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2章 设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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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眼里头蕴含的情绪太多,可是隆庆帝的眼皮垂的飞快,很快就遮住了里头的那些东西,蒋子宁也就没能看得到。

他斟酌了一下说辞,心里头有些心烦意乱,却还是努力的叫自己的话显得思路清晰一些,等了一会儿,才道:“微臣总觉得,这件事可能是侯爷做出来的。”

隆庆帝淡淡的哦了一声,问他:“何出此言?”

蒋子宁吞了一口口水,觉得老迈的身体此时忽然有了劲头,很快便将要说的话都理顺了:“您知道,陈御史向来跟临江王私交甚好,凡事都要问一问临江王的意见。连对着卫家,陈御史都爱屋及乌,对卫家关照有加,您不知道,卫家出了不少事,里头可都有陈御史伸手帮忙。”

之前蒋子宁也是把这个当成拉陈御史下马的由头的,现在把这些事都编造在一起也就显得顺利成章了许多,他松开眉头,轻声道:“现在陈御史出了事,王爷又因为跟地方官员勾结甚密而被您厌恶,恐怕是…恐怕是侯爷心里不安,因此…因此才去信给了王爷,想要让王爷早早的做出决断。至于这次两位王子对陈御史下毒的事…”

反正陈御史已经死了,蒋子宁说话没什么顾忌,冷笑了一声便道:“恐怕是侯爷自己所为,反而嫁祸给了两位王子吧?毕竟陈御史可是跟临江王有盟约在的,或许是他手里头还有临江王的什么罪证,能危及到临江王和侯爷的大事,所以,所以侯爷才动了杀心,又嫁祸给了两位王子的,毕竟两位王子刚被除了圈禁不久,哪里来的本事对在诏狱的陈御史下手呢?”

这话说的几乎是诛心了,每句话都是冲着沈琛跟临江王去的,里头蕴含的恶意几乎昭然若揭,只差明晃晃的指着沈琛和临江王的鼻子骂他们谋逆了。

蒋子宁是有些急了。

他总觉得沈琛这回的棋走的让人有些看不懂,明明是算计好了的,每个步骤都没什么问题,而且都照着他们的预期那样的发展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每一步都走的不是特别踏实,这些过程太顺利了。

他迫不及待的想叫这件事尘埃落定,要让沈琛人头落地,好给这件事划上一个句号。

反正沈琛一死,临江王是必定要勃然大怒的,跟隆庆帝之间更不可能再平心静气的说什么道理。

到时候他就全然没有后顾之忧了。

隆庆帝挑了挑眉,又剧烈的咳嗽了一阵,等到內监送了茶水上来,他强撑着喝了一口参汤,才摇了摇手,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蒋子宁看:“你这么说,是在说沈琛故意污蔑楚景盟楚景迁两个?”

蒋子宁似乎想了片刻,才道:“臣只是觉得这里头疑点颇多。”

“是疑点颇多。”隆庆帝诡异的牵起嘴角笑了笑,笑的蒋子宁头皮发麻,忽而对着旁边的內监喊了一声:“黄庆,去把人叫进来。”

蒋子宁这个时候才注意到隆庆帝跟前伺候的竟然已经换了人,从原先的安公公换成了之前四大太监之一的黄庆。

他不由得就是一愣,整个人登时有些发懵。

安公公伺候隆庆帝不知多少年了,之前虽然有曹安在,可是安公公却也一直没有被压下过多少。

这么多年,安公公就是个最贴心的,几乎把持了隆庆帝全部的贴身事物,可现在,黄庆竟然能伺候在隆庆帝身侧?

安公公是做了什么,才会如此?

可是事情却并没有因为他的心惊而停止,过了一会儿,黄庆就弓着身子小心翼翼的进来了,轻声禀报:“圣上,人带来了,侯爷问,是不是现在就进来?”

隆庆帝又看了蒋子宁一眼。

就算是蒋子宁已经老眼昏花,可是这个时候也将隆庆帝眼里的情绪看的清清楚楚的,清楚的看见了隆庆帝眼里的嘲笑。

蒋子宁吃了一惊,整个人的心霎时间就变得冷了,似乎从天而降了一盆冷水,被浇的透心凉,成了个落汤鸡。

可是等到隆庆帝发了话,外头的帘子响动了片刻,帘子掀开,沈琛和林三少先后进的门来,他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了-----跟在林三少和沈琛后头进来的,竟然是陈御史!

