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松文看着面前的棋盘,半响不语,等到那青年人拿了肘子重重的给了他一击,才道:“你不知道,我对着他就慎得慌…”

沈琛当初给他的阴影实在是太深了。

明明他的年纪都能给沈琛当爹了,可是每次瞧见沈琛,他还是忍不住心里发慌。

大抵是因为心虚的缘故罢。

工部尚书是他在做,他怎么可能真的对底下人的事情一无所知?

不管是当初彭家易家勾搭成堆,跟刘必平勾结在一起把东西都往东瀛卖,还是更早一些的成王的铁器,那都没避过他的眼睛。

这些年来,那些人可着劲儿的折腾,他这个工部的掌权人批了一张又一张的条子,一张条子所换来的钱财简直数不胜数。

傻子才会当真相信他没有沾染。

而他贪的越多,站的越高,如果被揪出来,所付出的代价就会越大。

从前还无所谓,小打小闹,易家和彭家再如何倒台,反正也牵连不到他。

可是自从彭德妃倒台之后,就接连出事,后来连陆元荣等人也出了事,这就十分不能忍了。

陆元荣的确是跟薛长史有勾结没错,从前也跟楚景行有利益牵扯,可是他实在不是楚景行他们的人,凭楚景行,还到不了这个地步。

真正的他背后的人,是他,蒋松文。

他辛辛苦苦扶持了一个人站在前头,替他出面揽财,替他出面消灾,可不是为了让人来毫不犹豫的给毁了的。

沈琛和卫安终归还是太年轻了,总是把事情想的如此的简单。

他们也不想一想,若是陆元荣当真是楚景行的人,为什么陆元荣会死的那么干净,半点东西都没吐露出来。

哪里还有人会一直为死人卖命呢,官场更是最现实不过的地方了,树倒猢狲散不必说,人死了当然就什么都没了。

千不该万不该,他们不该动他揽财的路子。

这么多年来,他忍的很多了,他知道沈琛跟卫安对付的不是他,因此就一直没有动静,看着沈琛和卫安把他之前在西北的路子和易家等人的路子都给端了,也没什么发怒的意思。

毕竟人家要害他们,他们要反击么。

反正事情虽然多少牵涉到他,可是毕竟没伤筋动骨的,他也就认了。

谁知道卫安跟沈琛却总是这么不知道分寸。

动了陆元荣倒也没什么打紧的,说实话,傀儡而已,没了便继续扶持下一个么,反正他爹是阁老,还是隆庆帝极为信任的老人了,想替他们父子办事的,多如牛毛。

可是要命的是陆元荣身上蕴藏的秘密太多了,他知道的事情也太多了。

沈琛跟卫安又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还想着继续往下查。

往下查?

那他这些年贪污的那些银子,为了银子而犯下的那些事可怎么办?

他可没少欺男霸女------当初钱士云一世英名,因为儿子的事被满朝文武痛骂,他当时心里还吓了一跳,毕竟他这些事做的也不算少了。

只不过钱士云的儿子蠢,做在明面上,他就比较聪明了,都坏在暗地里。

什么吞地囤地啦,什么外地来工部领的那些修河道的啦,各地造船和兵器的用度,全都没能逃脱他的手。

他在工部光是这一项进项,就不知有多少。

这么多的银子,陆元荣哪里会没个准备,陆元荣出了事,只要沈琛卫安往下查,那就是一查一个准儿,而这个篓子一旦捅出来,那连他的父亲都保不住他。

现在京城多少人对着这些贪污的喊打喊杀的,很快就又要京察了…

再加上,这一次山东那边也给了不少孝敬呢。

他收了人家的银子,加上自己这边也有利益关联,总不能不替人家办事。

沈琛跟卫安,也就只好去死一死了。

他看了那青年人一眼,便忍不住喊了他一声:“成器,少说那些没用的。”

