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琛真是把所有的事都做全了,林三少阖上信,答非所问的忽然感叹:“你这样能干,怕不怕太能干了?”

沈琛的身份尴尬,虽然叫临江王一声父王,可是他到底不是临江王的亲生儿子。

不是亲生的,要是不那么能干,泯然与众人也就罢了,可是偏偏沈琛这么得临江王宠爱的同时又这么有能耐。

那就实在耐人寻味了。

纵然楚景吾跟沈琛关系亲密,没有那么多顾忌,可是临江王其他的儿子呢?

还没登位,是个藩王的时候,就出了这么多事,楚景行就容不下他,闹出了这么大的事,等到临江王真的登上那个位子,沈琛的位子不是更加尴尬吗?

沈琛知道这是林三少的好意提醒,不甚在意的点头:“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吧。”

林三少也不好再多说,他知道临江王妃对沈琛向来有成见,可是有些提醒说了又说惹人烦,他见时候不早了,事情也说的差不多了,就站起身来要走。

汉帛叫住他,把斗篷拿出来,又给了他一把伞:“外头雪下的大着呢,您还是拿把伞。”

林三少答应了,想起什么又转过头看着沈琛:“对了,你让楚景盟跟楚景迁去吓蒋松文,我得回去替你把事情给圆好。”

只有让他们打听不到陈御史的情形,他们才会相信陈御史真的是有秘密要告诉隆庆帝。

沈琛笑起来:“好,那就劳烦你了。”

等到林三少出去了,汉帛替沈琛把东西都收拾起来,又问他:“咱们是回府去吗?”

自从陈家出事之后,卫玠也出了得罪蒋松文的事,卫安已经赶回定北侯府去住了,沈琛便也从郑王府迁出来回了平西侯府居住。

虽然他时常往定北侯府去,可是现在到底天色已经很晚了,再去卫家怕是不大合适,又得惊动卫家的长辈们。

回了卫家就是这点不好,动辄便有一大堆的规矩等着。

沈琛皱起眉头,旋即又不动声色的松开:“不,还是去定北侯府。”

汉帛挠了挠头:“可现在…”

下着大雪呢,天又这样的黑了,这个时候过去,可不是讨长辈的嫌吗?卫老太太到底不喜欢沈琛一个劲儿的缠着卫安的。

可是不过一会儿他就明白为什么沈琛不怕惹怒卫老太太了-----他是让林跃往后院递了个消息,请卫安到前头来了。

卫安只要不需要出府动用马车,在府里做什么,都是不必经过卫老太太和三夫人二夫人的,基本不会惊动谁。

汉帛啧了一声:“等您睡一觉起来,不就能见到郡主了吗?就这么会儿都不能等啊?”

沈琛背着手,站在廊檐底下看着外头飘飘扬扬的雪花,听见动静抬头,刚好看见卫安绕过了拐角过来,他的眼里瞬间落满了星光,快步的走了几步对卫安微笑伸手。

第1157章 相知

因为正在下大雪,她裹着厚厚的大红羽缎织金滚边的斗篷,面庞藏在风帽里,看不清楚神情,可是沈琛却几乎能想象得到她此刻的表情。

该是焦急中略带着一点忐忑,他微笑拉过卫安的手,很自然的伸手替她将染了雪的帽子拿掉,轻声问她:“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得这么快?”

蓝禾嘴快,听见沈琛问,就竹筒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的把话说了。

卫老太太因为陈家的事情着急上火,这些天的心情都不大好,等到卫玠得罪了蒋松文,家里头虽然仍旧没人说什么,可是大家的心情其实都算不得好,卫安哪怕是心里有数,可是总归事有些不安心的,却也只好撑着精神,免得让人以为真的出了什么事,反而家里出了乱子。

今晚原本早就要睡了的,可是外头一直没传来卫玠的消息,汉帛也没过来,卫安就睡不着,并没有唤人梳洗。

蓝禾还当沈琛不过来了-----沈琛最近也是忙的焦头烂额的,宫里时常有旨意召他进宫,一去就至少半天。

谁都不知道隆庆帝会不会忽然就跟对楚景吾似地,把他幽禁起来。

可是没料到沈琛却这么晚还是赶来了,蓝禾看了玉清一眼,眼里都是带笑的。

这么晚了,一个没有接到消息却还在等,一个明明已经忙了一天却还坚持过来,真算得上是心心相印了。

只盼望着他们能长久这样下去才好。

等到人都退下去了,沈琛就忍不住揉了揉卫安的头发,问她:“就猜准了我会来?”