可是陈御史不是死了吗?!

楚景盟跟楚景迁之所以被隆庆帝迁怒,之所以被隆庆帝给发配去了岭南,不就是因为他们杀死了陈御史吗?!

而且之前明明锦衣卫那里也已经传来消息了,说是陈御史已经死了啊!

可是现在陈御史却还活生生的站在他跟前。

这不可能是见了鬼,这世上哪里有鬼啊?

那就是…

那就是有人设了圈套等着他钻,专门等着他来钻进来。

他在朝为官这么多年,混了这么多年,经历过的事不知多少,陈御史一出现在眼前,他的确是一时措手不及懵了,可是等到陈御史站定在了他跟前,他就瞬间什么都想明白了。

这事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骗局,什么陈御史知道了他们勾结地方官员陷害临江王的罪状,什么林三少特意将陈御史看管的极为严密,这些都不过是鱼饵,专门抛出来等着他们上钩的鱼饵罢了。

他想明白了,顿时有些站不住,觉得沈琛他们连看过来的眼神都是带着嘲讽的。

而安公公为什么没有伺候在隆庆帝跟前,被黄庆抢了位子,这个时候他也有了猜测-----或许就是因为知道了他跟安公公打听消息,所以安公公才被发落了。

若是这样的话,那…

蒋子宁还没说话,就听见头顶上隆庆帝的声音冷冷的响了起来:“好了,人也都到齐了,都起来吧。”

沈琛和林三少陈御史都从地上站起来,退到一边。

隆庆帝便又指了蒋子宁,看着陈御史道:“你不是有话要对首辅说吗?既然都已经来了,也看见了人了,有什么话,便干脆当着大家的面,都说过清楚罢,省的到时候经过别人来传,传的不尽不实的。”

第1163章 声响

这话一出,里头的嘲讽就尽数入了蒋子宁的耳朵,君臣这么多年,他太知道隆庆帝发出这样的嘲笑声意味着什么了。

他心里有些发慌,却还是极力的镇定了心神开始想着自己究竟该如何描补。

他是个擅长隐忍使用手段勾引人上钩的,没料到沈琛竟也有同样的本事,不声不响的,他就能做出这样厉害的局来,把他们都给兜了进来。

他不傻,见到了陈御史就知道,楚景盟跟楚景迁是被沈琛算计了,出手的时候必定是给沈琛留下了把柄。

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务必不能跟楚景盟跟楚景迁扯上任何关系。

隆庆帝最恨结党营私的事,不管是之前的临江王还是更之前的晋王,惹他觊觎乃至叫他下了杀心,都是因为跟朝廷重臣勾结。

他要是承认跟楚景盟和楚景迁有关系,那么在隆庆帝心里,就成了一个居心不良的人,是心机深沉的阴谋者。

到时候隆庆帝对他之前做的每件事都会生出疑心来。

那之前他算计临江王的事一旦被翻出来,那隆庆帝就会完全对临江王失去疑心,而认定是他设的阴谋诡计污蔑人。

他只觉得全身都冷浸浸的,像是浸在了冷水里,一时竟转头对着陈御史笑了起来:“原来你竟没事,实在是太好了,我听见说你出了事…”

陈御史看也不看他,他整个人瘦的脱了形,颧骨高耸,脸颊都凹陷了下去,连嘴唇都显得异常的苍白。

可是他的一双眼睛却十分的清亮,看了蒋子宁一眼,就飞快的跪了下去,对着隆庆帝深深的拜了下去。

他跪在地上,几乎是头都贴在了地面,对着隆庆帝哽咽着喊了一声圣上,而后便大声的喊冤:“老臣冤枉,老臣实在是冤枉啊!”

蒋子宁觉得喉咙里好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似乎有浓痰把嗓子眼黏住了,他觉得难受的紧,却连咳嗽都不敢,急忙指着陈御史疾言厉色的问:“你有什么冤屈?!圣上指责你督办皇陵不利,难不成说的不对?”

这是在警告他小心说话,也是在给他挖坑。

他要是在这件事上喊冤,那就是说隆庆帝错了,可是隆庆帝怎么会错啊?