成器全名是董成器,是蒋子宁夫人那边的后辈,他虽然年纪小,辈分却高,连蒋松文也得称呼他一声表舅。

他是跟蒋子宁夫人同辈的人。

听见他没有喊表舅,董成器便啧了一声,将手里拈着的一颗葡萄扔回琉璃碟子里:“啧啧,这是该称呼长辈的态度吗?你这副模样,当心回去挨打。”

他们之间感情极好,素来没大没小的,在私底下根本不以这些称呼为意。

蒋松文也并不生气,白了他一眼呵斥道:“说正经的呢,你少在那里胡吣,他现在还没反应过来,是因为卫安的伤势太重了,暂且顾不着别的,可是等他反应过来了,就来不及了。”

董成器之前满面的笑意渐渐收敛起来,拢着眉头很是揪心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才笑了一声:“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不就是怕他们那些人不懂事,紧跟着往下追查,查出你的那些勾当来,怕被发现吗?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知道董成器向来鬼主意多,顿了顿便问他:“你有什么主意?”

董成器嗯了一声,装模作样的思索了一阵,才笑着看着面前的人,轻声道:“你既然说,沈琛只有在卫安死了,才能放弃追究这件事的话,那就让卫安去死咯。”

他皱了皱眉头,有些惆怅:“只是这样伤人家性命,总归不是什么好事,伤阴德的,也就是为了你,否则的话,我才懒得管这种闲事。”

邹青在旁边老老实实的站着,听着他们说话,等着他们下决定,究竟是让卫安死,还是让沈琛死。

反正这些事都是主子们拿主意,拿了主意,他们底下的人只要照章办事,定时定量的把事情给完成就是了,其他的事情,那可不归他们管了,横竖他们只是听命令办事的。

第1100章 幸存

郑王府已经一连闭门谢客许多天了。

从前因为郑王府的男主人不在,虽然也曾经闭门谢客过一阵子,可是等到生了儿子,为了冲淡对郑王下落的担忧,也是因为按照风俗,还是设过一次宴席。

现在却不同了,郑王府整个都好像是一只闭着眼睛打盹儿的狮子,彻底失去了生机,外头人从门口走过,都觉得里头或许都是鲜血要漫出来。

谁不知道就在前些天,卫家刚刚出事,这边郑王府郡主出门的时候,就被火药给炸伤了,若不是她的未婚夫沈琛相救及时,那郡主这条命可就没了。

经过这件事,原本就低调的郑王府更加死气沉沉了。

加上最近京城甚嚣尘上,说是郑王已经死了的流言,如今的郑王府俨然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了。

底下伺候的人都埋着头,生怕一抬头就听见外头又传来坏消息似地。

当初内奸抓走的时候,就已经让郑王府的一众人人人自危了,现在又出了郡主受伤的事,底下的人做事就更加害怕。

丁香小心翼翼的掀了帘子进了卫安的屋子,一眼便瞧见沈琛正坐在床沿,急忙给沈琛行了个礼,才轻声道:“王妃吩咐,让我们给郡主送燕窝过来。”

沈琛点了点头,面色实在算不上好,见丁香并没走的意思,便道:“多谢王妃费心了,等到安安醒过来,便让她过去请安。”

丁香应了声,见床上半点动静都没有,就叹了口气,重新掀了帘子出来。

蓝禾跟玉清两个人蔫蔫的坐在廊下绣花,见她出来,也没有起身送的意思。

卫安是她们的主心骨,卫安一受伤,她们也跟着没了精气神,往日的周全做派都没了,丁香抿了抿唇,说了几句安慰的话才退走。

等她一走,蓝禾对着玉清使了个眼色,见玉清点头,便自己掀了帘子进屋,对沈琛道:“侯爷,差不多该换药了。”

沈琛点了点头,笑了一声朝着帘子里探头去看:“怎么样,是不是闷坏了?躺着装病的滋味不大好受罢?”

他笑的温柔的很,动作更加温柔,掀开帘子亲手把卫安扶起来,替她缕了缕额间的碎发,才啧了一声:“像个…”

卫安瞪了他一眼,有些没好气:“像什么?”

