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清就收了信开门出来,果然看到薛潋正笑眯眯的站在院子里,她过去看着薛潋,就见他脸色红润,一双晶亮的眸子泛着醉意的朦胧,幼清失笑,道:“三哥,你这是…喝醉了?”

“我能这么轻易醉?”薛潋笑摆着手道,“我刚才是把封神医送回去了,他才是真的醉了!”

幼清闻言轻笑,又担心的道:“几位大人是不是都喝的差不多了,要不要煮点醒酒汤送去?”封神医的酒量她瞧着应该还是可以的,可今晚都喝醉了,肯定不止他一个人醉了。

“你煮吧。我也正好喝点,头疼的厉害。”薛潋揉着额头,一屁股在门槛上坐下来,托着下巴看着幼清道,“我来是要和你说,我准备去延绥接舅舅去,就这两天出发!”

“啊?”幼清惊讶的道,“你去延绥,姑父同意吗?”现在天寒地冻的路上不好走,“父亲肯定要开春再回来,他身边也安排了人,更何况路大勇也刚去,其实你不用跑一趟的,还受罪。”

薛潋主要是想出去走走,他一直憋闷在京城,最远的地方就去过真定,明年就要秋试了,他不趁着今年走走,以后说不定就没有多少的机会了:“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去定了!”

幼清看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他是打定主意,遂道:“那你要和姑父商量一下,不准自己偷偷跑走。”

薛潋嘻嘻笑着点着头,道:“你当我还是孩子呢,我做事有分寸。”说着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我回去了,喝的头晕!”

幼清本想问他那天怎么去望月楼的,又想到她知道望月楼来了舞姬很好奇,想必薛潋也是因为好奇,问了倒觉得有点小题大做了,就笑着让绿珠送薛潋出去,叮嘱道:“那你走前来和我说一声。”

薛潋头也不回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了,肯定来和你说一声。”说着,渐行渐远,幼清叹了口气,喊了辛夷过来,“你去封神医那边看看,他房里也没有人,要是渴了想喝水都没有人服侍。”

辛夷应是而去。

直到子夜时分,宋弈才面色微醺的回来,幼清听到脚步声忙迎了出来,宋弈站在院子里一眼就看到了穿着件银红色家常短袄的幼清,笑眯眯在抚廊下望着,宋弈一直沉着的脸顿时露出一丝笑容来,他朝幼清招招手,道:“过来!”

幼清就提着裙子下了台阶,一副要扶宋弈的样子,宋弈却牵了她的手,裹在手心里,幼清轻笑望着他道:“夏阁老他们都走了?”

“走了。”宋弈颔首,牵着幼清的手慢慢的上了台阶,幼清又道,“那宋氏的人呢,也走了吗?”

宋弈没有说话进了暖阁,在炕上坐下来,幼清给他倒了杯茶,在他对面坐下,宋弈才望着她道:“走了。”

“那你也快去歇着吧,今儿都累了一天了。”幼清说着要起身吩咐给宋弈准备梳洗的水,宋弈喊她,“圣上让我明天去吏部选官职。”

幼清听着一喜忍不住重新坐下来,问道:“可有什么限制,你打算选哪一处?”她就知道,宋弈一定不会再回行人司。

“我打算选詹事府少詹士一职。”灯光下宋弈的面容半明半暗,透着淡淡的笑意,幼清吃了一惊,显得很惊讶,他没有想到宋弈会选詹事府,会选这个官位,她愣了愣不确定的道,“你打算督促圣上立储君吗。”

“说这些还早了些。”宋弈隔着桌子握着幼清的手,道,“不过储君之事规避不了,不但是我,满朝的官臣都规避不了。”

是啊,圣上年纪也不小了,前些日子还因为吃丹药出事,这样的事情若是再发生一次,到时候朝堂可就真的乱了套了。早点把储君的事立定了,到时候圣上即便有什么意外,大家也能按部就班的迎接新君,不至于生乱!

只是,现下宫里还有四位皇子,大皇子在皇后娘娘身边养着,三皇子在皇后娘娘身边,剩下的两位她不大了解,不过年纪似乎都不大,应该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内,那也就只有在这两位皇子之间权衡。

说来说去,最后还是郑,徐两家的之间的明争暗斗罢了,并不稀奇,幼清好奇的是,宋弈打算怎么做,又打算支持谁。

“自然是有德的明主。”宋弈打了个擦边球,道,“走一步看一步,毕竟也非我能左右!”说着他歉意的看了眼幼清,端了茶盅没有再解释。

幼清心里还是觉得有点奇怪,可又说不出哪里奇怪,她放开这个心思,道:“既然在朝为官,这个事情避不开索性就顺其自然吧!”她相信宋弈知道,一旦他们站了队表明了态度,那身家性命可就不再是自己的了,赢了或许能前程似锦,可若输了…就不是辞官这么简单了!

