”

夏松他们要喂饱,朝中要有人说话,藩王们的年俸和赏赐又逐年递减,这日子要过,封地上的税又都有数不能花用的太显眼,自然要在别的地方寻财路,他们是做西北那边的生意的。

楚景行听见说正事,立即便肃容听了,想了想才道:“可我们接下来的日子只会越发难过…”

隆庆帝不添儿子他们是待宰的羔羊,添了儿子也还是待宰的羔羊,必定是要被隆庆帝拿来给儿子修桥铺路的,要是再没这笔进账,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收吧。”临江王冷笑一声:“从杀明家上百条人命开始,他心里就作下了疑心病了,这病眼见的越来越严重,别觉得委屈。”

他看一眼儿子:“怕的就是他不闹腾,他越是闹腾,这底下的人就越是战战兢兢。”

而战战兢兢,经不住高压,要么就是吓死,要么?

要么就是拼个鱼死网破、

向来是会咬人的狗不叫,隆庆帝把人给逼急了,焉知就不会逼出第二个楚王来。

楚景行抬了抬眉毛,似乎领会了父亲的意思,又有些不可置信。

可是临江王却不再说了,交代起他旁的事来:“你母亲那里,你让她安分随时,什么都不要伸手,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吃一时的亏,才能得以后的长久。她糊涂,你可别跟着糊涂。”

临江王少有这么横眉冷目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带着冷意,楚景行心头猛地一跳,半响才垂下眼睛,恭恭敬敬的应是:“儿子知道了、”

既然知道,临江王也就不再多说,笑一笑让他回去:“好了,回去吧,就算这些日子逼得急了些,也不必惊慌,总归日子还长着呢,过一阵子,也就好了。”

总不能真的一辈子就呆在京城,等着隆庆帝把儿子养肥了,又把他们这些藩王们当猪给圈住了养废了,好宰了来吃肉。

他从小到大就不是这么个性子。

而且当初他就觉得,上头这个位子,不是隆庆的,该是他的。

如果这个位子是他坐了,长乐也就不会死了,现在长缨敢在他面前嚣张放肆,敢拿他的儿子当算计的棋子?

这些人,一个个真的当他是只病猫,只会窝在自己那个窝里缩成一团,对着人摇尾乞怜。

连端王竟然都敢动起他的主意来,让御史出来试探风向,却非得要九转十八弯的,让那御史猛地咬他一口。真是恐怕好日子过久了,就把他当年的手段忘了。

第347章 朝争

那个出来上折子说藩王们留京不合祖制的御史,是端王手底下的人,可是等到事到临头了,这御史在大理寺,却忽然攀咬出他来。

要不是他耳聪目明,在大理寺有眼线,这回就真的是折在里头了。

无事隆庆帝还恨不得找出些事来折腾他,找他的麻烦,如果这件事真的被当成一件事报上去,那拔出萝卜带出泥,隆庆帝借题发挥要料理了他,他除了拼一拼,还有什么路可走?

既然个个都不让他过安生日子,他也不会让别人好过。

先帝在时,这些兄弟们就俱都没什么感情,为了皇位还斗的乌眼鸡似地,现在到了隆庆一朝,就更是你来我往在暗地里给对方下绊子了。

楚王做那么多事,临江王也不说他一声卑鄙,也是因为他也明白,这些人本来就争斗不休,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说到底也不过是成王败寇四个字罢了。

而楚王的手段又特别残忍了一些,实在让人不齿,显得格外卑鄙而已。

楚景行会过意来,回头就吩咐了常随:“之前吩咐你做的事,不必再做了。”

常随不大明白,瞪大了眼睛急忙追问:“是不是小的办事不利?”

