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只是几乎,因为有一条底线,春花是绝不会过界的,那就是肖鹏是有了家室的男人,虽然肖鹏自己不这样看。

春花有着最朴素最自然的观念,自己决不会搅入别人的家庭,做让别人让自己都看不起的第三者。

回想前世时,春花因为早早就离开学校打工,她接触了不少所谓的成功人士,也就是积累了一些物质资本的人。她可爱的外表也吸引了不少人,各种诱惑一直陪伴在她成长的路上。

春花从没被金钱、别墅、名车这些东西迷惑住,作为一个热爱生活的女孩子,她也有虚荣心,也喜欢奢华的东西,但她要用自己的双手去奋斗。只要自己肯干,就一定有成功的那一天。

她一天天地在通住成功的路上前进着,眼下她重新回到了这条路上。

肖鹏是一个极好的同行人,如果没有刘氏和那个孩子,春花想自己差不多会同意的。

到了这里后,她曾经被迫在内心放弃了自己的原则,也想过随波逐流,但最终她还是走上了自已想走的路,找回自己,以后,她将不会再去勉强自己。世情是什么样,大家又是怎么样,春花管不了,只有她自己,她能够控制。

“表哥,谢谢你。”春花发自内心地说,肖鹏帮了他很多,她应该感谢,但感情是另外一件事,她斟酌着语句,想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

肖鹏早就从春花的表情变化上看出她的思想变化了。本来已经动摇了,但突然又下了决心,三小姐还是有什么顾虑。他一向对自己很有自信,又觉得自己和如今的三小姐确实是天作之合。

“为什么?”肖鹏的话虽然直接,但他的语气还是那样的温和。

就因为你已经是个有家的人了,但春花知道自己这样说肖鹏是不会同意的,他会说刘氏是妾,而且春花还听说,他要将刘氏送到江南,在那里再安一个家。很多商人都是这样,他们常年在外,有人有很多的家,甚至每个常去的地方都有一个家,肖鹏将来也会这样吧。

想到这里,春花已经完全清醒了,肖鹏不会是自己的良人。

 “是因为刘氏吧。”肖鹏自己说了出来,“我知道你们书香门第的人家讲究规矩,嫡子出生前是不会让妾室生养的。这确实是我的疏漏,但好在刘氏生的是个女孩,倒没什么关系了。”

“也不是男孩女孩的事…”春花说。

肖鹏笑着打断了她的话,“你一定很讨厌正妻过门前纳的妾吧。”三小姐到了郭家,还不是因为那个吴姨娘与郭少怀弄僵了,所以她这样想也正常,“我将刘氏送到江南,以后不会让她在你面前出现。”

“不,不,”春花急了,她不是这个意思,“表哥,我们就做真正的表兄妹吧。刘氏,你想怎么安排都不关我的事。”

肖鹏终于完全明白了妹妹那天传过来的话,三小姐说她要嫁一心喜欢她,她也一心喜欢的人,自己已经有了刘氏,虽然是个妾室,但也不能说自己从没喜欢过她,连孩子都有了,就是情谊不深,也是有情的。这个三小姐,还真是少不知事,纯情得很。

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肖鹏正要给三小姐讲一讲这些道理,却见对面的三小姐笑着站了起来,“表嫂,你过来了。”

夏日里,门窗俱开,只是隔着薄薄的轻纱帘,与肖鹏对坐的春花面向房门,自然能看到院子里的情形。

刘氏捧了一个托盘本有些迟疑地走过来,见春花起身招呼,倒加快了脚步,一手打了帘子,一面笑着说:“怕你们枯坐无聊,送一壶酒和几个小菜过来。”

肖鹏心中恼怒,面上也露出来一些,刘氏,原来看是个知道分寸的,自己特别选了外书房与三小姐说话,就是不想让别人打扰的意思,就是原来想让妹妹过来,也不过是避嫌而已,也不会让她在一旁听着。而刘氏明知道自己最讨厌别人不告而入书房了,怎么还在这个时候过来。