“你怕不怕?”宋弈隔着桌子轻轻握着幼清的手,幼清很坚定的摇摇头,道,“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宋弈轻轻笑着,捏了捏幼清的手,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幼清点头!

夫妻两人在暖阁坐了一刻,幼清想问宋季仁的事,可见宋弈不提她就忍了下来,直等宋弈回房歇了,她才和周妈妈道:“宋大老爷是一个人走的吗。”

周妈妈也知道幼清要问什么,就道:“那位宋大老爷和几位大人一起走的,奴婢听了一耳朵,说是在哪里的客栈落脚,来的也不是他一个人。因为在侧门外还有个年轻人在等他!”

幼清心里动了动,颔首道:“我知道了,你去歇着吧。”她说着就回了房里,在床沿上坐了一会儿,反复推敲着宋弈刚才说的话,可想了几遍都没有想透她觉得是哪里不对,幼清有些头疼,在床上倒了下来躺着望着帐顶上浮游的鱼儿发呆,忽然她又一骨碌坐起来,跑去床后拖了一个箱子出来,绿珠正好端着水进来,望着幼清道,“太太,你找什么。”

“我早前一直看的那本《大周名士录》在哪里?”幼清说着,埋头在箱子里翻,绿珠就笑着道,“您别找了,奴婢给您拿来。”说着放了铜盆,蹬蹬跑去书房,一会儿拿了本蓝皮的书进来,幼清接在手里,很熟练的翻到了宋墉那一页!

宋墉是统化二十六年的进士,他高中后在翰林院待了三年,翰林院出来后在刑部观政,两年后尚宗驾崩,昭宗继位改年号文德,昭宗在位不过短短十二年便猝死在宫中,随后圣上入京继承大宝,此时宋墉的官位是詹事府的少詹士,此后一路高升。

景隆八年,鲜卑人屡次进犯宁夏卫,宋墉自荐为三边总督,巡视三边,他在宁夏,甘肃,陕西三地前后待了整整五年,直到景隆十三年他才回京,坐上都察院天官的位置,三年后经由庭推入阁!

宋墉若是还在世上,他此时应该有近七十岁了吧,她好像听姑母提过,宋墉和夏堰的年岁相仿,而严安则比他们小上五六岁的样子…

封子寒说过,宋墉有三子,长子就是这一回来的宋季仁,宋季仁也有三个儿子,但听说老二在宋墉去世后也早逝了,他膝下如今还有两子,皆在临安…宋氏的老二,育有两子一女,至于老三,因为没有出仕也没有来过京城,坊间知道的并不多…

她要不要和薛霭打听一下?

可她又觉得这样妄自猜测打听宋弈的事情有些不妥,但宋弈不说,她不了解情况,若是去问又怕伤了他的心。

幼清有些犹豫。

“太太,您怎么了?”绿珠站在一边看着幼清一会儿沉思一会儿摇头的样子,满心奇怪。幼清摇摇头,道,“没什么。老爷歇了吗。”

绿珠摇摇头,低声道:“奴婢看老爷房里的灯还亮着的呢。”

幼清没有说话,去净室梳洗上了床,不过睡了一刻天就亮了,她听到外面宋弈走动的声音,便翻身坐了起来,采芩和绿珠前后进来,采芩笑着道:“老爷已经起了!”说着过来服侍幼清穿衣裳,又低声道,“奴婢听说老爷今天要去吏部选官?”

幼清颔首,道:“昨晚说了,老爷打算选詹事府少詹士一职。”

采芩听着一愣,在心里默算了一遍,瞪着亮了眼睛,道:“那咱门老爷现在是正四品的大官了是不是?”

幼清失笑,点了点头。

“那以后是不是也要喊您夫人了。”采芩高兴不已,绿珠也跑了过来,装模作样的向幼清行礼,“夫人安好!”