卫安知道沈琛能耐大,也知道现在看起来事蒋家占优势,其实却是沈琛掌控全局,可是她总是有些担心的-----上一世沈琛就是死在自己人手里,她总怕会有什么意外。隆庆帝越是召见沈琛召见的勤快,她就越怕隆庆帝会在哪一天做出些什么疯狂的举动来。

直到看见沈琛安然无恙,她的一颗心才算是有了着落,骨碌碌的重新放回了肚子里,连声音也不自觉的放松了下来,嗯了一声,并没有什么抵抗的任由沈琛替她整理头发,像是一只温顺的猫儿。

从前不习惯,因为不曾跟人这样亲近过,可是跟沈琛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做什么都是自然而然的,哪怕一开始有不习惯,可过后却也没有什么抵触。

这大约就是上一世大家都总念叨着两心相悦的那种感情罢?

哪怕当了夫妻,也不是一味的相敬如宾,只重规矩。

她有些狡黠的弯了弯眼睛:“我知道你会来的,哥哥的事也该有个消息了。”

这种不用揣测心上人的心思,被心上人心心念念的护在手中的感觉实在是极好的事,她已经快想不起来从前总是患得患失的那些难过的日子了。

难怪人人都喜欢同喜欢自己的人在一起,原来同喜欢的人在一起有这样多乐趣。

沈琛也笑了笑:“三少来过了,他亲自去蒋松文那里说情,蒋松文却并没给什么面子,三少好话说了大约有一箩筐,他才松口了。”

卫安的眉眼提起蒋家的人的时候,便慢慢的变得冷而硬,不过片刻便又冷笑了一声:“他们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不过这样也好,他们越是这样嚣张,就说明真是觉得自己已经有恃无恐,这是最好的了。

她冷冷的垂下眼睛,想起陈家的事来,就又道:“这回绵绵姐姐也吓坏了,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或许我应当早些告诉她,我们有人跟着保护她们,以至于让她们受了这样多惊吓。”

陈家的人一提出要离京,卫玠便过来告诉了,是沈琛跟卫安商量过后同意的,就算是蒋家父子不出手,他们也会自己制造出些意外来,到时候就说是蒋家做的。

没有料到跟着陈家的卫瑞不久就传消息回来,说是有人跟踪陈家的人,似乎不怀好意。

消息一传回来,沈琛跟卫安便猜测到了要么是蒋家动手,要么是跟蒋家有关的人在讨好蒋家,当机立断决定静观其变,引诱他们出手,从而获得罪证。

可是到底还是让陈家的人吓得不轻。

沈琛拍了拍她的肩膀,抿唇道:“若是一开始说了,露出痕迹来让他们发现,事情未必能这样顺利。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卫安点点头,就又听见沈琛说:“只是这回的事是楚景盟跟楚景迁所为,却还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他们没那么大本事,刚从里头放出来,就敢伸这个手。”

“要跟蒋家父子搭上关系,就算是有再多困难也得做到,这没什么好稀奇的。”卫安牵了牵嘴角:“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被困了这么久,蒋子宁放他们出来,他们想要抓紧救命稻草,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

当然了,能理解是一回事,要还手又是另一回事。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立场,楚景盟跟楚景迁既然选择了依附蒋子宁来对付陈家,以后就肯定还要对付临江王跟沈琛。

卫安跟沈琛从来就跟他们不是同一个阵营的,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可能再讲究什么情分不情分的东西。

外头的雪下的很大,纷纷扬扬的很快便在地上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白毯,映着月光看格外唯美,沈琛将手罩在卫安的头顶替她挡去些雪花,不动声色的侧了侧身子将卫安挡在身后一些,又道:“等到过一阵子,我带你去别庄里泡温泉跑马。”

