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晋王猛然抬头看着自己,不闪不避的也望着晋王提醒:“若是咱们的猜测成真,那咱们可就算是逃到了封地也没用的。”

他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只要这天下一天还是隆庆帝说了算,那么成了他眼中钉的晋王就不可能真的逃得过。

晋王被这提醒弄得更加焦躁不安,整个人都暴躁起来。

可是就算是暴躁到了这个地步,他也还是支支吾吾的摇头:“那有什么法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他还有一句话不敢说出来,总不能造反吧?!

薛长史眼里飞快的闪过一丝失望。

知道晋王胆子小,可是没料到他的胆子竟小成了这样,真是半点儿骨气都不剩了。

连他最爱的儿子的生死都没法儿刺激的了他。

薛长史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便道:“王爷,难不成您想坐以待毙?”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否则他也不会费尽心思的想要逃了,还把妻子和最爱的表妹都留在了之前的码头当替罪羊。

他苦恼的呵斥了一声:“当然不是!”说完又很是心烦:“可是事到如今,本王还能有什么办法?!”

他向来是个悲观的人,凡事只会往坏处想。

出了事也不会想应对的法子,通常都是被动的接受结果。

薛长史已经把他的个性都琢磨透彻了,干脆利落的又推了他一把:“我知道王爷您的顾虑…”

他叹了口气,带着抚慰似地放低了声音,做出一种建议的姿态:“既然如此,不如您上一封请罪折子?”

晋王便唰的抬起了头。

到了现在,他除了害怕和惊恐,其余的情绪都已经很是麻木了,麻木得根本没心思想别的东西。

大约是疲惫和逃亡总容易让人的思维变得迟钝,他完全被薛长史的话吸引住了,把他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写请罪折子?”

薛长史义正言辞的嗯了一声:“是,既然圣上说四皇子是被小少爷谋害的,事情牵扯到了咱们王府,不管怎么样,事情就跟您脱不了关系。可是咱们也可以上请罪折子自辩啊!您趁上头作之前先行认罪,说自己错了,自己宽纵了儿子…”

薛长史循循善诱:“只要把话说的漂亮些,折子写的好看一些…圣上和内阁都是会看的…到时候您再请人活动活动…事情说不得就真的能大事化小…”

晋王很快便领会到了薛长史的意思。

主动认错,在隆庆帝给他栽更大的罪名之前,先行一步把自己的罪名定在管教不严之上,到时候隆庆帝充其量也就是下一道旨意申饬他不会教导孩子罢了。

顶多就是孩子们受点罪,在京城日子过的艰难。

再不济…他的儿子反正是有多的,总共有四五个呢。

何况表妹也还年轻…

想的有些太远了,他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冲着薛长史连连点头:“这样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一试了!”

在他看来,如果能不要他的命,继续让他当个富贵闲人,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他最怕的就是打打杀杀了。

闹起来代价太大,他可付不起那个代价。

他催促着薛长史写折子:“你尽管写来让本王瞧瞧!尽力写!”他叮嘱道:“你等闲也时常替本王写折子,上头喜欢什么你最清楚了…”

这倒是事实。

薛长史恭敬的点了头应是,弯下腰来认认真真的想了想,之后便提笔一挥而就,写下了一封辞藻华丽而诚恳的请罪折子。

连晋王自己本人看来也恨不得落下几滴伤心同情泪了。

在这封折子里,晋王完全成了个无辜的被蒙在鼓里的父亲,管教不好儿子,儿子们都不把他这个父亲当回事。

这封折子深刻而犀利的检讨了晋王自己身上的问题------宠妾灭妻啦,不忿嫡庶啦,偏心啦,种种罪名不一而足。

只差没有明着说自己就是个废物了,封地的事管不好,儿子也管不好。

而且最后还主动提出削减护卫军的事。

再要减下去,他的封地的护卫军在藩王们里头可就是最少的那一个了,连五千都不足数了。

可现在他也顾及不了那么多,命都快要保不住了,这些留不留都是虚的,晋王摸着胡子一拍桌子,立即吩咐人送折子进京。

第638章 复杂

交完了折子,晋王才觉得好像捡回了一条命。

毕竟已经做足了认罪的姿态了,且折子又写的这样真情实感,都认错了也给足了隆庆帝削减他护卫军的理由了。

他觉得,不管怎么说,隆庆帝大约还是愿意放过他的。

隆庆帝倒是没想着处置他。

事实上,京城里的确是掀起了一股风浪。

只是这风浪并不来自于晋王府。

四皇子之前犯病的事已经闹的沸沸扬扬,锦衣卫足足查了一个多月,是怎么样大家心里其实都有数,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因此当锦衣卫调查出来,说是晋王府的楚景盟设计了这一切,故意引四皇子犯病只为嫁祸楚景迁,而后取而代之之后,并没有人表示惊讶。

