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郑王其实都是知道的。

沈琛一直就有临江王的暗线。

他嗯了一声,皱着眉头道:“他这一招也是足够阴险,可是五哥并不会那么蠢的,毕竟洪都若是被攻下,那浔阳就完全暴露在了晋王的攻势之下,若是晋王那时候翻脸,五哥纵然是打的过,也是一定要两败俱伤,付出不小的代价的。”

隆庆帝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些道理人人会说,可是不是人人都能按照道理行事。你想一想,若是这个时候,晋王使出离间计呢?”

郑王的脸色便慢慢的变了。

“你看,你也想到了。”隆庆帝脸色阴沉,眼里隐藏着巨大风暴:“楚景行这回犯的错实在太严重,朕为了不寒了朝臣和百姓的心,是务必要惩治他给出一个交代的。可是若是这个时候晋王在里头充当搅屎棍,事情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一旦老五被人蛊惑,真的跟朕起了嫌隙,很难说他会不会调转枪头对着朕啊。”

郑王就惊了一跳,踌躇着摇头道:“大约不会罢?这…阿吾都还在京城呢,他可是很敬重您的…”

说起这个,隆庆帝才略显安慰:“阿吾倒是个好孩子,他说想去福建玩玩,跟阿琛见见世面,朕当初不许他去,现在看来,倒是该叫他去一趟的。”

他这话说的大有深意,郑王并不敢插嘴。

隆庆帝便收回了思绪叮嘱他:“好了,就这么定了。朕信任你,你好好跟老五说,叫老五别让朕失望。”

郑王却知道楚景吾是必然不可能成功走出京城了。

他定了定神应是,隆庆帝便打发他出去,自己接见了在外头候着的钱士云等人,商议福建的事。

郑王松了口气,出了门便见到等在门边的林三少,眉心忍不住便跳了跳,跟林三少几不可见的对视了一眼,又移开了目光,脚步不停的往凤仪宫的方向去了。

他到的时候方皇后正为难楚景行,嘴里说出来的话并不是那么好听。

困在深宫里的内命妇们都还没有听说这个新闻,现在一听说楚景行的事,都不由得窃窃私语的议论起来。

已经重新梳洗过跪在地上的仙容县主再一次涨红了脸,有些替自己的丈夫难堪,她一向知道自己丈夫的性格,向来是很高傲的,尤其爱面子。

现在被方皇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数落禽兽不如,她便有些担忧的朝他看过去。

楚景行虽然面色不变,可是她却看见他垂落在身侧的手已经凸出了青筋,心便不由的突的一跳,对着卫安也更加厌恶起来。

好在这样难堪的场面并没有持续太久,方皇后很快便又耐心不足了,骂的够了才冷笑了一声,让楚景行出去外头跪着,自己跟稍后赶过来的郑王说起话来。

郑王一如既往的恭敬,跟方皇后请了安,便道:“刚从皇兄那里过来,皇兄让我劝着您别伤心,以免坏了凤体。”

方皇后对着他,戾气少了一二分,淡淡的嗯了一声,随即嘲讽的笑起来:“什么凤体不凤体,他们还喊我的儿子千岁呢,可我儿子不是到底死了?”

她这么一说,周遭窃窃私语的声音便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全场都变得鸦雀无声。

彭德妃更是垂着头一声不敢吭。

她心知肚明,这是方皇后借题发挥,指桑骂槐的说给她听的。

可是她心里又委屈的很,这些事分明不是她做的,可是方皇后如今却一次又一次的给她难堪,让她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实在是过分至极。

方皇后却不再理会她,如今她已经跟彭德妃彻底撕破了脸面,只等着锦衣卫查出个子丑寅卯来,便跟彭德妃秋后算账。

这也是她到如今还能强撑着的一个原因。

她因为郑王而想起郑王妃来,目光复杂的看了郑王妃半响,才道:“是了,本宫如今才想起来,郑王妃已经身怀有孕,正是身子笨重不便的时候,让她一直跪着,实在难以坚持,不如就让她去永和的宫中休息罢。”

郑王连忙谢恩。

方皇后摆了摆手,沉思了一会儿忽然又道:“听说平安侯老夫人受不住,晕过去了?”