幼清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点着绿珠的额头道:“一大早就和我贫嘴,明儿我就和老爷说,把江泰调去望月楼里去!”绿珠听着就嘴硬的道,“在哪里不是做事,都是服侍老爷太太,奴婢才管不着他呢。”

幼清和采芩失笑。

“老爷在外面呢。”绿珠指了指窗户外头,她听到了宋弈和周妈妈说话的声音,幼清则很快的梳洗了一番出了门,就看到宋弈正微笑着站在廊下,见她出来,她道,“今天太阳不错,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你不是要去吏部吗。”幼清和宋弈一起进了暖阁,宋弈含笑道,“也不用一整天,我选了官再去一趟西苑就能回来了。”

幼清觉得他心情似乎不大好,就笑着道:“父亲的事情有着落了,我想去法华寺给贺娘上柱香,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她说着一顿,又道,“我成亲的事情也没有和她说,正好趁着这次去一起告诉她。”

宋弈微微颔首,道:“那你等我回来!”幼清笑着道,“但是今天不行,昨儿晚上几个府里的夫人都说今儿要过来贺喜,明天去吧!”

“也好。”宋弈没有反对,幼清就让人请了封子寒过来,三个人一起吃了早饭,封子寒一听明天要去法华寺,立刻就点着头道,“你们去吧,我看着家!”

幼清咦了一声,奇怪的看着封子寒:“您不去吗。”封子寒一向最爱凑热闹了。

“我有点事,就不和你们一起去了。再说,后院那片荒地我想好了,一半给你父亲留着,一半我自己用。所以我得好好想想到底种什么。”他笑眯眯的说着端茶喝了一口,道,“反正你们是不能和我抢!”

幼清和宋弈对视一眼,两个人皆笑了起来,封子寒又望着宋弈,笑的不怀好意:“咱们可是说好的,我陪那什么宋大老爷喝酒,你让我将我那院子取名叫做擒芳阁的,我今儿就让人定匾额去。”

“不要。”幼清不等宋弈说话,就摆着手道,“你要是不喜欢药庐的话,改成药香行不行,反正我不同意什么擒芳阁,牡丹阁的,哪里还像个家,简直就是…”

封子寒一听就瞪眼,想了想就赌气的嘟了嘴,道:“那也不能是药香。”说着他站起来,一副我决定了的样子,“就叫绿柳,绿柳苑。”说着,大摇大摆的出了门!

幼清叹气,总算没有定那种奇怪的名字。

“随他去吧。”宋弈也起了身,“时间不早了,我走了,你在家等我。”

幼清点点头,送宋弈一直到垂花门,她回了房里将周长贵家的和采芩以及灶上的田妈妈请来,和她们道:“往后外院和家里的庶务就交给牛管事,内院的事周妈妈领着,厨房那边就交给田妈妈,我房里的事情由采芩管着,至于各处怎么分配你们自己拿主意,到时候来我这边说一声就好了。”

几个人都应着是,幼清接着又道:“现在院子比以前大,人也多了几个,规矩自然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懒散,该谁当差该谁管事都得细细的列下来,到时候哪里哪天在谁当差的时间出了错,我就找谁!”

在三井坊的时候她没有管过这些事,都是周妈妈领着管着,虽没有出过什么大错,但小错也不是没有,幼清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宅子小人又少没有必要上岗上线,因为一旦将权利划分出来,那就一定少不了明争暗斗,她腻烦了别人整天在她面前装腔作势。

不过,现在不同,宅子大,人也多,若不管的紧了保不齐就会出点什么丑事,所以,规矩必须立起来。

周长贵家的带着众人应是,幼清想了想又道:“封神医往后要长住在咱们家,他身边又没有服侍的人,周妈妈差两个手脚伶俐乖巧的小丫头过去服侍吧!”封子寒身边原本是有个药童的,只是年纪不小了,养在内宅肯定不合适,所以封子寒就没有带他来。

“奴婢知道了。”周长贵家的应着是,外头就听到辛夷隔着帘子道,“太太,外面有位宋大奶奶说要拜见您。”

幼清听着眉梢一挑,起身出门望着辛夷道:“宋大奶奶?”难道是宋季仁的长媳,“她人在哪里?”

“说先来通禀您一声,她人在侧门口候着呢。”辛夷说完,幼清已经和周长贵家的道,“你代着我去迎迎,再嘱咐门口的婆子,一会儿几个府里的夫人也要到,让他们警点心!”