楚景盟的名声本来就不大好。

同样都是藩王的儿子,同样都是纨绔,可是沈琛却纨绔的潇洒又不失魅力,让京城的公子哥儿们都跟在他屁股后头当跟班。

可是楚景盟却不同。

他脾气阴沉不定,对着哥哥又百般的不敬,大家都不喜欢他。

出了这样的事,他几乎立即便被抓了起来。

楚景迁虽然不是晋王喜欢的儿子,可是他偏偏却遗传了晋王最大的特点-----胆小。出了这样的事,虽然锦衣卫只是请他去问了问话,他也足足被吓得十来天下不得床。

晋王府里一片乌烟瘴气。

京城里的人却还来不及从这件事情里头反应过来,就又被另一件事吸引走了目光------上元节这一日,太庙起了火。

只是这场火极小,才刚烧起来便已经被守卫发现,并且灭掉,并没有造成任何损失。

唯一例外的是,明皇后所出的大皇子的灵牌被烧了个角。

这事儿一出,隆庆帝便大怒,下令要求人严查此事,追责看守太庙的金吾卫副指挥使的责任。

可是这事儿还没彻底告一段落,查出个子丑寅卯来,便紧跟着又出了一件事------定北侯府卫老太太上奏折说已故明皇后托梦给她,说是四皇子乃是大皇子的转世,是真龙天子,天命所归。

这事儿一出,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内阁首先蹦出来指责卫老太太睁着眼睛说瞎话,说她怪力乱神,扰乱朝纲。紧跟着便是那些文臣们也纷纷跳出来,指责卫老太太无中生有,挑拨是非。

可反对的声音还没完全被压下去,便又另有一股支持这说法的言论冒出头了。

有御史上奏,说是上元节太庙起火便是大皇子显灵,足以印证卫老太太的托梦之说确有其事,四皇子的确是真龙天子。

这事儿吵的沸沸扬扬不可开交,一时把所有的事都压了下去。

长安长公主就是在这一片热闹里,惬意的喝了口茶,摇了摇头。

专程赶回来伺候她的袁嬷嬷笑了笑,上前服侍她端开了茶杯,才道:“皇后娘娘这也真是…”

她忍不住道:“早知道皇后娘娘这样沉不住气,哪里还需要在这中间使这么多的力气?让皇后娘娘她自己折腾便是了。”

这话说的一点儿也没错。

长安长公主冷笑一声,也忍不住有些感叹:“这女人的脑子真是被驴给踢了。果然小家小户出来的就是上不得台面。”

这还是她头一次表现的这样刻薄。

袁嬷嬷知道,这都是因为之前长安长公主深陷麻烦之中去求助方皇后,可方皇后却置之不理的缘故。

何况方皇后还下旨申饬过临江王妃,说她不会管教儿媳,就是明晃晃的直接打了长安长公主和仙容县主的脸,把她们架在了火上烤。

她陪笑道:“您说的是,到底是见识有限,竟然能想出这样的法子…”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真是蠢到家了。

长安长公主脸上的笑意简直无法遮掩住,她眼里透着讥诮和嘲讽,哼笑了一声便道:“实在是愚不可及!什么真龙天子?大皇子是真龙天子?”

她结结实实的哂笑一声,毫不客气的尖锐的道:“让那个死鬼跟他那个冤死的娘一起活过来,看看她们敢不敢说一声她们是真龙天子?!当年便没被重视过,现在死了,倒是能被称呼一声真龙天子了?!愚不可及!真龙天子在龙座上好好坐着呢!普天之下唯有那一个!”

方皇后却口口声声说自己的儿子才是真龙天子转世,那么她把隆庆帝放在了哪里?!

隆庆帝算是什么?!