陈御史没有理会他,对着隆庆帝急忙分辨道:“圣上,皇陵一事臣无话可说,圣上降罪,臣甘心受罚!臣喊冤的,乃是另一件事…”

隆庆帝淡淡的嗯了一声,似笑非笑的瞥了蒋子宁一眼,让陈御史接着往下说。

陈御史的腰背挺得笔直,跪得直直的,直起身子来,语气平淡的道:“臣一开始也以为臣是因为督办皇陵不利,出了事而被下狱的,臣也没什么话好说,毕竟工程是在臣的手底下出了事,于情于理,臣都该负责任。可是到后来,臣才发现事情不对……”

他抬了抬眼睛,跪得仍旧端端正正,看着陈御史抿了抿唇,才带着些不屑讥讽的道:“臣有一门生杜子玲,他费了不少的功夫才进来见臣,告诉臣,臣之所以下狱,恐怕不只是因为督办皇陵的事的缘故…杜子玲是在翰林院任职,原本不该跟这件事有牵扯,可是杜子玲有个姻亲在工部任职,知道他要替臣求情,他的姻亲便急忙劝住了他,说是替臣说话没有好处,只怕会开罪了蒋松文蒋大人…”

蒋子宁哼了一句,冷冷的盯着陈御史打断了他的话:“陈御史,你可要慎言啊!好端端的,事情怎么就能攀扯到犬子身上?犬子替圣上办事,不敢说劳心劳力,却也是尽了全力…你这样说,难道是说我们父子在背后陷害你?”

陈御史没有理会他,直挺挺的朝着隆庆帝又磕了个头:“圣上,臣不敢这么说,臣只能说臣知道的。”

他见隆庆帝点了点头,便紧跟着道:“杜子玲问臣,究竟是如何得罪了蒋家父子,臣实在不知,在牢里深思了许久,也不得其解。直到后来,臣收到消息,说是杜子玲因为替臣求情而入狱…”

隆庆帝在上头意味不明的哦了一声,冷声问:“因为替你求情入狱?”他似笑非笑的又转头去看已经冷汗涔涔的蒋子宁,问他:“首辅,你知道这件事吗?朕似乎并未听闻。”

杜子玲跪在左顺门替陈御史求情的事,满朝皆知,可是隆庆帝却的确是不知道。他当时已经病的昏昏沉沉,好容易清醒了的时候,也是在后宫看看六皇子和淑妃闲话。

或许蒋子宁或是蒋松文,也曾禀报过,只是语焉不详,说的又不尽不实。

可是他下了什么旨意,他却实在是不记得了。

蒋子宁只觉得一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却还是极力分辩:“那个杜子玲,是因为替陈御史求情,而对圣上有了诅咒之心,被地上的人报了上来…”

他皱了皱眉头,紧张的抬头看了一眼隆庆帝的脸色,急忙道:“而后,而后他在狱中,便畏罪自尽了。”

在座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接他的话往下说,这便让气氛显得尴尬的厉害。

蒋子宁只觉得面上做火烧,心里慎得慌,摇了摇头继续咬着牙说了下去:“臣…臣不知此事…”

他这些话说的似是而非,每句话都是意有所指的在推脱责任,意图把自己摘干净。

隆庆帝看着他,挑起眉毛咳嗽了一声,挥退了急忙要上来的太医,冷淡的哦了一声:“你说了这么多,那到底朕是不是真的下了旨让杜子玲入狱?还是…还是你擅作主张,替朕下的决定?!”

屋子里飞快的冷了下来,蒋子宁吞了一口口水,觉得喉咙开始隐隐作痛,连舌尖都传来了腥甜的滋味。

他跪在地砖上,觉得膝盖冻得厉害,隆庆帝这回没有让他跪一跪就起来,他在地上跪了这么久,已经有些承受不住,听见了隆庆帝说的话,就更是整个人都懵了,一时连话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隆庆帝当然是没有做过这个决定的,他心知肚明。

第1164章 杀人

可是当初谁也没有想过隆庆帝会追究,杜子玲不过是个小御史,谁都没有把他当回事。蒋松文当时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又对跟临江王有关的人厌恶至极,急迫的想着要给卫家和临江王一个下马威,因此对凑上来求情的杜子玲根本没有丝毫犹豫,就下了杀手。