肖姑连忙应是。

方皇后便又道:“那便让年纪六十五以上的老诰命们不必跪了,只需于入地宫之时再奉诏祭祀罢。”

这是在收买人心了,原本方皇后的儿子死了,大家就都以为是她做的,把矛头都指向了她,现在方皇后再刻意的指桑骂槐之后又施恩收买人心,那天底下的人更要把她视作妖妃了。

彭德妃咬了咬唇。

旁人却顾忌不了她此时的心情,连忙冲着方皇后跪拜感谢。

方皇后冷淡的笑了一声,看了众人一眼,吩咐长安长公主:“本宫也乏了,这晚间的祭礼便油你来看着罢。”

按照礼数,众位诰命们也不是一直都跪着,是分为早中晚三次,每次哭足两个时辰便罢的。

只是之前的祭礼一直都是由方皇后亲自来,这回她却让长安长公主看着了。

第718章 铺排

长安长公主连忙应是,连忙让方皇后去休息,自己便总理了事务。

因为方皇后下令六十五岁以上的老诰命可以免于跪拜,长安长公主先安排那些老诰命们出宫。

其中卫老太太自然也在里面。

长安长公主冷眼看着她拍了拍卫安的手,弧度轻微的扯了扯嘴角,回头看了仙容县主一眼。

仙容县主也正盯着卫安的方向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长安长公主清楚女儿的脾气,垂头咳嗽了一声,便将女儿惊得回过了神,又招手把女儿叫到身边,轻声道:“有时间这样盯着人瞧,不如去安慰安慰世子。”

仙容县主这才想到了这一点,连忙点头,寻了时机去给楚景行端了杯茶。

楚景行是跪在一众男丁之中的,可惜藩王们都已经走了,藩王的儿子们,诸如晋王的儿子都已经遭罪,没剩下几个,因此楚景行跟楚景吾就是当中最显眼的。

可他们俩中间隔得也是远远的。

楚景吾偏着头正跟沈琛说着什么,好似楚景行是什么了不得的脏东西,看一眼就觉得脏了眼睛似地。

仙容县主看的眼里冒火,只觉得替丈夫心酸,忍了又忍,才咬了咬唇上前弯了腰喊了他一声:“世子,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她是真的怀揣着无数的心酸跟怜惜对着自己的丈夫,对着他,连声音也情不自禁的软下来了,轻声道:“不管怎么样,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

楚景行抬头看了她一眼,顺着她的手站起来,到了旁边的偏殿里头休息,这才靠在椅子上长长的叹了口气。

仙容县主把茶放在一边,上前替他揉起肩颈来,很是心疼的道:“您受委屈了。”

她不问到底是怎么出的事,也不怀疑他跟卫玉珑之间是否真的有私情,只是担心他,这让他头一次正视了自己的妻子。

他淡淡的点一点头,放轻了声音道:“没什么好委屈的。”

他看着眼前的茶杯,负着手站起来踱到窗前,看着外头正说着什么的楚景吾跟沈琛,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赢还是输,都得承担。”

仙容县主便亦步亦趋的跟着他走了几步,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这回到底是怎么回事?您是被卫安她算计了吗?”

正说着,外头便响起了长安长公主的咳嗽声,两人不由都住了声,往长安长公主看去。

长安长公主的贴身嬷嬷留在外头打横坐了看着门,她便自己进来,先看了他们两人一眼,才把目光直接放在楚景行身上,而后才问:“怎么回事?不是说都已经计划好了吗?怎么现在…”

楚景行没有回避,冷淡的把事情复述了一遍,在仙容县主和长安长公主都复杂的皱起眉头的情况下,轻描淡写的道:“卫安套出了那些人的话,顺藤摸瓜的找到了三叔,模仿了三叔的笔迹,谎称卫玉琳发现了了不得的大秘密,要我亲自过去商量,我一时不慎,想起卫玉珑的脾气的确是做得出这种事,因此便去了。因而也上了卫安的当。”

仙容县主便忍不住尖着嗓子骂了一声:“贱人!狡猾多端,心肠狠毒!她来这么一招,就是为了让您声名扫地!”