这个女人真是,为了自己儿子能当皇帝,竟然连这么损的招数都想出来了。

而且关键的是竟然还这样不靠谱。

现在这件事闹的越大,提起这件事的人越多,她在隆庆帝眼里就越发面目可憎。

她自以为是占到了卫家人的便宜,以为卫老太太是她的棋子,却不知道自己才是真正被人算计,一举一动都被人控制在手里的提线木偶。

这样的蠢人…

她闭了闭眼睛,觉得喉咙干燥,又喝了口茶才冷淡的问:“卫家那边,怎么样了?”

之前就已经全面派人盯着卫家的一举一动了。

袁嬷嬷便很快告诉她:“都盯着呢,没什么不对的,跟沈琛见面却似乎少了。”

自然要少,现在京城上下都被卫老太太那一封走着给惊得回不过神,多少双眼睛正盯着她们卫家。

凭卫安和卫老太太的谨慎,怎么可能还会做出让别人抓住把柄的事。

何况沈琛最近也忙着呢。

想到这件事,她唇角挂着一抹浅淡的笑意问袁嬷嬷:“那件事怎么样?有风声透出来了吗?”

她说的事是沈琛最近跟隆庆帝提出要和楚景吾一同去福建市舶司的事。

楚景吾不肯跟楚景行呆在京城,也缠着隆庆帝不放。

临江王家的两个嫡子不怎么亲近大家都是心中有数的,楚景吾只跟沈琛亲近也不是秘密,因此楚景吾少年心性想要跟沈琛一起去做大事,倒也没有引起什么风浪,相反,隆庆帝恐怕还乐见其成。

隆庆帝会答应其实也不过就是时间的问题了,只不过是早晚的差别而已,是以长安长公主才会有此一问。

第639章 可怕

袁嬷嬷嗯了一声,看着茶水已经凉了,便从旁边的小炉子上提了水重新泡了一盏茶,不疾不徐的告诉长安长公主:“圣上暂时还是没有明旨下来,可是其实也差不多了,毕竟这几天小郡王都已经开始明目张胆的收拾东西了。”

临江王是不会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

一个儿子在京城,他绝不会容许搭进去第二个,所以楚景吾要跟着沈琛,肯定是早就已经商议出来的结果。

楚景行也早就料到了。

长安长公主沾了口茶水润了润唇,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便嗤笑道:“那便好,等了这么久了,要是再没点动静,可就真的太对不住人了。”

对不住这些费尽心思的想要掀起风浪来浑水摸鱼的人了。

她指的动静是指到时候楚景行针对这两兄弟的计划就要启动了。

袁嬷嬷低垂着头在香炉里洒了一把百合香,回头问她:“长公主,那卫家那边…”

这回长安长公主除了给谢二老爷去了一封信之后,就再也没有一点动静。

而且楚景行那边也只是嘴上一直在说有计划有计划,可是从头到尾却没见究竟有什么计划,袁嬷嬷不可避免的有些担忧。

长安长公主脸上笑意更深,前些日子的推搡和疲惫已经一扫而空,精神奕奕的道:“急什么?该来的,都会来的。”

该来的都是会来的。

卫老太太也如此觉得-----她原本计划在上元节第二天便离开京城启程去福建的,可是这计划却被宫里的宣召又给耽搁了。

方皇后再一次请她进宫。

二夫人和三夫人相视一眼,都有些忐忑。

最近朝中因为卫老太太的一封奏疏吵的不可开交,许多人矛头直指卫老太太,指责她妖言惑众,扰乱朝纲。

这罪名可给安的太重了,一不注意就可能又搭进去不少性命。

二老爷和三老爷五老爷却镇定许多,他们都是知道卫老太太的个性的,能忍也能谋,连明家的事都能忍下来在暗地里查,她是不会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的。

可是就算是知道母亲心里自有打算,他们却还是忍不住也问了卫老太太这样做的缘由。

卫老太太也并没有瞒着他们,本来这事儿也是瞒不了的,她眼皮轻轻一抬,若有似无的笑了笑:“这事儿是皇后娘娘让我做的,我除了做,还能如何?”

二老爷还有些茫然。

三老爷却似乎有些明白了,这事儿闹的这么大…

联想起最近卫老太太让他们谨言慎行并且开始逐渐把家里的产业迁回祖籍,他恍然大悟的问:“母亲,您的意思是…您是故意的?”