周长贵家的应是而去,幼清就让田妈妈先去忙,她带着采芩回了暖阁,心里琢磨着这位宋大奶奶来的原因。

过了一会儿,院子里就听到周长贵家的说话声,幼清起身迎在了暖阁外,就看到周长贵家的和一位年纪约莫二十五六的女子走了进来,女子生的很清丽,柳叶眉,大眼睛,皮肤很白,梳着圆髻,穿着一件葡萄紫的川花褙子,搭着一件湖蓝的马面裙,身量比她略高了一点,举步端正腰背笔直…

宋大奶奶脚步一顿,就望见抚廊下站着一个小姑娘,看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梳着垂柳髻,一双凤眼微挑着眼角又黑又亮,面容精致艳丽,宛若朝霞似的映的她眼前一亮,忍不住露出一丝惊艳之色。

她打听过方幼清,知道她的人都将她说的跟天仙似的,可是漂亮的女人很多,她并不为奇,可是等她看到方幼清却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有人说她漂亮的跟天仙似的,因为方幼清的美太耀眼了…这样的女子恐怕就是摆在人堆里,穿着破衣烂衫也能让人一眼看到。

宋大奶奶朝着幼清微微一笑,上前和她行礼:“宋太太!”幼清虽和她说不上辈分的事,可论着年纪她也不能受宋大奶奶的礼,便笑着侧身避开还了礼,道,“宋大奶奶!”又做出请的手势,“不知您要来,失迎了,请里面坐。”

“打扰了。”宋大奶奶朝幼清歉意的笑笑,进了暖阁的门,幼清引着她在炕上坐下来,待绿珠上了茶,她笑着道,“您请喝茶!”

宋大奶奶抿唇笑笑端茶礼节性的喝了一口又重新放下来,好像在思考怎么开口似的,她有些尴尬的道:“我冒冒失失的来,宋太太还不知道我是谁吧。”她有些不大自然,自我介绍道,“我是临安宋氏的人,我公爹便是昨晚在贵府赴宴的宋大老爷,我相公是家中的长子!”

“原来是这样。”幼清笑着道,“恕我失礼了。”

宋大奶奶朝着她笑笑!

暖阁里一时间安静下来,说不出的尴尬,若是熟人之间也就罢了,却是两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幼清都有些不自在,勉强笑着找话题:“大奶奶是前几日才到京城的吗,如今在哪里落脚?”

“住在望福客栈。”宋大奶奶淡淡的道,“我们来是为了舞弊案的事情,今儿朝廷就下圣旨了,明天我们便赶回去,家里还有好些事情要准备。”她说着望着幼清欲言又止…

幼清没有说话,在等着宋大奶奶说她自己的来意。

“你一定很奇怪我的来意吧。”宋大奶奶叹了口气,苦笑着望着幼清,道,“其实我也不想的来,只是既然来京城了,我又知道了,还是要走动一下的。”

幼清扬眉,道:“大奶奶的意思是…”

“宋…宋大人没有和你提过我们是不是?”宋大奶奶端茶喝了一口,定了定神,幼清摇摇头,宋大奶奶就叹气道,“他不提也是对的,要是我也不提!”说完,她看着幼清,道,“其实,宋大人他…”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暖阁的门帘子被人掀开,幼清和宋大奶奶皆是一惊,就看到宋弈不悦的站在门口。

“啊!”宋大奶奶惊的站起来,朝后退了退,幼清也是一愣,迎过去道,“你回来了,事情还顺利吗。”

宋弈望着她面色好了一些,颔首道:“已经定了,詹事府少詹士,年后上任。”他说着微顿,幼清就笑着点点头,又回头指着宋大奶奶介绍道,“这位是宋大奶奶,她来是…”幼清还真不知道她来是干什么的,刚才的话没有说出来。

宋弈没有看宋大奶奶,而是礼貌性的抱了抱拳,宋大奶奶满脸通红的回了礼。

“我正有事和你说。”宋弈和幼清道,你随我来一下,幼清一愣望着宋弈,她房里还有客人呢,这样走不太好,可不等她开口宋大奶奶已经道,“那个…既然宋太太有事我就先回去了,这一次来的匆忙也没有给您带礼,等明日我们回了临安后再给您捎家乡的土产来。”说着往门口走,宋弈就疏离的让开了,宋大奶奶有些落荒而逃的样子,脚步飞快的出了院子。

“夫君!”幼清无奈的看着宋弈,叹气道,“你这是怎么了。”

宋弈面无表情的进了暖阁,在幼清方才坐的位子上坐下来,幼清让采芩收了茶盅也在炕上落座,望着宋弈,问道:“宋大奶奶刚刚来!”她说着微顿,想了想还是把话问出了口,“你不高兴?是因为宋大奶奶的缘故吗。”

宋弈没说话,过了好一刻他面色才平静下来,淡淡的回道:“我父亲行三,是宋家已经过世的三爷!”

