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揣着一两银子殷勤的道:“姐姐放心,奴婢这就去和二少爷说一声。”

过了一会儿,半安和周文茵就小心翼翼的去了对面,在角门边见到了薛明,多日不见薛明留了络腮胡子,虽不至于蓬头垢面可和以往器宇轩昂毫不沾边,周文茵惊愕不已,问道:“你怎么成这样了。”

“我没事。”薛明贪恋的望着周文茵,问道,“你过的好不好?”

周文茵摇摇头,又点点头,薛明就知道她过的并不好,怒道:“是不是大哥和那狐狸精…”他就知道方幼清不是好东西,长着一副狐媚的样子,整天围着大哥转!

大哥也是,从来不知道避嫌,不知道考虑表姐的感受。

薛明气的一拳砸在门扉上,震的灰簌簌落在他的头发上,他浑然不觉。

周文茵心疼的道:“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又生气。”又道,“听说你最近一直买醉,还不去学馆上课,你这是要干什么,难不成连前程也不要了。”

“读书又如何。”薛明冷笑一声,“将来还不是被人压的死死的,我宁愿离过去远点…”又望着周文茵,“只要表姐和大哥过的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周文茵红过来眼睛,喃喃的道:“…你这又是何必呢。”说着叹了口气,“我的事你不要费心了,等过些日子或许我就不住在这里。”

薛明大惊,问道:“出了什么事,你告诉我?”周文茵摇着头,拿帕子压着眼角,回道,“我真的没事,祖母在给我和表哥选日子,等选好了日子我再住在这里也不合适,总要搬出去的。”

虽说的是婚事,可周文茵却没有半点高兴的样子,薛明如何看不出来,就道:“是不是大哥不愿意娶你?”

周文茵羞愧的说不出话来。

薛明气的来回的走,又停在周文茵面前手足无措的道:“你别哭,你别哭!”他怒道,“我去找大哥,就算是打一架,我也要把他打醒。”

“别!”周文茵摇着头,“你为我已经做的够多的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就成了,三妹妹那边我也会看顾她的,你放心和二舅好好生活。”

你过的不好,我怎么能安心,薛明又痛苦又心疼,打定了主意:“你别管了,这件事我有办法。”

“不要。”周文茵道,“你若真的想帮我,就听我的。”

薛明立刻点着头,道:“好,你说,我听着。”

薛霭在书房看书,听洮河说薛潋回来后直奔智袖院,他嗯了一声沉默了片刻,也不说话出了门径直去了智袖院。

他进去的时候,方氏不知道因为什么事语气很不好的说薛潋:“…你想了这么多天,就想了这些道理?难不成你表妹还配不上你不成,我还怕你糟践了她。”

“娘,您误会我的意思了。”薛潋急辩,“是我配不上表妹,她长的又好看,又聪明,性子又好,要是嫁给我多糟践人家,您说是吧。”她也很喜欢幼清,可喜欢归喜欢,不一定非要娶回来做媳妇吧。

要是以后两个人天天吵架,还不如现在这样远远的看着的好,将来她成亲他还能做个娘家人经常去走动。

若是成了亲,哪里有现在这样亲近自然。

他想想就觉得可惜,还很别扭。

“你就捡好听的哄我。”方氏哼了一声,挥着手,“快走,快走,我看着你就头疼。”

薛潋哀嚎一声,哀求的道:“娘,您别生我的气,反正您还没有问表妹的意思,就当着这事儿没有就好了,往后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呗!”反正他皮厚也不在乎,“我一定留意着,要是觉得哪个同窗好,能配得上表妹,我就把人带回来让您瞧瞧,怎么样?”

方氏白了薛潋一眼:“不但你表妹,还有琪儿,你这个做哥哥的是得上点心。”

薛潋见方氏不再生气了,就笑眯眯的应是。

薛霭静静站在门口,忽然转身就沿着阶梯而下,边走边和洮河道:“明天你去买点葡萄酒给方表小姐送去,还有,去和厨房说一声,给我做碗阳春面。”

洮河目瞪口呆,后知后觉的应是。

晚上薛镇扬回来,方氏就把薛潋的意思告诉了薛镇扬,薛镇扬不高兴道:“你真是胡闹,古来婚事都是父母之命,你问他,他能懂什么。”

方氏暗暗嘀咕了一句,咱们当初的婚事也是自己决定的。

大约是夫妻做久了心有灵犀,方氏刚腹诽完就看到薛镇扬转头过来:“你想什么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我们那时候和现在一样吗,你有兄长做主,和父母之名也没有区别!”