又恰好是谈话最关键的时候,刘氏这一来,三小姐本就因为她别扭着呢,倒是火上浇油了。

刘氏已经看出来肖鹏脸上的不快,大爷平时讲究喜怒不形于色的,现在的不快就是给自己看的,她一紧张,手的酒壶就差一点落到了地上,还是春花在一旁手疾眼快地接住了。

不知怎么放好了几盘菜,刘氏已经是一身的汗,她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来,大爷要娶妻也不是没对自己说过,自己也不是不懂事的,否则当初大爷也不会选自己过来,比自己漂亮的几个姑娘就是因为不如自己懂事,现在还在织厂做工呢。

可是,知道大爷和鹤表妹两人在外书房里单独说话,自己的心里就像有一只猴子,到处乱抓乱爬,就连孩子哭了,都没心思去哄,最后还是到厨房弄了几个小菜,倒了一壶酒送了过来。

“妾,妾告退了。”刘氏有些结巴地说着,福了一礼就出去了。

春花有一种自己被抓了的感觉,她掩饰地端起了酒壶,给肖鹏倒了一杯,自己也倒了一杯,说:“既然表嫂送来了,我们就喝一杯吧。”

肖鹏一饮而尽,对春花说:“她平时不是这样不知分寸的。”

“我知道,我知道,女人就是这样的,对自己的男人总是不放心。”春花理解地说。虽然没经历过恋爱,但别人的事总是见过的,这里的女人不能随便出门,对男人的控制力很弱,而在现代,女人们不但能自己跟踪老公,还有层出不穷的方法可以监视。

春花突然回想起她以前的一个合作伙伴的妻子,她每隔半小时就会打来电话确认老公在做什么,最初春花还很不适应,后来,还主动帮着接电话证明,当然是在那位妻子相信她以后了。

看着春花脸上露出些一惯的笑意来,肖鹏心里一沉,三小姐又变成了那个他无法看透的人了,刚刚自己还觉得她很单纯不知世情,现在分明她完全明白刘氏的小心思。

春花端起了酒杯,轻轻地嗅了嗅,酒味很是醇香,前世在外面少不了一些应酬,她是颇有些酒量的,但其实她不喜欢喝酒。到了这里,她就没喝过,今天,却突然想喝上一杯。慢慢地把杯中的酒喝了下去,虽然闻着很醇香,但入口还是很辣,春花放下酒杯,赶紧挟了一口凉拌菜心吃了进去,“这表嫂自己做的,特别地清爽。”

这个刘氏,还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肖鹏将春花倒在他杯里的那杯酒也喝了下去,坦白说:“不管怎么,刘氏也跟了我一些日子了,还有了孩子,我不可能将她怎么样,只能是送出去,要是你不喜欢,我可以不再见她。”

春花看着肖鹏,放下筷子后郑重地说:“表哥,你说我为什么会找你合作?就是因为你重情重义。并不在意你的父亲、软弱无能的母亲,被卖为官奴的妹妹,还有给你生了孩子的妾室,每一个人你都会用心去关怀。要不是你是这样的人,我怎么敢把自己的命交给你呢?”

“当然,你会做生意,这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但做生意可以学,为人却是改不了的,我最为看重的就是你的品行。若是你没有妾室和孩子,也许我会答应的,可惜我们没有在合适的时候相逢。”

说完春花又给肖鹏和自己每人倒了一杯酒,端起杯子,在肖鹏的杯子上轻轻碰了碰,示意他干杯,就将杯中的酒喝了。

前世春花虽然年纪不大,但经历的事不少,也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在不断地磨练中,她学会了看人,肖鹏是什么样的人,她心中有数。

她又拿起筷子来逐一品尝几道小菜,时不时地点评一下。

“莲藕蒸得正是时候。”

