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之前推出那个御史,让那个御史一口咬定是端王指使他来问的时候,也不是不知道若是隆庆帝信了,到时候临江王一家会是个什么下场,可他仍旧这么做了。

那他就怪不得临江王反击。

本来临江王也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人。

要真的能,上一世他也不会造反了。

卫安叹一口气,看郑王一眼,见郑王也正看过来,垂了头出声:“大约…是在那一位身上。”

她指一指天上月亮,见卫老太太和郑王俱都满面寒霜,轻轻吐了口气。

方皇后生了隆庆帝如今唯一的儿子。

临江王本来就是有野心的。

隆庆帝跟方皇后偏还对他步步紧逼,他谨言慎行,他们也不放过他,处处挑错,处处掣肘-----临江王都一心一意装出个好道的模样来了,可是隆庆帝为着一个端王推出来的御史,却还是疑心了临江王,让临江王府从上到下都缩着尾巴做人。

再加上一而再再而三非得想着给临江王府塞进去的李桂娘…

临江王心里恐怕早就憋着一口气了。

阴阳日月,这月亮指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了,卫老太太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讥诮的笑了笑,又问:“怎么能轻易动的了。”

平时自然是不能。

所以临江王绕这么大一个弯子。

卫安轻轻的把杯子捧在手里,看着里头冒出来的热气,顿了顿才道:“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这才是真正的钝刀子割肉,从前皇后娘娘在圣上跟前处处自然都是好的,那是因为她娘家虽然有个纨绔方正荣时时闹出些笑话,可是其他人却没大的不妥。”

茶杯里茶叶上下浮动,卫安看着它们在里头浮浮沉沉,又吹了吹:“可等她生下儿子头一件事,竟就是拿着这个儿子去跟圣上为自己娘家求东西的时候,圣上难免就要多想一点了。”

哪里只是多想一点这么简单?

方皇后再重要,重要不过他的儿子,他的江山。

何况方家实在太蠢了,竟然真的会有恃无恐,觉得那个皇子带着方家的血脉,从此以后方家就在这个皇子的保护下屹立不倒了。

他们自信到,在这个皇子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就敢替藩王求情。

这在隆庆帝看来,成了什么?

作为后族,他们这么小便知道挟制着这个皇子谋求好处,以后等他儿子慢慢长成了,要的肯定就更多了,手也会伸的更长,这圣上怎么可能忍得?

而作为臣子,他们还敢收受藩王的好处替藩王说话求情-----藩王贪的可都是他的银子!这天下是他的天下!

这两桩事,哪一桩都犯了他的忌讳。

就算是比情分,也还新出了一个德妃呢,又有个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可是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做冷板凳的林淑妃在。

郑王看了卫安一眼,终于出声:“端王给了方家二百多万两银子,还有田庄地契,金陵和江苏的商铺别庄…就算没有全副的身家,也总有一大半了,现如今都归了方家了。”

怪不得能引动方皇后为他们说话,这么一大笔银子,怕是方老太太恨不得死在方皇后跟前以死相***得方皇后应下这件事来。

毕竟这件事在他们看来,原也不是什么大事。

圣上要整治端王,还怕少了由头?

随意寻个筏子那就是了,现在这桩,放过了就放过了,以后多的是法子。

可是方家这笔大财,要是错过了,那就不知往何处去发了,方家可向来是少银子花用的,银子再多也不会有人嫌烫手。

“大约是没问过陈御史的意思。”卫老太太眼里讥诮不减:“这么一家子就这么一个明白人,若是问了他,他肯定是不会任由方家犯这个蠢的,倒是可惜了。”

怎么没问?