方氏哦了一声不敢再回嘴。

薛镇扬虽不高兴,可却没有再说什么,淡淡的:“强扭的瓜不甜,这事就不要再提了。”

方氏松了口气,笑着道:“那娘那边您去说一声?”薛镇扬微微颔首,就去了烟云阁和薛老太太说这件事。

薛老太太正担心薛镇扬和方氏真的把这件事定下来,可她又不好自己打自己的脸,只得强忍了两天,如今听薛镇扬这么一说,顿时松了一口气。

薛镇扬怕她旧事重提要把幼清送走,不等薛老太太再开口便立刻打了招呼走了。

这件事没掀起什么风浪,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平息了。

幼清只当做不知道,带着采芩和绿珠在房里做针线,又准备去法华寺的事情。

三月初五是殿试,薛霭随着薛镇扬一同去了金銮殿,当天薛霭还没回来,他被点为庶吉士的消息就传了回来。

阖府高兴不已,薛老太太让人在门口挂了两长串的鞭炮噼里啪啦的放了许久,又准备了两筐子的铜钱站在巷子口撒,薛府比过年时还要热闹几分。

绿珠高兴的道:“…得了五百钱的赏呢。”她拨拉着铜钱,“不过那些管事妈妈却得了一两银子,如果我也是管事妈妈就好了。”

采芩失笑拧着她的耳朵就道:“没脸没皮的,才多大年纪就想着成亲?”

“不是。”绿珠羞的直跺脚,“我就是羡慕人家嘛。”惹的幼清和采芩哈哈大笑,绿珠道,“小姐,要不要把大少爷送来的那什么西域酒打开来尝尝?”

幼清脸上的笑容就渐渐淡了下来,摇头道:“先留着吧!”她这么没顾忌的和薛霭走动是有些不合适了。

“方表小姐在不在家里。”隔着门,春柳的声音传进来,采芩忙应了一声出去将春柳迎了进来,春柳笑道,“太太说这两天天气暖和,就准备明天去法华寺,让您收拾准备一下。”

“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幼清笑着道,“姑母可说明日几时走。”

春柳回道:“卯时三刻就出门,方表小姐也不用起来的太早,免得歇不好路上晕车!”

等春柳一走,采芩和绿珠就兴奋的在房里收拾起来,一会儿猜测法华寺是什么样儿,一会儿又担心路好不好走,折腾到很晚才歇下来。

第二天一早,主仆三人收拾停当,便去了智袖院。

薛思琴,薛思琪,周文茵以及薛潋和薛霭都在,一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好不热闹,幼清就低声问薛思琴:“老太太不去?”

“说身体不舒服。”薛思琴小声道,“还留了三妹妹陪她。”

幼清哦了一声,随着众人去二门上了马车,七八辆车浩浩荡荡的往城外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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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8 莲花

京城的街道已经实行车辆和人流分行,所以,路上虽有些拥堵,但并不混乱。

隔着车帘子,街面上各色各样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绿珠和采芩每听到一样就给幼清解释一下:“这是卖蒸糕。”“这是卖驴打滚儿”“这是卖大肉包子…”

幼清听的津津有味。

“那这个呢,卖什么的?”薛思琴竖起耳朵,听着外头的喊声,春银一愣飞快的朝采芩和绿珠打眼色,示意她们不要说,采芩和绿珠也红了脸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样子。

薛思琴更加奇怪,望着幼清问道:“清妹妹听清了吗?”