“这糟鲥鱼,馨香入味,入口即化,表哥你尝尝。”

肖鹏知道这件事已经不必再讨论了,三杯酒喝了下去,却积了满心苦涩。女子固然要对夫君一心一意,男人却不必如此,只要爱重嫡妻即可,这些话再说起来有什么用,眼前的女子的心就是最纯净的玉石,一点瑕疵都不能容。

再想起于半城,历尽人间百态,坚不二色,对嫡妻情深义重,他的外孙女自然看不上自己这样心有旁骛的人。

就如三小姐所说的,自己要是早些遇到她就好了,那样自己的人生,有了她纯净又充满着热情的心灵陪伴,会是多么的幸福。

但再早些的时候,她还是杨家的三小姐,怎么也不可能嫁给一个商人。不管怎么样,他们就是没有缘份!

肖鹏倒底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虽然心里难过,但还是维持着风度与春花一起将一壶酒喝尽了。他们在一起又谈了很多,都是福记的事。

将来怎么样扩大规模、增添品种,广开销路,还有考虑再建一家专门生产高档细布和丝绸的厂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七章

事情确定下来后,一切就都好办了。

肖鹏先是为春花引见了涂三爷,这是他为春花安排的带她去辽东的人。

涂三爷三十多岁,长得矮矮胖胖的,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京城人士,是肖鹏以前的朋友,算是患难之交。后来,肖鹏办了织布厂,他就跟着干起了贩卖布匹的生意。

涂三爷靠肖鹏帮忙在福记赊购布匹,运到辽东镇贩卖,不到一年时间,在辽东镇已经打开了局面,在辽东总兵驻地广宁府开了一间布店,生意颇为兴隆。

福记目前的销路主要是京城附近及北方,京城及周围的州府基本由福记自己的销售网覆盖,而再远的地方,就由像涂三爷这样的商人经销,每天在福记门前络绎不绝的车马里有很大一部分就是这些人在运货。

这次他又来采购一大批布匹,这些布匹不仅供他自己的铺子销售,还要转卖给辽东镇各处的商家。

涂三爷在辽东生意做得好,也就有了想把家安在辽东的打算,这一次,他就要将妻儿一起带去辽东,这也是肖鹏选中他带春花过去的原因。有涂三爷的家眷做伴,春花一路上会方便多了。

肖鹏特别将涂三爷请到家中,从酒楼里要了席面,并在席中将春花请了过去,郑重地把自己的表妹于娘子托付给涂三爷。

春花最后决定要用于娘子的名字出门,这里面的原因有好几个:宋鹤的路引是到京城的,想到辽东镇还需要新的路引,而京城附近不方便做假,她又没时间再等;一路要带着留儿,没有哪一种身份比于娘子更适合了;还有就是如果有个寡妇的名义,要比一个未婚女子出门方便得多。

这也是世俗的常态,一个寡妇,人们几乎把她当成男人看的,就是门前再多的是非,寡妇也可以自己应付,与未婚的女子不同。而春花更看重这一点,她想要的其实也就是能自己当家作主,而不是依附别人。

巧得很,于娘子的路引上面重点写了她夫君的情况,只是顺带着简单描述了妻于娘子几句,而这几句关于年龄外表的粗略特征,春花都还符合。

至于留儿的堂兄鲁千户,据于娘子说是个非常好的人,如果真的是这样,春花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如果鲁千户是不那么好,那于娘子的身份还是他的长辈,说起理来,总是要占些便宜。

何况自己把留儿送到,再看辽东那边的情况,合则留,不合可以立刻走,也就可以不再与鲁千户打交道了。总之,这一次出门,自己是为了避一避风头,但更想到外面看看,辽东不一定是自己最终的目的。

