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小世子?”等到反应过来,他就比沈琛快了一步,凑到卫安跟前,伸出手逗了逗睁着眼睛吐泡泡的小家伙,满面笑容的道:“都说他生的艰难,可是我现在瞧着,多健壮啊。”

他说健壮倒也没有说错。

虽然从娘胎里出来的时候艰难了些,可是因为卫老太太遣了花嬷嬷等人过来亲自照料饮食,又有老大夫特意在旁尽量用温和的方子食补,小世子长得可爱极了,浑身上下肉嘟嘟的,手臂如同藕节一般,圆滚滚肉乎乎,叫人见了都忍不住要捏一下。

卫安难得的也整个人都是柔和的,笑着点头:“可不是,沉得很…”

玉清在旁边咳嗽了一声,有些无奈的提醒她:“姑娘,老太太和奶娘她们都说,不能当着小孩子的面说这样的话…不然从此以后就不爱吃东西了…”

卫安有些赧然,她虽然上辈子生过孩子,却并没带过孩子,很多东西都不知道。

现在听玉清提醒,耳根有些发红。

沈琛见状便笑了,连眼睛里都是笑意,伸出手去替她分担:“我也来抱一抱,看看究竟沉不沉。”

他伸手接过来,动作轻而小心,一面忍不住道:“还真是有些沉手…这个小胖子…”

才刚说过不能当着孩子的面说胖这个字,这可就又说上了。

汪嬷嬷忍不住摇头,这些年轻人,就是没个忌讳。

卫安伸手在孩子的脸上轻轻捏了捏,才去看沈琛:“嬷嬷说他长得快,小衣裳都得针线上的人重新做了。”

沈琛从腰间拽下自己的玉佩来,轻轻放在孩子的襁褓里,闻言便忍不住笑:“这才好,快快长大罢,要保护姐姐。”

他给的玉佩贵重非凡,是极品的羊脂玉,一丝杂质都不带,在阳光下泛着通透的润泽,旁边的奶娘忍不住就有些吃惊的去看卫安。

虽然说是未来的姐夫,可是给小孩子这样的见面礼,也太贵重了。

卫安却不以为意,笑着替孩子将玉佩交给等着的奶娘,站在沈琛旁边道:“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说要去兵部吗?”

他要去山东平叛,得去兵部述职,事情还很多。

沈琛嗯了一声:“是要过去,不过改了时间,明天去,我就过来瞧瞧。”

楚景吾见沈琛给了见面礼,就也跟着拿出一只纯金雕刻的镂空圆形香囊来,挠了挠头道:“我之前没个准备,这个就拿着玩罢。”

他还没有成亲,加上府里没个女性长辈,之前送过礼就已经很难得了,现在却又给东西,是说明亲近的意思。

卫安笑了笑,也一并交给奶娘,让奶娘小心的把孩子带下去了,才问沈琛:“你是过来问薛长史的事吗?”

沈琛嗯了一声,自然的跟着卫安在她身边坐下了:“他有没有说出什么新鲜的?”

“没有。”卫安面上的笑意淡了些,却又并不稀奇似地,看了他一眼,认真的道:“他见到我,嘲讽了我几句,就要寻死。”

沈琛就皱起眉头。

卫安早就已经在雪松的示意之下,把薛长史的命根子拿捏住了,他现在在意的无非就是他的那个宝贝孙子。

可是薛长史竟不受这要挟。

人在绝境了,竟还能不为后辈着想?

除非,还有人拿他更加在意的事在要挟他,否则的话,他对于他这么疼爱的孙子,怎么可能狠得下心?

薛长史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肯吐露,反而就更加坐实了怀疑。

背后肯定是还有什么东西是他所顾忌的,他才会连自己的孙子都不顾。

想到这里,他回头不着痕迹的借着余光看了楚景吾一眼,在心里微微叹气。

如果这件事仍旧跟王妃有关,他是势必不能再容忍了-----要是再忍下去,不知什么时候,卫安的性命恐怕就没有了。

他自认为没有做什么对不住临江王妃的事,可是她却总把她的不幸都归结在他身上。

他没有多少个心爱的人供临江王妃这样折腾,临江王妃若是再不收手,要他顾念往日情分,也太难了。

楚景吾并没有察觉,正跟卫安说:“他想死,就偏不让他死,让人看着他,不许他睡不给他喝水,看他能撑到几时。”

这种读书人他从前不知道对付过多少个,知道他们的确是骨头硬,可是骨头硬是一回事,严刑拷打他们或许能扛得住,这种不吃不睡却没几个人扛得住的,再硬的骨头撑到后来也不得不服软了。

卫安摇了摇头:“不必了,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来了,我就让义兄处置他了。”

谢良成?

