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还惬意的心情,不知道为什么就沉重了几分,他好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毫无顾忌的去做什么事,因为他现在要负责的人,似乎又多了一个。

这个小丫头,宋弈无奈的摇着头,也走了几步沉声道:“外头凉,有什么话进去再说。”

幼清点着头和宋弈进了宴席室。

“我听见你出去了,有些不放心!”幼清立在他面前,担忧的道,“是东升客栈那边出事了,还是鲁直出事了?不会是那五位官员出事了吧?”

出来的这么急,连件衣裳都来不及披吗,宋弈转身对外头吩咐道:“给你们太太拿件衣裳来。”

外头候着的绿珠应是,拿了衣裳送了进去,宋弈亲自给幼清披上,幼清不觉得冷,催着道:“你快告诉我,若不是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会这么晚急匆匆的出门,你别瞒着我!”

宋弈知道,她这些天看似很平静,可是心里却时时刻刻的揪着,生怕出点差错,而对她救方明晖的事情有所耽误。

她已经有些草木皆兵了。

宋弈叹气拉着她的手在罗汉床上坐下来,解释道:“你想多了,他们好的很,出事的是东阁大学士胡宗旭,晚上突然病倒了,口吐白沫,病情很重!”

东阁大学士胡宗旭?那就是和案子没有关系了,幼清顿时松了口气,随即像是想起什么来,望着宋弈道:“这件事是不是和你有关系?”胡宗旭若不能上朝,那么内阁就会有个位置空出来…会是谁填位进去呢?

按资历,不是户部尚书彭尚元就是都察院的赵作义,再不然就是吏部的施兆临…

赵作义做到左都御史的位置,再升一步就只有入阁,想必区区一个东阁大学士他应该不会放在眼里,他盯着的应该是夏阁老致仕后空出来的次辅之位,这样他和严安两人就能彻底将内阁控制在手中了。

施兆临施大人要筹备明年的吏部大考吧?这个时候他进内阁,损失可不小,想必他宁可再等十年也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所以,入阁的人应该只有户部尚书彭尚元了,幼清心头一转,就盯着宋弈道:“你…方才去找郭大人了?”

宋弈原本正要和她解释,却冷不丁听她这么一说,忍不住愣了一愣,继而满目兴味的看着幼清,点头道:“你为何觉得我去找郭大人了?”

她不是很有把握的将自己的想法和宋弈说了一遍:“…若是彭大人入阁,那户部尚书的位置,郭大人去坐也不是不能想的!”

“怎么这么聪明。”宋弈欢喜的揽着幼清在怀里,又情不自禁的摸了摸她的头顶,低眉看她笑着道,有意考她,“若是严格老压着案子拖上十天半个月,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幼清满脸通红推着他:“那你先松开我。”她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尴尬的道,“若是我,就拿根绳子把鲁直掉在屋梁上,然后敲锣打鼓的让所有人知道!”鲁直都受不了要自杀了,难不成要拖到他死了再审案子不成。

宋弈异常的愉悦,望着幼清就好像他无意中得了一块璞玉,虽知道她是块上好的籽料,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让他看到,这块不但是上好的玉,还是绝世难寻的宝玉!

小丫头一直觉得这段婚姻是她占了他的便宜,他却觉得有这样一个时时发着光的小丫头在身边,他差不多就像个寻宝的人,每一天都期待着她能给他一个不一样的惊喜。

“你笑什么。”幼清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有意岔开话头,“我说错了?若是错了,还求宋大人指点。”

宋弈笑着道:“你没错,你说的好的很。”不但好的很,最重要的,是和他想的一样!

小丫头成长的速度好快,若是他再晚点认识她,到时候,恐怕他无论拿什么条件诱惑她,她都不会应允了吧!

宋弈不由生出一丝庆幸来。

“那郭大人可要多废点心思才行。”幼清若有所思的道,“这个案子若是办好了,抄了鲁直的家,鼓了圣上的腰包,圣上记住了郭大人,到时候再升迁可就轻松多了。”

宋弈赞扬的点点头,和幼清对面坐着,认真的道:“不单如此,蔡彰推荐的张茂省想必你已经听说了吧?这个麻烦还藏在暗处,一旦激发出来,势必要激怒圣上,而据我所知,张茂省是郑辕引荐给蔡彰的,届时皇后娘娘以及郑家势必要受到波动和影响。”

张茂省就是个骗子,这一点毋庸置疑,前一世锦乡侯不知为他贴了多少银两,到景隆三十八年除夕,张茂省自鼓楼上坠下来,摔的面目全非,有人说他是自杀,有人说他是亏心事做的太多被小鬼收了命,也有人说他是被圣上下令灭口的…

但是她却知道,张茂省的死,是徐家二爷亲自办的,他不死,徐家可就真的被他挖空了。

现在再来看,连财大气粗的锦乡侯府都耐不住张茂省的“点石成金”,银两如流水似的往西苑送,更何况一个蔡彰呢,他真能受得住?!