幼清也没有听轻,但分辨声音很细,女子的年纪也不大,她已经猜了个*不离十,就假意嗔怪的看了眼春银几个丫头,和薛思琴道:“像是卖胭脂水粉的,不过是挑货郎,咱们用不上。”

薛思琴哦了一声,就道:“这我到是第一次听说,以往在家里也能听到,不过都是男人的声音。”

幼清直笑,忍不住打岔:“我们今天在法华寺用斋饭吗?”薛思琴笑着点头,道,“是,法华寺的斋饭远近闻名,既然去了定是要用些的。周长贵昨天就过去安排好了。”

难得出门一次,就连薛思琴也忍不住兴奋期待。

车子行了约莫一个时辰,等到法华寺脚下时,已经是辰时末了,庄严的院门敞着,有小沙弥见着车辆上山分辨着是哪个府邸的家眷,然后再去请知客僧来迎接,所以等车辆听闻幼清下车的时候,方氏已经在和一位三十位长的瘦瘦小小的知客僧说着话。

“昨日贵府的管事已说过,薛夫人今日是来还愿和做法事,方丈大师已经安排好,夫人是现在去大殿,还是先在客院中歇息片刻?”知客僧已经知道方氏今日要捐一千五百两银子的香火钱,说要给菩萨镀金身,法华寺香火素来旺盛,京中贵人又多,所以殿中的大小菩萨百年来早不知镀过多少回的金身,所以这一千五百两也不用真的去镀,反而是实实在在的香火钱,他当然高兴,说起话来越发的客气。

方氏回头看了眼儿女们都已经跟上,几个女儿皆是带着帏冒,她放了心,便回道,“先去正殿吧,我既是来还愿,自是要诚心才是。”

知客僧就引着方氏往正殿的方向走,又忍不住打量薛霭和薛潋,笑着恭维道:“两位公子真是器宇轩昂,相貌俊美,将来定是俊杰人才,有不凡成就!”又道,“听闻大公子是新出炉的庶吉士,夫人真是有福气,恭喜,恭喜!”

被人恭维是谁都是高兴的,更何况说话的是庙中的僧人,方氏也不例外,笑容满面的道:“师父客气了,我们在京中也不过比那白身之家稍强些罢了。”

知客僧笑,好听的话就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倒。

薛潋不动声色的挺了步子,等幼清走过来,他压着声音道:“你瞧这院中的僧人也是六根不净的,说起来话来专挑好听的说,还不去都是看娘要捐香火钱的关系!”

“小声点。”幼清摇摇头,低声道,“你知道放在心里就是,这是庙里就算不虔诚,可你也不能亵渎。”

薛潋撇撇嘴,脑子里不期然的就浮现出母亲问他要不要娶幼清的话来,再去看幼清时,虽隔着帏冒看不真切,可她的视线却能像带着刺似的一下子扎在他的身上,薛潋顿时有些不自在,干干的咳嗽了一声,道:“知道了,知道了,就跟老太太似的。”

“是,是,我是老太太。”幼清指着前头,“快走,快走,别爱着老太太的路。”

薛潋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又横眉冷对的:“这么凶,看你怎么嫁的出去。”说完大摇大摆的走了。

幼清笑着摇摇头,心里却暗暗松了一口气,她真怕薛潋也知道了薛老太太让他娶自己的事,怕他们以后彼此尴尬,见面连话都没的说。如今薛潋还能一如既往的和她打嘴仗,可见他大概是不知道的。

不知道也好,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好了。

幼清心情大好,和薛思琴并肩跟在方氏后头,那边薛思琪低声和周文茵道:“后山有座碑,是前朝的一个大师作的,叫什么来着…”她抓耳挠腮的想着,周文茵就笑着道,“是徐子仲!”

“对,对!表姐来过法华寺?”薛思琪想了半天,周文茵却是一语道出,她好奇的看着周文茵,周文茵摇头笑道,“我没有来过,但法华寺的有座徐子仲的诗文石碑是名扬天下的…”

那边半安接了话,就笑道:“我们小姐房里又好些徐子仲的诗集呢,小姐还说他的诗读起来最有深意,便是拆开或改了任何一个字,都会觉得缺了点什么。”

“还是表姐厉害。”薛思琪嘻嘻笑了起来,眉色飞扬,“那一会儿我陪你去后山看看,虽然庙里有明文规定不准拓印,但是今天大概是不一样的,我们去和师父说说,指不定就可以了呢。”

“你啊。”周文茵无奈的摇摇头,“即使规矩,咱们又何必打破呢,再说,那些诗文我都看过了,也熟记于心,现在去看看也不过瞻仰一番罢了,若是硬是拓印,反倒玷污了他的真迹。”

薛思琪哦了一声,像是想起什么来,道:“我大哥书房里好像也有徐子仲。”又压着嗓子喊薛霭,“大哥!”