卫安拿了一只橙子破开,切成六瓣儿,给卫老太太和郑王分开,轻声道:“我告诉陈御史了,只是想必陈御史没能说服人。”

方大老爷也的确不是那么能稳得住的人。

第371章 斥责

陈御史的确是没能说服的住自己那个大舅子。

他原本还只当这家里总归是有个能听事的人,哪里知道除了方正荣扶不起来,原来这一家子竟没一个扶的起来的。

怪不得当初他在路途中遇险音讯不知的时候,方氏死活要嫁给他,却狠狠被磋磨了一阵。

原来不是真的为着女儿好,而是觉得女儿卖不了个好价钱了。

他哂然一笑。

所有情分都是有数的,用完了就没了。

方大老爷再待陈御史的时候却不同了,他面上还是笑着的,拉着陈御史的手,却鼻孔朝天,有些自得的,止不住的翘着嘴角:“娘娘到底是得圣意的。”

可不是得圣意呢么,要不是得了圣意,也不会后来居上成了皇后,更不会生下小皇子来了。

可是小皇子越是受重视,方家越要这个时候上赶着去求财求情,这是在找死。

陈御史看着他的模样,越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拉了妻子家去,他是文臣,出入都是坐轿子的,今天却不要轿子了,急急忙忙上了马车,一靠在车壁上就说:“明天把家里的账清一清,该断的,从现在便开始断了吧。”

他这话说的斩钉截铁,丝毫犹豫也没有,陈夫人惊得呆在原地,还犹自反应不过来,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问他:“老爷说什么?”

方六小姐的婚宴才吃完,娘家不知怎的了,给这个女孩儿的嫁妆又翻了一番,生怕银子没处花用似地,一抬抬的嫁妆抬出去,实在让人花了眼睛。

陈夫人方氏自己出嫁时才六十六抬嫁妆,这一辈的女孩儿们虽然说日子好过了,可是却也商量过了的,家里最多出八十八抬嫁妆。

今天眼看着,却远远超出这个数目了。

光是床就陪嫁了两张,一张千工拔步床,里头雕着石榴葡萄,另一张是紫檀木的月洞门架子床,俱都精巧大方,看的人心头不能不起艳羡。

她到现在都还没从娘家的富贵里头反应过来,可丈夫忽然却说这样的话了,她还有些摸不着头绪。

陈大人便看了妻子一眼,并不瞒着她:“我是个怎样的人,你是知道的。你也是同样的人,方家这门亲,是不能要了。”

陈夫人怔在原地,背靠着车壁,缓缓的从铺好的地毯中坐起来,看着陈大人,半响才问:“出了什么事了?方家,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

她最清楚自己丈夫不过,现在隆庆帝生了儿子,这孩子又是方皇后生的,丈夫这样支持正统的人,原本只有更亲近方家的。

就算不亲近,也该是极力的约束好家人,让他们别去给方皇后和皇子添麻烦的。

可他现在,直接就算断了这门亲。

要不是发生了不可挽回的大事,他是绝不会说出这样话来的。

陈御史觉得眼睛有些酸痛,抬起手擦了擦眼睛,面不改色的告诉她:“的确出了些事,你没发现你娘家发了一注大财吗?”

自然是发现了的,方氏有些麻木的点了点头:“是啊,我也觉得有些不对。”

“我们是夫妻,便没什么好瞒着你的了。我老实告诉你…”陈御史倾身握住妻子的手,皱着眉头极为厌烦似地甩了甩头,才说:“大舅兄心大了,自从皇后娘娘生了小皇子,他就觉得他自己真是国舅了。可再是国舅,该做的能做,不该做的,也不该做。他偏偏不懂这个道理,竟然还敢伸手接端王的钱!”

端王?!

陈夫人惊疑不定,垂头定了定神,才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这回盐政亏空案,圣上为什么一查到底,京城动了多少人!还不是为的借着这个名头,把端王名正言顺的料理了?!”陈御史冷笑出声:“可偏偏大舅兄见钱眼开,不知死活,竟真的敢伸手去接端王送来的银子,而后竟还进宫说通皇后娘娘,让皇后娘娘开口说情!”