听说于娘子是肖鹏的表妹,涂三爷很是热情,他现在从福记提货,还有一部分赊欠着货款,靠的就是肖鹏这个贫贱之交的好朋友,眼下朋友有事,他自然两肋插刀,再所不辞。

肖鹏和春花一同将这次出门会遇到的各种事情按排得很细致,涂三爷赊欠的货款改为由涂三爷到辽东后分次支付给春花,这样春花也就不必要带太多的银钱上路,而且到了辽东后也一样有钱可用。

涂三爷见肖鹏反复地叮嘱自己,心里更把这件事看得重起来,他拍着胸脯说:“肖老弟,你就放心吧,于娘子和孩子一路上有我和内人照顾着,一定顺顺利利到辽东镇。到广宁府后,我虽然不能跟着于娘子去定辽前卫,但在定辽前卫开布店的田掌柜却与老哥是熟人,到时候,我将于娘子托给他带到定辽前卫。”

于娘子的路引要去的地方就是定辽前卫,春花无法像在现代社会时查资料了解那里的情况,在肖家不比杨府和侯府,也无从打听,因此就问:“涂三爷,定辽前卫离广宁府还有多远?”

春花已经知道,明太祖朱元璋鉴于辽东镇独特的地理位置、政治形势等,在辽东不置府县,只设都司卫所,兼理民政,不同于内地其它卫所。辽东总兵是辽东地区的最高军事官员,现由定远侯徐维栋担任,封龙虎将军,挂征虏前将军印。

辽东的总兵府就设在广宁府,位于辽西。

“定辽前卫吗?就在广宁府东北,离广宁府大约四百里。”涂三爷笑眯眯地告诉春花。

从京城到广宁府八百多里,再到定辽前卫四百多里,一共是一千二三百里,按这里里正常的行路速度,要走上二十天多天,真是够远的!

涂三爷以为春花是害怕了,就又笑着说:“出了广宁府,一路每隔五六十里,就有驿城驿堡,每隔五里还有路台,每台均有守卫的兵士,用以戍警、保护行人、车轿。我到辽东也有一年时间了,每次出行还不都是顺顺利利的。”

说完,涂三爷又看看肖鹏说:“肖老弟刚刚一直为于娘子路上的安危担心,其实很不必。听说前些年瓦刺人还曾图谋恢复,皇上几次亲征后,又兴建城堡,广设驿站,从山海关起修建长城,如今那里也是太平盛世一般。”

肖鹏神情却没有多少赞成,“要是如你说的那般平安,皇上今年如何还要亲征?还不是瓦刺势大,至今还未回銮。”

“边陲之地,总不能同京城一样,自然军务繁重。但我朝治辽东以来,人口已从原来不满十万,到现在辽东镇下设二十多个个卫州,正军就有二十万。数千里土地,阡陌纵横,屯堡相望,屯田所产之粮,足以供应边军。”

“眼下的辽东,虽比不得江南、京城繁华,但太祖迁河南山东人口入辽东,这些年也颇有成效,老弟只看我的布店的销量就知道了。”

一个地方经济发展怎么样,从一样小小的商品中就能看出来,更何况关系到民生的布匹了。涂三爷在辽东生意的红火,让肖鹏也没有可反驳的。

春花也被涂三爷的快言快语影响了,要知道,在这个时代,消息非常匮乏,涂三爷所说的情况对春花是非常宝贵的,这样详细的材料就是在督察院的二哥也不一定能说得出来。

她上前感激地行了一礼说:“多谢涂三爷了,这一路上,还得有劳涂三爷指点一二。”

涂三爷笑着还了一礼说:“肖老弟的妹子,就是我的妹子,我们就不要客气了。这一路上,有什么事就对大哥和你嫂子说,只要我们能做的,定然无不从命。”