“那你是要帮蔡彰吗?”幼清若是有所思,皇后现在还不能出事,只有稳住皇后牵制太后娘娘,后宫才能维持个稳局,等朝堂的事情有一个着落,这盘棋有了输赢,再论及储君和后宫也不迟!

一口吃不了胖子,更何况,他们对夺嫡之事根本没有兴趣!

“到不着急。”宋弈微笑着道,“先让蔡彰急一急,等他尝到了苦头,就自然有与我们有利之处!”

什么都被他算着的,他还有什么人什么事没有算的,幼清失笑给宋弈斟茶:“那就等宋大人的好消息了。”

宋弈轻笑,心情舒畅不已…早年见他身边也养着一位幕僚,姓官,人称官二爷,为人豁达爽朗对政治极为敏感和通透,他们彼此之间说话从来不必过多解释,一点就透,就好似和封子寒在医术之道上的畅谈一般,毫无阻碍,只是可惜官二爷前两年…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早点休息。”宋弈笑着道,“给豪哥的白日礼准备妥了吗。”

幼清点着头,道:“你等等。”随即自己去多宝格上抱了个匣子出来,打开来给宋弈看,“送这个行不行?”

她原想送一座玉雕的,可去了祝家以后,她便让采芩将这座五两重的赤金五蝠捧寿的手牌送过去,既能得一个好寓意,又不必让祝家的老太太,大奶奶费劲儿去衡量到底那座玉雕是值钱还是不值钱的。

“这个?”宋弈眉梢微挑,显得有些诧异,他倒是不知道,薛家的人之间礼上往来是这样直白的,就勉强点头道,“不错!”

幼清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和他解释,笑着道:“我还有个玉雕的五蝠捧寿,等以后大嫂生了小侄儿,我再当做贺礼!”她心情显然很好,高兴的将匣子收起来又重新摆在原来的位子上。

玉雕的留给薛季行,赤金的就送去祝府,她是今天在祝家受气了?所以现在故意拿这个东西去挤兑祝家的人吗?

宋弈扬了扬眉,见她面上有些疲累,就道:“早点去歇着吧。”

幼清前面上床还不等她睡着,就听到宋弈出门,她翻来覆去的等着他回来,现在已经过了子时了,这会儿把话说清楚她精神松懈下来便觉得有些累。“

那你呢。”她看看时间,宋弈一会儿就要去衙门了,已经睡不了多少时间,她担忧的看着他,宋弈起身道,“我正好还有点事要处理,稍后直接去衙门就,你早点休息!”

幼清皱眉,可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和他一起出门,目送宋弈进了房里,幼清吩咐采芩:“把宋大人的官服熨一熨给他送过去,早饭也备好!”

采芩应是而去。

第二日,郭衍将奏疏递上去,夏堰将奏疏送去西苑,严安很轻易的就将奏疏拿了出来…鲁直要见的人也在快马加鞭的安排,若不出意外,不出十天一切都能安排妥当!

但临到中午,严安正陪同圣上用膳时,大理寺那边传来了消息,鲁直在牢中竟畏罪自杀…若非狱卒及时发现,这会儿已经魂归西天了,圣上听着就奇怪的问起钱宁来:“郭衍的奏疏呢,我怎么没有瞧见!”

“许是还妹妹送来。”钱宁笑眯眯的道,“一会儿奴婢去问问。”说着,给圣上斟酒!

圣上凝眉放了筷子和钱宁道:“传个人,将郭衍叫来,怎么半个事就这么拖拖拉拉的。”难得他对这事儿上心!

钱宁为难的看了严安一眼,应了是转身吩咐小内侍去找郭衍进西苑…严安压着的奏疏,自然就得重新放回龙案…

鲁直案情重审,就定在了四月初五,今日郭衍就可以拿着大理寺的搜查手谕去鲁直位于真定的祖宅以及传书去凤阳,令人在鲁直的新宅中搜查取证,信息来五六日已然足够!