楚景吾哦了一声有些惊奇:“谢良成这么快就回京城来了吗?他没事吧?”

落在薛长史等人手里,不死恐怕也得脱层皮,毕竟薛长史跟卫家有深仇大恨,还把责任都记在了卫安头上,跟卫安情同兄妹的谢良成自然就成了他们最好泄愤的对象了,这被拐走这么久了,也不知道被折腾成了什么样。

卫安的脸色就一点一点冷了下来,看了他一眼,才道:“昨天才到京城,刚请了大夫。”

第1079章 谨慎

楚景吾就有些皱眉,他觉得卫安的这个眼神似乎蕴含着别的意思,而就是这点他现在还摸不大清楚的别的意思,让他有些如坐针毡。

想起自己寄回去的家书,他的眼神便更加深沉了一些------按理来说,他寄回去的家信早就该有回音了,到底有没有,母妃总该给他个话,哪怕是敷衍呢,他也看的出来。

可是母妃却一直没有消息,这让他心里有些担心。

原本临江王就对她已经很是失望了,这回不过是迫于正事和面子才把她放出来,要是她再做些什么让临江王不能容忍的事。

那么哪怕是他这个当儿子的,恐怕也没有别的法子能替她说情了。

要说情他心里也不舒服,她如果真跟这件事有关,就说明还是没放弃对付沈琛和卫安的想法,那么他替母亲说情,就对不起沈琛和卫安。

这样想着,他在心里无声的叹了口气问她:“没什么大事罢?”

卫安看了一眼在旁边等着的蓝禾,就笑了笑:“你这么问,还真是把我给问倒了,到底有没有事,反正现在你们也在这里,不如一同去看看就知道了。”

还要一起去看?

话说到这里了,楚景吾总不能说不去,便迟疑着迈动了步子,走出门下了台阶就捅了捅沈琛:“二哥,是不是未来嫂子怀疑我什么?我总觉得她看我的眼神不善。”

沈琛闻言便拿手重重的在他头上拍了拍,冷眼瞧了他一眼:“难道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楚景吾便肯定的摇头:“这我哪儿敢?别说她那么不好算计,我难道不要命了,去惹我自己未来嫂子?”

“那你担心什么?”沈琛望住他的眼睛,饶有深意的道:“你是你,别人是别人,安安不是个不分是非的人,她分得清楚,只要你自己行的端,就不用怕她会迁怒你。”

楚景吾知道沈琛是在说什么,抿了抿唇,收起脸上的戏谑有些难堪:“二哥,我不瞒你,我的确是怀疑这件事跟母妃有关,也写信回去质问母妃了。可是我毕竟是当儿子的,她已经失去大哥了,我再不认同她的某些做法,可到底她是我娘,生我养我…”

这才是他最近担心和为难的地方。

沈琛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的忧虑,算了,现在事情还没到那一步,等真正到了再说吧。”

楚景吾仍旧眉头紧锁,可是等瞧见谢良成的时候,他便一下子忘记了表情,不由怔在了原地------谢良成正由老大夫帮着包扎伤口穿上了衣服,从他的下巴处有一道极长的伤口横亘到肩膀处,看上去狰狞万分。

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见沈琛漆黑的眼眸里一片深不见底,正要说什么,就听见老大夫开始叮嘱伺候的人要注意的事项。

“伤口太多了,这一身上下就没一块好肉了,要弄好,怎么也得个大半年最少了。往后少碰水,这么多伤口,一直没好好的治过,这么下来,哪里受得住哦?恐怕到时候伤口里头烂了,发起烧来,那就真是神仙也难救了。”老大夫一眼看过来,见了卫安便又急忙跟卫安说:“郡主,您得把人给看住了,这不是闹着玩的,要命过呢,全身上下都是伤,还有几处伤口已经腐烂了,我把烂肉都刮了上了药,可是到底能不能好,我自己也拿不准,且得慢慢上药看情况…要是再出什么事,我可就救不了他的命了。”

竟然这么严重!