他知道卫安不是真正喜欢拘泥在后宅的,也愿意在他能力范围之内竟可能的给卫安绝对的自由。

卫安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有些红,却很自然的点了点头。

她确实喜欢在外头晃悠,对这个世界有数不清的好奇心,可是上一辈子加起来也没有看过多少外头的风景,没料到这辈子却碰上了愿意这样纵容她,带着她一同领略这世上风采的人,果然相爱的人都是彼此的知己,这样的话果然没错。

第1158章 波涛

风越发的大了,吹的卫安的头发都乱了,步摇摇摇晃晃的挂在她的发髻上摇曳,沈琛伸手替她摘下来,在月光下看她的侧脸,忽而展颜问她:“想不想去摘星楼看看月亮?”

卫安自然是想的。

人总是有无尽的烦恼似地,这一生都是在各种琐事中煎熬,可是每每到登高望远的时候,都能减少些这样的烦恼,

她张了张嘴,不知道为什么,吐出来的话却是:“可是摘星楼在后院,远的很…”

话音刚落,沈琛已经揽紧了她的腰,双足在旁边的墙壁上一点,整个人便腾空跃了出去。

卫安被惊了一跳,饶是她算的上是个从来情绪不外露的人,也忍不住下意识的搂住了沈琛的脖子。

她知道沈琛功夫了得,却从来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能耐,常在话本子里看那些英雄有轻功,没料到原来是真的有这样的功夫。

沈琛的进度极快,卫安借着风帽被风吹开的机会看了一眼,立即便被这样的高度给吓的挪开了眼睛,等到沈琛开始下落,她便实在是有些控制不住,小小的惊呼了一声。

沈琛垂头看她一眼,狡黠的足尖在旁边假山的基石上一点,整个人便又如同离弦的箭一样窜了出去。

夜深人静,摘星楼的灯火却是连同飞檐桥的一同亮着的,远远看过去如同一条银河,装点着漫天星斗。

卫安一时之间忘了自己在半空中,被这样唯美的意境给震惊得叹了一声:“怪不得大家都想登上凤凰台最高的地方,原来在高处往下看,有这样的美景。”

沈琛已经到了摘星楼,借着栏杆处再用一次力,很快便飘忽着带卫安上了楼顶,就在房顶上立住了,问她:“是不是别有一番趣味?”

卫安这回倒是很老实,沈琛没有松开她的腰,她也没有挣开,借着沈琛的力气看着侯府,再俯瞰外头的风景,零星的灯火,和飘扬的雪花,轻轻的感叹:“是啊,真美。”

沈琛扶着她坐下来,自己也跟着坐下来,沉默着跟卫安看了半天的雪,才忽然道:“嫁给我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将来必然有一段不安静的日子要过。我有时候想一想,不知道自己这样执着对你是好事还是坏事,可是要我放手,那又是万万不能,因此只好在能做到的时候,尽量给你想要的一切,但凡是你要的,但凡是我有的,我都可以给你。”

这个人前世还没娶妻就死了,这一世也没见他有通房或是亲近的丫头,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起这些讨女孩子欢心的话来,却从来都不逊色。

卫安有些难以招架,一时没有答话。

风很大,沈琛抬手替卫安整理好兜帽,轻声说:“三少提醒我,以后我的身份算的上尴尬,我心里都知道,他是在提醒我,要妥善的安置好你。安安…谢谢你知道我的身世,知道我身边有这样多麻烦,还是愿意答应陪着我。”

太冷了,卫安双手环住沈琛的胳膊,将头搁在他肩上,两个人靠着许久,她才低低的笑了一声:“那我们从此以后便相依为命吧。”

要说麻烦的话,她自己惹来的麻烦也绝对不比沈琛身上的少啊,两个都这样多麻烦的人凑在一起,那有什么法子?只好麻烦一点,两个人同心协力,来一个解决一个,来一双解决一双罢了。

沈琛侧头,能看见卫安笼在风帽底下的侧颜和卷翘的睫毛,他笑了笑,攥住卫安的手,低声道:“也只好如此了。”

大雪过后,整个侯府都如同被罩上了一层白毯,俨然成了雪白的琉璃世界,蓝禾一早起来便看着窗外的雪犯愁:“这样大的雪,等会儿可怎么去给老太太请安呢?”