“微臣现在就去办理!”郭衍暗喜,立刻令了皇命退出了万寿宫,圣上似乎想起什么来,问钱宁道,“胡府可有消息放出来,人到底如何了?”

钱宁躬身回道:“太医院已经确诊,说是中风了,现在胡大人莫说走路,连话都说不清楚。”

“这胡宗旭还没有怀中年长,好好的怎么就得了这种怪病。”圣上拧着眉头嫌恶的道,“我瞧着,约莫是平日里不加克制,酒色掏空了吧!”说着摆摆手,一副不愿意再谈的样子。

钱宁笑着应是。

隔日,就是豪哥的百日宴,因为祝家在京城没有亲戚,来的都薛家比较亲近的,还有的就是祝士林的同僚和同科…院子不大,就缩减着前院开了三桌,后院开了三桌。

薛思琴穿着一件葡萄紫兰花样褙子,端庄大气的站在门口迎着客,幼清进去时薛思琴笑着道:“娘和大嫂她们还没来,你先去宴席室帮我招待客人吧!”她在这里,祝老太太和祝大奶奶在宴席室里待客,她真怕一会儿她们做出什么事情来,得罪了人!

“好!”幼清笑着颔首,道,“这会儿来了哪些人?”因为迁就着祝士林的同僚,所以设的是晚宴,大家只要下午人到就可以了。

薛思琴低声道:“来了几位行人司同僚的太太,还有一位老爷的同窗,从山东赶过来的!”她说着微顿了顿,又道,“这些人倒是不必怕,就怕一会儿赵夫人几位到的时候,有所慢怠。”

“我知道了。”幼清笑着带着丫头往宴席室走,因为院子小也没有那二门侧门的,所以自影壁出一分为二,中间拉着帷布,男宾走右边,女客走左边…这些都是家里院子可又讲究规矩的人常用的法子,虽瞧着无奈,可也是眼下最妥当的办法了。

幼清一进门,祝大奶奶就拉着她老熟人似的道:“姨太太来了。”她提着自己的裙子和幼清道,“你瞧我这身可好看,那天瞧见你的裙子后,下午弟妹就陪着我去绣坊了,跑了两家终于叫我找到这件合身的!”

是件真红色立领对襟川花缎褙子,下头是条柳绿饿澜边综裙,又显目又耀眼…幼清很真诚的道:“嗯,很好看,这颜色可真是合适您!”

祝大奶奶顿时笑着道:“我就是说姨太太瞧见一定觉得好看!”

幼清这才得空和祝老太太,以及房里坐的七八位女眷打招呼,都是她没见过的,但因为宋弈也在行人司,大家即便没有见过面,也都知道对方是谁,不过一会儿就热络起来,各自做着邀请,下次去家里走动!

“亲家老太太,太太,奶奶,二小姐,三小姐来了。”外头有人报喊着,幼清和众人告罪,道,“是我祖母,姑母嫂嫂来了,我去迎迎,失陪!”说着,便迎出了宴席室。

“哎呀,亲家太太来了。”祝大奶奶和并肩走着,“我也得去迎迎才可!”

祝大奶奶就像只七彩的蝴蝶似的飞出了宴席室,迎面就碰上了薛老太太,祝大奶奶一愣,薛老太太就目光犀利的扫了祝大奶奶一眼,随即眼中划过鄙夷之色…果然是小地方来的,恨不得把所有颜色都堆在身上才好。

“祖母。”幼清蹲身行了礼,先和薛老太太介绍道,“这位是祝家的大奶奶。”薛老太太面容严肃的点了点头。

幼清又和祝大奶奶道:“祖母,大奶奶就随着姐夫喊祖母吧!”

祝大奶奶一愣,就尴尬的笑着喊道:“好,好,我也跟着他二叔喊祖母。”又和方氏以及赵芫几个人行礼说话,“这是亲家太太,原想派车去接你们的,可家里事情多,一时间脱不开手,实在是怠慢了!”

幼清就笑着站在了薛老太太的身后,薛老太太看了她一眼,难得露出一丝满意之色,又望着祝大奶奶面不改色的回道:“亲家奶奶远道而来,是贵客,怎么能让你忙着累着,快请进去坐!”又对赵芫道,“季行家的,去帮帮你妹妹和妹夫,家里人多,别出乱子让人笑话!”她本来还没想这么多,可瞧着这祝大奶奶的样子就不喜欢,没吃过几天饭,就想和她来这一套,我要给你脸,你才是这个家的主人,我要不给你脸,立刻把你轰出去都不为过!