他太急切的想要立威了,想要让天下人都看看跟他们蒋家做对的下场。

可是当时也的确是没有出什么意外,连蒋子宁自己也觉得这件事并没有什么。

人命对于他们来说,原本就不是多值得重视的东西。

隆庆帝当时对他们言听计从,而卫家又已经偃旗息鼓,临江王身陷囹圄,沈琛束手无策,形势对于他们来说一片大好,根本没有丝毫值得需要谨慎的地方。

而事实上,杜子玲死了之后,朝廷里头敢跟他们做对的人就更少了,卫家更是门可罗雀,连带着卫家的姻亲都不敢上门去了。

蒋子宁觉得头痛的厉害,昏昏沉沉的只知道事情不好,一个字也没有答。

隆庆帝就冷笑了一声,忽而发作抄起身边的一个枕头朝着蒋子宁就劈头盖脸的砸了下去:“朕知道你们蒋家父子嚣张,知道你们手里不干净,可是朕总顾念着君臣之情,朕总顾念着你是朕从潜邸一路走来的老臣,总是舍不得动你!可是你竟就这样回报朕,这样对朕!”

这劈头盖脸的一顿骂登时就把蒋子宁给骂懵了。

他今天进宫,原本以为隆庆帝只是要问一问楚景盟和楚景迁的事,要问问他的意见,他虽然觉得隆庆帝对于楚景盟和楚景迁的处罚过重是有些奇怪,可是也没有太当回事,以为只要好好的求求情,隆庆帝就会改变主意。

可是没料到他一进宫,隆庆帝就似是而非的跟他说了许多话,言语里就有试探针对的意思,他替楚景盟和楚景迁的求情都吞进了肚子里,原本以为另辟蹊径,从隆庆帝最忌讳的跟临江王勾结的事来说事,想要努力的把事情颠倒黑白,栽赃在沈琛身上,把事情都说成是沈琛在挑拨是非,栽赃嫁祸,目的只是帮临江王脱身。

可是谁知道陈御史却活了。

而且最关键的还是,他还把事情的矛头都直指他们蒋家。

杜子玲的事当初想来是他们蒋家立威的一个工具,可是现在却成了指责他们蒋家父子越俎代庖的证明了。

他再厉害的口舌,到了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辩解才能把自己给摘出来,看了一眼身边的沈琛,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沈琛没有看他,垂着头站在一边,是全然置身事外恭敬的姿态。

这种姿态蒋子宁很熟悉,他从前做的惯了,是他最擅长的本事,没想到这个年轻人也如此上道。

可是从前,他露出这种姿态的时候,都是看着别人倒霉而不想伸手的时候,现在又在沈琛身上看到,他心里就格外的不舒服起来。

隆庆帝可不管他舒服不舒服,他哼了一声,对一边的陈御史点头:“你接着往下说。”

陈御史应了一声是,恭敬的接过了之前的话题:“臣接到了杜子玲的一封绝笔信…信上所书内容…臣不敢说,臣当时接到了信,实在不知如何反应,又不敢信却又不敢不信,很快杜子玲便死了,臣便实在没有不信的道理,想着要请圣上亲眼看一看这封信,也好做出决断,谁知道却又陆续接到了臣的家人出事的消息…”

他说着,眼眶都红了,一股脑的把自己的委屈都说了出来:“臣出了事不要紧,可是罪实在不该牵涉到臣的家人身上。蒋家父子之倒行逆施,实在是过分至极…”

蒋子宁已经被他的话惊住了,没料到从杜子玲开始就已经是一步棋。

那么这么说来,杜子玲出来求情根本就不是什么所谓的蠢,也不是所谓的替尊师求情,而是一步绝妙的好棋,一步等着他们走上来,落进圈套的棋。

他被这样的念头吓住,目光复杂又惊恐的看着面前的沈琛,一时竟没有打断他的话。

陈御史便紧跟着说了下去:“臣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谁知道,事情到这里竟然还没有完,臣都已经如同丧家之犬了,可是蒋家父子却还是步步紧逼,想必是因为得知了密信的存在,他们竟然对臣起了杀心…”

蒋子宁登时暴怒,终于抓住了什么,指着他道:“你胡说!对你下手的根本不是我,已经查明了是楚景盟跟楚景迁,你连对你动手的人都不清楚,竟然就荒谬的指证我,实在是可笑至极!”