当然是故意的,卫老太太难不成还真的能被方皇后逼着做这事儿?

要换做别人也就罢了,可是偏偏是卫老太太,她是个什么样的性子,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了,他才不是那种能心甘情愿被逼着当枪使的人。

卫老太太笑了笑,只是看了他们一眼,才轻出了一口气:“自然是故意的,难不成我不知道做了这事儿会有多少麻烦?”

她顿了顿才又道:“上回我也跟你们商议过了,朝堂如此,我们卫家人的身份便已经是原罪。既然如此,只好另寻出路了。而这出路,也是需要投名状的,否则人家凭什么跟你合作?”

三老爷沉默下来,跟五老爷对视了一眼,都了然。

卫老太太这样做,是在彻底激化方皇后跟彭德妃之间的矛盾,让这件事不能善了。

这对临江王来说,无疑是有利的。

过了片刻,三老爷才又有些担忧的问:“那母亲,您怎么跟圣上交代?”

毕竟奏折明明白白是她呈上去的,还是借着明皇后托梦的由头。

这跟卫家脱不了关系,隆庆帝肯定会迁怒卫家,觉得卫家生事挑拨的。

卫老太太却笑了,冲他们摆了摆手:“不用交代,今天进宫,事情自然就了了。”

跟上次进宫时已经是截然不同的心态了,卫老太太搀扶着卫安的手,颤颤巍巍的下了马车改换步行,走了一段路便气喘吁吁,硬撑着额头都有了细汗,才算是走到了方皇后的凤仪宫。

照旧还是肖姑迎了出来,见了她这副模样连忙请她进去,又嘱咐宫女上茶水点心。

连方皇后亦不免觉得卫老太太脸色苍白,有些于心不忍的问她:“怎么老太太瞧着身子差了许多?”

卫老太太苦笑了一声摇头:“人老了,精神头不好…最近又总是睡不好,便成了如今这样了,并不要紧的,劳您担心了。”

方皇后也不是多想关心她的病,见她这么说,自己尽到心意也便罢了,立即便点了头撇开了这个问题,转而笑道:“真是,这件事真是多亏了您了。”

她咳嗽了一声道:“若是以后有心愿达成的那一天,本宫一定重重谢您!”

方皇后着实是高兴的太早了。

卫老太太目光复杂的看着她,心里微微叹气。

要是换做明皇后,是绝不会做这样的蠢事的。

不过也无所谓聪明和蠢了,毕竟明皇后再聪明,不同样是死了?

她在心里自嘲的笑笑,一言不发的听着方皇后说,脸色越来越差,终于在椅子上摇晃了一下,整个人便滑落在了地板上,发出噗通一声闷响。

卫老太太突然栽倒,打乱了方皇后接下来想说的话,她目瞪口呆的看着滑倒在地上明显已经昏了过去的卫老太太,略微有些不知所措,紧跟着便连忙道:“快把老太太搀扶起来!”

她有些焦急,她请卫老太太进宫,是想让卫老太太在隆庆帝跟前,清楚明白的再把她之前在奏折上写的那些东西再跟隆庆帝亲口说一遍的。

毕竟这样的话,那说服力会更高的多。

她已经提前去请了隆庆帝了。

可卫老太太却偏偏在这个时候竟晕了过去。

她咬了咬唇正觉得卫老太太晕的不是时候,正犹豫是不是该派人去请太医,便看见满脸阴沉复杂,在没有通报的情况下站在了大殿里的隆庆帝。

第640章 污水

隆庆帝的神情太过阴沉了,方皇后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过了片刻才迟钝的回应过来要给隆庆帝请安。

可隆庆帝显然并没有那么多精神管她,只是越过她去看她身后躺在地上,两鬓雪白,脸色也同样惨白无血色的卫老太太,冷冷的问方皇后:“这是怎么回事?”