商户人家就是不太讲究,但到底是内外、男女有别,春花与涂三爷说了一会儿话后就告退了,留下肖鹏和涂三爷吃酒。

没几天,春花就收拾好东西告别了肖家,对肖母、刘氏她们说的就是她要去投奔另一个家戚。

肖母并不太在意,本就不是自家的亲戚,现在找到了真正的亲戚自然要走,刘氏虽然不知事情的原委,可她与肖鹏朝夕相处,多少知道有些不对,但也清楚不是她该问的,只是实心实意地给春花又做了几双鞋,上次她做的鞋,春花说好,一直穿在脚上。

如棋也做了衣服、鞋子送来,就是肖母,也送了春花一对银镯子,一对银簪子,一百两银子做程仪,毕竟救过女儿的命,她自然感激。

走时又是肖鹏亲自赶车送春花,到了约好的客栈,春花见到了范娘子和大丫,还有抱在她们怀里的留儿。

虽然范娘子和大丫在走前已经知道春花没死了,但眼下见面,她们还是有一种不能接受的感觉,明明五奶奶的丧事都办了,那时她们母女还哭了好几场,掉了不少的泪,但现在人又活生生地站在了这里。

春花倒是镇静,她想接过留儿抱抱,她本就是最喜欢孩子的,还曾带了留儿好几天,可是仅仅是过了三个月,留儿已经到了会认生的时候了,她不肯让春花抱自己,而是一直赖在范娘子的怀里,让春花多少有些感慨。

其实春花与范娘子母女也并不熟,她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还不到十天呢,但以后,她们就要相依为命了。

范氏母女因为是绝户,夫家的人一直想把她们都卖了,但忌惮慧静师太,并没有敢动手,但自从五奶奶去了,慧静师太也怕自己不能照顾周全,这母女二人会被抓走卖掉,眼下与春花一同送留儿走却是一箭三雕。

所以范氏母女也是真心想和春花离开京郊。

她们几个人商量好对外的说法,以后,春花就是于娘子了,至于春花自己的名字倒不用改,因为女人在这个时代是没有自己的名字的,她应该叫鲁于氏,路引上就是这样写的。而女人闺阁中的小名只有自家的人知道,不能公之于众的。

留儿是她的女儿,这是理所当然的。范娘子是留儿的干娘,于娘子病了没有奶水,留儿吃范娘子的奶长大,就认了干娘,她们在静心庵相识,范娘子母女没有别的出路,就同于娘子一起去了辽东,这些都与实际情况基本一样。

春花与范娘子说:“以后,我就叫你一声姐姐,大丫叫我姨母,我们就像一家人一样相处。等到了辽东,我们把留儿送过去,你们想去哪里,我可以给你们路费,随便你们。就是这路上,所有花费自不用你们管,我还要给你们工钱的。”

留儿如今已经九个月了,到了辽东,就能满十个月,应该不吃奶也可以了,那时候范娘子母女与她都可以各奔前程了。

范娘子和大丫却给春花跪了下来,“三姑奶奶,我们娘俩儿还能好好地在这儿,都是靠姑奶奶和慧静师太。我们已经对慧静师太发了誓,以后就一直跟随着三姑奶奶了。”

春花拉起了她们,“姐姐,还有大丫,以后可不能再这样行礼了,你们就当我是于娘子。如果你们愿意跟着我,那我也是求之不得的,就当你们是给我做工,每月每人一两银子的工钱,可好?”

范娘子母女自然是千般万般愿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八章

肖鹏将春花、范娘子母女和留儿一起送到城外,涂三爷带着家人货物与春花约定好了见面的时间。

京城外的长亭里,肖鹏摆下了送别的酒宴,为涂三爷践行,春花不方便下车,正在坐等,涂三爷的汰太过来到春花的车上说话。

春花所坐的这辆车是涂三爷准备的,与涂家所用的车一样,是向车行雇的。比京城内乘坐的车子略大些,里面铺了厚厚的坐褥,还算是舒适。

按车子里面的大小,坐上春花一行的三大一小四个人,倒也勉强,但涂三爷明显是为了照顾春花,给了她两辆车子,这样,车子里就是放了些行李,还是很宽松。

眼下,范娘母女和留儿共坐一辆车,春花一人坐一辆,涂三爷的太太过来,两人并排坐了,也毫不局促。

涂三爷的夫人姓方,与涂三爷很有夫妻相,一样的个子不高,白白胖胖。她的性格也是像外表一样和善,又喜欢说话,没一会儿就与春花很熟悉了,拉着春花的手啧啧地叹到:“于娘子这样的才貌,竟年轻轻地就没了夫君。”

