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可能做最好的。”胡指挥使其实是想通过办宴席看春花的实力,因此只往最高档的说,这于娘子最好能做出什么样的席面,就说明她有过什么样的见识。

“那么五割三汤可以吗?”

“五割三汤?”胡指挥使沉吟了一下,自己查看了于娘子的路引,又派人去打听了于娘子的一些经历。于娘子是读书人家的女儿,嫁与鲁千户的堂叔,后来公婆相续去世,在家乡无依无靠,才前来投奔鲁千户。

这样的一个小娘子,就算在家里有些见识,但竟然能知道五割三汤,还是令胡指挥使大吃一惊。

明代的豪门宴会最注重的是礼数和排场,通常的筵席要配上音乐或戏文,一开筵就造成隆生而热烈的气氛。而五割三汤,就是指交替着上五道盛馔和三道羹汤,用这个做为宴会的食品的主框架,其间进各种的酒茶、菜肴、点心、粥糜等,是极隆重的宴客馔食。

“于娘子既然精通此道,那就全部委托于娘子了!”胡指挥使想,也许于娘子在哪里听到有人说过五割三汤,但其实未必真的精通呢?但不管怎么样,只有试一试才知道。

“不知配乐曲还是戏曲?”春花又问,明代时宴会之繁琐,远胜于后世,她在京城时见过几次大型的宴请,幸亏她一向对此道颇有兴趣,倒是暗自记在心里,此时并不露怯。

真正大型的宴会,是要配上乐曲演奏或戏曲的,而定辽前卫这样偏僻的地方根本就没有戏曲班子。

还知道配乐或戏曲,看来真是有些见识的,胡指挥使不露声色地说:“于娘子看怎样好就怎样做。”

“那就请倚红院的倚红老板带人来唱个堂会吧。”春花见胡指挥使没有反对的意思,就又问:“不知可有各类的器皿案架?”

正式的宴席对所用的各类东西要求是非常高的,每类食品都要用专门的器皿,五割所用的大型漆盘、蔬品所用的小磁碟、菜肴所用的银瓯、甜品所用的攒盒,酒壶、酒爵、茶钟、茶盏、堆放众多食品所用的木漆架,林林总总,样样都要备齐。

胡指挥觉得自家根本不可能完全备出于娘子提出的这些东西,但他想看看于娘子的本事的心却更强烈了,“我让赵氏开库房,于娘子随意取用。”

“不知指挥使大人准备何时开宴?”

“于娘子几日能备好?”

春花想了想说:“各类水陆珍馐不可能备齐,眼下只能用定辽前卫所有之物,但准备时间却不能短于五日。”

“那就在五日后开宴。”胡指挥使马上定了下来,接着叫来了赵氏,让她为于娘子提供各类物品,又吩咐家里的下人厨房,一切以于娘子马首是瞻。

春花并不知道自己那天的气势让胡指挥使起了疑心,想试探自己,而是以为胡指挥使是为了为难自己,因此她努力准备好这场宴席,事必躬亲,并把靖远楼的宁大厨等得力干将调了过来,一心办好宴会,并严防有人破坏捣乱。

到了宴客这天,指挥使府上聚齐了定辽前卫所有的官员,共有近百人,鲁千户和卢百户这些人也都在其间。春花在厅堂外指挥着整个宴会的进程。

每人面前的案上先摆四十碟果子,胡指挥使做为主人奉觞递酒,然后各级官员序班举酒爵饮酒,阶下鼓乐齐响,倚红院的几个妓子唱起了曲子,宁大厨带着几个厨师上来献第一道小割烧鹅。

之所以叫割,就是所用的禽畜必是整只大块,捧上来气派很大,由厨师当场割开取食。而且约定俗成,几乎所有宴会第一道大菜都是鹅,烧鹅或水晶鹅。

接着一道道的菜捧了上来,山珍海味,自不待说。第一道汤是春花用的是火锅,野鸡做的底汤,每个配上鲜肉、菜蔬,算是给靖远楼做个广告。接着是第二道的烧鹿,此后是烧羊、燕菜、参鲍等等。过了两个多时辰,进了五割三汤,送上甜点饭食,此时阶下的弹唱也换了数班人马,正式宴席算是结束,就可以退席了。

但胡指挥使不动,所有的人也依旧在座,春花让人依旧陆续杂进肴果、酒茶,这种正式筵席结束后,继续在一起娱乐的习惯也是大型宴会后常有的。于是春花又将事先准备好的棋桌抬出、摆开马吊、设上投壶等,大家也随意起来,听曲下棋、划拳喝酒,尽随已意,宴席一直从中午开到了晚上。

春花忙了五六天,此时见一切都圆满,便将各项东西交割清楚,带着靖远楼里的人回去歇着,她心里庆幸没出什么事情,又得了一片赞誉,定辽前卫的人十个中有九个半没见过这样的排场。就是与京中大户人家的宴席有些差距,大家也看不出来。