可是他说完便后悔了,因为陈御史看着他,诡异的笑了起来,紧跟着便道:“这有什么稀奇?之前对臣家眷下手的,便是楚景盟跟楚景迁,他们两个早就已经投靠了你,是你们手底下办事的鹰犬,你们说什么,他们便做什么,对你们言听计从。你们要我死,当然不必自己动手,他们自然想抢着表忠心。”

蒋子宁愣住了,看着面前的人有些不可置信却又有些恍然大悟。

原来杀招是在这里。

杜子玲还有这些事,看似散乱没有重心,可是原来连接在一起,全部都是朝着他们来的,一件一件,合在一起就成了悬在他们头上的那把刀。

他们心甘情愿的入了这个瓮,一点一点的,中了沈琛他们的诡计,无形中犯了隆庆帝的大忌。

隆庆帝没有管蒋子宁是如何的害怕惊恐,脸上的笑有说不出的阴沉,等到陈御史话音刚落,便问:“有何凭证?”

这就已经是信了的意思了,不然不会有此一问。

沈琛这个局设置的如此精妙,竟然讲究到了这个份上,在细节上下足了功夫,一点一点的让他们上钩。

杀杜子玲,罚陈御史,让楚景盟跟楚景迁出面…

沈琛的心机深沉至此!他竟还能隐忍至此,此子当真实在是可怕至极…

第1165章 挣扎

蒋子宁觉得喉咙发紧,头痛欲裂。

怪不得今天进宫之前还特意叮嘱说只请了他一人,原来不是为了表示恩宠,原来不是因为他一人最体贴圣意,原来是因为,这是一场鸿门宴。

屋子里的空气渐渐的变得稀薄起来,蒋子宁只觉得连呼吸都困难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话都被陈御史说完了。

沈琛做下的这一切,让他自己都觉得百口莫辩,他根本就不知道从何说起,这环环相扣的局设计的精妙至极,让人都不知道何时入的套。

他现在说什么,在隆庆帝那里恐怕都挽回不了了。

是以他只好在这一瞬间用尽了一生的智慧,忽然吃力的跪在地上噗通噗通的给隆庆帝磕头:“圣上,臣…臣冤枉啊!”

他指着沈琛,看着沈琛旁边的林三少,再看看跪在地上的陈御史,猛地当着隆庆帝的面指责道:“是他们冤枉臣!圣上!您知道的,平西侯是临江王养大的,临江王出事的时候,是臣奉了您的命令去拟定的诏书,还有…还有当时陈御史的事,臣也没有替陈御史说话,想必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平西侯才从老臣身上打了主意…”

他知道隆庆帝的忌讳在哪里,因此揪着这件事不放,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圣上,臣不敢说臣没有私心,也不敢说臣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手里干净,可是臣对您真的是一片忠心啊!天日可见!”

他表完了忠心,就跪在地上不起身,老迈的身子颤抖个不停,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无比伤心的模样。

沈琛就皱起了眉头看了林三少一眼。

这一招虽然不要脸,可是管用。

蒋子宁真不愧是跟了隆庆帝这么久的人,深知隆庆帝的点在哪里,一戳就准,总是能抓住隆庆帝的弱点。

林三少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不掩讥讽的嘲笑道:“老首辅这是在讽刺圣上吗?说圣上偏听偏信,误解了您?”

他冷然道:“可圣上还没有定您的罪呢,圣上这不是正在审着呢么?您就这么怕陈御史把话说完吗?”

蒋子宁看见隆庆帝的眼光变了,他望着隆庆帝,心里的惊恐一波又一波的涌上心头,连手脚都觉得有些发麻,他急忙膝行了几步跪到龙榻旁边抓住了隆庆帝的衣角,哭的撕心裂肺:“圣上,臣没有这个意思,臣对您忠心耿耿,臣怎么可能会对您有怨恨诅咒?!平西侯素来得您宠爱,他连三少亦迷惑了,利用了三少,污蔑臣…”

他知道现在绝对不能承认,也要将责任都往沈琛的身上推,头脑清楚的指着沈琛道:“是他,他为了要救临江王,所以故意设局害了臣,臣老了,管束不住儿子了,便让他钻了空子!圣上,您想一想,临江王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勾结地方官员,意图不轨,这样的人,他能教出什么好儿子来?沈琛素来在京城便替临江王到处牵线搭桥,您看看,连陈御史这样掌握了喉舌的内阁重臣都投靠了他,可见他到底起了多大作用。他其实根本就是在陷害臣,给臣设套,故意让您厌恶了臣,好叫临江王咸鱼翻身,东山再起…”