薛霭听到了,便原地等了她们几步。

薛思琪跑过去:“您房里是不是有徐子仲的诗文集?”

“有是有,怎么?”薛霭并不知道薛思琪和周文茵方才说了什么,所以一向不看书不读诗词的薛思琪突然提到徐子仲,他有些好奇罢了。

薛思琪摇着头道:“表姐喜欢徐子仲,我就想到了您好像也喜欢。”就暧昧的笑了起来。

周文茵面颊微红,阻止道:“二表妹,休要胡说。”又看了眼薛思琴和幼清,“表姐和表妹平日也都看的,也就你不知道罢了。”

薛思琪瞪眼看看薛思琴,就指着幼清道:“你也看的懂诗词歌赋?!”

她还真不看,酸溜溜的诗文她读起来觉得不是太悲怆,就是太矫情,若不然也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幼清笑着,如实道:“还真是没有!”

薛思琪顿时笑了起来,露出种果然有人比我还不如的优越感:“我就说,你怎么会看诗词。”

薛霭就想到那次再水井坊幼清评论他作的诗画,不由眉头略皱的看着薛思琪,道:“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喧哗?”说完便走了。

薛思琪被莫名其妙的训了一顿,不高兴的嘟了嘴,咕哝道:“我又没有说错!”

“好了,好了。”周文茵拍了拍她,轻声道,“方才你的声音是有些大。”

薛思琪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一会儿你们要给贺娘做法事是不是?”薛思琴挽着幼清往前走了几步,幼清颔首道,“是,昨天周总管来前我与他说过了,大约庙里有安排了吧,一会儿你们陪着姑母去听方丈大师讲经,我去后殿给贺娘点长明灯。”

“要不然我陪你去吧。”薛思琴有些不放心,“法华寺很大你又没有来过,要是迷路了可不好。”

她来了很多次,这里和以前没有什么变化,她不敢说每一处都熟悉,但迷路是不可能的,想了想幼清道:“你找两个婆子陪着我好了,你也难得出来,该许愿的就许愿,我记得后殿还有观音菩萨坐像,求子很灵呢…”

薛思琴没料到幼清会打趣她,顿时脸涨的通红,轻轻掐了幼清的胳膊,压着声音道:“小丫头越发了不得,连姐姐的笑话都敢说。”

“我错了,我错了。”幼清求饶,在薛思琴耳边道,“可这事儿我也没有说错,求子是大事。”

薛思琴气的不理幼清,幼清轻轻的笑着,月白绡纱的帽檐随风浮动,或露出半截清秀的下颌,或行动间肢体曼妙…引得前头的知客僧频频回头,暗暗感叹薛家在京城没什么名气,可家中却养了这么多漂亮的公子小姐。现在瞧着大约都到了说亲的年纪,若是都能得一门不错的婚事,将来京城的风云榜上,又要添上薛氏一族了。

心里想着,知客僧更加不敢怠慢,和方氏说话腰背微躬,显得又可亲又尊敬的样子。

一行人到了法华寺的大雄宝殿,正殿里供奉的是如来佛祖,方氏接过小沙弥点燃的线香,虔诚的在蒲团上跪下来,幼清几个人则跟在后头…陆妈妈则带着各人身边的丫头婆子去后院收拾,将茶碗用具一应的东西放好,等中午在庙里用过午膳,他们会在后院歇个午觉,下午再打道回府。

“姑母。”各人磕了头,待方氏少了一本法《法华经》后,众人就站了起来,幼清惦记着贺娘的法事,就道,“让周妈妈陪着我去偏殿,刚才有小沙弥来说已经准备好了,等那边完事了我再来前殿找您。”

方氏见周妈妈带着几个粗使婆子跟着的,幼清身边还有采芩和绿珠陪着,便放了心,叮嘱道:“今天庙里人虽不多,可保不准晚些时候还有香客上来,你仔细一些不要随意走动,若真想去后山走走,身边也要带着人。”

“我知道了。”幼清点头应是,便和薛霭还有薛思琴几个人一一打了招呼,薛潋想到一会儿要坐在哪里听讲经就觉得无趣,就凑过来道,“我陪方表妹过去吧,省的她一个人,要是迷路了就不好了。”