楚景吾深深蹙着眉头,上前了两步问谢良成:“怎么回事?怎么弄得一身上下都是伤?”

这话问的实在是有些没水准,一旁的老大夫一直慈眉善目的,这回也忍不住哼了一声,有些嘲讽的反问:“啧啧,您看不出来吗?这新伤旧伤加起来全身上下都是,根本就是人家故意折磨他呢,就是不叫他死。这也就是这谢家公子从前是走镖的,受得住,身体好又机灵,否则,他就算是逃出来了,那在路上也早就死了,寻常人的身体,哪里撑得住哦。”

薛长史他们从来就不是善男信女,老三他们绑了谢良成之后就从来没有停止过对谢良成的折磨,在他们看来,只要不让谢良成断气,到时候能跟那些鞑靼人一起做个样子被众人看见他是反贼,是通敌的就行了。

所以既为了报复又为了出气,也为了让谢良成丧失逃跑的能力,他们一直都是很用力的招呼谢良成的,十八般酷刑用了个遍。

卫安的眼神冷的吓人,看了沈琛一眼再看看旁边愣住了的楚景吾,就跟老大夫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知道了,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劳烦您费心跟伺候的人说,需要用什么药,也尽管让人去开了库房取,不必来报。”

老大夫摸了摸胡子点头:“老朽知道了,谢公子也真是能熬,我再也没见过比他还能忍痛的人啦。”

可不是,卫安有些骄傲又有些心酸,上一世义兄也是从彭采臣他们手里经过了非人的虐待之后,却也仍旧能死里逃生,最后还成了临江王的先锋官,一人当官万夫莫开的。

这样的人是不会轻易被打倒的。

等到老大夫跟伺候的人一起出去拿药了,谢良成就站起来跟沈琛和楚景吾打了个招呼。

楚景吾莫名有些心虚,点了点头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着他有些欲言又止。

沈琛却坦荡的跟他寒暄:“这回的事我都听说了,你出事之后,安安费尽了心思去找你,我也派了雪松他们去找,只是后来…后来薛长史他们又在王爷身上下手,加上宫里出了些事,我没顾得上…对不住…”

“没什么对不住的。”谢良成脸上也有许多或是已经结痂或是仍旧还是鲜红一片的伤口,眼睛却还是炯炯有神,亮的惊人:“你们都已经尽力了,是我当初太过轻信,才会上了他们的当。何况他们有备而来,能避的过一次也还会有第二次。”

第1080章 猜测

屋子里很宽敞,谢良成招呼他们往中间的那张圆桌旁边坐,很是自如的活动活动了手脚,才又道:“我知道你们同样事多,说到底算计我为的就是算计安安跟你,你们才是他们最后的目标。”

谢良成是个很坦荡的人,同时也是个极为厚道的人。

他明明知道很多事,在老三他们手里呆了那么久,受了那么多苦,肯定是对薛长史知之甚详,也肯定知道薛长史跟楚景行的关系,站在他的立场上,他怀疑临江王妃是必然的。

以他的能耐,他肯定也已经怀疑了。

可是他当着楚景吾的面,并没有提起。

不管是顾及他跟卫安的情谊,还是顾及楚景吾的脸面,这个人都实在是很难得又极为聪明。

沈琛终于明白为什么卫安会这样信任他,认他为义兄了,对他便比从前更加多了几分亲近,坐在了他旁边就道:“薛长史他们从广昌一路出来,心里怀着极大的怨忿,这一次是冲着把我们一网打尽来的,所以来势汹汹。对你尚且如此狠下杀手,也不知道王爷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说的王爷当然是指郑王。

谢良成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像是察觉不到身上的伤口疼痛,眉头也并没有皱一下的道:“他们用来用去,招数再多,其实目的也就是一个,让我们都身败名裂的死。这也是为什么要把我引向关外,故意栽赃我跟鞑靼人有勾结的原因。而对付王爷,其实手段也差不多,他们是想污蔑王爷附逆。”

沈琛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看了卫安一眼,就知道卫安也知道了,不由便道:“山东东昌!”