在屋子里躺了许多天了,王府的人都知道她是被之前的那次炸药给炸的很伤,就算是卫家来了人,他们曾经说过伤不重,大家也都觉得这只不过是安慰卫家的话。

而既然重伤,那自然就没什么好打扮的了,毕竟人都昏迷了,还需要打扮什么。

沈琛见她眼睛瞪得圆圆的,只觉得可爱,伸手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忘记了谁救的你?还这样对着我张牙舞爪的。”

蓝禾忍不住便笑了一声,又对卫安道:“可不是,郡主怎的这样对侯爷?侯爷为了救您,手臂受伤,这且得留疤呢,您也对他好些。”

这些日子,沈琛是怎么对卫安的,蓝禾玉清和这些底下伺候的人都看在眼里,都替卫安觉得高兴,也总是向着沈琛说话。

卫安闻言便有些赧然,而后眼里又闪过一丝狠厉,才伸手接过了蓝禾递过来的药膏,替沈琛将袖子卷起来,才轻轻的将药膏替他抹上去。

伤口通红的,像是揭开了皮就能看见底下的肉,卫安却并没有觉得这伤口可怖,只觉得心疼又愧疚:“若不是为了救我,也就不必受这样的苦了。”

当时沈琛整个人扑在她身上,几乎把她整个人都给裹起来了,那些火药散在他背上手臂上,他伤的极重。

可是他却一声不吭,只是抱着她往府里冲,躲开那些还在爆炸的火药,和那些趁机想要浑水摸鱼杀了他们的那些人。

最后他也没有说他受伤的事,若不是后来汉帛哭着来找她,她还以为沈琛真的没事。

“这算什么?”沈琛压根没当回事,见她漂亮的眼睛里似乎含了泪光,便笑起来:“你看着伤的重罢了,其实根本就没什么,从前受过比这重的伤多的是,我也没有当回事过。何况你是我的未婚妻,心上人,我若是不救你,难道看着你受伤吗?伤在你身上,那可比伤在自己身上要痛的多了。”

他是说真的,接到线报的那一刻,他只觉得人都懵了,什么也顾不上,唯一的念头便是要尽快的去救人。

卫安要是有什么事,他那个时候只有一个念头-----他大概也活不下去了。

现在卫安分毫无伤,对于他来说,便已经是最值得开心的事,其他的什么事都不要紧了。

卫安被他说的就更要哭,她这个人总觉得别人对她太好就是负担,可是沈琛的好却总是来的这样理所当然又安心,从来不会觉得有什么压力。

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哽咽,她低声问沈琛:“查出是什么人所为了吗?”

这些人明摆着就是冲着要他们的命来的,动手又快又准,而且还能摸透她出门的时间以及站位,然后还得安排火药往郑王府门前过,确保它能爆炸。

这能耐,不说手眼通天罢,可是在京城也算得上是独一份了。

按理来说,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才是。

蓝禾在旁边替他们接过了纱布和药膏放在旁边,看着卫安有些茫然:“郡主,伤的明明是侯爷,为什么咱们要对外说是您受了伤昏迷不醒?”

蓝禾跟玉清也受了伤,幸亏纹绣和素萍她们两个扑的快也救的快,否则的话,她们两个小姑娘就算是没有跟其他那些离得近的一样炸成肉块,最后肯定也得重伤了。

卫安看着蓝禾脖子那一块的伤疤便觉得刺眼,抿了抿唇,轻声问她:“给你的药膏你按时涂了没有?小姑娘家家的,留下疤痕就麻烦了,你自己心里也要上心,不能含糊的。”

说起这话来的时候,卫安活脱脱的就像是另一个卫老太太,蓝禾怕她伤心,急忙申辩:“一直用着呢!”