薛霭嘴角动了动,终是没有开口。

方氏也知道薛潋的个性,想着他能陪着幼清也是好事,两个人多相处相处指不定…便笑着道:“也好,那你要照顾幼清,不要自己贪玩不顾妹妹。”

“有我在,您就放心吧。”说完朝幼清挥挥手,“走,一会儿完事我带你去后山看风景去。”

幼清失笑,跟着薛潋后面出了正殿。

“这里没意思。”薛潋边走边埋怨,“下次我带你去十渡,那瀑布像是从天上倒下来的水一样,壮观不已,而且水潭里还有小舟,水面烟雾蒙蒙宛若仙境。就是在最热的三伏天里,那湖里的水也是浸骨的凉,捞一点或直接饮或就地煮水泡茶,都是极风雅的事情。”

幼清每次和薛潋说话,都忍不住的泼他冷水:“那三表哥可要趁着这会儿多去去才是,等以后年纪大点,家庭的重任压在肩上,就是让你住在那边,你也没兴趣煮酒烹茶,谈论风月雅事…”

薛潋脸顿时垮了下来,露出一种没法和幼清继续说话的表情来。

幼清掩面而笑。

薛潋看不到她的脸,却知道她分明就是在笑话自己,就忍不住的哼哼了两句:“我是看出来了,你是在气我刚刚说你是老太太是吧。”

幼清不置可否。

两个人边走边打着嘴仗,身后跟着的周妈妈真是越看越觉得两个人登对,前两天府里还暗暗传老太太有意要将方表小姐留给三少爷,他们听到也都觉得好,如今两个人走在一起,就光看这后身影也觉得养眼。

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样子,就到了专做法事的偏殿,偏殿的隔壁就是长生殿,殿里有供奉长生牌的供案,每个牌位旁边又点着长明灯…幼清和做法事的大师父打了招呼,就留了两个婆子在那边守着,自己则去了长生殿。

在长生殿里供好牌位点了灯,她就在贺娘的牌位前跪了下来。

薛潋有些呆不住,见幼清安安静静的跪着不知道在说什么,就觉得无趣一个人偷偷溜了出去,沿着围墙踢踢踏踏的走着…

“贺娘。”幼清望着贺娘的牌位,声音低低的道,“您在那边过的好不好,有没有见到我娘?她还记得我吗?贺娘,我的事情您知道吗,我死过一次却又不知道因为什么又回到了从前,可惜,时间还不够早,要是再早点我一定会保护您,不让您生病,不让您那么早就离开我。”她自小就没有见过母亲,每每想起母亲时,脑海里浮现的也都是贺娘的身影。

贺娘对于她来说,就是她的母亲!

“您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我,早日替父亲平反,这一次我一定不能再犯上一辈子的错误,我绝对不能让父亲在那种地方凄苦的离世,贺娘,您一定听到了吧?”幼清细细碎碎的说着,想着小时候在京城的光景,想到随父亲去延平的时光,想到了点点滴滴令她难忘的画面。

采芩和绿珠跟着周长跪家的守在南门口,从这里看过去能看到幼清纤细的身影,几个人屏神静气的站着,大殿中幼清软糯的声音飘在耳边,听不真切,却能感受到她的悲伤。

“是周妈妈?”有个小沙弥跑着过来,脸上红扑扑的,不过五六岁的样子,“正殿那边有个妈妈正在找您,说是府里带来的一个东西不见了,让您过去看看。”因为庙里接的女客多,所以法华寺中只留年过不惑的和尚,和未长成的小沙弥,以方便女香客们进出不用避忌。

周长贵家的闻言一愣,问道:“是哪个妈妈?谁的东西不见了?”

“好像是为方小姐房里的东西。”小沙弥说的不确定,想了想道,“贫僧也不知道,只知道是丢了东西。”

周长贵家的就有些为难看了眼幼清,采芩和绿珠对视一眼,绿珠就道:“采芩姐姐跟着周妈妈去看看,说是小姐的东西,别真的丢了才是。”采芩也觉得这事儿可大可小,可又犹豫,“你守在这里没有问题?”