尽管幼清昨晚已经猜到了一些,可现在听宋弈亲口说出来还是忍不住惊了一惊,“你是宋氏的人?”她见宋弈似乎不大高兴,就过去坐在他身边,低声道:“你若是不想说就不说,你要不喜欢宋家的人以后我们再不和他们来往,你别不高兴!”

“傻丫头。”宋弈看着幼清紧张的看着他,心头顿时暖的让他忍不住舒出口气,微笑道,“我其实没有不高兴,只是不想见到他们罢了。”

其实幼清有很多疑问,比如为什么宋弈的对外的祖籍是吉安永新县,为什么宋弈不认宋府的人,却要帮宋墉平反,为什么宋弈不想理他们却又要请宋季仁到家里来做客…好像很矛盾,而且,宋弈一向对什么事情都是云淡风轻喜怒不露声色的,今天见着宋大奶奶来,他似乎有些激动了。

“我父亲虽是宋氏的人,但我却不是。”宋弈轻描淡写的道,“我没有入宋氏的祖籍。永新县的籍贯是我自己安排的!”她说着摸摸幼清的点头,道,“这些事我暂时不想说,等以后再告诉你!”

幼清点点头,但心里却觉得奇怪,话说到这个份上,宋弈没有理由不告诉她,她总觉得宋弈不告诉她这些,是有别的原因。

难道是…

她忽然想起来宋弈的母亲和她的母亲是好友,宋弈是不是因为这个才不告诉她的?是怕说出有关她母亲的事情,她会不高兴吗?

“好。”幼清望着宋弈笑笑,道,“我们不说这事儿了。”若和母亲有关,那她是真的不想知道,父亲从来不提母亲的事情,肯定有父亲的原因,她小的时候不明白,现在却能想象的到,父亲一定是受了伤才会和她只字不提母亲的事,既然这样,她又何必知道呢。

以前贺娘常和她说她母亲可能没有死的事情,她起初还存着幻想,有一天母亲会回来,他们一家三口会团聚,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父亲仕途坎坷经历那么多磨难九死一生,可母亲一直未曾露面。

若是死了还好一些,没有死她却露面,只能说明她心狠,抛弃了他们父女,这样的母亲,她一点都不想知道。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好了,就她和宋弈两个人,不要什么外家祖家,以前没有不也过的好好的!宋弈不想和宋氏的人有瓜葛,那以后但凡宋氏的人来,她一律不见!

这一回换宋弈愣了愣,小丫头一定是想到了他不告诉她是因为他们的母亲是好友,但凡说起以前,就会牵扯出许多令人尴尬和伤心的过往,小丫头自小没有母亲,她也从不提母亲,不问生死不究原因,很武断的将关于母亲的一切都排斥掉。

如果他说以前,就不得不带出许多关于幼清母亲的事情,她肯定不想知道,知道了也势必会伤心…还不如不说,至少不应该由他来说。

“客人还没有来吗。”宋弈很自然的换了话题,道,“要不要我帮忙。”

幼清也故作轻松的笑着道:“好啊,你帮我把封神医招待好就成,别叫他突然过来吓着别的夫人太太。”话落,又笑了笑道,“还没有恭喜你,宋大人!”

宋弈捏了捏幼清的鼻子,怜惜的看着她,心头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以前他总觉得这世上很多事都不公平,父亲和母亲相爱,原本可以相守一生,却因父亲英早逝,而令母亲一个人苦守着将他养大,他还记得那些年母亲带着他辗转奔波,流落在外的情景…对于宋氏,他无恨无怨,他平反舞弊案只是因为曾经宋墉对他有恩,他得恩报恩往后再不相欠,很好!

幼清端着茶低头喝着,心头却忍不住失落,心疼宋弈却又气的不得了,什么叫宋三爷是宋氏的人他却不是。宋三爷去世的早,他们应该将流落在外的孩子接回来抚养才是,那可是宋三爷唯一的血脉,可他们却不管不问,让宋弈一个人流落在外,学习医术,学习武艺,学做生意,还入了朝堂建立了望月楼…这些都是他现在的成就,谁能想象得到,他在这些成就的背后受过多少的苦,尝过多少的心酸孤寂。

那时候宋弈那么小,一个人在关外,无数个日日夜夜他是怎么过来的,一定有人曾经问过他的出身,他又是怎么告诉别人的,说他是宋氏的人了吗,说他的祖父是当朝阁老了吗,宋弈一定不会说!