卫安几乎是同时,也立刻跟他异口同声的说了这四个字。

一说完,她们两人便都愣住了,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笑。

谢良成抬眼看了看卫安,见卫安瞧沈琛的时候,眼睛比平时还要更加亮上几分,眼里都是有光的,心里就有谱了,对之前并不追着楚景吾问个不停的做法更加觉得正确,等沈琛说完就紧跟着点头:“山东东昌之前便因为你的事而被大清洗过,那件事牵扯的不止是地方官员,还有不少的地方富户,可以说你造成的影响是巨大的,那些人造反,也有你的缘故。”

那些官员新上任自然要烧三把火,可是东昌因为之前的事已经民心不稳,元气大伤,矛盾一被激化之下,就有人揭竿而起。

加上隆庆帝当政以来,的确是出了不少的事,东昌府的事情不过是天灾的借口。

那批官员不顾地方上遭了旱灾,一直隐瞒朝廷催收赋税,才会弄出这等事来,等到事情爆发,他们又不敢担责任,因此有些官员就干脆从了那些叛逆,成了附逆的。

要知道,百姓们狠起来的时候,对于那些当官的是最咬牙切齿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当初刚闹起来的那个县的县令就被灾民砍了头,一家子都被杀被抢,闹的不成样子。

官员也是人,是人就是怕死的。

有沈琛之前在东昌府被刺杀而导致东昌府官场被大换血的前提在,他们对朝廷没什么信心,总觉得朝廷不会放过他们,便干脆附逆。

而附逆的人总是希望自己更有保障一些,加上薛长史他们可能通过某些熟人在其中牵线搭桥,撺掇挑拨,东昌府的人是最有可能对郑王下手,希望拖个陪葬的,要么就是想真的拉郑王下水。

卫安跟沈琛都觉得是他们动手最有可能。

也就是说,郑王现在最有可能应该是在东昌府。

沈琛看了卫安一眼,便立即道:“你放心,我去了山东之后,便会尽力搜寻王爷,不管是东昌府的官员有薛长史的呃人得了命令,还是那些官员只是为了多拖一个下水的,总不至于杀了王爷------王爷的身份毕竟特殊,应当还来得及。”

楚景吾也在旁边点头:“我若是他们,做这样抄家灭族的事心里没底,反正都已经一条道走到黑了,肯定是顾不得别的了,能拉个王爷,到时候真成了气候,拉他做个幌子,打正旗号,不成气候,也有个垫背的,反正的确不会让他死了。”

只是王爷肯定也得受点苦了。

尤其是如果真是薛长史他们算计的,那受的苦恐怕还不少,谢良成好歹只是卫安的义兄,可是郑王却是他们认为的卫安名义上的爹呢。

只是他也不敢现在提这些,安慰卫安:“二哥做事向来稳当…”

卫安嗯了一声,回头去问谢良成:“我已经审过薛长史了,确定他不肯开口,义兄你还要亲自去问吗?”

谢良成就挑了挑眉,亮的惊人的眼睛里一片漆黑:“有些事他不肯说,可有些事他却未必不肯说。我之前在大同的时候,隐约听见一些事,我想去证实证实。”

老三他们跟那批鞑靼人也是不熟的,那些鞑靼人好像只认什么信物,凭借信物才跟他们来往。

而这信物,听老三的意思,也不在薛长史手里,是握在别的人手里。

谢良成对这别的人很有兴趣,就算是问不出这别的人究竟是谁,那么,问问那信物到底是什么,或者说,问问那些鞑靼人的下落也是好的。

要知道,如果以后真的证实了他的猜测,的确是临江王妃在算计卫安跟沈琛,那么这就是一个真正能帮助卫安跟沈琛对付临江王妃的筹码。

如果说之前谋害卫安沈琛这还只能算是私德有亏的话,那么勾结鞑靼人,那可就真正是十恶不赦,被天下人唾骂的事了。

临江王绝对不可能再容忍这个女人。

卫安现在身边还是危机四伏,这次老三他们对他的折磨让他更加深刻的体会到了他们对于卫安成为沈琛的妻子的恶意,这让他总觉得十分的不安。

他这么说,卫安就顺着他的话点头:“到时候我让林跃领着你过去。”