雪一下便能没膝盖,就算是粗使婆子不敢怠慢,可是终归外头还是又冷又滑,玉清见她发愁,便笑她:“连你都知道这雪天路难行,难不成老太太那里不知道?你放心吧,等会儿指定老太太屋子里会来人说今天免了请安了。”

卫老太太心疼卫安是众所周知的,蓝禾正要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便听见外头传来噗通一声闷响,连忙转过头去看,就见外头纹绣竟然跟老太太屋子里的翡翠摔做了一团。

翡翠手里还捧着温热的水,是用来给廊下的鸟儿化去笼子上的冰的,这个时候也都洒了,一瞬间便结成了冰。

蓝禾跟玉清对视了一眼,都急忙奔出去叫人把她们俩扶起来。

扶起来了又急忙让纹绣去换衣裳,又迎着翡翠进了屋子:“快来这里烤烤,我去给你拿件干净衣裳先换上,这样冷的天,要是冻着了可怎么得了?”

“不必了!”翡翠却顾不得自己冻得发抖,牙齿都在打颤,急忙摇头:“郡主呢?”

蓝禾站住了脚,跟玉清对视了一眼,心里咯噔一声----这可不像是来说不必去请安了的样子,难不成是又出了什么事不成?

不敢耽误,玉清立即便道:“郡主在里间呢,我带您进去。”

翡翠点了点头,等帘子一掀开,便几步进了屋,见了卫安来不及说别的,喘匀了气便紧跟着说:“郡主,今天早上,平西侯府被围住了。”

蓝禾跟玉清的脸霎那间便白了,齐刷刷的去看卫安。

卫安却还冷静,她想起昨天沈琛来时说的话,便挑了挑眉,问她:“有没有听说是什么缘故?”

翡翠冻得厉害,卫安示意蓝禾给她递了个暖炉,便道:“没事,翡翠姐姐尽管说,我撑得住的。”

翡翠点点头,脑子里乱的厉害,极力镇定着摇头:“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缘故,只知道好像说侯爷是私自送信出京…勾结藩王…”

卫安的眉心一跳。

这个藩王是哪个藩王就不言而喻了。

可是沈琛是临江王养大的,他给临江王写信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隆庆帝连这个都能拿出来当罪状数落数落,那么是不是意味着,蒋家父子已经做出了行动了?

第1159章 安心

沈琛被关的消息不胫而走,卫家收到了消息,京城便也同时传开了。

临江王府的倒霉事一桩接着一桩,先是临江王本人被参奏跟地方官员私交过密,图谋不轨,被关押在了驿站,而后就是楚景吾因为直言进谏同样被软禁在了王府。

原本以为至少还有沈琛在,可是没料到,连沈琛现在都出了事。

谁不知道沈琛在隆庆帝跟前是极为得脸的,向来他去求隆庆帝的事就没有不成的,隆庆帝也愿意纵着他,给他脸面,大家还当他至少能得保全呢,谁知道现在却还是出了事。

沈琛平时得罪的人虽然不多,可是现在大家没人不知道天下已经是蒋家的天下,蒋家这样的人,对给一个陈御史求情的杜子玲尚且这么狠心绝情,就不必说是沈琛这些直接得罪他的人了。

沈琛出事,大家面上不说,心里却都知道,这全是因为得罪了蒋家,跟蒋家斗法失败的结果。

这样一来,平西侯府被围住了不说,卫家也立即门庭冷落起来。

这并不是小事,卫三夫人和二夫人聚在一起的时候都急的不行,两个人都知道卫安和沈琛都是聪明的人,可是聪明不聪明先不说,得罪了首辅,原本就已经难应付了,现在却又惹得隆庆帝大怒,往后到底是不是能安然无恙,这实在是不好说。

二夫人喝了口茶便叹气:“没出这事儿之前,好歹府里还是有个人烟,可是现在你瞧瞧,连狗都似乎知道挑门子了,咱们这府里如今冷清的如同什么似地。”