有着出身却等于没有,他不得不自己去想办法编造一个户籍出来,他费了多少的功夫,花了多少的心思!

宋氏的人现在还有脸来找他,她不知道,若是早知道了,定然不会让宋大奶奶进门,让她站在宋弈面前给他添堵!

“你这是怎么了。”宋弈微笑着看她,见幼清脸色不大好看,“生气了?”

幼清摇摇头,道:“没有,就是心里有些不舒服。”说着,拦腰抱着宋弈,长长的叹了口气!

宋弈轻轻笑了起来,捧着幼清的脸,望着她眼角微红情绪低落的样子,他心头顿时揪了起来,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眼角,低声道:“别一个人胡思乱想,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是我不想回宋氏,不是他们不让我回去。”他宽慰幼清,又道,“你知道我的表字是谁取的吗?”

幼清摇摇头。

“是宋阁老。”宋弈微微笑着,眼神温和,“我十四岁那年在宁夏卫落足,他让人快马加鞭给我送了一封信,我拆开以后里面便只有龙飞凤舞的两个字,以后我便用”九歌“二字做了我表字!”

幼清真的没有想到,奇怪的问道:“那宋阁老为什么不管你呢,他为什么不让人接你回去。”

“我娘说的。”宋弈低头望着幼清纤细如玉的手指,轻轻的道,“我娘说我姓宋,但不是宋氏的人。他们曾有人来找过我,我没有见,后来宋阁老就给我写信了,我严词拒绝了他,告诉他,在我们母子最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没有管我们,如今我一个人就更不需要他们同情。”

“后来呢。”幼清看着他,宋弈笑道,“后来宋阁老给我回信,说我的字太丑,我就气不过,拼命的练字,一直等我自己觉得自己的字不错的时候才给他回的信。”

幼清被他的话逗笑了起来,那时候宋弈才多大,十岁还是十一岁?正是最不服输的时候吧。

“所以,这件事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你别胡思乱想令自己不高兴。”宋弈揉了揉她的头发,正在这时,外头周长贵家的隔着帘子道,“太太,夏大奶奶和夏小姐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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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快乐,啦啦啦啦…觉得月票好艰难,哈哈哈哈。

162 过年

幼清看着宋弈,宋弈在她脸颊亲了亲,道:“去吧!”

“外面有人。”幼清红着脸轻捶了他一下,笑着起身整理了衣襟,朝宋弈笑着道,“你一个人待着无趣就去找封神医说说话!”直等宋弈点了头,幼清才掀了帘子出去迎夏二奶奶。

宋弈笑着起身,负手踱着步子往后院走,方徊无声无息的跟了上来,低声道:“爷,严志纲死了!”

“嗯。”宋弈点头道,“通知严府的人来收尸。”严安还未判决,严府此刻还有人。

方徊点了点头,又道:“老安说他后日便启程去扬州,问爷还有没有别的吩咐。”他说着顿了顿,又道,“他说他想将元瑶带走,行不行?”

“漕帮的事你让他看着办就成。至于元瑶…”宋弈皱了皱眉,道,“他想带走就带走吧,不过不要让她轻易回陕西!”

方徊明白宋弈的意思,当初收元瑶一方面是因为元氏的势力,另一方面则是通过元瑶来控制元氏,一开始元瑶还很听话,可现在越来越难控制…但是现在还杀不得,让老安带去漕帮也好,省的闹事。

“属下知道了。只是,您让属下和阿古打理望月楼,属下怕做不好。”方徊说着顿了顿,望着宋弈,道,“要不然您让江淮去,让属下以后跟着您行不行?”

宋弈停了下来望着他,又挑了挑眉,道:“江淮若是同意,我倒是没有意见!”说着,进了封子寒的绿柳苑,封子寒正一个人蹲在院子里不知道在捣鼓什么,见着宋弈来了,他朝宋弈招招手,道,“九歌,你来的正好,你给我的这两味药可真是有趣!”

方徊笑眯眯的离开,去外院找江淮商量。

宋弈并没有过去,而是在旁边的椅子上懒洋洋的坐了下来,微眯着眼睛,疏懒的道:“怎么了?”