“小姐也不会乱走,你们放心好了。”说着又朝里头看了看,见幼清还跪在那边,“我和小姐在这里等你们。”

采芩虽觉得绿珠不够稳重,可幼清却不是胡闹贪新鲜的人,就放心的跟着周长贵家的去了正殿,绿珠就搬了凳子坐在门口,托着腮望着幼清的背影。

“绿珠妹妹。”说着话,就从旁边走过来一个穿着秋香色比甲的丫鬟,绿珠笑着站起来,道,“春岚姐姐,你怎么过来了?”又朝她后头看了看,“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们周表小姐呢。”

“我们小姐跟着大太太在听讲经呢,说这一个多时辰也没什么事,就让我们在附近随便走走。”说着探头望里面看了看,问道,“你们在里面?”

绿珠点点头,回道:“给贺娘立了长生牌。”

春岚没走,就在门口和绿珠小声说着话。

幼清将了许久的话,就拿了帕子擦了擦眼泪站起来,一回头就看到绿珠站在门口和春岚说话,她微微一愣。

周文茵素来最信任的就是半安,春岚在那边并不得力,只负责一些院外的事情,房里大小事一律都是半安拿主意…倒是没有想到周文茵今天把春岚也一起带来了。

她又将长明灯的灯芯挑亮了一些,这才出了殿,绿珠过来扶了她,道:“周表小姐在听讲经,让春岚姐姐几个身边的丫头随意在庙里走走,恰巧见奴婢在这里,就在门口和奴婢说会儿话。”又朝里头看了看,“小姐和贺娘说完话了?”

“说完了。”幼清微笑着道,“你不是也想和贺娘说话的吗,我就在殿门口等你好了,你说完出来找我。”说着跨出了门,春岚上前行了里,幼清笑道,“就你一个人吗,怎么也没有和姐妹一同。”

春岚脸上掠过尴尬之色,笑道:“方才出来的时候还是一起的,不过走了一会儿就不知不觉的散了,我就到这里来了。”她扶着幼清在门口的椅子上坐下来,对绿珠道,“绿珠妹妹去和贺娘说说话好了,方表小姐这里我照顾着。”

绿珠询问似的看着幼清,幼清微微颔首,道:“去吧。”绿珠就高兴的进了殿里,噗通一声在贺娘的牌位前跪下来,嘀嘀咕咕的说着话。

幼清就和春岚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

八个春字辈的丫头里,先头死的那个她没见过,但剩下的七个里面,春岚大约是最老实的一个,说话板板整整也不知道偷奸耍滑,问什么答什么,非常的实诚。

幼清也不想打探周文茵什么事儿,就说起庙里的事情来。

春岚听到后山还有座锺时顿时眼前一亮:“是不是就是那许愿敲三声的钟?”幼清笑着点头,道,“是那口钟没错,不过不用敲三声,一声就够了。”又道,“还有个池子,里头开了莲花也值得一看。”

“奴婢还是第一次来。”春岚跃跃欲试,可又不好丢下幼清不管,只好道:“奴婢想去敲钟,方表小姐要不要过去?!”

她已经看过好几次了,实在没什么兴趣,就道:“你去吧,我一会儿去偏殿,等法事做完就去正殿。”

“那还是算了。”春岚笑着道,“我一个人去也没什么意思。”

幼清轻笑,远远望见一个七八岁的小沙弥走了过来,她朝着小沙弥招招手,等他过来幼清吩咐道:“劳烦小师父陪这位姐姐去后山敲钟。”说着从荷包抓了一把花生糖给小沙弥。

孩子总是爱吃甜的,也不管是出家人还是普通人,小沙弥顿时高兴的接了糖示意春岚跟他走。

春岚受宠若惊的道:“谢谢方表小姐。”行了礼就跟着小沙弥走了。

幼清在门口坐着喝着茶,神态悠闲…

法华寺的茶还是和以前一样,半把茶叶沫子掺着上等的碧螺春,喝一口既有碧螺春的清甜又有茶叶沫的苦涩,她最近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似是景隆四十年的元宵节,婆母许了个什么愿要来还愿,她安排好了车马,婆母却非要她跟着陪着,她没有办法又不好当着下人的面伤她脸面,只好陪着走了一趟。