第1101章 叛徒

她知道卫安的个性,从来就是个再护短不过的,她跟玉清受伤,卫安急的要命,让老大夫跑了不知多少趟了,药膏也是拿了一罐又一罐,先是如意膏,而后又是重金去寻白玉膏,凡是能去疤的,几乎都没有放过。

可卫安越是这样,她自然也要越替卫安着想-----卫安自己也不容易,这一趟出门,她虽然没有受伤,可是那也不过是侥幸,要不是沈琛扑救得及时,她的性命就已经没有了。

总有人在暗处虎视眈眈的看着盯着她们,这一点实在是惹人心烦之余也担惊受怕。

她唉声叹气了一阵,低下头忍不住抱怨:“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能是个头啊。”

这个问题,卫安跟沈琛却都无法回答她。

只要临江王一天还没有登上皇位,他们所受的这些风险恐怕就一天不会降低。

哪怕没有仇怨,可是临江王登基的话,总可能会动了某些人的利益,这样一来,他们这些人当然就只能被人算计,充当是报复临江王的筹码。

沈琛和卫安都很清楚这一点,见蓝禾担心,卫安便看了沈琛一眼,摸了摸蓝禾的脑袋,像是哄劝小孩子一样:“好啦,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你放心吧。”

怎么可能没有呢?蓝禾自己心里也清楚,看着沈琛有些欲言又止。

她总觉得,这件事还是跟上次的薛长史和谢良成的事情有关系,而那件事,姑娘一直都怀疑是临江王妃在背后指使的。

现在她忍不住也跟着怀疑起了这次的事,会不会同样是临江王妃做的?

沈琛跟卫安等到她出去,却也心有灵犀的讨论起了这个问题。

“你是不是怀疑王妃?”沈琛看着她,自己摇了摇头:“我觉得这回不是她。”

“我也觉得不是。”卫安笑了笑,见沈琛面带笑意的看过来,便继续道:“她让薛长史杀义兄,陷害卫家的时候,可桩桩件件都没有牵扯上临江王世子,这就说明,她对自己的儿子,还是很顾忌的,前些天她送来的家书,也都是明明白白的在诉委屈,在告诉世子和你,她没有做这些事,薛长史背后站着的人不是她。她都这么用心了,怎么还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撺掇永和公主下手,再来杀死我呢,要知道,她这么做了的话,牵连的可不只是你我,还毫无疑问的会连世子也一并给拖下水。”

临江王妃前期所做的事都有一定局限,而这个局限就是她的儿子。

她真的看得开,放的下这个儿子的话,说句实话,他们早就死了十几次了------直接让薛长史领着那些人潜入京城,还怕没有机会跟这次炸火药一样吗?

不就是不想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惹人怀疑,不就是想要无声无息的就把她跟沈琛解决吗?

这件事看起来不是她的手笔。

而且说的难听和现实一些,临江王妃没有这个能力。

以后她或许会有,可现在她不过是外头的一个藩王的正妃,娘家也不在京城,她做不到这些。

是京城里另外有一股势力在算计他们。

沈琛嗯了一声,很欣慰卫安能这样理智的分析问题,他动了动手臂,牵动了伤口,却还是不动声色的将手重新放下了,并没有露出有半点疼痛的样子来,对卫安叹了一声气就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他们已经去查了。工部运送火药,向来是有定例的,这东西危险的很,要运送入库,怎么也不该走郑王府这条道,这件事,他们总得给出个交代。”

卫安没有说话,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琛便又沉吟了一会儿才继续道:“老太太之前给我们送来的话没错,这王府里头,肯定还有不干净的人。上次的内奸,恐怕还是隐藏的比较浅的。”

能有机会窥见卫安的行程,而且能准确透露消息出去,现在却还能隐藏在王府半点不被怀疑,这样的人,想一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卫安跟沈琛对坐着,抬眼看了他一眼:“他们的重点好像只是要我死,你得到的消息,你说是因为不放心我,听说卫家出事被锦衣卫围住了,想要过来送我,却发现那些运送火药的人形迹可疑,因此赶过来了…因此那些人不是想要你知道这件事的,只是单纯的想杀了我而已。所以你便明知我根本毫发无伤的情况之下,却还是迅速的做出了判断,让老大夫在我身上动了手脚,导致我昏迷…”