跑到京城来和她们抢着当家?!薛老太太想也不想就把话给顶了回去。

祝大奶奶当即就沉了脸,这老太太有意思,难不成把这里当自己家了不成?是,宅子是弟妹的陪嫁没有错,可你们也不想想,当初他二叔可是拿了一千两做聘礼,你们陪个宅子有什么了不起的,何至于想在拿这话来挤兑他们。

只听说出嫁从夫,可没听过夫君还要从女方的,又不是招赘,傲气什么!

“大奶奶快请进去坐。”方氏打圆场,她也没有想到今儿薛老太太也要出来应酬,她来京城这么久,还真从来没怎么出来走动过,祝大奶奶眼睛一转,就笑着道,“亲家太太您也请!”说着又去扶薛老太太,“老太太我扶您吧,担心台阶。”

薛老太太巧妙一转,拍了拍祝大奶奶的手,和蔼的笑道:“不用,我还没老眼昏花呢!”

祝大奶奶心头冷笑了几声,跟着方氏边走边说着话往里头走。

赵芫拉着幼清往外走,压着声音道:“这祝家的大奶奶到底怎么回事?”老太太说的话是有些不大好听,可你是小辈,也不能立刻就呛上了吧。

“不好说。”幼清无奈的道,“我们去门口迎客好了,让大家先进去歇会儿。”薛老太太可是不能吃亏的性子,这要是针尖对麦芒的,没有人劝着还真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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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 矛盾

不管是论儿子的官位,还是论辈分年纪,薛老太太是当之无愧的长者,是以,薛老太太进了宴席室的门,房间里众人都站了起来,她笑容和蔼的和大家打招呼,朝主位走了过去。

“亲家祖母!”祝老太太笑容满面的行礼,“来了几日,也不大敢出门,没去给您请安,实在是失礼了。”在薛老太太面前,她这老太太的称呼还真是要不得!

薛老太太打量了一眼祝老太太肖氏,微笑着道:“亲家太太客气了,你们来京城一趟不容易,也别害怕出门,既然来了怎么着也要多出去走走看看。若实在不敢出去,就让思琴和休德陪着,他们没空你就来找我,我定会找个人陪着你们出去好好逛逛!”薛老太太一生骄傲,说话时总有股年轻时生意场上意气风发的傲气,所以她说这番话就让人觉得有些怜惜照拂的意思在里头。

她是长辈,说这样的话这样的语气完全挑不出错处。

可是,听在薛老太太和祝大奶奶耳朵里,就怎么嚼怎么不对味儿。

“是!”薛老太太脸色尴尬,笑着道,“您说的在理,难得出门是要出去走走看看,只是可惜我年纪大了,眼睛不大好使,就怕麻烦孩子们!”她说着,就转身去和方氏说话,“亲家太太快请坐,一家人都别客气!”

方氏笑盈盈的,和气的道:“您也是,京城天气比陈留热吧,就怕你们不适应。”余光里还是忍不住打量了眼祝大奶奶身上的首饰,一进门她就看到了,心里暗暗吃惊!

这些都是琴儿的吧!

“让您费心了。”薛老太太觉得方氏好说话多了,人也和气的很,“我们家那边也热的很,倒没觉得不适应。”说完,又看到了薛思琪,“这位是二小姐?”

方氏笑着应是,薛思琪扯着嘴角上去行礼:“伯母好!”

“二小姐生的可真标致。”薛老太太笑容满面,就从手上褪了两支银制的虾须镯中的其中一支顺势待在薛思琪的手腕上,“头一回见面,二小姐戴着玩!”

薛思琪笑着道谢,嫌弃的看着自己那支虾须镯,她可从来没有戴过这样的东西,也只有府里丫头们才会偶尔戴一戴。

方氏瞪了眼薛思琪。

“这是三小姐吧?”肖氏笑容满面,又褪了另外一只虾须镯,“这几位小姐可真是一个赛过一个的漂亮。”

薛思画笑着道谢。

“今儿可真是热闹。”说着话,就见夏二奶奶,陈夫人,赵夫人由薛思琴陪着进了门,夏二奶奶朝薛老太太行半礼礼,笑着道,“豪哥呢,怎么没有瞧见,今儿他可是主角呢!”