第二天,靖远楼的名声又上了一层楼,所有的人都在说昨晚的盛宴,去过的、没去的,大家将宴会传得活灵活现,于娘子也更加有了声望。

春花也收到了胡指挥使的打赏,二百两银子,因为所用的材料都是出于指挥使府,春花等于白赚到了这些钱,她大方地给宁大厨和同去的几个伙计分了红,给店里的人发了红包。

银子并不是最主要的,更让春花高兴的是,胡指挥使似乎对自己已经没有反感了,这对自己和靖远楼的将来可是有着莫大的好处的。

其实,春花没算计过老谋深算的胡指挥使,他在宴会后就派了心腹去探听于娘子的来历。

过了几个月得来的消息与于娘子所说的一样,中间唯一的岔子就是她在京城逗留了几个月,因为生了病,被一家庵堂所收留,在那里受到了杨阁老的幼女的恩惠,养好了病来到了定辽前卫。

当初春花离开京城时,她将实情都告诉了琼花,因为她知道自己不可能瞒住所有的人。琼花早已经将春花留下的所有问题都解决干净,就连真正的于娘子的相关事宜,她也重新打点了,任谁也查不出什么事来。

因此春花顺利地避过了这次身份的危机,而且她还感受到了胡指挥使对她的善意,因为胡指挥使听了心腹的回报后,听到于娘子曾与杨阁老家有所联系,马上就把春花的行为理解为与杨阁老有关,他虽然没想到春花就是杨阁老的幼女,但平素的谨慎让他还是放下了所有的想法,只留下与于娘子好好相处这一条。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四章

宴会的传闻非常火爆,宴会的主角池指挥佥事和温副千户也是大家的议论中心,定辽前卫的人不仅对他们过去的事情感兴趣,就是眼下,这两位在定辽前卫有什么举动,也是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春花在饭店里,听到了温副千户买了勇子家的房子的事,不禁大吃一惊,“那小武和小琴他们如今都住在哪里?”

那位说出这消息的客人也叹着气说:“如今就在他们那个胡同的一角搭了个棚子,他们家里本来就什么也没剩下,只抱着几条破被搬了进去。倒是勇子爹,天天打酒买肉,就快醉死在棚子里了!”

“这个天气,”春花真不知说什么好了,辽东镇处于北地,气候寒冷,别处的早春三月,在这里还是一片天寒地冻,这样的天气在外面搭的棚子里住,还不得冻死?“那勇子呢?”

“勇子有什么办法?”那位客人说:“以前勇子爹也不是没想卖过房子,每次都是勇子去寻了买主,将事情搅黄了。可是这一次,他爹见温副千户从外面来,并不知情况,连一句口风都没露,直接与温副千户的长随办了交割,勇子也无法。”

卫城内的人逐年增多,房子渐渐紧了起来,每有人要买勇子家的房子,不只勇子去找,就是卫城里的人也都会告诉这些人勇子家的情况,因此勇子爹一直就没做成这笔买卖。

可温副千户哪里知道这里面的事情?他在卫城内又没个亲友,何况此事,他并不操心,只是由他伯父给他的长随去管,那长随看了房子,觉得价格也公道,又急着住,也不怕别人骗他,连打听都没打听就去官府办了手续。

“温副千户手下的几个人正忙着收拾房子,说驿站里实在是太脏,副千户从没住过这么破的地方,恐怕他们还不知道勇子家的事呢?”那人接着讲。

“就是知道了又怎么样?”春花说:“温副千户钱也交了,手续都办了,难不成还让他退回去?只是勇子爹没了房子,他又是如何打算的?”

“勇子爹要带着小武和小琴去南边,说那边容易讨生活,勇子不让,和他爹吵了一架。”另一个正来吃馄饨的客人说:“勇子说他爹要带着小武和小琴去了南边,指不定会将他们俩卖了,因此一直在家里看着弟弟妹妹。”

怪不得这两天没见到勇子呢?春花沉吟了一下说:“总得想个办法,把小武和小琴接过来。”

只是勇子爹太难缠,春花发着愁。

“于娘子也不必替小武和小琴担心,卢百户把自己家的房子借给勇子住了。如今勇子只要出门,便将小武和小琴锁在卢百户的家里,就怕他爹把他们带走卖了呢。”那位客人说。

勇子确实慢慢长大了,能护住自己的弟弟妹妹了,春花欣慰地想,对鲁大姐说:“一会儿等勇子出军械所的时候,你带些包好的馄饨在外面等他,让他带回家给小武小琴吃,记在我的帐上。”

“好,”鲁大姐答应着,自去收拾不提。

开着店,自然是人流不断,刚刚大家还提到的温副千户走了进来,大家不由自主把目光都落到了他的身上,可能是温副千户早已习惯了成为万众瞩目的中主,还是潇洒自如。

他几步到了春花站着的柜台前面,笑眯眯地问:“小婶,今天晚上给我做什么好吃的了?”