形势大变,不说其他的人,就连府里的姻亲们都已经不往来了,那些人生怕会因为跟卫家走得近就惹上麻烦。

三夫人苦笑了一声有些无奈,对旁边的陈嬷嬷看了一眼,阖上账本叹气:“可不是,现在咱们府里可成了名副其实的生人勿近了。”

妯娌两个这些年的关系越来越近,不再争抢那些东西之后,比从前也心宽了不少,到了现在,说起这些事,除了担心之外,也只有对卫安的同情,并没有被牵连的恼怒和抱怨。

二夫人顿了顿,见三夫人这么说,面上的笑便也有些艰难起来,许久才皱起眉头:“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府里下人们都已经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处置了沈琛之后,下一个就轮到卫家,让他们也跟着倒霉。

她们实在是怕这回的难关过不去。

三夫人怔了怔,从二夫人的话里头回过神来,有些疲倦的伸手揉着太阳穴,好久之后才道:“这谁知道呢?或许,等到…”

她说着就意识到自己即将说的话极为大逆不道,急忙住了口不再往下说,看着二夫人,勉强笑着劝道:“事情也未必就有我们想的那么糟糕,沈琛是个聪明的厉害的人,这么聪明的人,总不会真的那么蠢,就坐着等着事情找上门来吧?我总觉得,这事儿没有那么简单,你看,安安都那样沉得住气。”

所有人都觉得卫安未免太沉得住气了,她没有哭没有闹,还天天仍旧雷打不动的往卫老太太那里请安之外,还去郑王府看郑王妃和小世子,从来不怕别人在背后怎么议论她,看她的目光里又有多少嘲讽和怜悯

郑王妃听见了消息,拉着卫安迟迟说不出话来,许久才茫然又心酸的握住她的手落下泪来:“若是…若是你父王在,那就好了。”

如果郑王还在,那不管怎么样,总还是能在隆庆帝跟前说的上些话,比现在好了不知多少。

卫安知道她的意思,笑了笑,抱着小世子哄了一会儿,才安慰她:“您不必替我悬心,好好的保重身体,跟弟弟好好的,尽管放心。”

话是这么说,可是哪里真的能放得下心呢?

郑王妃抿了抿唇,半响才道:“我最近总是睡不着,奶娘抱走了孩子我心里不安,生怕他不在我跟前便会出什么意外。可是孩子在我身边,我也同样睡不着,每晚都梦见王爷…”

她整个人都憔悴的厉害,没有跟别的妇人一样生完孩子便变得富态,反而还越发的瘦了下去,能看得见突兀的锁骨。

卫安将孩子交给奶娘,很耐心的劝她:“父王会没事的,沈琛已经派了人去山东,已经有了父王的消息,赶去蓬莱了。雪松他们办事向来是极可靠的,一定能毫发无伤的把父王带回来。您请尽管放心,好好的照顾好孩子,等到父王回来,一定会很开心的。”

郑王妃算得上是个很坚强的人了,可是想起来自己一个人生产的艰辛,还是忍不住掉泪:“但愿还有那么一天。”

等到从郑王府出来,天色已经很暗了,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雪,四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连摆摊的小摊贩都少出来,街道两边都冷冷清清的。

蓝禾掀开帘子从里头看出去,能看见白皑皑的雪,忍不住轻声跟卫安说:“姑娘,下大雪了,听说侯爷被召进了宫里,也不知道…”

若是隆庆帝真的厌恶了沈琛,想要在宫里头折磨他,那可真是简单的很,什么都不必做,让沈琛去雪地里跪上个半天一天的,那沈琛的腿也就算是废了。

卫安的脸被风吹的有些红,她手里握着雕工精美的手炉,望着远方有些出神。

说是一点都不担心,那是假的,沈琛再准备充分,可是对上的蒋子宁也是一尊难对付的神,谁输谁赢,不到最后,还真的难有定论。

可是再难安心,也得安心,否则乱了阵脚,反而是沈琛的负担。

回了府正好是要用晚膳的时辰了,一进二门处便有老太太院子里的婆子等着,见了她便松了口气,急忙一叠声的喊着七小姐,扶着她下了马车,便告诉她:“老太太正等着您呢,说是外头风雪大的很,怕您被冻着,让我们在这里候着,给您送斗篷,您身上的斗篷虽然厚重,可是却不防风…”