陈夫人登时倒吸一口凉气,被陈御史这么一说,她真的连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只觉得冷风从四面八方的往她的脖子里灌,整个人都呆住了:“他们…他们疯了!”

圣上要杀的人,他们竟然也敢救!

陈御史冷哼一声。

可不就是疯了么,要不是疯了,怎么敢自己把自己抬的那么高?

但凡方皇后有点理智,她就不该答应娘家这么荒唐的要求,不但不该答应,还该直接就把娘家人这个想头给掐灭才是。

她丈夫为了给他们的儿子铺路处心积虑的在清除后患,可是没想到她却在背后拆台,隆庆帝的愤怒可想而知。

这是方家给隆庆帝出了一个大难题。

隆庆帝是皇帝,他怎么可能忍得了?!

可笑方家却还看不清楚形势,还在为自己竟能得到这么一笔大财而沾沾自喜。

陈夫人靠在车壁上,终于觉得身子都软下来了,看了丈夫一眼,半响没有说话。

她也知道丈夫说的是,隆庆帝再怎么样到底是皇帝,这些人,是真的疯了,被钱财迷了眼了,也不想想他们靠着方皇后才是个勋贵,才有这份脸!

杀鸡取卵,目光短浅…

怪不得陈御史说要断了这门亲了。

陈夫人只觉得满嘴的苦涩,家中已经富贵已极,聪明的,就该比从前更加安分才是,他们安分了,娘娘那里才能没有后顾之忧,才能更稳,哪里晓得,他们竟然连这一点都看不透。

娘娘也是个糊涂的,竟能答应家里这个想头…

她心里譬如倒翻了一个五味瓶,酸甜苦辣咸种种滋味都有,许久许久之后才怔忡的点头:“我知道了,就按照老爷说的意思去办。”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如今已经是陈家的人,总不能为着娘家,就把自家也赔进去,她还有儿子女儿的,她还有一家子要照管,怎么能陪着方家去疯?!

何况该做的都做了,是方家不听劝,她们说的再多,那也只是惹人嫌而已,既然如此,趁早收手才是正经的。

第372章 斥责

盐政亏空案给京城上空带来的阴霾总算过去,原先还缩着头的官宦人家眼见的确没有秋后算账的意思,终于松了紧绷着的弦。

过了清明便是端午了,趁着端午前后,结亲的办喜事的络绎不绝,成日里都是爆竹噼啪声,不知道的,还当今年的年比往年晚了几月过。

有高兴的,便有不高兴的。

长缨公主府就已经连着几个月没开过公主府的大门了。

往年到了这个时候,公主府必定是要办雅集花会的,公主最喜欢那些个鲜艳妩媚的女孩子,说她们都像是枝头上的花朵儿。

可是今年公主府却毫无动静,冷冷清清的。

长安长公主叹一声气,蹙眉一样样的把礼单都给对好了,交给管事的姑姑,又问长史:“送过去了?”

公主府的长史便点一点头:“都送过去了,只是并不曾见到长缨公主,听说是病了。”

确确实实是病了的,李韶是长缨公主的半条命,如今儿子这么仓促间死了,她哪里能一时缓过来呢,长安长公主面上忧色更重,许久才说一声知道了,让长史按照人家,一户户的上门去送端午的粽子。

回头见着女儿,朝她招一招手叫到跟前来:“明天便带你进宫磕头送节去,你准备好了没有?也该好好预备起来。”

她替仙容县主整理了衣襟,看看女儿手腕上带着的一对绞丝双环白玉镯,衬得女儿的手愈发的晶莹圆润,便笑了笑:“多过去看看桂娘,她如今遭逢变故,恐怕一时缓不过来,你们从前向来是要好的,可不能就这么生疏了。”

长安长公主总是事事都这么周到,从不拜高踩低。

仙容县主看她一眼,咬着嘴唇低声应了是,隔了会儿才犹豫的问她:“是不是…是不是桂娘这事儿,就不成了?”