方皇后有些无措,面对隆庆帝的冷脸有些惊慌:“老太太进宫来辞行,说是要去福建看望儿媳了,谁知道说着说着竟就晕了过去…”

她顿了顿,又道:“老太太还想看看阿满,她觉得阿满是大皇子的转世…她向来是很亲近明姐姐的…”

隆庆帝一张脸仿佛挂满了冰霜,终于连眼睛里仅剩的一点儿温度也都消失的干干净净了,似笑非笑的哦了一声,见卫安形状可怜,卫老太太又倒在地上昏迷不醒,隆庆帝便吩咐人请太医来替卫老太太看诊。

来的是孔供奉,他出来便摇了摇头,不敢对隆庆帝有丝毫隐瞒,说卫老太太忧思过度且心绪不宁,恐怕有一段时日了,原本就年老体迈,再这样下去,恐怕情况堪忧。

情况堪忧。

隆庆帝想着之前卫老太太倒在地上时没有生息的样子,忽而便没了追究的欲望,朝孔供奉点了点头,便径直出了偏殿,去了凤仪宫正殿。

方皇后正焦急的问肖姑,卫老太太那边醒了没有,一面又让人去把四皇子抱来,见了隆庆帝便忙笑着迎上来问他:“圣上,老太太可醒了?”

她一面问,一面道:“我让寿宁过永和那里去了,她吓得不轻,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干脆便让她去永和那里发散发散。”

隆庆帝沉默不语,等到奶娘把四皇子抱上来了,才看了方皇后一眼,淡淡的问她:“阿满怎么在这儿?”

自从犯病了之后,方皇后便把这个儿子看的眼珠子一样,恨不得对着他寸步不离,因为四皇子闷得无趣,怕他闹情绪又惹出病来,还把教坊司的几个供奉召来给他解闷。

等闲方皇后是不肯叫他再出来了的。

方皇后抱了四皇子在膝上,耐心细致的替儿子理了理衣领,轻声道:“我想让他见见卫老太太,毕竟卫老太太一直想见他…”

隆庆帝眼里嘲笑愈深,抬头之时又都尽数敛去了,并不搭方皇后的话,只是道:“卫老太太年纪大了,身子又不好,以后便不必时常召她进宫了没得让她东奔西跑惹出病来。”

方皇后有些错愕,一时反应不过来隆庆帝这话的意思,犹豫了片刻才想张口说什么。

隆庆帝却已经站起来了,看了看她,并没有过去伸手抱四皇子的意思,只是道:“等她醒了,便令她出宫罢,赏些补品下去替她补补身子。”

明明比他年轻不少,可是卫老太太的状态看上去却实在是已经暮气沉沉。

隆庆帝忽而有些不忍心了。

他知道这个小姨子的性格,是个绝不甘心弄虚作假那一套的人,更不是会谄媚讨好的人,从前跟方皇后都关系淡淡,也从不惹是生非。

怎么这回忽然无缘无故的蹦出来上了这么一封荒唐的折子?

何况卫老太太对大皇子和明皇后感情那样之深,是绝不可能用他们的名义来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的。

之前他便因为太庙失火,所谓的天现预兆疑虑重重,后来卫老太太的奏疏一上,他更是不必想都明白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还让林三少去查探过。

据林三少说,卫老太太在上这封折子之前,被方皇后宣召进宫过。

并且卫老太太一出宫便病了。

过后几天,方皇后又颁了赏赐出宫赐给定北侯府,卫老太太才上了那封奏疏。

事情真相到底是怎么样,简直不言而喻,不问自明了。

可隆庆帝到底还是揣着一丝希望,不敢相信自己宠爱了这么多年的皇后竟真的会为了儿子为了以后的位子,而想着西安动摇他的江山。

在他还没死的情况下,就迫不及待的给她的儿子造势,准备让他让位。

这些犹豫和疑虑终于在今天他看见卫老太太晕过去的那一幕给撞击的粉碎,他看着方皇后焦急的脸和她那欲盖弥彰的话,只觉得寒心和可笑。

这个女人已经连装都不屑于装了,也不知道是她自己傻还是当别人也是傻的,竟然还一再的在他面前强调卫老太太认定四皇子是大皇子转世的事。

还一直企图让他相信并且做出表态。

方皇后被他这样阴暗的目光看的有些发怵,下意识的扯出一个笑脸,试探着问他:“那…”

她想了想,实在是无话可说了,便干脆问他:“太庙失火的事,现在有头绪了吗?”

她目光炯炯,说到这件事的时候终于面上又有了些神采:“这火烧的这样稀奇,是不是有什么古怪?”

她哪里是在问,根本就是巴不得是有什么古怪。

隆庆帝不动声色的盯住她:“你觉得有什么古怪?”