第1160章 斗法

卫老太太给的斗篷是孔雀羽毛织成的,在阳光下色彩斑斓,好看的很,就算是此时在昏暗的灯光照耀下,也异常的耀眼。

这样的东西,卫老太太除了明敬,也就只舍得给卫安留着了。

卫安换下了自己的斗篷穿上了老太天给的孔雀裘,到老太太院子里的时候,小丫头们见了她都欢喜的叫起来。

大家的心情都因为沈琛的事变得低落,老太太脸上也少见笑脸,只有见了沈琛跟明敬,这院子里才算是有点人气。

里头老太太早已经听见了动静,花嬷嬷一见了卫安便笑:“可算是把您给盼回来了,老太太准备了松茸鸡汤,鲜香又清淡,厨房里把膏都撕尽了的,专等着您回来用。外头下这么大雪,这一路走过来,被冻坏了吧?快进来喝一口。”

卫安也笑起来,冲着花嬷嬷轻轻的点了点头,掀开了帘子进去,便看见卫老太太朝她招了手,便疾步到了老太太跟前握住她的手。

卫老太太拍了拍她,又笑起来:“快把斗篷除了,到了屋子里就暖和了,再穿着,待会儿一冷一热的,怕感染风寒。”

卫安答应了一声,将斗篷交给旁边的青鱼,笑着陪卫老太太坐下来。

卫老太太看着花嬷嬷替她盛了一碗鸡汤,看着卫安喝了,才问她:“郑王妃那里怎么样?最近风言风语满天飞,王妃她身子弱,孩子又小,她心里难免觉得负担重,你多劝劝她,让她放宽心,天塌不下来。”

大家都担心卫老太太受不住,可卫老太太却根本没有他们想的那样脆弱,她经历过的事情多了,再命悬一线的事都经过了,这些事,早就不当回事了。

反正若是实在大不了,把家里的几个孩子们保住就是了,她自己已经活了这么久,早就已经不再跟那些人似地把性命看的那么重了。

卫安答应了,见她吃的少,便有些担心:“您是不是胃里又不舒服了?孔供奉前日来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都是老毛病了,没什么事。”卫老太太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等用完了饭撤了下去,屋子里只剩下了她们俩跟花嬷嬷,才轻声道:“你也放宽心,我知道你担心沈琛,可是沈琛那个家伙精明着呢,他既然之前便来通知过你,说过让你放心,就一定是没事,你要相信他。”

卫安当然是相信沈琛的,他跟她所有的话都实现了,答应她的事从来不曾失约。

她嗯了一声,轻轻朝卫老太太笑了笑:“我心里有数,沈琛他之前就跟我说过的,时候差不多了,他手里握着不少蒋子宁他们的罪状,他这个时候不拿出来,估计也是时机未到而已。”

卫老太太隐约听见卫安提起过这件事,想了想,问她:“这些日子,阿玠还是那个样子?”

他们没告诉他陈家的事是假的,卫玠自从得罪了蒋松文之后就越发的消沉了,总觉得自己无能,家里竟也不帮他主持公道。

连带着对卫阳清都越发的生疏了起来。

卫安手里拿着一杯茶,眉头紧皱旋即又松开:“哥哥他是个重情义的人。”

卫老太太就知道了,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阿玠恐怕是觉得我们跟陈家是姻亲,素来关系又好,可是陈家出事,我们竟一个个的都避的远远的,当成没有这回事,也不伸手帮忙,因此对我们失望了。”

这些都是难免的,卫老太太也并没有再说什么,转而跟卫安说起平安侯夫人的事:“平安侯夫人递了个消息过来,说是平安侯去替沈琛办什么事了,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问我知不知道。”

卫安便有些困惑的摇头:“沈琛最近的行动过于隐秘,有些事连我也不清楚,他怕我参与过多到时候会被牵连,都并没有告诉我。”