可不是,现在的确是名声扫地了。

长安长公主的注意力却还不在这上头,她沉默了一会儿才抬头问:“那白先生他们…”

“都死了。”楚景行面容更加冷淡,声音也冷的像是冬日里的寒冰:“一个都没剩下。也因为这样,五城兵马司才不敢马虎了事,惊动了许多人。”

卫安可真是够狠的,一出手就是这么多条人命。

长安长公主也忍不住沉了脸:“这丫头,倒是真的是个狠角色。”

她顿了顿,片刻不停的问:“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现在你的名声不大好听,很快就要被赶去皇陵守墓…”

楚景行就冷笑了一声:“这不是好事吗?虽然名声是没了,可是到底也成全了我,现在谁会把四皇子的事往我身上怀疑?这也是间接帮我洗清了怀疑了。”

他转过脸来,看着仙容县主和长安长公主,一字一顿说的清清楚楚:“到时候我远在皇陵,一旦有什么事,想要找到我,也就难了。”

长安长公主立即会意,冷不丁的打了个冷颤,沉思了良久才郑重其事的开口问楚景行:“那你打算就这么收手,等着事发?”

她有些担忧的看了楚景行一眼:“现在形势并没有如同我们预想当中的那样顺利,皇后娘娘虽然疑心是德妃所为,可是德妃并不肯承认,圣上好像也并不相信是德妃所为,锦衣卫短短时间已经抓了一大批人了。四皇子身边的人首当其冲,你确定那个奶娘和小夏子不会出什么纰漏吗?”

她意有所指的看着楚景行,提醒他:“要知道,锦衣卫的手段可是让人闻风丧胆,偏偏现在锦衣卫指挥使还是林三少。他跟沈琛和卫安的关系…”

要是沈琛跟卫安但凡有一点怀疑楚景行,肯定就会让林三少死磕四皇子身边的人。

也不是怀疑小夏子和奶娘不忠心,毕竟都是楚景行培养了这么多年的棋子,可是有几人能受得住锦衣卫的那十八般酷刑?

她实在是怕功亏一篑,引火烧身。

现在她可是连身家性命都压在楚景行身上了,一旦楚景行倒霉,她也难逃一死的命运。

楚景行比她就要镇定的多了,他笑了笑,一扫之前的颓唐和丧气:“您放心吧,我的人我心里有数。何况锦衣卫,不是只有林三少说了算的。”

林三少再能耐,也不可能就把锦衣卫整治得铁桶一样,水米不进。

总有文章可做。

他现在要做的是别的要紧的事。

他咳嗽了一声,问长安长公主:“皇后娘娘如今很恨德妃吧?”

这是自然的,长安长公主嗯了一声:“自然是恨的,要不是圣上压着,恐怕生吞了她的心都有。”

第719章 咳血

说完这句话,长安长公主便下意识看了楚景行一眼,她对楚景行算的上是很了解了,知道楚景行从来都不做没用的事,说多余的废话,就有些迟疑的问他:“你是想在德妃和皇后身上再动手脚?”

她自己说完了便又自问自答的摇头:“这不成的,刚才圣上便来看皇后了。虽然他们之前情分已经大不如从前了,可是经过四皇子这一事之后,他们两人的感情又似乎重新好了起来。”

这是自然的,灾难总是容易让人的心更软和一些。

死的毕竟是个曾经在他们怀里撒娇的小孩子,跟他们血耐相连,他们该是有说不完的共同的话题和回忆的。

可是那又如何呢?

楚景行淡淡的笑了笑,见仙容县主神情紧张,便道:“那圣上处置德妃了吗?”

长安长公主便是一愣:“圣上已经下令让锦衣卫严查,虽然都说是五皇子招惹了豹子,且五皇子身边的内侍宫女仿佛早有所料一样把五皇子护起来了,可是到底现在没有证据就是彭德妃所为,圣上怎么会处置她?”