“这几位是…”祝大奶奶立刻迎了过来,也不管别的,朝夏二奶奶和陈夫人,赵夫人行了礼,低声问薛思琴,薛思琴就先和几位夫人介绍自己的婆母和嫂嫂,又和崔氏道,“这位是夏阁老府上的二奶奶,这为是顺天府衙陈大人的夫人…这位是国子监祭酒赵大人的夫人,也是我大嫂的母亲!”

夏阁老?顺天府衙,国子监祭酒?祝老太太和祝大奶奶目瞪口呆,她们虽不懂官场,可这官位大概还是听说过的,又是阁老又是知府的,不管怎么说都是比县太爷的官大啊。

薛老太太立刻就笑着道:“几位夫人一来,可真是蓬荜生辉,快请坐!”

夏二奶奶笑着和祝老太太客气的笑道:“都是一家人,休德常去我们府里走动,是个聪明上进的好孩子,朝中几位老大人都很看重他呢。”她这话一说,祝老太太顿时高兴起来,她们几位夫人能来府里参加福哥儿的百日宴,可见休德在朝中是真的很有前途的,若不然,这些高官夫人怎么会来,她顿时热情的道,“是,是,都是一家人,我就不说两家话,几位夫人快请坐!”就将夏二奶奶安排在和方氏对面的位置上,而赵夫人则安排在方氏的身边。

大有把来客分开来坐的架势。

夏二奶奶和陈夫人也没有多想落了坐,这边几位行人司的太太纷纷围上来和几位夫人说话,方氏就和赵夫人道:“你进来的时候见着阿芫了吧,我瞧着她没进来,肯定是去门口帮着思琴迎客去了。”

“看到了,和宋太太在门口呢。”赵夫人很欣慰的样子,“没有给您添乱吧。”

方氏掩面而笑,回道:“那孩子又懂事又乖巧,还能活络气氛,但凡有她在,就没有冷场的时候。”

赵夫人是知道女儿性子,笑着道:“她也就这点本事,还得用在适当的地方,若不然就跟小鸟似的,聒噪的很!”两个亲家说着话,薛思琴扶着祝老太太坐下来,轻声道,“我安排酒席,男客那边一会儿也该到了,这里您和大嫂费点心。”

“你去忙吧。”祝老太太笑着道,“我和你大嫂看顾着。”

薛思琴笑着应是,重新出了门,却在门口吩咐问兰:“仔细守着,若有事就去找我。”

问兰心领神会的点着头。

豪哥被乳娘抱着进了门,祝大奶奶立刻就接在手里,和夏二奶奶以及陈夫人笑着道:“我们福哥儿可真是能吃能长,这才白天,您们瞧瞧,可不像个七八个月的样子了。”

夏二奶奶和陈夫人在薛思琴满月的时候是来过的,都知道豪哥这个乳名是方氏取的,如今祝大奶奶冷不丁的叫出个福哥儿出来,不但他们面面相嗤,就连方氏也愣了愣!

“怎么叫福哥儿!”薛思琪皱眉道,“这名字太上不得台面了,像个乡下孩子似的!”

祝大奶奶脸色一僵,强撑着自己没呛薛思琪,笑着道:“亲家二小姐可别这么说,这乡下孩子有乡下孩子的好处,能吃能长像个小猪小狗似的,无病无灾,可不就是福气!”

薛思琪哼了一声,就要再说话,方氏就笑着打圆场:“这也是福哥儿他祖母和伯母的一片爱惜之心,乳名嘛,叫什么都行!”

大家听出了这里头的弯弯绕绕,面色各异。

“就是,就是!”祝大奶奶笑着道,“福哥儿,福哥儿,这名字叫的多顺口。”又和夏二奶奶道,“您抱抱,敦实不敦实!”

夏二奶奶也不是笨人,几句话就看出来里头的门道,她笑着将豪哥接在手里,张口就喊道:“福哥儿这名字是好,倒是我们年级大了,一时半刻还真是不好改口,我们就喊豪哥了,您不介意吧。”说着,不等祝大奶奶就低头笑道,“豪哥真是乖巧,我们这么吵着他也不恼!”

祝大奶奶笑容就被定格在嘴角,一点一点龟裂,绷不住的呵呵道:“行,当然行!”没有料到夏二奶奶会随着薛家的人喊“豪哥”。

祝老太太也是皱了皱,但想到前面夏二奶奶几位夫人就来过,改不过口倒也在常理。

夏二奶奶也不看祝大奶奶,低头逗着豪哥,又和陈夫人道:“你瞧瞧这孩子长的像谁,这眉眼可真是好看!”陈夫人笑着道,“我看倒是像她娘多一些,尤其这双眼睛,圆溜溜的…还像三舅舅,长大了肯定又是个俊俏的!”