也算是用心良苦了,卫老太太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心里替卫安开心。

沈琛肯这么用心,她心里感动,只想沈琛能平安度过这一次的事,等到之后能好好的跟卫安在一起。

幸好她没有等的太久,就在第二天,卫家便传来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楚景盟和楚景迁涉嫌谋害陈御史,竟被锦衣卫抓走了。

仅仅一个月之内,宗室一个接着一个的出事,之前临江王现在又是楚景盟跟楚景迁,众人心里除了惊慌之外还有数不清的茫然。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陈御史是因为皇陵的事情下狱,而且遭了隆庆帝厌弃的,楚景盟和楚景迁为什么还要下手去谋害他。

下手就算了,还能避的过大理寺和诏狱,要说凭借两个最近才出了王府的王子能办得到,谁都不信。

而隆庆帝因为一个厌弃的了的大臣竟然动了这样的怒,把两个最近如此得宠幸的王子关进了诏狱那就更是叫人摸不着头脑了。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不少人心里都萦绕着这样的疑问。

只有卫安心里一直悬着的那颗石头终于落了地,知道沈琛是算计成了。

蒋家要对沈琛和临江王赶尽杀绝,做的越来越过分,临江王府越是示弱,沈琛越是忍辱负重,他们就越发的嚣张,越发的认定沈琛是没了还手的能力。

在知道沈琛是准备蓄力一击,要把陈御史弄到御前对峙之后,他们终于动了手。

虽然是经了楚景盟跟楚景迁两个人的手,表面上跟蒋家扯不上什么关系。

可是这里头的事,哪里有面上看上去的那么风平浪静?

沈琛的杀招原本就是在这里。

他知道蒋首辅现在得隆庆帝的重用和宠幸,也知道隆庆帝希望有一个信得过的老人来扶持他自己的儿子,日后好帮着他把他的儿子再扶上那个位子。

没有实在是杀无赦的罪名,隆庆帝是舍不得要蒋家人的性命的。

所以沈琛一直在忍,手里头掌握着蒋子宁无数的罪状也并不急着呈上去,直到他自己也麻烦缠身,直到楚景盟跟楚景迁终于忍不住对陈御史出手。

第1161章 嫁祸

隆庆帝对楚景盟和楚景迁发怒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蒋家,毕竟是首辅,蒋子宁很快就从隆庆帝嘴里亲自听见了他对于这次的事这么愤怒的原因。

御书房里静的很,蒋子宁甚至都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他有些难堪的窘迫,已经跳的很慢的心跳不知怎的忽然跳的厉害起来,他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头,反应有些迟缓的抬起头来,飞快的看了隆庆帝一眼又急忙垂下了头,压低了声音有些压抑的道:“这件事…说不通,好端端的,两位王子为什么跟一个犯了罪的罪臣过不去呢?”

他说着,盯着自己的脚面,惯常的站起来对着隆庆帝一揖到底:“圣上,此事只怕有些蹊跷啊。”

隆庆帝的身体越发的不好了,就算是这个时候议事,他都是躺在榻上的,靠在枕上面色潮红的咳嗽了一阵,才看着他冷笑:“有蹊跷?人都被抓了个人赃并获了,竟然敢朝锦衣卫里头伸手,还能有什么蹊跷?”

他恼怒的很,眼里都是冷光,面上罩着一层阴狠。

大约是人病的狠了的时候时日都无多了,再也没想过顾忌什么,更不必遮掩什么,隆庆帝的声音叫蒋子宁忍不住心里有些发颤。

陈御史不过是个罪人,他心里没有把陈御史当回事,一开始根本就没有再想起有这号人来,直到楚景盟楚景迁慌慌张张的找上门来,跟蒋松文说起沈琛已经有了计划,要带陈御史进宫面圣,说是手里掌握了他们的罪证,他们这才有些慌了。

原本蒋松文也没太当回事的,陈御史在隆庆帝那里已经被打上了罪臣的烙印了,他的罪名是督办皇陵不利,可是其实却是勾结临江王跟临江王关系匪浅才在隆庆帝那里彻底失了欢心的。