李桂娘家出事出的这么急,这是她并不曾想到的。

不过就是一二月之间的事,长缨长公主府的地位就一落千丈,到现在,还降成了公主府,李韶的死对于长缨公主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可更加恐怖的是,李韶的死还让隆庆帝对于长缨公主府的不满更上一层-----李韶是偷偷跑回京城的路上死的,要是他不死,就真的跑回京城来了。

可他跑回京城,岂不是在跟隆庆帝故意对着干打擂台?

仙容县主倒不觉得有什么可惜的,李桂娘就是个蠢货,三言两语的,从来禁不住挑拨。这样人,长缨公主和李韶若是管得住也罢了,他们偏偏要纵着她,纵着纵着,便纵出事来了,谁也怪不得。

长安长公主替女儿抿了抿额前的碎发,大有深意的看她一眼,懒懒的往后靠在座椅上笑了一声:“你说呢?闹到如今这样,圣上敢把她给谁?”

这枚棋子眼看着就这么完完全全的废了。

既然已经废了,自然什么用处也没了。

倒也不是没有,自家女儿友爱姐妹的好名声,倒是还得靠着她传出去。

长安长公主笑一笑,又道:“得啦,娘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必定让你如愿的。”

仙容县主羞得红了脸,挽着母亲的胳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半响才低声瓮瓮的应了一声是。

可等到第二天提前去宫中送礼,长安长公主竟没能见到皇后,反而见的是德妃,不由大为吃惊。

德妃也只是笑,她如今亦有了五月多的身孕了,因着冬天穿的厚,倒并不怎么显怀,只是小腹处微微隆起,对着长安长公主也还算是亲切:“娘娘身上不大好,如今宫务由我领着。”

长安长公主便很是担忧:“娘娘凤体违和?我们很该侍疾的…”

德妃便放了手里的描金白瓷茶杯,慢悠悠的摇头:“恐怕是照顾小皇子太过尽心的缘故,太医说是偶感风寒,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娘娘身上既不大好,便懶怠见人…”

说完便招手唤来一个宫娥,让她们去凤仪宫通报一声。

果然等那小宫娥回来了,便回禀说皇后娘娘说请安便不必了,她身上如今不大舒服,一切事请德妃料理便是。

长安长公主心便猛地一跳。

方皇后前些日子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说不舒服了起来?

为着宫务交给了德妃,皇后连月子都不肯坐满三月,一个月就起来了,可是现在才拿回去多久,竟又肯放出来?

是出了什么事了?

长安长公主一路心跳个不停,等回了公主府了,还觉得手脚都是凉的。

等一镇定下来,想了想,才让人去把长史寻过来。

长乐有先帝宠爱,长缨惯会掐尖卖乖,可她也不是没倚仗的,她嫁回的是她母妃的娘家袁家,袁家虽然比不上金陵李家,可是家中却俱是文臣,祖上还出过两个尚书,底下的人不说有祖上那么厉害,可是眼光却是不错的。

所以她这么多年,向来规行矩步,从来没犯过什么过错。

顿了顿,她就问:“最近方家…”

她思来想去,觉得外头的传言若果真是真的,那真是没见过比方皇后要更蠢的人了。

长史点一点头,见长安长公主皱了眉头,便道:“若是您说的确实,那恐怕是真的了。”

方家发了那么一笔大财,根本藏不住行迹,嫁女儿铺张浪费得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又到处买房子买田地,还说要重新回家修祖祠去,连阴阳先生都请回老家去了。

怎么会没人传?