那不就得了?

隆庆帝当然得有理智,且他现在只剩下五皇子一个儿子了,难道他还真的会拿五皇子怎么样?就算是真的是五皇子做的,他肯定也是要对外说不是,另外找个替罪羊的。

可是对于方皇后来说呢?

她会管现在隆庆帝只有一个儿子了吗?

她才不会,她只知道自己的儿子死了,这才是最要紧的。

他们两人眼看着现在是没有冲突,可是其实只是没有暴露出来罢了。

长安长公主越说便越明白楚景行的意思,坐了下来慎重想了一会儿,才问他:“那你打算怎么样?”

仙容县主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也跟着道:“现在恐怕不适宜做那些小动作,圣上平安侯李健还有世子李空掌管金吾卫,加强巡查,又有锦衣卫时常出入,要是一不注意恐怕就容易出事的。”

只要不出现跟卫安有关的事,仙容县主向来算是有些脑子的。

长安长公主欣慰的嗯了一声,也跟着劝楚景行:“你做的已经足够多了,到现在,你想想,晋王反了,刘必平故意缩紧防线,让倭寇进犯不断,内忧外患,现在四皇子也死了,德妃皇后势成水火,便是不再做什么,如今也算得上是风雨飘摇了。”

且不必提隆庆帝本人。

她跟在方皇后身边这几天,已经听说过许多次隆庆帝让道士给丹药才能睡着的事了。

她正这么想着,楚景行的目光便变得深邃起来,他轻笑了一声,带着些无所谓的问:“多么?我做的越多,在父王那里,只怕就死的越快。只有一个瑜侧妃跟楚景谙倒也罢了,她们礼法上争不过我,可是偏偏楚景吾还好好的,且名声甚好。这便不大好了。”

长安长公主也知道这不大好,便不再出声,楚景行对楚景吾的忌惮是摆明了的,且这回楚景吾还毫不犹豫的在隆庆帝跟前踩了他一脚,这是对楚景行莫大的侮辱。

忍字头上一把刀,已经自认为忍了他那么多年的楚景行又怎么忍的下来?

与其劝楚景行再自相想想斟酌后果,长安长公主很清楚,到还不如努力的帮楚景行把这个局做的缜密一些。

反正事到如今,不可能有回头路可走了。

她跟萧家一样,甚至比萧家还甚,连谢家的势力和楚王留下的东西都给了楚景行了,要是事发,隆庆帝容不得她,临江王照样容不得她。

她只能跟着楚景行一条道走到黑了。

仙容县主有些紧张的问他:“那您想怎么做?”

楚景行没有回答她,站起来仍旧看着外头已经不再小声交谈,可是结伴离开了的沈琛跟楚景吾,露出一抹悠长的笑意。

凤仪宫里的方皇后并没有休息,她才进了寝殿没一会儿,便迎来了隆庆帝,因此只好打点起精神陪他说话。

隆庆帝比从前温和了许多,待她的态度让她有些恍惚,总以为是回到了从前两人刚大婚的时候。

她却并不为此觉得欣喜。

因为这天差地别的态度之中,如今隔着她儿子的一条命。

她沉默的给隆庆帝端了杯茶,便坐在一旁垂头绣着手里的荷包。

隆庆帝走近前看了一眼,见图案是蟾宫折桂,便有些伤感,沉默了片刻才问:“是不是给阿满绣的?”