春花低下头,努力表示出伤感。

方太太只说了一句,就觉得自己失言了,马上又说:“但好在你夫君还给你留下个孩子,总有个伴。”她拍着春花的手说:“你还年青,到了辽东,要是鲁家对你和孩子好就罢了,要是他们刻薄你,你也不要太过拘泥,有合适的就再嫁了。”

明代时虽然理学盛行,女子为夫君守贞的人数急骤上升,但也只是在上层社会,特别是书香门第。对下面的平民百姓来说,夫死再嫁是更见的事情。对于这样的话,春花不好回答,便仍低头不语,却拿出一盒子点心来,请方太太尝尝。

方太太接了一块点心,慢慢吃着安慰春花说:“我家三爷让我跟你说,有什么为难的,就告诉我,能帮上忙的,定然不会推脱的。就是到了辽东,你若是有什么事,也只管捎信过来。”

春花点头,“如此,便先谢过方太太了。”因不愿与方太太再多说自己的事,就指着与肖鹏和涂三爷一同坐在长亭的两个孩子,也就是涂三爷夫妻的两个儿子说:“两位涂少爷倒都是少年老成,方太太教子有方。”

说起了心爱的儿子,方太太的笑意更加的明显了,“那称得上教子有方啊,只是我家三爷一直忙,这两个孩子过了十岁就跟着管家里、铺子上的事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罢了。”

“方太太是个有福气的。”春花赞道。

“借你吉言吧,”方太太笑着说:“三爷说辽东那边人口日渐稠密,市面也繁荣,非要我们一起搬到到那边去。这样一走,我倒是无所谓,可两个孩子还没定亲呢。”

春花看方太太的大儿子也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就笑着说:“涂少爷年纪不大,倒不用急,过了几年,涂老板的家业更兴盛了,定的亲事还会更好。”

方太太听了春花的话,笑意就不曾从脸上下去,她也是这样想的呢。又说:“三爷一直说,要是没有肖大爷,他也没今天的出息,所以呀,我就把于娘子当成自家的妹子待了。”

“我表哥和涂三爷自是患难之交,互相照应是应该的。他们既然好,我和方太太自然更好。”

正说着,涂三爷和肖鹏已经喝过了送别酒,向车子停放之处走过来。方太太便下了车,与肖鹏打了个招呼,他们过去都是相识的。

肖鹏回了礼,又蟹教沼Υ夯āM咳胪刻不亓怂堑某瞪希づ舯阆虼夯ㄊ┝艘焕袼担骸叭羰怯惺裁词拢还苌有呕乩矗壹热蛔隽四愕谋砀纾突岬F鸨砀绲脑鹑卫础!

春花在车上回礼道谢,又笑着说:“表哥,你就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须臾,车队向挪动了,春花向肖鹏挥了挥手,放下了帘子,她如今开始了自己独立的新生活了!