这件事连郑王妃都被骗过去了,还以为她真的是伤的很重,一开始的时候几乎天天都要过来坐上半天,哭上半天。

王府的其他人也都觉得她是真的伤的很重。

沈琛嗯了一声:“不这样,那些人怎么会露出马脚?如你所说,那些人很希望你死,既然你没死,我看他们恐怕没那么容易罢休,既然如此,那我干脆就满足他们的愿望。你装作被烧伤,一来减弱他们的警惕,二来,怕你醒过来,他们肯定还有后招,说不定就会引出王府的奸细。”

正说着,外头砰砰砰的起了敲门声,卫安看了沈琛一眼,沈琛便替她放下了帐子,声音低低的喊了一声:“进来吧。”

玉清推门进来,轻声跟沈琛禀报:“侯爷,咱们家里来人了,说是老太太吩咐的,让林海总管使唤她过来瞧瞧您。”

可是上午的时候不是才刚刚看过吗?

卫安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看了沈琛一眼。

沈琛也觉得事情有些奇怪,伸手握住卫安的手,说了四个字:“先静观其变。”

卫安点头,想了想,便吩咐玉清出去把人带进来:“就说我仍旧没醒,侯爷让你把人给请进来的,你可知道来的是谁?”

玉清摇了摇头:“就在外头通传了一声,只说是家里的,没说是谁…我还没见到人,也不知道来的是老太太身边的人还是三夫人的人,等会儿让人进来,大约就能认出来了。”

第1102章 探底

卫安点了点头,重新躺了下去闭上眼睛,由着沈琛给她盖上了被子,还来不及再跟沈琛说句话,门便吱呀一声又被推开了。

玉清的声音蔫蔫儿的响起来:“你就回去跟老太太说,姑娘好着呢,没什么大事,过一阵子就能好好的回去给老太太请安了,上午林管家才亲自来了一趟,怎么现在又使了人来?”

卫安没有说话,透过帐子轻微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一个人影模模糊糊的往她这边来,还没近前,先就朝着沈琛跪下请安了。

是个女人的声音,卫安认真的听,总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

等到沈琛让那人起来,又问了两句话,她心里便真的有些诧异了-----竟然是孔嬷嬷的声音,如果是孔嬷嬷的话,那恐怕是当真是三夫人的吩咐了。

难不成他们猜测的是错的,那些人不会这么快便下手吗?

正想着,孔嬷嬷就有些哽咽的抹起了眼泪:“可怜的郡主,怎么遭这样大的罪,这样好的人儿…”

沈琛没说什么,语气有些低沉的让她回去:“您回去了尽可让老太太和三夫人放心,就跟她们说郡主没事,她老人家年纪大了,怕她万一情绪激动,出了什么事,便不好了。”

孔嬷嬷哽咽着应了一声,唉声叹气了好一阵才道:“老太太担心得不行,虽然大家都告诉她没事,可是她还是替郡主担心,这些日子眼看着都清减了不知多少…”

家里连番出事,哪怕心再强悍也难免受不住,卫安将手攥成了拳头,就听见孔嬷嬷又说:“老太太吩咐三夫人去了一趟娘家,拿了几张方子过来…都是对烧伤有用处的…”

沈琛看了玉清一眼,玉清上前接了,对孔嬷嬷道:“您回去替我们郡主多谢三夫人,等郡主醒了,再回去跟她道谢。”

孔嬷嬷深深的叹了一声气,见帐子里半点动静都没有,沈琛满脸的憔悴和低沉,心里知道这话多半连玉清自己都不信,没在说什么,借口还要去给郑王妃请个安出去了。

她走后不久,玉清正要跟沈琛卫安说些什么,就忽然听见外头蓝禾叫了一声:“孔嬷嬷,您怎么又回来了?”

众人都愣了一瞬,而后都维持了原来的动作没动,孔嬷嬷就有些赧然的在外头跟蓝禾道:“真是人老了不济事了,我还有一句话要对侯爷说的…”

说着便自行掀开了帘子进门、

一进门,映入眼帘的是玉清正给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卫安擦脸,她的神情便立即变得凝重起来,跟沈琛福了福身子就道:“侯爷,老太太让我告诉您一声,若是您有时间,请您这几天往定北侯府走一趟,她有些话要亲自对您说。”

沈琛答应了,目送着她出门,眼神变得很有些深邃。

等门关上了,玉清见沈琛和卫安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奇怪,便也意识到了什么,看着卫安问她:“姑娘,孔嬷嬷是不是…”

她顿了顿,才有些惊恐的问:“是不是有什么不对的?”