说到底他其实也没有多大的罪过,只要把勾结楚景盟和楚景迁的事给推卸掉,其他的所谓陷害陈御史的事,还有那些杜子玲,根本就不能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他知道隆庆帝最在意的是什么,无非就是六皇子。

只要把沈琛勾引诱惑林三少,故意拉拢林三少的事情给定了性,让隆庆帝认为沈琛居心叵测,那就更是万事大吉了。

隆庆帝最恨别人算计他,要是知道沈琛还为了算计他们,拉拢林三少,那就是犯了隆庆帝的大忌,沈琛就必死无疑了。

林三少皱了皱眉,不轻不重的哦了一声,满含讥讽的道:“这么说的话,那您可真是什么过错都没有,什么事都是别人的错了。”

他挑了挑眉问蒋首辅:“不如首辅大人说一说,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是污蔑了你?”

陈御史也忽然扬声道:“臣敢发誓,若是冤枉了蒋首辅,就坠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隆庆帝便满面阴鸷的盯着蒋子宁,问他:“你说他们冤枉你,你说他们陷害你,那楚景盟跟楚景迁,到底是不是听了你的话,才去对陈御史下手?”

蒋子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有自己不知道的把柄落在了楚景盟他们手里,要是乱说话的话,到时候被揭穿,反而更加事大。

他只好胡乱的含糊的哭喊起来:“臣真的不知啊圣上,楚景盟跟楚景迁或许是跟臣的那个不孝子有往来…”

隆庆帝厌恶了这样没完没了的试探和揣测,他看着蒋子宁,讥讽道:“你倒是机灵会说话,凡事都不把事情说绝,说这个说那个…可是就是不回答朕的话,你倒是跟朕说句实在话,你到底有没有跟楚景盟楚景迁勾结陷害陈御史?!”

他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蒋子宁,里头的探究和恶意实在是叫人心惊。

蒋子宁抖了抖,颇有些不知所措,他老成了一辈子,狡猾了一辈子,几乎没被人抓住过尾巴,可是现在却被几个后生给设计得动弹不得,连狡辩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这一关若是过不去,那等着他的就是一个死字了。

才刚享受过多久好日子啊?他想要的一切眼看着都已经到了眼前,只要他伸手就能抓住,可是现在,这些东西却要都飘走了。

他抓不住这些不说,连性命都可能保不住。

他望着面前的人,不安的挪动了一下身体,嗫嚅着道:“圣上,臣是被人算计了,是平西侯,平西侯故意陷害臣,故意设计臣的,他处心积虑,就是为了让您厌恶我,好帮临江王翻案,您不能相信他们,臣对您真的是忠心的啊圣上!臣真的是冤枉的…”

第1166章 落定

他口口声声的诉说着自己的忠心,一个劲儿的只是拽着隆庆帝的衣角,像是在抓着自己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旁边的林三少看着他,再一次嗤笑了一声,往前走了两步到了他跟前不远处站定,对着隆庆帝拱了拱手:“圣上,蒋首辅大约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日子过得久了,所以才这样的嚣张和目中无人。”

他等于从小被隆庆帝带着在身边长大的,本来就在隆庆帝心里地位非凡,说话也相对的就少了许多的顾忌。

有些话也只有他来说才合适。

林三少嘲笑了一声:“说什么忠心耿耿?若是真的忠心耿耿,为什么不把你自己做的那些勾当原原本本的说出来?!你说沈琛引诱我,引诱我什么?引诱我投靠临江王?”

他好整以暇的抱着手臂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我有什么好处?我的姐夫便是圣上,沈琛和临江王能给我什么好处,让我替他们做事?!首辅大人,要是说起结党营私,你们怎么不想一想,你们到底做过什么?”

隆庆帝阴恻恻的看了一眼蒋首辅,淡淡的问:“他做过什么?你说来给朕听听,朕真的是聋了太久了。”

这一句话一出,蒋子宁便觉得如同惊雷响在了耳边。

隆庆帝分明是已经信了。

林三少没有犹豫迟疑,半点拖泥带水也没有,径直便把话给说了:“圣上不知,杜子玲是在臣的诏狱里头死的,臣当时没有收到您的命令,便坚决的认为杜子玲罪不至死-----他不过是替陈御史求求情罢了,圣上圣明烛照,向来都是仁慈御下,如何会为了这等小事就要了别人的性命?因此臣不肯动杜子玲,可是没有料到,杜子玲却还是死了,臣那时候还碰巧就被调去了房山查一宗案子…”

这种调虎离山的计谋,只要一说隆庆帝便知道了,他似笑非笑的看了蒋子宁一眼:“那你说说,这事儿又是怎么回事?”