“不必到时候了。”谢良成摇头:“反正我现在也闲着没事,就现在吧。”

第1081章 儿戏

天气渐渐的有些凉了,一路从荆西来京,薛长史一路上担惊受怕,等到京城,被卫安审过了之后,就已经去了半条命。而后卫安威胁他要他孙子的性命之后,他便更是已经绝望。

人一旦万念俱灰,死便不是那么难的事了。

谢良成进了门,看着缩在角落里的薛长史,掀了袍子喊了他一声。

这声音既淡且轻,听在薛长史耳朵里,却无异于是一声惊雷,他惊得跳了起来,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看见谢良成的时候,面上全无血色,连眼睛里最后的一点余光也都熄灭了,一霎那就像是个已经死去了多时的人。

早就从老三的嘴里知道谢良成跑了,也早就从卫安的话里知道了谢良成还活着的消息,可是他怎么也没料到,谢良成还真的能从大同跑到京城来。

要知道,山东那边也是乱的很的,他这里是完了,可是山东那边却还多的是人手,他们竟然也没能拦得住谢良成!

他花费这么多力气,为的就是让卫安跟沈琛体会体会被人算计的无能为力感,可是现在谢良成还平安无事的活着,那卫安还生个什么气?

他还报复的哪门子?!

谢良成面上浮现一丝快意的微笑,嘴角含着一抹嘲讽的问他:“怎么?长史大人贵人事忙,认不出我来了?”

当初装成商人的时候,薛长史为了怕老三他们露出破绽,是亲自出面的,捧着三十万两银票站在谢良成面前,请他答应走镖。

谢良成对他的面容记忆犹新。

薛长史同样也对这个年轻人印象深刻。

他看了谢良成一眼,冷冷的噙着一抹嘲笑摇头:“成者为王败者寇,这没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剐,任凭你们处置。”

他闭上眼睛,冷冷的再不发一言,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卫安不是个好对付的,他之前为了应付卫安的审问,早已经心力交瘁,差点儿扛不住,眼前的这个谢良成,当初他在荆西的时候就已经跟他交过手,布置了整整大半年才算是把他给算计成了。

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已经知道,谢良成也是个极难对付的人,若是不能杀死他,往后恐怕就会招致更恐怖的报复。

现在看见谢良成,他就知道,什么都不必再说了,他已经完了。

谢良成看了他一眼,似乎已经知道他在想什么,微微笑了笑便双手撑在椅把上,弯着腰却仍旧一脸的轻松自在:“长史这话说的,为什么一直喊打喊杀呢?”

薛长史没有回话,仍旧闭着眼睛。

谢良成是被他算计了才落得在大同辗转那么久,现在还能活着,如果不是因为还想利用自己套话,哪里会忍耐着性子来跟他说这么多话?说到底,还是跟卫安同样的目的。

而偏偏,他是不能再说下去的。

哪怕真的很心疼孙子,可是他也知道,有些话说不得,命门握在别人手里,根本就没得选择。

他不说话,谢良成却也不甚在意,站起身来走到他跟前忽而撸起袖子,轻声问他:“长史久在晋王身边,想必很清楚有些手段的厉害罢?您瞧瞧,老三在我身上可没少用这些手段啊。”

他的语调缓慢又不疾不徐,可是听在人耳朵里却让人无端心里更加发慌。

薛长史当然知道老三的手段,老三从广昌出来的路上吃尽了苦头,简直对卫安他们深恶痛绝,而对谢良成就更不可能手软。

他吞咽了一口口水,没有动作。

“我曾经听说,前朝有个极厉害的屠夫,他后来被官府拉去做了行刑的刽子手,手艺了得,晋王身边有个犯官叫做李春燕的,不知道您认识不认识?”谢良成满意的看着薛长史的手攥住了椅子把手,轻轻又牵了牵嘴角:“他死的是最近十年最惨的犯官了,您记不记得,他身上的肉,是一片一片被削下来的。”

薛长史冷笑了一声。

“挺巧的,这个屠夫的儿子就在我手底下做事。听他说,他父亲的手艺,他学了个十成十,您要不要试试?”谢良成唔了一声便又皱眉摇头,看着薛长史叹气:“是我说错了,不是您,您这个人老练成精,当然没什么能威胁得了您的,该试试别的…您那个小孙子,听说才七岁罢?”