方皇后便道:“上元节这天出事…又偏偏只是烧了大皇子一人的牌位…会不会是有什么说法?”

她只差明晃晃的直接问隆庆帝,觉不觉得那个四皇子是大皇子转世的说法可不可信了。

隆庆帝定定的看了她半响,又垂头看了一眼正坐在榻上玩耍的四皇子,片刻之后才反问她:“你觉得有什么说法?”

方皇后正要说话,肖姑便回来禀报说卫老太太已经苏醒过来了。

方皇后看着隆庆帝,很是关心的样子,连忙道:“既然醒了,您便一同去看看老太太罢?老人家年纪大了…总是难免有些毛病的。”

年纪大了?

隆庆帝嗤笑了一声,他的年纪可比卫老太太还要大。

不过在方皇后眼里,他当然是年纪大的,要不是觉得他年纪大了已经没从前的威慑力了,她怎么敢动这么多的小心思?

只是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隆庆帝也并没有拒绝,不置可否的提步跟着方皇后去了偏殿,见孔供奉出来请安,便点了点头,越过他进了屋内,一眼看见倚在床头,正被人喂着喝水的卫老太太。

卫老太太显然是吓坏了,一见了他,面色便迅速的苍白起来。

第641章 隔阂

隆庆帝太清楚卫老太太的个性了,她这样倔强又高傲的性子,若不是做了不得已的事,是绝不会在他面前露出这副模样来的。

这么多年了,他其实一直知道卫老太太对他有心结。

所以她从不跟以往明家未出事那样明媚肆意,潇洒自如。

原本他也是想让这个受够了苦的妻妹好好的活下去的,谁知道方皇后却又把她给牵扯了进来…

隆庆帝心里的厌恶和冷淡已经快要喷涌而出,可是方皇后却并没能感知到他的心意,她甚至还匆忙的把四皇子往前推了两步,在卫老太太跟前幽幽的叹了口气,情真意切的感叹道:“老太太总说他是像极了大皇子,从前本宫还总是不信,可是事到如今,本宫才知道,冥冥之中上天自有安排…缘分这东西,果然是没有道理可讲。”

她也不是完全对隆庆帝不了解了的,至少她还知道隆庆帝越是年纪老,越是怀旧。从前的明皇后在他心里原本就是个白月光,久而久之这月光就更加的白更加的完美无瑕。

再加上明家之前蒙冤,大皇子死的凄惨,他心里的愧疚越积越多。

所以她才抓住了这一点加以利用。

可是她不知道,有些事是不能做过头的。

卫老太太却知道,她心里哂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露出了惶恐的笑,应景的附和了两句。

隆庆帝冷眼看着,忽而冷声呵斥了一声,便转过头看了方皇后一眼,道:“让老太太出宫罢!”

方皇后被隆庆帝呼入起来的怒气弄的摸不着头脑,有些茫然的看着隆庆帝,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什么地方惹得他这样暴躁生气了。

可是隆庆帝却也不再解释了,越过了她径直便出了凤仪宫,不知道去了哪里。

方皇后还没来得及将铺垫好的说辞再跟隆庆帝说一遍,他竟然就走了,这令她很是尴尬又恼怒,面上神情也极为难看。

可是再不知道缘故,人也毕竟是走了,卫老太太该做的事也已经做到了,她也不再留卫老太太,恹恹的让肖姑送卫老太太和卫安出宫,转身自己抱着四皇子回了正殿。

卫老太太上了马车,刚才在凤仪宫的那些仓惶便一扫而空,冷静的叹了口气,靠在了大引枕上,将毯子往上拉了拉,才告诉卫安:“事情都解决了。”

她所指的解决,是写了那封奏折后原本应该出现的那些麻烦。

其中眼严重的莫过于隆庆帝的忌讳和憎恶。

可是卫老太太用自己对隆庆帝这么多年以来堆积的了解,成功的化解了这些麻烦。

卫安从壁盒里拿出茶叶来,替卫老太太倒上一杯茶,轻声道:“方皇后会不会起疑?”

“一心钻进了牛角尖的人,哪里还顾得上疑心这些东西?”卫老太太笑了一声:“该做的我又不是没帮她做,我全都是按照她说的做的,一点儿错漏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