这声“小婶”两个字,拐了好几个弯,再加上他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在春花身上一转,无限的风流便流淌了出来。

定辽前卫的人□□花,主要有三种称呼,最常见的是叫她于娘子,还有些人叫她老板娘,这两种都很正常。第三种称呼就是小婶了,因为鲁千户□□花小婶,很多人也这样跟着叫,除了勇子那样的孩子们外,多是一些军士们,语气中多少带着些嘻戏的成份。

春花自然听出这些男人们语气中带着的一些逗笑,但她就如同不知道一样,每于别人叫了,都爽快地答应。

温副千户这样的人,自然会选择□□花小婶,而且还分外的亲热。眼下,他已经在靖远楼包下一个月的饭食。

温副千户从小锦衣玉食长大,到了定辽前卫很是不习惯,他不只住不惯驿站,就是吃食上也万分挑剔,经过那天的宴会,他觉得在定辽前卫,只有靖远楼的饭菜还勉强能入口,于是一日三餐都订在了在靖远楼里,他每天是要吃三餐的,与卫城里的人一日两餐不同。

春花笑脸相迎,“城外的猎户送来了新鲜的野鸡,煨了汤,又配着做了几个家常菜,烫了一壶麻姑酒,还有刚蒸出来的粳米饭。就摆在副千户平时吃饭的屋子里。”

温副千户笑道:“知我者,小婶也。”又将同他一起进靖远楼的一位男子拉了过来说:“小婶,想来你也认识,这是池指挥佥事,今天我们凑巧碰到了一起,他也吃不习惯府里厨师做的饭菜,我便将他带来尝尝我在靖远楼包的饭。”

春花确实认识池指挥佥事,胡指挥使给池指挥佥事和温副千户接风时她在厅堂外面看到过他,但池指挥佥事却不一定认识春花,在春花看来,这是个寡言少语的人。

果然池指挥佥事没什么表情地跟着温副千户进了房间,他觉得自己没什么必要与老板娘打招呼。

春花也不介意,亲自下厨炒了两个南方风味的素菜送了上去,刚刚准备的饭菜量不大,两个人吃恐怕会有所不足,又加了一碗粳米饭。

定辽前卫产麦不产稻,这里的人们也习惯吃面食,就是早上弄点稀的,也是面条和面疙瘩汤。各种的米饭和粥在寻常人家是很少见的,价格也是面食的两倍还多。

定辽前卫人们的口味也更喜咸喜油腻喜肉食厚味,温副千户从宣府来,不习惯是必然的。想来在广宁府里生活的池指挥佥事也会不大适应,他虽有专门的官府,也配有厨子之类的,但人员却是来自定辽前卫,每天给他准备的自然是定辽前卫风格的餐食。

更何况,这些天,两人刚到定辽前卫,接连不断的接风宴,连续的酒席吃下来,应该是只想吃点清淡的。

果然,春花的菜对了池指挥佥事的口味,当池指挥佥事与温副千户走时,特别来告诉春花,以后池指挥佥事也要同温副千户一样,在靖远楼包餐,并交了一个月的饭钱,三十两银子。

春花笑着收了银子,又问了问他有什么喜好忌口,特别记在了专门的本子上,并请他若是有什么喜欢吃的,可以让人提前来说,靖远楼会尽量为他准备的。

“不必如此麻烦,”池指挥佥事温和地说:“只像今晚这样的家常饭菜即可。”

春花点头应允。

一旁的温副千户却笑着靠向春花说:“小婶,我想吃那天你做的包儿饭。”

包儿饭是用肉丁、葱、姜、蒜、豆豉等炒熟,拌饭,用时令蔬菜的叶子包着吃,春花笑着说:“你这嘴真叼得紧,那天的包儿饭好吃,是因为用的是新鲜的小鹿肉。要想还吃那个味的包儿饭,就等有了新鲜的小鹿肉,小婶再给你做。”

“等闲了我去打一头鹿来。”温副千户笑着说。

春花赶紧用话拦他,“现在有人到定辽前卫送野味,都是第一个到靖远楼,你不必急,想来过几天就会有鲜鹿肉送来。”

不止是猎户们送野味过来,定辽前卫的军人们也时常到不远处的山里打猎,有时猎物多了,家里吃不完,除了送到亲友家一些,剩下就送到饭店里。春花人缘好,给的价钱又公道,所以大家有了野味第一个送的就是靖远楼。就像春花在路上结识的卢百户和孟百户,就时常带几个人去山里打猎,收获颇丰,也常送些东西到靖远楼里来。