方皇后隔了一会儿没有说话,手里的针线却如何也再落不下去,良久才故作轻松的笑了笑:“阿满之前一直吵嚷着要,说看见了永和有,缠着我亲自给他绣。可我哪里有时间理会这个?让奶娘和尚衣局的人给他绣了一堆,可他都不肯带。我嫌他脾气大耍性子,越发不肯给他了。可现在…他虽不能带了,可我却后悔了…还是给他做一件罢。横竖是个念想。”

隆庆帝被她说的难过至极。

人活着的时候自然是有千般不是。

可是一旦死了,那些不是也成了好处了。

何况还是个孩子。

说到底也就是脾气暴躁了些,他以看接班人的看点看他,自然就难免觉得四皇子处处都不好,可一旦以孩子的父亲的身份看他,当然又觉得四皇子到处都是好的。

他记得想亲自抚养四皇子时,四皇子每每到晚上也不肯睡觉,只有等到了他,才会闭上眼睛。

那一份依赖,再也不会有了。

他这么想着,只觉得喉咙里一股腥甜涌上,咳嗽了许久,竟咳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来。

方皇后也有些慌了,看着手帕心神剧震,一时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没有料到隆庆帝的身体竟已经不好成这样了。

之前是知道隆庆帝最近身子不大爽利的,为了这个还曾几次召他信任的几个道士进宫给他炼丹药,可是并没有想到已经严重到咳血的地步了。

她稳住了心神,握住隆庆帝的手,有些焦急的想要转身叫人:“您等一等,我去让肖姑去找孔供奉来…”

第720章 游说

隆庆帝自己卷手咳嗽了几声,很快便出声让方皇后不必忙:“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最近火气上头,又没有休息好罢了,你别着急。”

方皇后半信半疑,却并没有坚持再去让肖姑进来,只是坐回了位子上,有些犹疑的问:“真的不必去请孔供奉来好好瞧瞧吗?”

隆庆帝最近不知怎的,越来越迷信方士了。

他最近最信任的不是之前的首辅夏松,也不是一直以来都得他青睐的钱士云和林三少,反而成了几个道士。

从前她倒是在这些事上很上心的,毕竟要替儿子打算,还曾经想过投其所好。

可是后来便渐渐的不再抱有指望了。

因为隆庆帝对这些道士们保护得很,不是人人都有机会接触得到。

他还专门在皇宫里开辟了一处地方给他们起炉炼丹,这些道士们都只供他一人驱使,一个个鼻孔朝天。

现在方皇后却不免有些担心起来。

隆庆帝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见方皇后手里不停的仍旧绣着她的荷包,便叹了一口气,问她:“你是不是在怪我?”

方皇后绣花的动作便顿了顿,而后才又仍旧下针如飞,淡淡的否认:“您多虑了,我有什么好怪您的?”

他们互相之间,如今不自觉的又回到了从前相处的那样,没有太多顾忌,连自称都不再以朕、或是臣妾来自称,而是如同从前那样,在对方面前都称‘我’了。

可这样也没让他们的关系更缓和一些。

隆庆帝看出了方皇后的冷淡和疏离,便悠长的叹气,双手放在膝上,不失沉重的道:“你该明白朕的处境的。”

他称呼了方皇后的闺名,有些无奈更多的是愤怒:“我知道你心里难受,阿满死了,我心里也跟你一样难受…”

难受吗?

方皇后不再动作,抬头冷淡而充满讥诮的看了他一眼,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自言自语的道:“难受吗?圣上真的难受吗?”

她嘴角噙着一抹怪异的微笑,不以为然的道:“臣妾还以为您该是开心的,松了一口气的。毕竟阿满有病,是个累赘。”

从前这样的话自然不敢说。

可是现在人死了,反而倒是不怕了,也没什么忌讳了。

隆庆帝也并没有动怒,他沉默了一瞬,才道:“你竟这样以为?”

他神情还算平静,可却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才道:“朕知道你是在记恨朕,觉得朕偏心小五,冷待了阿满。这回出事,小五也一并在场,朕却并没有动小五的人…”

方皇后移开了目光。

这些都是疮疤,一揭开来就疼。

隆庆帝好一阵才平复了咳嗽,温和的解释:“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五根手指尚且有长短,朕的确没做到一碗水端平…虽然没能做到平等,可是哪个做父亲的不爱自己的儿子?朕又不是嫌儿子多,朕就算是不打算把大位给他,可他也是朕唯二的儿子之一,难道朕会薄待了他?朕又怎么会想他死?!”