“两位夫人可不知道。”祝老太太插着话笑道,“这孩子和我们休德小时候一模一样,我一到这里瞧见他就想到了我们休德!”她说完呵呵的笑了起来。

陈夫人和夏二奶奶对视一眼没有出声,夏二奶奶就笑着道:“像父亲也好啊,休德也是个俊朗的。”又对着豪哥道,“总之我们豪哥长大了肯定好看!”

大家都附和着点头。

祝老太太高兴的和夏二奶奶以及陈夫人道:“二位夫人怎么没有将孩子一起带来,人多也热闹一些。”

“我那几个孩子都大了,就剩个幺女,这些日子跟着师傅学刺绣,怕她出来分了心就没带出来。”夏二奶奶笑着说完,陈夫人接了话道,“我家两个丫头也是,闹着请了夫子在家里读书呢,我说出来她们倒好,一头扎进书里了。”

“学绣活儿好,总归是门手艺!”祝老太太笑容满面的聊着天,“就是这姑娘家一头扎进书里得拉着点才好。”她语重心长的道,“要我说,姑娘家识得几个字就可以了,这书读多了难免想法多,到时候说人家就少不得挑三拣四的,可不得累着您。”

夏二奶奶眉头几不可闻的皱了皱,什么叫有门手艺?这话说的也太不入耳了,心里想着她朝陈夫人看去,陈夫人已经垂目摸着豪哥的小手勉强笑着逗着豪哥。

方氏瞧着心里着急,立刻就想打圆场,却听到一边薛老太太咳嗽了一声,她一顿朝那边看去,薛老太太就警告的瞪了她一眼。

她们说什么话,怎么说用不着你来收拾局面,没瞧见她们能耐着吗!

方氏不敢再说话,可心里却暗暗叹了口气。

祝老太太也发觉房间里气氛不对,可心里转了好几遍,也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话,祝大奶奶顿时就另起了个头,道:“听说城外有座香火很旺的法华寺,还有个相国寺是不是,我还想着初一陪着我娘去庙里拜拜菩萨,也不知这里过去要多久的路,我们早上什么时候出门才能一天打个来回。”

房间里夏二奶奶和陈夫人正抱着豪哥,薛思琪和薛思画正低头说着悄悄话,方氏陪着赵夫人,薛老太太老态龙钟的坐在上位,而行人司来的几位太太也没有接话的意思…

祝大奶奶的话,就这么空落落的说出来,寂静的收了音。

尴尬不已!

她呵呵笑着,眼睛一转就拉着陈夫人道:“夫人您说我早上卯时去,能不能赶上烧头柱香?”陈夫人被她点名,就只好笑着道,“烧头柱香怕是要再早些,初一十五庙里去的人多!”

“这样啊。”祝大奶奶当即就笑着道,“那我就索性再早点,难得来一趟,怎么着也要烧头柱香!”说完,露出些得意之色来。

大家就笑了笑,薛老太太冷哼了一声,烧头柱香,你有那个银子吗!

“老大媳妇。”祝老太太站了起来,“陪我去躺茅房!”说着扶了祝大奶奶的手,又和众人道,“我去去就来,几位夫人太太慢慢聊!”又和方氏道,“劳烦亲家太太费点心。”

方氏也起了身,笑着道:“家里人多,您担心脚下。”祝老太太的眼睛看人是虚的,瞧得出来眼神不大好使。

薛老太太应着,扶着祝大奶奶出了门,等一出去她就不高兴的用京城人听不懂的方言道:“…这京城的夫人们可不如我们那边的人好相处,一个个傲气的很,待会儿你说话行事要注意着些,别让人瞧不起。”

祝大奶奶笑着应是:“娘,这个我知道的,她们这样不就是因为我们是外乡人嘛!”说着冷笑一声,道,“外乡人又怎么样,谁还比谁高一头不成,再说了,也就她们命好嫁的男人是个当官的罢了,有什么可得意的。”

这句话祝老太太不爱听,摆着手道:“腾哥都这么大了,你说这些做什么。”话落,一顿想起什么来,道,“这么大半天没瞧见腾哥,他不会自己跑到街上去吧。”

“哪能啊。”住大奶奶笑着道,“他中午还和我说了,今儿家里来的都是大官,他一定会好好的待在家里,若是叫哪位大官看中了收做了学生,那我们腾哥可就真的是个有前程的了。”