锦衣卫是他给林三少的,从最初的曹文跟林三少两人平起平坐,到现在林三少一人独大,他是想把林三少给培养起来,到时候留给自己的儿子用。

哪怕到时候六皇子真的不能再登帝位了,有个林三少护着,起码日子也能好过许多。

蒋子宁连林三少的锦衣卫都开始插手,这的确是犯了他的大忌,让他无法容谅。

蒋子宁被惊得厉害,往锦衣卫里安插人手,的确是他儿子提起来的,当时他也觉得林三少的确是一个大隐患,主要是这个人既无法拉拢,又不能收买,是个极为不好对付的角色,而且他还因为跟卫安的关系而对沈琛他们极为关照。

这的确是让人犯愁的事,他便同意了儿子往锦衣卫收买人安插人手的做法。

可是当时林三少吃了这个哑巴亏,现在却把这件事又重新给翻了出来。

他知道这回恐怕是难以善了了,便干脆破罐子破摔:“圣上,臣没有!臣如何敢做这样的事…”他其实也知道自己这回是凶多吉少的了,可是却还是想着临死前再挣扎挣扎。

隆庆帝看也没有看他一眼,看着旁边的林三少,眼风扫过规规矩矩的站着,缩手缩脚,一个字都没说的沈琛,牵了牵嘴角和蔼的问林三少:“你说的这些,有证据没有?”

蒋子宁的确是罪该万死,可是如他所说,他也的确是被沈琛算计了。

这些事,他知道蒋子宁或许是做了,可是沈琛闹出来,也是的确是打着替临江王翻案的主意,这些人一个一个的全都有所图谋,都是在想借着他的力来达成目的除掉对方,他心里心知肚明。

他对于沈琛和蒋子宁的生死根本无所谓,对于他们两个到底谁技高一筹也都无所谓。

重要的是,他能借着这次的事,让这两方人马都人仰马翻,两败俱伤。

反正他们谁都不冤枉。

林三少点了点头,遥遥的看了陈御史一眼,道:“臣手里有了证据,当时杀杜子玲的人都已经被抓了,他们的供状都已经在臣手里…”

陈御史便紧跟着接话:“圣上,臣手里杜子玲的密信也有,里头详细的记录了蒋子宁父子勾结的地方官员名单,还有他们如何驱使这些人替他们办事…他们贪得无厌,对于这些地方官员极为苛刻,就单单譬如说是江南织造的洪新元,为了在他们父子的把持下仍旧能在这个位子上坐稳,便被迫向他们缴纳了三十万两的白银!这三十万两白银从哪里来?!当然是从百姓们手里来,更可恶的是,他们竟然还从圣上的私库里动起了手脚,今年江南织造局本该给您进献二十万匹松江布,可是最后却被克扣了五万匹之多…实在是大胆至极。蒋松文仗着自己是尚宝司少卿,也不知道昧下了多少进贡的东西,这些都是从给您的私库里头截出来的…杜子玲跟洪新元是多年旧相识,洪新元偶然跟他抱怨,还说自己就因为给他们进贡了贡品,所以成了他们的走狗,连带着还得听他们的话,对他们言听计从,他们吩咐他去讨好临江王,而后趁机将这些事都记录在案,而后当成他们勾结临江王的铁证,让他们不能反抗…”

蒋子宁声音发哑,喉咙已经全然不能发出声音,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朵烟花,看着面前的陈御史,指着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曾经自己也说过,真话里头搀着假话,是最叫人不能分辨的。

现在沈琛也拿这一招来对付他了。

这些事他的确是都做过,可是事情却原本全部都不是那么回事,现在被林三少跟陈御史一说,就成了他处心积虑的给重要的大臣们设局,把他们拉下水供自己驱使。

这落在隆庆帝眼里,就是他们心思深沉,早就已经在替之后的事情做准备,现在就已经想着把持朝政,做挟持幼年天子,或是扶持楚景盟楚景迁上位的打算。

他百口莫辩,看着面前的人,觉得他们一个个的都面目可憎,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第1167章 报应