这样的罪名在隆庆帝心里,根本就翻不了身了。

可是楚景盟当时急的简直快要哭出来,颤抖着告诉他们,说是沈琛还请他们帮忙在隆庆帝跟前说合,请隆庆帝见陈御史,说是陈御史把蒋松文掌握着工部的便利而得了的那些孝敬的账本都给收集到了,还说沈琛说了,账本里不仅有蒋松文历来收受贿赂的记录,甚至还有这次蒋松文奉了蒋子宁命令去信的,命令那些地方官接近临江王的证据。

这才是最要紧的。

隆庆帝极恨那些结党营私的,夏松就是死在这个上头。

蒋子宁一直都装的很好,总是说只有门生,没有什么群党,而且在隆庆帝跟前借着临江王这次的事做了一回忠臣,往后的官途无比坦荡,不知如何显赫。

他不能倒在这一步,倒下来便是跟之前的夏松他们那样。

到了这个地步,得罪的人如同过江之鲫不知凡几,要是有朝一日倒下来,那怎么可能得善终?

于是哪怕当初一开始没有想过要对陈御史下杀手,可是这件事一出来,那不杀也得杀了。

可是他们又不想自己动手。

人到了一定的高度就会极为惜命,就像他们,把命看的极为重要,哪怕陈御史是个罪臣,死了也影响不了什么,很大的程度上不能被隆庆帝重视注意到。

可是他们仍旧还是没有决定自己动手。

既然楚景盟跟楚景迁那么有诚心,投名状递来的都是陈家家眷的性命,那么就干脆让他们做事做到底,连陈御史一同送上西天。

反正一事不烦二主么。

楚景盟跟楚景迁答应了,他们原本也没有什拒绝的余地,他们是废为庶人的王子,能重新得见天日也是因为他们蒋家的缘故。

他们心知肚明,隆庆帝暂时的宠幸是靠不住的,他本来就快要死了,这江山很快就要换人来做,而只有紧紧的依附他们蒋家,才能得到一时的安宁或是日后的富贵。

为了这份富贵冒些险做些事,付出一些代价再正常不过了。

有了蒋家的人脉在,联系锦衣卫的人出面下手也的确是很顺利-----锦衣卫的人早就不是铁桶一块了。

而陈御史的死讯传来之后,他们彻底放了心,开始着手对沈琛下手,给隆庆帝上了一封伪造的书信,是以沈琛的口吻写的,述说了隆庆帝他们的种种不平之处,要临江王妥善为自己打算,为将来打算。

这言语里头分明就有造反的意思,是蒋家父子的门客写的,字字珠玑。

若是隆庆帝知道了,沈琛必死无疑。

而事实上,隆庆帝得知了密信的存在之后,的确是勃然大怒,并且迅速下令将沈琛处死。

可是这中间出了些问题-----因为沈琛并没有立即被处死,而是被林三少带着进宫去面圣见了隆庆帝。

林三少是个极为可怕的人,哪怕他不是国舅,蒋子宁也自认会对这个人退避三舍,能不得罪便不得罪,这回因为要算计沈琛,他们还特意想了个法子,事先把林三少给调到通州去捉拿囚犯了。

谁知道林三少却根本没走,并且在最后关头赶到平西侯府,救下了沈琛,将沈琛带进了宫。

当时蒋子宁收到消息便知道不好,立即收拾了让人去跟安公公联络,套消息。

蒋子宁心里叹了口气,想起这些事,觉得有些头痛,也不知道沈琛到底跟隆庆帝说了什么,隆庆帝如此动怒,没有杀沈琛不说,竟然还让他处置了楚景盟跟楚景迁,要将他们发配岭南,绝不召回。

他心里知道这其中是肯定有问题,可是却不知道到底问题出在哪里,昨天的事,安公公那里传来的消息也有限,根本没有什么有用的,他无从打听,只好一步一步慢慢的打探。

现在隆庆帝提起这件事的时候神情如此阴狠,他心里咯噔了一声,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立即垂头看着脚面,眼观鼻鼻观心的道:“圣上…临江王是个极有城府的人,平西侯跟着王爷多年,早已跟王爷情同父子,王爷一出事,他急的跟什么似地…这件事,怕是跟侯爷太急了有关…”

隆庆帝侧头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