祝老太太闻言,高兴的道:“那倒是。不是听说有捐官的吗,咱们隔壁村的那个张家大儿子,不就是花了五十两在县里捐了个文书的差事,虽说例钱没几个,可总归是吃皇粮的,还能整天见着县太爷,连婚事都有人自己送上门来。”

祝大奶奶也觉得是这样,腾哥是又聪明,又机灵,先生说读书也读的勤奋,走到哪里都捧着书,只要好好栽培,将来指不定就飞黄腾达了,所以说,女子得意自己的相公也不过那十几二十年的,儿子才是最能靠得住的,毕竟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

婆媳两人在院子拐角说着话,隔着帷幕也能听得到隔壁男客走动说话的声音,听到祝士林喊道:“九歌,你和季行可算来了!”

“这是宋大人和薛家大舅子来了?”薛老太太听过祝士林喊宋弈的表字,祝大奶奶就踮着脚想看看隔壁,又嫌弃的道,“好好的弄个什么破布拦着,哪里来的这么多事儿。”两个嘀嘀咕咕说了半天的话,才又重新往宴席室走,刚到门口,就听到里头有说有笑的,夏二奶奶道:“今儿没看见俊哥儿,要不然把这舅甥俩摆在一处,还真是一模一样。”

“像我们俊哥儿,别的不说,模样定然是一等一的。”薛老太太笑着道,“个子也矮不了,瞧着小腿长的。”

众人笑着应是。

里头热闹闹的,有说有笑,祝老太太就立刻不高兴了,他的孙子何至于像别人家,再说了,他们休德的相貌那也是一等一的,难道那个三舅舅还能比休德好看不成,说着她就和祝大奶奶道:“你去门口看看,薛家的两个舅舅长的什么样儿。”

“娘,你急什么,这会儿客人都还在,他们肯定是不会进来的,等过会儿客人都走了,作为舅舅还能不来吗。”祝大奶奶说着一顿,又低声道,“我看这会儿没什么事儿,我陪您去暖阁看看,这来了这么人送的礼肯定也有好多,可得找人看顾好了,都是休德的人情呢。”

“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祝老太太一拍大腿,“走,看看去。”说着就去了隔壁的暖阁里,通常客人进门随着来的丫头婆子都是将礼捧着进来,再由主家的人记了册子抬进房里收着,薛思琴一早将暖阁收拾出来,收着这些礼,由两个婆子在外头看顾着。

祝老太太和祝大奶奶让两个婆子开了门,两个人就进了里头,一进门就看到了一尊玉雕的马踏飞燕,祝大奶奶走过去用手摸摸,觉得手心沁凉,她和祝老太太道:“娘,您看看这玉,可真是好看!”说着看着下头压着出处,她念着道:“是赵家来的。”那就是薛家大奶奶的娘家。

祝老太太则去看台面上摆着的一个金牌,笑着道:“这快牌子约莫有五六两重吧。”又道,“出手可真是阔绰!”她让祝大奶奶认是谁送来,祝大奶奶笑道,“是姨太太!”

“这宋家家资也不薄啊。”祝老太太掂掂分量,“那位姨太太也是有福气的。”

祝大奶奶就想到了姨太太那张明艳精致的脸,呵呵的笑道:“长的也好看,就是太勾了人了点,我看,若是这位宋大人没点本事,将来只怕拿不住!”

“人家的事你就别管了。”祝老太太又拆开了几个封红和别的东西,封红里头都封着几十两或百两的银票,但别的大多以玉器为主,各色各样的,成色也不相同,琳琅满目的堆着半桌子。

“咱们的宴席是从外头喊的席面,三十两一桌,六桌就是近一百八十两…在加上酒水,怎么着也要两百两的花费。”祝大奶奶算着帐,“这一顿酒席这么贵,来的人若不送这样的礼,也不好意思来啊。”

祝老太太点点头,就看到门口春银又捧着个匣子进来,她就问道:“又进客人了,是谁家来的?”

“是郭家,不过郭夫人不得空就没有来,让身边的妈妈将礼送来了。”春银笑着随着,将礼摆在桌子上,又提笔在一边的册子上记了账,写了条子压在匣子下面,祝老太太就好奇的开了匣子,看见里头是套银项圈和手镯,分量都不轻,她心里转了转,笑着道,“这郭府倒是大方,来了礼人不来吃饭。”

春银就差翻白眼,人家说不来,一是可能真的没有空,当家主母的事情多的很,脱不开身是常理,二是来应个人情,郭家和宋大人那边来往,虽算不得亲戚,可也算是通家之好,只送礼人不来是再合适不过的。

不管怎么说,这里是京城,也不能拿乡下的规矩衡量,人家不差这顿饭,来不来全看情谊到不到!