私底下都传遍了,说是方家仗着是小皇子的外家,现在就开始抖起来了。

这些传言在外头愈演愈烈,可是方家竟还能坐得住,行事竟无一点儿收敛,这样的人家…

长史阖了眼睛:“您还是先静观其变罢。这番事儿,恐怕不是咱们能插得进手的,当不知道也就是了。”

原先只当已经风停雨歇了的,可是现在看来,这风雨分明还没收住,更大的惊雷怕是在后头呢,现在这个时候,还是保住自己不湿了脚才是正事。

其他的事,都可以以后再图。

第373章 冷战

方家到底是没安静过多久,嫁了女儿之后,紧锣密鼓的又张罗起给方正荣造宅子的事来,之前的承恩伯府被收回去了,方大老爷既不想分出钱去给方正荣,想了又想,便觉得能让方老太太再往凤仪宫去说项,再怎么样,好歹把爵位还回来。

把爵位还回来了,以后再补给方正荣一笔银子,就让他自己过日子,也就当甩脱了这个尾巴了。

方大夫人正试自己新裁制的衣裳,是黑色的缎子,摸上去便水润透亮,上头拿金线绣了大朵大朵盛开的牡丹花,走动间便觉得金光闪动。

她看了看自己新让人去炸过的首饰,选了一只赤金镶红宝的簪子戴了,回头见了方大老爷,便蹙眉问:“老爷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方大老爷险些被她的穿戴晃花了眼,见她抬手露出几只赤金刻牡丹花纹的开口镯子,便道:“有件事交代你。”

方大夫人便嗯了一声,见周围伺候的人尽数退了下去,心不在焉的扶正了自己头上的凤凰宝钿垂下来的米粒儿大小的珠子,问他:“什么事,您说?”

她今天是要进宫去的,方皇后病了,她们要进宫探视去。

方大老爷咳嗽了一声,把自己的来意说了,又道:“你让娘告诉娘娘,这事儿趁早,等正荣回来,可不能让他再惹祸患了,这也不好听。”

方大夫人听见是这事儿,再没有不愿意的,立即便答应了,想了想还点头:“您说的是,也该趁着这时节说。”

方正荣到底之前是犯了隆庆帝的忌讳了,所以才被赶回了老家去,连爵位都给夺了。现在趁着方皇后病了,她说什么,圣上肯定都是肯听的。

这样最好了。

她答应了下来,扶着方老太太进了宫,递了牌子便被领着往凤仪宫去。

凤仪宫里早已经换了装扮,出了端午便觉得热了,到处都摆着看着清爽的摆件,连屏风也换成了玻璃罩,里头画着山水的大屏风。方皇后正靠在床上逗弄小皇子,见了她们来,脸上笑意便有一瞬间的凝滞,停了停,才点了点头,等她们请了安,才让她们坐。

方老太太便先去看小皇子,笑着夸赞:“小皇子腿脚有力呢!”

小皇子正不断蹬腿儿,他不要旁人抱,只认方皇后一个,方皇后搂了他露出一个笑意来:“可不是,如今都快能坐了。”

算一算时间,也六个月余了,可不是能坐了,方老太太见方皇后把他放在床上,他能软趴趴的坐一会儿,笑的皱纹都堆在一起:“再好没有了,咱们小皇子真是聪明伶俐,果然不愧是龙子凤孙!往后可要带一连串弟弟来的!”

方皇后一面轻轻抚着儿子的背,嘴角的笑意深了些许。

方大夫人只是陪笑,并不如何接话。

方老太太见方皇后精神倒好,不像是生了病的模样,便斟酌着问:“娘娘这是怎么了?既身子好了,怎么还任由那一个…”

她知道皇后寝宫里俱都是她自己人,便也不如何避讳:“怎么还任由那一个出了头掌着宫务?她眼看着过几个月就要生了的,怎么还抓着不放?”

前几回她们想进宫来,还要先往德妃那里报备才成,因着是德妃掌着宫务。

方皇后便皱了眉头,瞥了一眼伺候的人,见肖姑让宫娥都退了下去,才冷笑了一声:“惯会讨好卖乖赔小心的,这个时候,我做什么讨那个没趣儿?”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有缘故的,方大夫人觉出不对来,抬头看了方皇后一眼。

听这意思,莫不是德妃在中间使了什么小巧,所以方皇后才病的不成?