如果真的连自己家这么亲近的嬷嬷都信任不了了,那就实在是太可怕了。

卫安沉默了一瞬才摇头:“没有不对的地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做的每一件事也都是对的,连最后回来虽然有些突兀,可是说的话给的理由也是对的。”

可就是所有的事情都是对的,她反而觉得有些不对了。

桩桩件件都是合理的,可是凑在一起不知怎的就是让人觉得不可信。

外头的孔嬷嬷不知道里头的人怎么想的,她出了门,先如她所说的去给郑王妃恭恭敬敬的请了安,奉上了定北侯府送来的新鲜的两筐葡萄和一筐香瓜,又跟郑王妃寒暄了几句,才出去了。

她出去,先去了一趟孔家的药房,而后呆了一会儿就回了定北侯府。

等到傍晚时分,她的差事结束了,才出来在后头的小巷子里买了些哄孩子的薄荷糖,又回了自己家里。

只是她家里此刻等着她的,不是她的丈夫儿女和孙儿,而是一个面容冷峻,不怒自威的中年人,一看便知道不好惹。

孔嬷嬷很怕他,一见了他先扑过去抱住了离他不远正笑眯眯的自己的小孙子,而后才一脸警惕和惊恐的抬头看着那人:“我…我已经按照你们说的去做了,你们放过我们吧!求你们了…”

她抱着小孙子,不由得瑟瑟发抖。

上头的人嗤笑了一声,很是不解:“我又不是老虎,不吃人的,你吓成这样做什么?”

的确不是老虎,可是哪里不吃人?

这样的人这么恐怖,就是个疯子!想起之前他把在田庄的孩子给抱到了京城来威胁自己,孔嬷嬷就觉得一颗心浸在了黄连里。

她一家子都是三夫人的陪房,吃着三夫人给的东西,用着三夫人赏下来的恩典,可是现在到头来,却可能要恩将仇报,给三夫人带来天大的麻烦了。

只要想一想,她就恨不得能甩自己一个耳光。

可是她也没有办法,她的孩子在人家手里,而且男人在外头欠了赌债…虽然不多,能还得上,可是这些人却唆使她男人越赌越大…

想起这些,她就有些心烦意乱,语气也陡然变得尖锐了起来:“你们到底想要怎么样?!”她搂着孙子,脸上露出惊怕的表情:“你让我做的事都做了,你放过我罢!我夫人对我有天大的恩情…我做了这些事,已经陷她于不义了…”

她跟着三夫人嫁过定北侯府这么些年,就没有对不起三夫人过,更从来没有违逆过三夫人的意思。

可是现在,她却被迫做出了对不起三夫人的事,她做的这些事,日后若是被人知道了,三夫人肯定也是要被人指着鼻子骂的,到时候她怎么对得起三夫人?她的一家子以后也得隐姓埋名背井离乡的过日子了,再留在京城,别人的唾沫都能够淹死她们,奴婢背主,这是极大的罪名。

第1103章 威胁

“你怕什么?”邹青垂头看着自己的指甲上的半月,嘴角噙着一抹若隐若现的笑,末了劝慰似地唉了一声:“你该高兴才是啊,到时候给你们换个身份,你们远走高飞,那就能堂堂正正的做人了,这样不好吗?要知道多少人都汲汲营营,就是为了摆脱这奴籍出身。”

他啧了一声,伸手挑起那个懵懂的小孩子的下巴,见孔嬷嬷已经吓得浑身颤抖,才将手若无其事的挪开了:“你看,这样好看的小孩子,懂事又机灵,以后得有多大的好前程啊?没了奴籍,换个身份,他就能去读书了,哪怕考不中,最后当个账房先生…这是多少为奴为婢的做梦也求不来的…”

听起来的确是天大的诱惑了。

孔嬷嬷却仍旧心里半点也不觉得开心,她跟着三夫人这么多年,积累下的主仆情义已经很深厚,何况三夫人早已经跟她主动提过,等到再过些年,就把她也放出去,让她去跟着孩子们颐养天年,也答应了消除她孙子的奴籍。

她越想心里越是如同剜心一样难受,沉着脸半点不为所动:“大人,不必说这么多了,您到底想我做什么?!我该做的都做了!”