“一会儿要开席了,奴婢去后头帮太太去。”春银说着就出来门,祝大奶奶眼睛骨碌碌一转,和祝老太太道,“娘,您说,这些东西一会儿要收去哪里?”

“自然就收进库房锁起来。”祝老太太说着将桌上的东西收拾齐整,小心翼翼的生怕磕着碰着哪个,祝大奶奶就知道她没有听懂,低声道,“库房里摆着的,可都是弟妹的陪嫁!”

祝大奶奶顿时打了个激灵,这要是收进去,不全部成了老二家的陪嫁了?这些里头虽有些是薛家的人情,可大部分还是冲着休德来的,老二家的全部收了,怎么着也说不过去,她凝眉道:“让常妈妈来守着,晚上我和老二媳妇说,让她单开个库房,或是单记个账,不能弄混了!”

“还是娘想的周到。”她说着就轻轻笑了起来,扶着祝老太太出门,正好与对面从宴席室出来的薛思琴碰上,薛思琴一愣笑着道,“娘,大嫂,正要去找你们呢,马上要开席了!”

“知道了。”祝老太太说完,又回头看了看关紧的房门,“老二家的,这边我瞧着再派两个信得过的守着,别最后少了什么东西…可都是人情呢。”

薛思琴当即就明白了两个人的意思,吩咐问兰:“你去后院看看常妈妈闲着没有,让她过来守着。”又对祝老太太道,“让常妈妈来可以吧。”

还算聪明,祝老太太就满意的不再说什么,薛思琴见她们没了吩咐就去了后院。

祝老太太和祝大奶奶重新往宴席室走。

“琴丫头可真是能干。”宴席室里赵夫人笑着道,“这是她头一回办大事吧,你看看这里里外外安排的妥妥当当的,一般的年轻孩子,谁能有这份沉稳。”

夏二奶奶闻言就道:“可不是,我们都是从她这个年纪过来的,我还记得我头一回办这样的大事,还是我祖奶奶过寿,我那时候心里那紧张啊,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那时候还有我婆母在前头帮着我呢,若不然定是要出丑的。”

夏二奶奶能干,大家都知道,她这样说自然也有谦虚的成分在里头,但薛思琴的能力倒也不是虚夸,众人都点着头笑着,方氏有些不好意思,笑着道:“她也就管着女眷这边,男客来了还不是休德招呼着,他也是个又成算的。”她的话一落,门口祝老太太和祝大奶奶就进了门,祝老太太笑着道,“在外头就听到几位夫人的笑声了,可是说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她看过礼,笑容就越发的舒展了。

“在说您好福气,得了一个能干的儿媳。”夏二奶奶咯咯笑着,道,“这一回来的人可不少,琴丫头却办的周周正正,着实不容易。”

抬举人谁不会,更何况薛思琴是她的儿媳,不算白夸,祝老太太就笑着点头:“是…我们老二家的确实是个能干的。”又和方氏道,“还是亲家太太有本事,将女儿教养的这么好!”

方氏听着心里欢喜,也顺口夸着祝士林。

祝士林忙的脚不沾地,这边应酬了这个,那边迎了这个,连口水都没顾得喝,好在宋弈和薛霭以及薛潋都到了,有人帮衬成他也轻松许多,他笑着向宋弈抱拳道谢:“连襟,今儿就不言谢,等改日我们一家人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酒。”

宋弈淡淡笑着,薛潋凑过来道:“姐夫,您这话都说了多少回了,宋大人不记得,我都记得了。”

“是,是,我认错!”祝士林满脸笑容,和薛潋道,“我侄儿在那边桌子呢,和你年纪一样大,也是爱玩的性子,你去看看,指不定你们能说上话。”

薛潋就看到了祝腾正老太爷似的坐在桌边,手里不知捧着个什么书,看的聚精会神的,他笑着道:“只要是个人,就没有我处不来的,您就放心吧。”说着,带着二子蹑手蹑脚的去了祝腾那边,站在他后面偷偷看了眼他的书,随即脸上一红推着二子连退了好几步,二子道,“少爷,您看到了什么,一副见着鬼似的。”他说着也好奇的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