连方老太太也皱起了眉头,既然连宫娥都退下去了,她也就更不用避讳了,问了一声:“怎的了?出了什么事不成?”

方皇后便冷笑了一声。

隆庆帝自己说的,让德妃继续管着宫务,还说什么,让她先休养好身子。

可她之前分明出了一个月的月子就接了宫务了!

这哪里是在体贴自己,分明就是在体贴德妃!

“总归男人不可靠。”方皇后眉目冷淡:“既不让我管,我就懒得管了。”

她在娘家人面前向来是连本宫都不称的,方老太太吃了一惊,愁眉苦脸寻思一回,惊得差点儿没端住手里的杯子:“您这病…是跟圣人使性子呢?!”

方皇后便垂下了眼睛。

她可不就是跟隆庆帝使性子。

隆庆帝从前对她百依百顺,凡事也都是有商有量的,两个人不像是帝后,反倒是寻常夫妻,哪里有红过脸的时候?

偏偏最近不知怎的,隆庆帝几件事,都不让她称心。

他既然要把宫务交给德妃管,她就索性‘病了’。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一皱眉头,方老太太就知道她是在想什么,忍不住连连摇头:“娘娘怎么糊涂了?!您生了小皇子,那一个身上也怀着呢!”

她跺了跺脚:“要是那一个也生下个皇子来,可怎么着?!”

方皇后自然是知道道理的,可知道是一回事,心里实在忍不住气愤-----她跟隆庆帝这么多年的情分,隆庆帝从来没有冷待过她,可最近却不知怎的了,处处都不顺心。

她想做些什么,隆庆帝从前哪里有不应的?偏偏最近,隆庆帝在她这里坐不到半天就要走,除了每天来瞧儿子,竟少来见她。

反倒是德妃那里,还有淑妃那里,他去的次数越来越多。

两个人恩爱了这么久,方皇后早已经习惯了隆庆帝的亲近和纵容,等如今乍然被隆庆帝冷待,她心里实在是过不去。

索性就不跟他说话,他既不稀罕她,她难道还非得跟过去热脸贴冷屁股不成?

心里想一想就觉得委屈,又不曾做错什么,可是隆庆帝却忽然就移情别恋,也实在是太薄幸了。

方大夫人眼皮跳了跳。

原来方皇后竟不是病了,而是在跟圣人闹脾气…

她连忙叹气,方皇后这性子,是被圣人宠的不知道轻重了。

第374章 骄矜

方大夫人连连叹气摇头,跟着方老太太好一阵劝,总算是把方皇后劝住了,在宫里留了饭才重新又出宫来。

跟方老太太不好说,回了房就同方大老爷说:“娘娘这也是,脾气越发大了,这是跟圣上闹脾气呢!”

方大老爷挑了挑眉,竟还觉得好笑起来:“在家就是这么个性子,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这么个性子,一生气就不跟别人说话,冷着你。”

方大夫人隐约觉得不对。

那毕竟是圣上呢,又不是普通夫妻。

纵然是普通夫妻,一味的硬着来,最后也总要吃亏,何况是当皇后呢。

可是她又说不上什么话----何况毕竟方皇后跟隆庆帝的相处,外人还真是看不出门道来,说不得就真的是方皇后捏准了分寸,知道隆庆帝究竟喜欢什么呢。

她摇了摇头,卸了妆歇了,心里想着要把林三少的事儿给趁早定下来----这个可是个香饽饽,往日里是不敢想。

后来庆和伯夫人找着她,她就觉得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再好不过的一桩亲事了,要是以后侄女儿真嫁了过去,一个现成的诰命夫人就在眼前了!