他握住方皇后的手,胸口憋闷的厉害,却还是强忍着摇头:“朕之所以不动小五,是相信这事的确跟德妃没关系。”

方皇后便冷笑了一声。

隆庆帝仍旧耐着性子:“你不觉得这些事发生的时机太巧了吗?德妃又不是蠢人,她怎么会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这个节骨眼上,阿满死了对她没有好处,只有坏处,现在外间都怎么传她?她难道预料不到这一点?”

方皇后沉默着没有接话。

在她看来,不管怎么说,彭德妃仍旧是这件事的受益者。

反正只要四皇子死了,五皇子就是顺理成章的唯一继承人了。

而隆庆帝又怎么舍得彭德妃跟五皇子付出代价?当然是为他们遮掩都来不及。

隆庆帝看了她一眼,有些无奈:“锦衣卫查了这么久了,小五身边除了一个亲近的奶娘,其余的内侍和宫女全都被收监审过了,若是真的有什么,锦衣卫会审不出来?不是朕想要包庇他们,而是这件事是真的另有凶手。”

方皇后终于有些按捺不住,情绪激动的反问他:“那天原本阿满是不想去西苑的,我问过了,是小五身边的人一直怂恿,他们两人才去了西苑,而去了西苑之后,也是小五主动招惹的那只豹子!是小五身边的人为了讨他欢心,才让斗兽场的人开了笼子!事情怎么就有这么巧?死的就偏偏是我的儿子!偏偏是阿满!”

她已经歇斯底里,隆庆帝便静静的看着她,等着她把情绪发泄完了,才摇头:“朕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他握住方皇后的手,跟她保证:“不管怎么说,你才是中宫皇后,小五也是你的儿子。他日后纵然是登基了,也要称呼你一声母后皇太后,你也是比德妃排在前头的…”

现在来跟她说这些了,方皇后直觉想笑,笑了半天却笑不出来,颓然的坐在椅子里低声抽泣。

隆庆帝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件事牵扯繁多,可是朕答应你,一定会替阿满讨回公道,替阿满报仇。”