“现在还说不清,我打算种在院子里,等明年就知道了。”他说着拿帕子擦了擦手,一屁股在花坛的沿子上坐下,望着宋弈,道,“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官挑好了?”

宋弈微微颔首。

“那你和小丫头说了没有。”封子寒端着喝着等着宋弈的答复,宋弈半眯着眸子,单手支着面颊,淡淡的道,“没有。”

封子寒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指着宋弈道:“你不和她解释你为什么选詹事府少詹士官职的原因?小丫头也没有问你?”宋弈没应他,封子寒又道,“你可真行,要是那一天她知道了,生了你的气看你怎么解释。”顿了顿又道,“以她的聪明,说不定现在就已经猜到了。”

宋弈还是没有说话。

封子寒就着急的道:“你不说,那我去说了。”说着就要出去,宋弈叹了口气,道,“你说了才会让她生气。”

封子寒脚步一顿,回头不解的看着宋弈,宋弈摆摆手,道:“以她现在的立场和心情,听到这些事绝不会是高兴的,这些事就等岳父回来后再和她说好了。”

封子寒若有所思的走了回来,想了想又觉得宋弈说的有道理:“那方子修会和小丫头说吗,要说以前就该说了。”又道,“这父女俩还真是一个样儿,什么事都藏在心里。”

宋弈睨了封子寒一眼,淡淡的道:“情况不同,自然心境不同,你还是想想你自己的事吧。”

一说到自己的事封子寒就意兴阑珊,摆着手道:“算了,不说了。”又指了指外面,“听着很热闹,小丫头在待客?”

宋弈颔首。

幼清接了夏二奶奶和夏芷晴,随后陈夫人带着陈铃兰和陈素兰以及方氏和薛思琪也到了,几个人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夏二奶奶颔首道:“这个院子真是不错,宋大人不声不响的就置办了间这么好的地儿,离着井儿胡同也近。”

“就是,我昨儿来的时候也惊了一跳。”方氏笑着道,“那孩子真是实诚的,什么都不说!”

夏二奶奶掩面而笑,和方氏低声道:“要我说,你挑女婿的眼光可真是不错,改明儿我家晴姐儿你也给把把关!”方氏闻言就笑着道,“我哪里有什么眼光,再说,晴姐儿这么出挑,只怕别人配不上她,根本不愁嫁!”

“说是不愁嫁,可我都愁了好几年了,幼清比她小都成亲了,她却还是没有着落。”说着叹了口气,道,“他祖父的意思,等明年我们回乡以后再给她订人家,免得等我们走了,她一个人在京城,连个亲戚都走不了。”夏氏祖籍是南直隶松江府。

“说的也是。”方氏愁眉颔首,望着夏二奶奶不舍的道,“这么着急回去做什么,再留几年也很好,更何况大爷也要科考了吧,何不等他考过了再走。”

夏二奶奶摆着手,和方氏一起上了台阶,笑着道:“这事儿我做不了主。”

夏堰要走,她们做儿女的谁也拦不住。

方氏和陈夫人对视一眼,叹了口气,陈夫人笑着道:“索性也不远,到时候等儿女的事情都定了,我们结伴去南直隶走走便是,有她在,我们也能有个游山玩水的借口不是。”

“你能走得掉?”方氏摇着头,“这大的成了亲,跟着就有小的,家里的事情没个完的时候。”

陈夫人想想也是,她的两个女儿都没有着落,这事儿还真是不好说。

几个人说说笑笑进了暖阁,幼清则陪着几位小姐在后面走着,夏芷晴道:“我们明年就要回南直隶了,往后想再要见面,恐怕就很难了。”

“阁老递辞呈的事,我听父亲说了。”陈铃兰拉着夏芷晴的手,道,“家人都走了,把你一个人留在京城也不合适,往后我们天各一方,你要记得给我们来信才是。”

夏芷晴失落的点点头,叹道:“也只能写信了。”说着,看着幼清道,“还是幼清好,父亲也要回来团聚了,日子是越过越顺坦,哪像我们,明儿都不知道在哪里。”

“说的这么悲观做什么。”幼清笑着道,“缘分这事情说不清,或许你回南直隶后就立刻定了门好姻缘,保不齐你还会庆幸,当初幸亏跟着家人回去了呢。”