此时已距靖难之役近二十年了,四海升平,山海关内一路安泰,涂三爷又是长在外面经商的人,熟识道路,极富经验,因此他们一路非常顺畅,八月中,他们就过了素有天下第一关之称的山海关。

此时的山海关城刚刚修建了几十年,建筑整齐有序,他们一行住的客栈极大,有很多来往的商户,他们包了其中的一个小院落。

车辆、货物堆放在院子中间,涂三爷一家与春花分住了主屋的东西两侧。春花所在的西侧是两间相连的房间,春花住在里间,范娘子带着大丫和留儿住在外间,而伙计们和车夫们则住了两侧的厢房。

大家刚刚把行李铺好,东西收拾妥当——在这里出门时要自带行李的,就是吃饭,也可以自己带了米粮,借客栈的炉灶做。方太太走了进来。

她打量了一下炕上的铺设,笑着说:“三爷也总与我说,于娘子与我们是不一样的,是千户的亲戚,出身也是不凡。只这一会儿的功夫,看这屋子里的布置,透着不一样的气韵呢?”

春花迎过去请她坐了,又拿出路上买的新鲜果子请她尝尝,也笑着说:“方太太,您的晕车好了,又恰好今天赶的路少,就有了精神来打趣我?”

方太太也是第一次出远门,刚走上一段路就吐得稀里哗啦,结果原来肖鹏请她来照顾春花,现在倒是正好反了过来,一路上春花还得顾着些方太太。

但好在,方太太平素身子健壮,虽然吐得很重,但并没有生病,也没影响行程,而且这两天还渐渐好些。

从京城出来,一路上城镇日渐萧条,况又疲累,今天到山海关城,倒是让商队和车行的人都打起了精神,刚过午时就进了客栈,因此方太太兴致也是出奇的好,她拿过一个梨子吃了,说:“一路上得你照顾,感激还来不及,我哪里是打趣你,说的是实话罢了。”

春花也吃着梨,见方太太已经换了整齐的衣服,就问:“想来方太太要出去走走?”

方太太本是最爱热闹的,无奈一直晕车,有心无力,现在有半天的时间,哪里能不到处看看呢?因说:“我听三爷说这里古称榆关,中山王奉命修关,因此地北倚燕山,南连渤海,故得名山海关,最为险要。三爷去见一位故友,我们不如也出去看看?”

春花自然答应,因留儿这时要睡午觉,范娘子便留在客栈,春花便带着大丫出去了。其实范娘子本也不喜出门走动,就是留儿不睡午觉,她也很少出去,春花倒也习惯了。

方太太带着两位少爷,一起出了客栈。

山海关城以最闻名天下的天下第一关箭楼为主体,辅以靖边楼、临闾楼、牧营楼、威远堂、瓮城、罗城、翼城以及卫城、哨城等诸多部分组成,城墙巍峨高耸,敦实雄厚,只可惜现在由兵士把守,春花她们不可能登上城楼,只能在下面仰视一番。

他们沿着客栈前的大街向城中心钟鼓楼走去,山海关钟鼓楼位于东西南北四条大街交汇的中心,下为方台,高三十余尺,台上设大钟大鼓,台上建双层文昌殿。

“天明击鼓催人起,入夜鸣钟催人息”,的晨鼓暮钟制度已经有了数千年,但在山海关这座军事重镇的钟鼓楼更重要的作用是不只是报时,更是报警之用。

大家围着大钟大鼓转了一圈,都被如此巨大的钟鼓所震摄,涂家少爷和大丫不住地赞叹,方太太与春花也兴致盎然。

方太太叹道:“京城也有钟鼓楼,里面的钟鼓与这个倒相仿,但楼上可没文昌殿。”

京城的钟鼓楼春花没去过,她一路上也见了几座钟鼓楼,但比起眼前的这一座,真是小巫见大巫了。而且山海关城这种在钟鼓楼上建文昌殿,她确实也没见过,其实这是非常独具特色的,在全国都很少。

慨叹了一番,大家又在城内东、西、南、北“十”字相交的四条大街上逛了逛,四条大街生意也颇兴旺,但比起京城却相差甚远。 

春花这些天也走过几个城镇,并有着前世的眼界,很是淡然。方太太虽然是妇道人家没出过门,但毕竟是京城人士,也没什么觉得稀奇的,两人随手买了些果子点心提着,又见路边的食肆饭庄都打着浑锅的招牌,知道是此地的物特色,便挑了一家干净的店面进去。