隆庆帝支撑不住了,他精神原本就越来越差,睡得多醒的时候少,也是因为身体越来越不好,因此他才越发的开始怀念起从前来。

要是明皇后还在就好了,他最近时常这样想,明皇后家世好,又懂事贤惠识大体,跟他是从患难时期一路扶持过来的。

虽然当时因为明家势大,他曾经短暂的疑心过她,可是现在所有的事都查清了,他知道明皇后是冤枉的,明家也是冤枉的,心里就隐隐的除了愧疚之外,生出一点可惜来。

大约是因为人死了,无法再做错事,便会显得格外的面目可亲起来。隆庆帝后来再想起明皇后,心里对她的猜忌怨恨一点也无,只剩下怀念和追缅。

从前的大皇子多好啊,被教导得温和知礼又懂事,若是大皇子还在的话,哪里还需要操心这些将来的事,又哪里需要这样心惊胆战于没有可以继承他的皇位的人。

只可惜,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

他看着面前的蒋子宁,有一瞬间有些恍惚,而后才叹息了一声:“你也跟着朕这样久了,朕从前觉得你是个可托付的人,可到现在看来,朕却忘了,人也是会变的。”

这一声叹息,蒋子宁就知道自己完了,他眼睛干涩得已经流不出眼泪来,捂着脸跪在地上,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隆庆帝淡淡的再瞥了他一眼,轻声道:“君臣一场,你也算得上尽心尽力服侍了朕一场…”

他皱眉道:“你收拾东西,回老家去罢。”

这是让他致仕的意思了。

这已经是念了旧情,所以没有下令杀他,蒋子宁心里清楚,他颓然跌坐在地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直到出了御书房的门,他才看着同样也被隆庆帝遣了出来的沈琛,半响扯了扯嘴角:“真是后生可畏,也怪不得你这样受临江王的喜爱,你原本也值得。”

这样的心机手段,放在哪里都是要被人重用的,临江王得了这么一个便宜儿子,可真是赚了。

他看着沈琛,噙着一抹不怀好意的冷笑:“只是,你这样拼命,将来也不知道,会不会落得一个当年明家的下场?”

沈琛背着手站在廊下,看着外头的白雪皑皑,面上神情丝毫未变:“这些就不劳首辅大人操心了,雪大路难行,首辅大人慢走,我就不送了。”

蒋子宁冷笑了一声,并没有打伞,冒着大雪艰难的一步一步的走的不见了影子。

得势的时候蒋子宁可是能坐滑竿的,可是现在,却连伞也没人给送一把,沈琛望着他的背影,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头,等着里头的传召。

今天不仅仅是决定蒋子宁命运的一天,也是决定他们临江王府命运的一天。

一切都要看隆庆帝怎么决定了。

他知道,这一次打败蒋子宁,不等于他们临江王府就没事了,蒋子宁做的那些事到底是在隆庆帝心里种了一根刺。

虽然现在他们把这些事都推在了蒋子宁身上,跟陈御史合唱了这么一出戏,可是到底隆庆帝信了几分,又是问题。

他闭了闭眼睛,背着手神情凝重,等着里头的消息。

林三少一人被留在御书房,隆庆帝使唤他去沏茶,等到他把茶端上来,却又不喝了,让他放在一边,而后才问他:“你对卫家和沈琛,似乎很是信任?”

他神情随意,仿佛是在闲话家常,可是林三少却知道这是跟之前问蒋子宁的话那样,是在决定卫家和沈琛生死的问题。

他似乎有些犹豫,而后过了一瞬才看着隆庆帝,放下了茶杯,老老实实的叫了一声姐夫。

隆庆帝咳嗽了几声,没有应,淡淡的看着他叹了口气:“沈琛可不是池中物啊!”

这么多年看下来,其他的宗室子弟中,都没有比得上沈琛的,沈琛聪明,而且不是一般的聪明,当年为了得他的欢心,跟临江王假装闹翻,而后又替沈聪报了仇,不动声色的整垮了冯家。

到后来,隆庆帝发觉沈琛跟临江王的关系还是不变时,却已经不能动他了-----他实在是个太能干的人,凡事都想的比别人周到,做的又比别人好,隆庆帝忌惮他,却也得承认用他用的舒服。

皱了皱眉头,隆庆帝看着林三少,道:“你若实在是喜欢卫七,那也简单…”他盯着林三少,声音虽轻,却含着雷霆万钧:“只要你开口,朕便借此机会,杀了沈琛,再寻个机会,把卫七赐婚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