那一次婆母在法华寺逗留了一整日,她实在是觉得无趣,便索性在客院里睡了个踏实觉,直到婆母身边的婆子来请她,她才舒舒服服的梳洗了一番回府。

再往前一次是什么时候,是柳姨娘得知有了身孕,她为了安抚人心,特意来了一趟法华寺,还让人在佛祖面前烧了三卷的佛经,祈佑柳姨娘能为徐鄂诞下麟儿,绵延香火,可是那天她在路上吹了冷风,回去便染了风寒,徐鄂从外头回来见她病倒在床上,气的把柳姨娘房里的梅园春瓶砸的粉碎。

自此后,柳姨娘再不敢挺着肚子在她面前招摇过市。

再往前一次呢…她一路顺着往前想,然后就想到了第一次到法华寺来的情景,那一次是二太太,说是来还愿,带着一家子的姐妹来法华寺,五月的天气非常热,那天她穿着一件茜红色的素面褙子,手臂上挽着鹅黄的绡纱还是二太太临出门前找给她的,因为戴着帏冒太热,到后院后她就学着薛思琪把帽子摘了,中午大家吃过饭回客房里歇息,春云悄悄告诉她,后山有个小池子,池子里开满了莲花,粉的黄的漂亮极了,她被说的兴冲冲,就想去看一眼,可又怕二太太知道,就和春云避着人从小道下山…

还好山风很凉,路也不算难走,她们走了一会儿就到了那个小池子。

池子里是有莲花,可没有春云说的那么好看。

就在这时,从另外一边走下来一行人,领头的是位年轻的男子,穿着见竹青色杭绸长衫,相貌端正皮肤很白,白的几乎没有什么血色,他一下来眼睛就跟钉在她身上一样,直勾勾的看着。

她当时惊骇不已,忙四处找帏冒,才想起来出门的时候忘记拿了,只好拽着春云一路小跑避开那些人。

还好他们没有追上来。

她不敢告诉任何人,可二太太还是知道了,后来她就听说对方来提亲了,再后来…

幼清失笑放了茶盅,那边绿珠已经从殿中走了出来,笑道:“小姐我说完了,您要不要在周围走走?”幼清摇摇头,“算了,我们去偏殿好了,在那边坐会儿,听会儿经文心也会静一些。”

绿珠哦了一声,奇怪的道:“三少爷怎么还没有回来。”

“他当然呆不住的,不用急他,等要走的时候他自然就会出来了。”幼清说着就往偏殿而去,忽然旁边就看见个小沙弥急匆匆赶过来,指着后山的路,就道,“您是薛府的人吧,你们府里有个少爷在那边摔倒了,像是腿上的旧伤复发了,你快点去看看吧。”

幼清皱眉,不悦道:“你既是看见了,为何不喊庙里的师父去救人,来请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有什么用。”

小沙弥被她说的一愣,幼清又道:“你还不快去?!”

“哦?哦…”小沙弥懵懵懂懂的接着往前殿去,绿珠有些不放心的道,“小姐,会不会是三少爷?”

幼清也不知道,就是觉得这小沙弥毛毛躁躁的,她从两个殿中的夹道垫脚往后山看,叹了口气道:“我们去看看吧。”要是薛潋真的受伤了,一会儿知道她见死不救还不知道要怎么埋怨她呢。

长生殿也在法华寺的后面,再往后面走过两条种着银杏树的小径就能看到郁郁葱葱的似是接着天的后山,她和绿珠站在抚廊上四处看了看,可是却一个人都没有看见,绿珠指着另一边,道,“会不会在那边?”

幼清皱眉,那边是就是那个种着莲花的池子。

“那边的路不像难走的,薛潋应该不会在那边跌倒才是。”说着她在抚廊上坐了下来,“等庙里的师父来了再问问。”

可等了许久,周围也没有人出现。

忽然,就听到身后莲花池方向低低的有人在说话,绿珠跳起来,道:“是三少爷的声音吗?”说着就要过去,幼清却一把拉住她,摇摇头道,“不像是薛潋的声音。”

绿珠站着没有动,那说话声却越来越近,她们听的也越来越清楚。

幼清面色大变,拉着绿珠就走,绿珠跟在后头莫名其妙,急着问道:“小姐,您怎么了,我们不下去看看,要是三少爷怎么办?”

不是薛潋,那说话的声音,就是再过几十年她也能听得出来。

是徐鄂。

他怎么会在这里,幼清脑子里再次浮现出第一次在法华寺见到徐鄂的场景。

难道该发生的事情无论她怎么努力都会发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