“还差一点。”邹青笑了,也不因为她的态度而觉得生气,不紧不慢的看了一眼桌上摆着的四色攒盒,拍了拍手站起来:“我现在跟你说的话,你都老老实实的给我记住了,若是错了一点儿,你丈夫可回不来了。”

孔嬷嬷痛苦的闭上眼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决断。

她丈夫自来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三夫人对他算是厚待了,给的赏赐向来极多,又提拔着他当了管事。

可是他却从来都不知道珍惜,见天的在外头惹是生非。

这一次更是中了别人的圈套,签下了印子钱的借条…

她原本是想着去求三夫人解决的,可是最近家里事太多了,三夫人原本就忙的像个陀螺,这边逼得又紧。

错了一步,接下来的路也怎么走都好像是错的了。

邹青没有管她的挣扎,背着手走到窗前看着外头那颗只剩了一半却仍旧活的不错的枫树告诉她:“等到这件事事发了,你就送个信出来。”

孔嬷嬷挣扎着放开了孩子站起来,几乎有些歇斯底里了:“你们在王府不是有人接应吗?!为什么非得要我帮你们?!”

为什么要拖她下水啊。

邹青挑了挑眉,脸上的笑一点一点消失,看着孔嬷嬷半是威胁半是恐吓的啧了一声:“这样追根究底,可不是什么好事,你要知道,现在我们捏死你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你说话的时候最好客气一点。”

孔嬷嬷知道他说的出就做的到,实在没有办法了,咽下心里的不甘扑在他跟前:“您神通广大,我已经替您问过了里面的情况,已经跟您说过了,郡主已经昏迷了…您想做什么,您自己就能做了,何必还要我这样没用的人替您去办事呢?”

邹青有些嫌恶的踹了她一脚,把她踹在一边,冷淡的看着她,半蹲下来看着她:“那府里的棋子,下了毒之后就要死了,她死了,谁再出来给我们送信?沈琛那可是天生的狐狸,嗅觉灵敏…也唯有你们这种,向来不声不响的,又在你们家里呆了够久的下人,才最适合跑腿送信了,也没有人会怀疑到你们身上。哪怕是真的怀疑到你们身上呢…还有三夫人在前头挡着呢,三夫人对你,那可真的是信任有加啊…”

孔嬷嬷越听他说就越是觉得心里发凉,听到后来,整个人更是直接瘫倒在了地上。

说一千道一万,这些人看重的,不过是她是三夫人身边最得信任的心腹嬷嬷而已,说到底,得到这些银子,不是因为他们本身,而是因为三夫人!

他们连得到这些银子和活命的机会,都是靠着陷害三夫人,她简直都不敢想,之后的三夫人会怎么样-----三老爷毕竟是个势力的人,他要是知道了这些事,肯定不会替三夫人说话的,老太太看郡主看的命根子似地,肯定不会放过三夫人…

她后悔了,凄厉的喊了一声,便不断的后退。

邹青有些不耐烦了,伸手如同拎一只小鸡似地将她面前不远处的孩子拎了起来,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问:“不要什么?你可想清楚了,你孙子的性命还有你丈夫可都在我们手里,这么大年纪了,你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罢?”