夏芷晴听着脸一红,去掐幼清的胳膊,和大家道:“你们瞧瞧,以前可是半天不说一句话的人,如今嫁了人也知道拿话打趣我了。”幼清笑着躲在薛思琪身后,薛思琪护着她笑道,“你刚刚还说她越过越好,这性子自然也越来越开朗,再说,只许你拿她打趣,还不许她反将你一军不成。”

夏芷晴抓不到幼清又被薛思琪堵了嘴,就指着她道:“好,我就不走了,非等着你和廖大人成亲后,这两张利嘴会吵出什么花儿来。”

几个人嘻嘻哈哈哈的笑了起来,薛思琪昂着头道:“不管什么花儿,只要是香的就成。”

“太太。”蔡妈妈见几位小姐和幼清有说有笑,她也不由笑了起来,道,“郭老夫人和郭夫人还有郭小姐来了。”

幼清点点头,和薛思琪道:“二姐陪几位姐姐还有妹妹先去暖阁里坐着喝茶,我去迎迎。”又和夏芷晴以及陈铃兰、陈素兰道,“今儿家里来的人多,一会儿我若是招待不周你们可不许不高兴。等改日我单独下帖子给你们!”

几个人笑着点头。

幼清则整理了衣襟迎去了垂花门,郭老夫人的马车刚刚停下来,她笑着立在马车边候着,郭老夫人由身边的妈妈扶着下了车,一眼就看到了幼清,笑着道:“天这么冷你迎出来作甚,回头该冻坏了。”

“您来了,我肯定要迎的,便是再冷点,我也该来!”她说着过去搭着手扶了郭老夫人,郭老夫人站稳打量着幼清,笑道,“一些日子不见,气色比早先好了一些。”

幼清笑着行了礼,道:“托您的福!”说着又朝随后马车里下来的郭夫人,笑着行礼,道,“郭夫人!”

郭夫人和幼清微微点头,打量了一眼院子,和郭老夫人道:“娘,这院子可真是不错,干净整洁,郁郁葱葱的,瞧着倒不像冬天,比咱们家里看着热闹!”

“你若是喜欢,改日也种些这样的树便是。”郭老夫人轻笑着说着,朝刚下车的郭秀招招手,道,“来,见过你宋嫂嫂!”

郭秀穿着一件桃红色通袖袄,下面是条米白色八幅澜裙,梳着高高的飞燕髻,衬着她面若皎月,清丽脱俗,她笑着过来挽了郭老夫人的手,道:“祖母,我和宋嫂嫂已经见过了。”说着,挑着眉打量了一眼幼清。

幼清朝她笑笑,郭老夫人就道:“瞧我这记性,竟是不记得了。”说着又拍了拍郭秀的手,“即不是头一回见,你就更该向你宋嫂嫂问好才是。”

郭秀就敷衍的朝幼清福了福,问道:“宋大哥在家吗,我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在家。”幼清笑笑和郭夫人一起往内院走,郭秀就眼睛一亮,望着幼清道,“他在哪里,我去找他说说话。”

幼清沉默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那边郭夫人已经斥道:“我们是来做客的,你像个什么样子!”

郭秀就嘟了嘟嘴没有说话。

“今儿肯定不止我们来吧,我瞧见外头停了好几辆马车。”郭夫人笑看着幼清,幼清颔首将来的人和郭夫人说了一遍,郭夫人就笑着道,“那今儿可热闹了,上一回我下帖子夏二奶奶和陈夫人还有薛夫人都没有去,今儿可算是遇上了。”

幼清掩面而笑,郭老夫人道:“咱们是广下帖子,闹哄哄的,她们自然是能避就避,今儿不同,在幼清家里自己人坐坐说说话,也随意一些!”

郭夫人笑着应是。

几个人慢慢逛着进了内院,郭老夫人站在正院门口朝内院看了眼,道:“这宅子是不错,清清悠悠的,又宽敞又安静!”说着进了院子,房里的几位夫人都已经迎了出来,大家在院子里行了礼,幼清吩咐采芩和绿珠上茶,她陪着上台阶,还没进暖阁,那边就来说单夫人到了!

幼清笑着和众人道:“单夫人到了,我去迎她!”说着,提着裙子又重新回了垂花门,单夫人已经下了马车,由婆子丫头簇拥着望里面走,见着幼清过来,她立刻笑着道,“我这是不请自来了。她们都到了没有。”

“都到了。”幼清笑着道,“就差您一个,说要开桌打马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