方大老爷如今还没承爵,她身上且还没诰命呢!侄女儿却是一嫁过去便有了,还是正五品的诰命!

多威风!

她也知道这门亲事来的有些蹊跷-----庆和伯夫人待庶子苛刻,全京城都是知道的,可是这些都无所谓,只要这门亲事成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侄女儿笼住了林三少,还怕什么?

庆和伯夫人能斗得过庶子?真要是能斗得过,也就不会让这个庶子成了器了。

她想一回,连梦里睡觉都是翘起了嘴角的。

等第二天,她果然就真的去了寿山伯府上-----庆和伯夫人请了寿山伯夫人当中人。

寿山伯老夫人正跟庆和伯夫人说话,见了她便朝她笑了:“可见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看你这全身精气神,真是叫人想不注意都难。”

她笑着凑趣儿,坐在寿山伯夫人下手,跟庆和伯夫人正对着,轻声问:“不知三少那边是个什么意思?”

庆和伯夫人果然笑:“他能有什么意思?年纪如今也差不多了,跟他这个岁数的,哪有没成婚的,就没成婚,屋里人也总该有了,偏他,身边空荡荡的,别人不知道的,还总说我苛责他。如今总算是找了一户门当户对的,姑娘又好,他父亲都同意了,他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她是深思熟虑过的。

现在跟从前又不同了,要是再给林三少说个丫头,说个下九流,在庆和伯那里头一个就过不去。

可是如果给他说个好的,那哪儿能甘心?

只有方家这个。

沾着方家的光,说出去名声也算好听,可是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破落户,一家子破落户,什么都没有,为了银子连祖宗都不要了的人家,再怎么算都没出头日了。

这样人家的女儿,教养能有什么好的?

可偏偏她高运,自家姑姑嫁进了方家,方家又出了个皇后,如今又生下了皇子。

有了这一层面上的金子,这身份倒也能糊弄过去了。

何况林三少本来名声也算不得好,大家又知道他家里情况,还要再说好的,往哪里说去?

她笑一回,又咳嗽一声:“若好,不如就换了庚帖,先去普济寺测了八字。”

走了这一步,那往后若是没意外,就要过定了。

庆和伯夫人连皱纹都笑的舒展开了,只觉得总算是有一件事是舒心的。

方大夫人倒瞪大了眼睛:“这样快?”

想了一回,倒也没什么不可的,便笑:“这也好,只是我那侄女儿的庚帖还得回去要,不如等三日之后来换。”

寿山伯老夫人倒忍不住笑起来:“你们这两个,可见天生就有缘分。还用什么中人?自己就能把事儿给定下来。”

笑一回又叹:“三少那个脾气,也就好配个软和些的,否则两个人都是硬对硬的,日子还怎么过的下去?”

林三少是个杀神,这谁不知道?还亲自杀了嫡兄的人…

庆和伯夫人面上的笑淡了些,点头道:“可不是呢,我就怕娶进来一个厉害的,两个人谁也不让谁,到那时节,日子才难过…”

她自觉做足了慈母了,回去便把这门亲事光明正大的告诉了庆和伯,见庆和伯皱起眉头来,立即便道:“是方家!现在谁不知道方家是香饽饽?从前嫌这嫌那的,总说我不上心,这回的,还能怎么挑去?”

她冷笑了一声,把手里的帕子摔在桌上,皱着眉头冷笑:“我也不想管他的事儿!可是他自己又不上心,你也是个甩手掌柜万事不管,他这么拖着不成亲,他底下的弟妹们也就这么陪着他等?!”

她说着便气的狠了,看着庆和伯:“你省省心罢!还当能沾到他的什么光不成?也不瞧瞧他认不认你这个爹!反正这回我自问是尽了心力了,人选放在这里,你要是能替他寻着更好的,那我没什么话好说,可若是不能,难不成就让他弟妹们就这么等着?!这我可不答应!”

庆和伯皱着眉头半响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