薛长史就立即瞪大了眼睛。

哪怕他已经做好了失去这个孙子的准备,可是听见谢良成的这些威胁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赤裸裸的打了个冷颤。

他能受得了这些人让他孙子死,可是听见他们要对他的孙子用私刑的时候,却的确是无法忍受,忍不住讥讽:“你们连稚子也要下手,称得上什么名门望族?!”

谢良成便目不转睛的看着薛长史:“奇了怪了,要说名门望族,薛长史您也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可我也没看见您有半点书香世家人有的仁慈。怎么,你能费尽心机的设计这么多圈套等我们钻,我们要报复了,便就不该了吗?”

他的面容陡然变得冷淡,连眼里都是杀意:“我这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想必不必我说,你也很清楚。什么小孩子不小孩子,在我眼里,只有敌人和朋友之分。我知道你不怕死,也知道你肯定还有比你孙子更重要的把柄握在别人手里,所以有些话不能说也不敢说,可是…我也同样不甘心就这样被人算计,白受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伤,总得找些东西来做补偿,您说是不是?”

薛长史知道这个年轻人不是在玩笑,是在说真的,脸上的神情便变得更加苍白。

他在心里挣扎了半天,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觉得无比挣扎和痛苦,许久之后才看着谢良成,一字一顿的问他:“你到底想要知道些什么?”

果然是聪明人,谢良成挑了挑眉:“郑王的下落,能不能说?”

薛长史垂下了头,只觉得喉咙里像是被火燎伤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当然也是不能说的。

第1082章 杀手

临江王妃这一回默认他做下的那些事,全都是为了要把卫安沈琛送上绝路,为此不惜连临江王府都连累进去,根本不顾及后果。

这样的人,她做一件事,执念是异常深重的。

若是不能成功,便可能要你陪着她一起灰飞烟灭。

他的确是很心痛自己的孙子,可是他除了孙子,还有族人。

那些族人都因为他改名换姓而暂时没有受到牵连,可是只要临江王妃的一句话,他的那些族人一个都活不下来,通通都得被打上叛党的帽子。

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忍住一个字都不跟卫安说的原因。

大错已经铸成,他没有成功便该接受对手的报复。

可是这报复的成本太大的话,他也是人,也有不能承受的代价。

小孙子若是能干脆利落的赴死,他不会那么心痛,毕竟孩子太小,恐怕都还不知道死亡是什么。

可是孩子再小,也是知道痛的,沈琛卫安如果真的如同谢良成所说,让那些人一刀一刀在他孙子身上刮肉…他无法忍受,只要想到那个画面就觉得痛苦不堪。

偏偏他知道谢良成做的出来。

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总是比正常的人要恐怖可怕的多的。

在这样的挣扎里,他问出了那句话,却没料到谢良成也是狡猾至极,谈了个这样刁钻的条件-----他不明着问幕后黑手,不要求他指证的证供,而是直接要问郑王的下落。

如果不是因为立场不同,他都要忍不住为谢良成这讨价还价的本事喝彩了。

找到了郑王,一是能把损失降到最低,临江王妃是不可能再把附逆的罪名栽赃在他身上了,二是一旦找到郑王,那么东昌府那些带头作乱的官员一个个就都会被拔出萝卜带出泥,他们会大受影响。

从此以后临江王妃恐怕暂时没人可用,而楚景行最后一点余热也算是散尽了。

同时他又觉得可怕,谢良成笃定他跟山东的叛乱也有关,那就说明卫安跟沈琛也是同样的意思,也知道山东那边的事是他们所为。

他们早就已经认定是临江王妃了,根本不需要他的证词。

可是他们面上却装着不知道,没有丝毫过激的反应。

这样的心思,何其可怕。

他闭了闭眼睛。

谢良成知道时候已经差不多了,就淡淡的叹了口气:“长史若是真的不想谈下去了,那就不必谈了。这里地方不错,官府管不着,您在外头原本也早就是个死人了,不会有人来找您,不如就这样罢,让您的小孙子来陪您,如何?”