店内的客人不少,尤其是军人最多,因为一路北上,所见的军人也越来越多,想到皇上亲征瓦刺尚没进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方太太与春花也都不以为意,找了店家问清了浑锅是什么。

原来浑锅与后世的火锅非常接近,用鸡汤吊味,加上肉、豆腐、酸菜等,烧得热热的蘸了各种的调料吃。八月的辽东夜晚已经很是寒冷了,吃点浑锅里的肉菜,再加上几个大馒头,喝上几盅小酒,虽然还没到冬天,已经很是受欢迎了。

店家看出方太太与春花是第一次见到浑锅,热情地介绍,“这浑锅还是从塞外传过来的,虽是蛮夷人之物,但却甚合辽东这里的口味,太太们初次到此,正该尝尝。”

一席话说动了方太太和春花,涂家的两位少爷和大丫正是少年心性,自然盼着买回去尝尝,于是方太太和春花便问价格如何。

店家笑着说:“这浑锅也分几种,看太太们的气度,小的便不说那最差的几种,只拣好的说上两样。”

店家会做生意,嘴也巧,方太太便笑着说:“你倒识相,我们从京城过来,什么没见过,只是见你这浑锅新奇罢了,其实说穿了也不过是炖菜而已。”

“太太,这浑锅滋味鲜美,远胜那炖菜,总要亲口尝了,才知道。”说着详细介绍了两样浑锅,“这最好的浑锅用鸡汤吊味,并要将一整只鸡煮熟扯碎加入,再加上五花三层的肉、豆腐、酸菜等十余样东西,每只浑锅加上各色调料三百钱,若是再加上我们这里出的香蘑菇,那味道,可是飘出十里地,就要五百钱。”

方太太高声问:“你哄我们外地人,哪有什么蘑菇这样贵?加上些竟要二百钱?”

店家一手指天说:“我岂是骗人之辈,这香蘑菇只在我们这里山上有,每年也采不出太多,只有指甲大小,可味道却出奇的好,确实就是这个价。”说着让店内的几位客人给他做证。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九章

店家这一番话,让方太太和春花马上就心动了,既然如此味道鲜美的东西,自然应该买。更何况涂三爷把大家安顿好了就去见故友,估计不会回来吃晚饭了,她们买了这浑锅不是正好。

春花已经拿出身上的荷包,里面装着些散碎银子,她不原意带钱出门,一吊钱就是一千个铜钱,重量可不轻,哪有带些碎银子省事,又比较值钱。挑一块二两多的碎银,递给店家说:“给我们做两个五百钱、六个三百钱的浑锅,再配上些馒头,让人帮我们送到客栈。”

店家见有这样一宗大生意上门,更是笑容可掬,急忙接了银子,细细看了一眼,又用手掂掂,知道只多不少,便收了起来,准备浑锅去了。

这边方太太推了一把春花道“于娘子也甚是客气了,本该我请客的,却哪一次也比不过你的手快,总是先把银子付了!”

春花笑着说:“方太太这样说,我便无地自容了,这一点小东道哪里还值得说上一回。一路上还不是靠着涂三爷和方太太照应,我才能顺利地到这儿。”

与方太太相处近十日,春花也知道了她的脾性,人是爽快利落,又擅言辞,心肠也不坏,只是小气些。不过春花完全理解,前世自己创业时也是一样,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有时候出门,连好吃的都舍不得吃。

人总是有了底气,才能大方起来,就像她现在,有几万两银子的身家,多花一些没什么。涂三爷和方太太当然不知道自己是福记大东家,但他们知道肖鹏将一千两银子的货款让他们交给自己。在平民百姓间,一千两银子并不是小数,足够平常人家过一辈子的,这也是肖鹏和春花商议的数目,再多了,恐怕也容易生出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