孔嬷嬷咬的嘴唇都泛了白,几乎要咬出血来,瞪着邹青好一会儿,才闭上眼睛答应了一声:“知道了…”

说着又膝行过去要接过孩子来。

邹青挑眉松手,将孩子小鸡崽似地扔在地上,似笑非笑的往外走,等走到门口了,又哦了一声回过头来,看着如同惊弓之鸟的孔嬷嬷,提醒她:“送信的时候,记得要小心谨慎一点,若是被人发现了,我们是没事,可是你跟你们三夫人…被发现的早了的话可就恐怕没那么好应付了。”

送信去哪里孔嬷嬷都是知道的,她搂着孩子,愤愤不平却又毫无办法的应了一声是,如同一只斗败了的公鸡。

邹青嗯了一声,不紧不慢的踱出屋子,盯着那颗枫树看了一会儿,才慢慢的从侧门出去了,那里出去就是街道,他走走停停,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某条胡同里。

孔嬷嬷这边却仍旧吓得心惊胆战,连给孩子擦眼泪的手都还在颤,惹上了那些人,哪里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别看他们现在把话说的这样好听,可是孔嬷嬷知道,事情一旦不按照他们所预想的那样发展,那他们全家的性命,顷刻之间就都完了。

她悲从中来,搂着孩子终于控制不住的放声大哭起来。

她的小孙子懵懵懂懂的,被她搂得几乎要呼吸不过来,见祖母哭的这样厉害,一时害怕,哭的比她还要大声,一屋子登时都飘满了他们祖孙俩的哭声。

第1104章 手段

三夫人不知道孔嬷嬷的事,孔嬷嬷说家里孙子病了,她给了孔嬷嬷半日的假,等到孔嬷嬷回来了,还特意关照她:“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来告诉我。”

虽然三夫人从前的确是个有些自私的人,可是她对自己人向来是没话说的,孔嬷嬷作为她的心腹,得到过的她的好处更是数不胜数。

她感激得流出眼泪来。

三夫人却笑了:“您这是怎么了?这有什么?您是我的乳娘,母亲把你给了我,叮嘱过我要给您养老送终的。”

一番话说的更加让孔嬷嬷无地自容,简直想要找个地缝钻下去。

幸好外头的小丫头进来说是平安侯夫人来了,三夫人才住了话头,笑看着孔嬷嬷温和的道:“嬷嬷快去收拾收拾罢,也不必陪我过去了,平安侯夫人是来找老太太的,我领着过去便是了。”

孔嬷嬷眼泪还含在眼眶里,却什么也不敢说,怕再说几句便要忍不住了,急忙应了一声。

三夫人便领着银杏出了门,笑吟吟的在二门处迎了平安侯夫人:“侯夫人可算来了,我们老太太可是望眼欲穿…”

平安侯夫人是领着儿媳妇来的,见三夫人面上半点之前被锦衣卫围府的担忧也没有,便也跟着笑开了:“是我让老太太久等了,原本昨儿就说要过来的,可是没料到家里出了些事,便耽搁到了下午,下午过来太不合礼数,怕冒犯了老太太,便今天过来了。”

卫家经历这么多风雨而不倒,正如同之前来之前平安侯说的那样,这样的事都没倒下去,什么风雨也都不怕了。

卫家是常青树,现在的圣上随时可能撑不下去,只要能熬得过他,大臣们不去捧着临江王,难不成真的要捧一个也可能随时就能去世的六皇子登上皇位?

国赖长君啊,如今西北那边鞑子闹得狠,谁敢把这样的重任叫一个小孩子担着?谁都负不起这个责任,不敢留后人唾骂的。

而卫家跟王府的关系那不必说,有郑王和沈琛在里头当纽带,卫家以后便肯定是新帝身边一等一的红人。

平安侯夫人早就从给卫阳清介绍徐四小姐的时候就已经想的很清楚了,这条船不上也已经上了,既然上了,那就得好好的划,不能让它中途沉了。

毕竟都是一条船上的,要是沉了,那可就都完了。

三夫人笑起来:“您也真是的,咱们两家的关系,凭着您跟老太太之间的情分,哪里还用在意这些?上午下午的,旁人有这个顾忌,您却实在不必有,老太太哪里会跟您计较这些呢?”

这么说着,无形中就又把关系拉近了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