这是要让他们死在一起的意思。

薛长史看着谢良成转身,终于知道再不说便来不及了,顾不得什么,不假思索的出声喊住了他:“等等!”

谢良成含笑转过身来看着他:“怎么?长史还有什么指教?”

薛长史忍着气,再三思索过后,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我若是跟你说了王爷的下落…”

“那我便能保证薛家还能留个后。”谢良成说的笃定,眉眼间也一片、坦荡:“孩子还小,还没定性,只要好好教,他会忘记从前的事,会有个好的前程。”

这才是薛长史最在意的事。

有时候威胁一个人,不能总是一味的来硬的,要知道,拿他向往的东西引诱他,才可能更能引得鱼儿上钩。

谢良成深谙此道。

薛长史也的确是不能抑制的心动了。

他已经毁了,儿子也完了,可是若是孙子能活下来,而且能有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他们家的香火就能继承下去…

这实在是个不能令人拒绝的诱饵。

他犹豫半天之后,便轻声道:“在东昌府,曹庭手里。”他说完了这句话,已经放下了挣扎,看着谢良成半日,才道:“我说的都是真话,也希望你能说话算话,放稚子一条生路…”

能说的他都说了,能做的也都做了,现在再说后悔也晚了,只希望谢良成能说话算话,放他的孙子一条生路。

谢良成很满意。

他早就知道,薛长史这样的人,有一丝希望就舍不得放弃。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他也就不再多留,对着薛长史淡淡的点了点头。

薛长史怔怔的看着他出去,才闭上眼睛久久的没有反应。

楚家的人个个都狠。

临江王妃若是知道了他的背叛,也不知道会做些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被他惦记的临江王妃正看着丫头们插花,不时的含着和煦的微笑提点她们该如何摆放。

秦嬷嬷快步上前轻声跟她说了楚景谙这几天都没有回后院的话,很是有些得意的笑了:“王妃说的是,恐怕这回的事在三少爷心里,没有那么容易能完了。”

当然不能完。

感情这回事,不沾惹也就罢了,一旦沾惹,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放弃的。

偏偏那个女的还是用这样的方式死在他跟前的,他这一辈子恐怕都不能忘记了。

而只要他一天不能忘记那个女孩子,这件事就是瑜侧妃插在他心里的一把刀,不管到了何时,这件事都是他身上一道不可愈合的伤疤,会提醒他他的母亲是怎样冷酷无情,刚愎自用。

瑜侧妃也该吃吃这个自作主张的性子给她带来的苦果了,省的总是动不动的就定别人的生死,就跟掐死一只小猫小狗似地那么不上心。

她嗯了一声,把手上的布拿开,透过阳光看着自己被用凤仙花汁染得鲜红的指甲,轻轻的吹了吹,才轻声吩咐秦嬷嬷:“差不多了,去封信,跟抚州知府说一声。他的女儿无缘无故的死了,这怎么行呢?好歹是个官家小姐,死的不明不白的,他难道不要讨回个公道?”

秦嬷嬷愣了一瞬就面带微笑,轻轻的点了点头。

王妃是真的变了,竟这样沉得住气,走一步看十步,用一个翠羽而已,竟把瑜侧妃和楚景谙一下子就套在了局里。

先是让他们母子之间离心,现在又要利用翠羽最后的剩余价值,让楚景谙和瑜侧妃在临江王跟前吃瘪…

第1083章 心机

楚景谙这几年太顺风顺水了,虽然有沈琛被刺以后临江王短暂的冷落,可是那也不过是一时的低谷罢了,他到底是临江王身边所剩不多的,又有能力,母亲又得宠的儿子。

加上他确实豁的出去,为了揪在几次连性命都不要。

最关键的是,他还在一次巡视堤坝的路途中救了临江王,以身替临江王挡了滚落下来的沙袋,险些就要了性命。

这种用性命和父子血脉天性换来的尊重和信任,不是一时一刻或是一件事就能土崩瓦解的。

想要让临江王舍弃这个儿子,就得让他不断的犯错。

临江王妃悠然自得的啜了一口茉莉花茶,看着枝头上的鸟儿笑了笑:“她们欠我的,都该还了。”

庙里过的那不是人过的日子,她抄佛经,敲木鱼,心里的恨意却不减反增。

她如今多的是耐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