他来了,说了这么多,其实说到底也就是让她相信不是彭德妃下的黑手,让她不要跟彭德妃为难罢了。

方皇后越发的觉得心寒,拿着荷包的手抖得厉害。

隆庆帝自觉已经尽力安慰,见方皇后沉默不语,便叹了声气。

方皇后却连一点声音都不再出了,沉默的送走了隆庆帝,晚间只到四皇子灵前上了一炷香,便把主持祭祀的事交给了长安长公主,让长安长公主负责。

长安长公主见她状态不好,还特意嘘寒问暖,小心翼翼的安慰了一阵,而后又叮嘱肖姑吩咐御膳房准备些好克化的点心和炖汤给方皇后补身子。

见肖姑答应了,才转身回来看着仙容县主使了个眼色。

仙容县主右眼皮跳了跳,连忙冲自己母亲点了点头,不一会儿便趁着休息的时候去前头找了楚景行。

第721章 生病

她去的不久,也就趁着休息的间隙跟楚景行说了几句话,这也是很正常的事,任谁都不会多想。

长安长公主见她进来了,彼此交换一个眼色,若无其事的继续垂下头等着礼官将程序进行下去了。

一次祭礼基本要持续两个时辰。

这两个时辰里,基本上没有人敢怠慢,毕竟都知道这是皇后娘娘的心肝宝贝,临江王世子尚且因为别的事耽误而被骂的狗血淋头,更何况其他人。

因此不一时便哭声震天。

可是等这两个时辰过去了,便又是另外一番天地了。

众诰命夫人都已经被折腾的筋疲力尽,有相熟的便互相搀扶着站起来,若是外命妇,还得赶着时辰出宫去。

宗亲却基本都被留了下来。

大家心里多多少少都有数,隆庆帝这分明不是为了给她们方便,而是要把人扣起来,因此一个个更加的如履薄冰。

长安长公主等众人都散的差不多了,才慢慢的踱步到廊檐下,看了一眼天上挂着的一弯月亮,缓缓的吸了一口气。

照旧是要有人守灵的,这中间的香烛不能断,三牲祭品也都要一天一换。

她最后叮嘱了一番,而后才先去凤仪宫寝殿请见方皇后。

方皇后跟隆庆帝深谈了一番以后便更加心力交瘁,靠在床头摩挲着四皇子曾经用过的百家衣和小玩意儿,死气沉沉没有半点生息。

肖姑看的眼眶泛酸,劝着她要想开些。

主仆多年,肖姑又是从宫外开始便一直跟在她身边的,情分非常,有些话也只有她才敢说。

方皇后抬起头,听说外头长安长公主来了,说是有四皇子的事要说,一时眼里忽而燃起了火光。

可是随即那点火光就一点一点熄灭了。

人死不能复生了。

肖姑看的更加心酸,按着她的吩咐红着眼睛去请长安长公主进来,还轻声道:“殿下,有些话论理我不该多说,可是娘娘她如今身子不大爽利,您说话还请小心着些。”

长安长公主知道她在皇后宫里的地位,对着她客客气气的,温和的答应了,进了寝殿便看见方皇后披散着头发正整理四皇子的东西。

她上前几步在脚踏上坐下来,轻声喊了一声娘娘,引得方皇后回过头来,才轻声道:“外命妇们都已经出宫了,内命妇也都安置好了。”

方皇后淡淡点了点头。

长安长公主便又道:“只是,德妃娘娘提早走了,说是五皇子似乎病了。”

病了?

方皇后脸上一抹若隐若现的嘲笑便浮起来,冷淡的嗯了一声。随即她便抬起头来,冷声问:“请太医了吗?”

长安长公主便有些为难的摇头:“这我便不知道了。只是圣上应当往揽月宫去了,若是有什么事,圣上应当会作主的。”

前脚来说服她对彭德妃减轻芥蒂,不再怀疑彭德妃,后脚就迫不及待的跟过去看他的宝贝儿子了吗?

也对,现在唯一能跟五皇子争的四皇子都死了。

活着的时候尚且隆庆帝还要嫡长的四皇子让位,何况是死了呢。

她下意识的攥紧了手里的衣裳,攥的手指关节咯咯作响,才冷淡的垂下头:“本宫知道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长安长公主低声应了是,便慢慢的退出来。

她跟仙容县主是母女,下榻之处自然是在一起的,仙容县主见了她回来便疾步迎上去揽住了她的胳膊轻声问她:“母亲,怎么样了?”

长安长公主嗯了一声,有些疲惫的让宫娥倒了杯茶,而后才看了她们一眼,等人尽数都退下去了,才转过头责备的看了女儿一眼:“宫里不比外面,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怎么总不记在心里?”

她知道女儿的脾气,到底也不再多说,只是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压低了声音道:“皇后娘娘那里不用泼油都是要着火的,只看景行那里了。若是他那里成了,就成了。”

仙容县主便放下心来,怔怔的出了一会儿神,才道:“母亲,我有些害怕。”

“这怕什么?”长安长公主将她揽在怀里,摸了摸她的头发,声音愈发的温和:“以后若是真的成了大事,你要面对的事还多着呢,这算得了什么?你夫君是个什么人,你心中不是不知道,他野心勃勃,你便不能落在后头,否则迟早有人越过你跟他并肩而立的。”

仙容县主闷闷的应了,又抬起头看她:“这回的事,不会再出什么差错吧?”

她倚在母亲怀里,舒服的叹了一声,才道:“虽然皇后娘娘痛恨彭德妃,可是…”

长安长公主立即出声打断她:“没什么可是的,过了今天,这事儿便跟你再没什么关系了,再不要提起!”

她对着仙容县主说话向来不会这么疾言厉色,每每需要这么叮嘱的时候,都是绝不能有纰漏的大事。

仙容县主深知厉害,急忙点头。

长安长公主便又换了语气让她去休息:“明天还有的一场好闹,早些休息吧。”

仙容县主答应,窝在床上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