楚景行让他往楚景谙负责的田庄那一块动些手脚,他不是拖着不办,只是最近实在找不着机会下手…

楚景行看他一眼,手里下笔如飞,面色如常的摇头:“不关你的事,只是不必再做了。有天大的事,都停一停。”

父亲只怕是要出手了。

最近能清闲些,就清闲些罢了。

他想了一回,又笑起来:“给我备下马匹,我们明天跟着去通州散一散。”

这向来是沈琛他们才去的地方,楚景行是自来不跟着一同去的,最近袁洪文在庄子上宴客,说是请沈琛他们去打野味,打了的也不拘什么,就在庄子上办起烤肉宴来。

连仙容县主她们也邀请了一***妹们去了,去的俱是宗室女,不是堂妹便是表妹,亲戚间也没那么多避讳的。

常随有些愣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飞快的应了一声是,自去准备了。

等到第二天,果然楚景行就往通州去了一趟。

袁洪文的庄子是长安长公主的陪嫁庄子,地方不大,可是造的却很是精巧,四进的院子,还没进门就能闻见浓郁的桂花香,楚景行到的时候,袁洪文他们已经出门了,只有一个仙容县主才堪堪下了马车,见了他便笑起来:“怎么景行表哥你也来了?”

能见到楚景行实在是意外之喜。

她知道这位表兄向来是不爱这些玩乐东西的,此时看他,笑容都灿烂了几分,眉眼弯弯的冲他道:“哥哥他们昨儿就来了,还有景吾表哥,今天怕是已经出了门去了。”

楚景行因为沈琛跟楚景吾才生分的,她在楚景行面前,就半句不提起这个人。

才说几句话,身上和地上便都落满了桂花,楚景行伸手拂一拂,一面跟着她一道进了回廊,一面笑:“既如此,干脆就等着捡现成的吃,也省的跑一回。”

他说他不擅长骑射,可是仙容县主却摇头:“我记得你小时候,能一箭射一只斑鸠!”

那是很小时候的事了,那时候先帝还在,他还是皇孙,日子比现在要好过的多,真正是没什么顾忌的时候,自然有多本事便有多本事。

他笑着摇一回头:“哪里能跟小时候比?都生疏了。”

楚景行样貌好,又跟楚景吾不同,楚景吾总是小小年纪就板着一张脸,可是楚景行却温和的很,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一双眼睛里都盈满了笑意,观之可亲。

仙容县主脸上的笑意愈发的深,再想说几句,外头却已经开始嚷嚷起来,说是李桂娘已经到了门口了。

仙容县主眼里闪过一丝不自在,又瞬间恢复了笑脸:“这丫头,窝在房里这么许多天,总算是舍得出门子了。”

她一说这话,大家就都想起之前李桂娘为什么窝在家里不动弹的事来,楚景行蹙了蹙眉头。

仙容县主的眉眼却愈发舒展,等了李桂娘到了跟前,问她们在笑什么,还笑意盈盈的挽住了她的手:“在说隔壁的趣事呢。”

李桂娘不动声色的觑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楚景行,问她:“什么趣事?”

仙容县主抿着唇似乎有些犹豫该不该说,被连声催促了几句才犹犹豫豫的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卫安来通州瞧庄子了。”

李桂娘的脸色便瞬间阴沉下来。

宫里耽搁了许久的明旨终于下来,正式给卫安封了郡主,这事儿已经传的天下皆知。大家都知道卫安投了帝后的喜好,嘴巴里传的便俱都是好话。

可这对于李桂娘,却显得尤其不好了。

她垂头拽住手里的帕子,险些把帕子当即扣出个大洞来,半响才冷笑了一声。

当着楚景行的面,她也没能提起精神来了,只觉得难堪,直到楚景行去了外头,她们进了内院,她才立住了脚看着仙容县主,恶狠狠的吐出一口浊气:“我要杀了她!”

这句话说的咬牙切齿没有丝毫犹豫,仙容县主像是被吓了一跳,立即立了起来,倒竖了眉毛低声呵斥她:“你疯了?!怎么什么疯话都敢往外说?!你们现在是一样的身份,论理,她还是藩王生的郡主,比你这个公主生的郡主还更尊贵些,你可别犯糊涂!”

李桂娘却炸了毛,一句比你尊贵就掐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喘不过气来,何况刚才她分明看见楚景行皱眉的。

自从遇见了卫安,她身上便再没出过一件好事,她实在是把这个人恨极了,岂止是想杀了她,简直连杀了她十次的心都有。

仙容县主越是劝,她心里的火气就越发的沸腾的厉害,到最后根本已经阻挡不住。

她甩开仙容县主的手,咬着唇看着她:“那不过是一个小妇生的,你竟然自贬身份,觉得我们比不过她?!她算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