但温副千户可是娇贵的人,出城有了什么意外,要说是为了猎鹿,那岂不是与自己有关了?因此春花竭力阻止。说了几句好话后,春花将他与池指挥佥事送走。到了晚上,看着店里的客人们都走了,店里的几个伙计笑着围上来。

温副千户最初来店里包餐时,于娘子张口就要了三十两银子,所有的伙计都吓了一跳,不过一个月的饭菜,竟然敢要这么多钱,温副千户不翻脸才怪,可是,温副千户还是笑嘻嘻的,就是跟着他的那个精明的长随也没说什么。

大家都觉得温副千户就是个冤大头,没想到,这样快就又来了个冤大头。要知道靖远楼每个月的流水也不过是几百两银子,这两位的六十两可不是小数。

春花看众人的眼光,明白大家心中所想,就笑着答应这个月的奖金要加多,让大家一片欢呼。

其实哪有白赚的钱子,这特殊的包餐费了春花多少的心思,店里的伙计也都没少付出辛苦。

对于这种特别的客人,春花要提前排好食谱,保证一个月内没有重复的菜色。

就说早晨吧,春花要安排人早起将专门为他们做的粥熬上,根据不同的配料准备的时间也不同,务必要醇厚粘稠。粳米粥、小米粥、红豆粥、皮蛋瘦肉粥、菜粥、鱼片粥…三十天不重样。再配上各色主食,小笼包、荷叶饼、酥饼、枣糕、蒸饺、豆沙包等等也是三十天不重样。

还有就是各色下饭小菜,烤兔肉、烤鸡肉、熏鱼、炸虾球、葱爆羊肉、熘里脊、炸狍子肉…也都要换着花样做,加上时令菜蔬水果,样样精巧细致。

中午和晚上就更要在菜色上用心。他们每顿饭后,春花都要看看剩余的菜饭,不断地了解他们的口味并找到不足之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五章

若不是在定辽前卫买不到一些高档食材,春花不会只要了三十两,而是还要再加些。这两位出身高门,在家中所用,恐怕比这里还要讲究。

多赚银子不说,还有就是春花也能借着这个机会混点吃喝,起码每天的稀粥米饭就会多做出来一些,春花本是南方人,也不大习惯天天吃面食,原来怕麻烦并不单做。

温副千户对饭菜很满意,没几天,特别给了打赏。

春花接过温副千户专门送给自己的一块桃红福字纹的缎子衣料后还是有些哭笑不得,这种颜色对于一个还在孝中的寡妇是很不相宜的,但他的一片好心却无法拒绝。

于是这块料子给鲁大姐裁了一件小袄,她和范娘子都是有孝在身,不能穿这样鲜艳的衣服。鲁大姐对这衣料喜欢得不得了,因为这种好料子田掌柜那里只进了两三匹,而且还要一两多银子一尺,她穿在身上,在卫城不论哪里,都吸引了无数羡慕的目光。唯一可惜的是,她偏胖些,皮肤又黑,效果难免要打些折扣。

只是温副千户的脸色却有些不好看了,“小婶,”他把身子隔着桌子探过来,脸就要靠到春花的脸上了,带着些撒娇的语气说:“小婶,这么好的料子,这么娇的颜色,只有小婶配穿,怎么让那个蠢婆子做了衣服?辜负的我的一番心意!”

春花向后闪了闪,无视他含情的目光,笑着说:“温副千户有心了,我是寡妇,还没出孝呢,怎么能穿那样的颜色?鲁大姐是我的大姑姐,也是我店里最重要的人,她穿了就代表了店里所有的人,就是走在外面,大家也都知道是温副千户打赏的呢。”

温副千户嘻笑着地叫了声“小婶,”又说:“你说的真有道理,但这本是我专门为小婶挑的,我哪里能不心痛?罢了,我再为小婶重新挑一样可心的。”

春花赶紧说:“靖远楼是做这门生意的,饭菜做得合口味些,都是应该的,温副千户已经打赏了,我们都感激不尽呢,万不能再收赏赐了!”

温副千户笑着说:“我对小婶的一片心意,定是要小婶知道的。”又凑近些嗅了嗅问:“不知小婶喜欢用什么香?”

春花板了脸说:“你这是应该对小婶说的话吗?”不再理睬温副千户。

寡妇门前事非多,并不是虚传,春花自从变身为寡妇,不知遇到了多少朵烂桃花,听说这温副千户就是偷香窃玉的高手,现在竟将主意打到了自己头上!

但春花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她到了辽东镇后,对于打发这种烂桃花很有经验,自己开店做事,什么事情都会遇到,对于这样的人只要表明态度,过些日子,对方自然明了,总不能再死缠乱打,像孙如冰那样的泼皮还是极少数的。

晚上过来时,温副千户来吃晚饭时,笑着往春花手里塞了一个用一块帕子包着的一个小包,“小婶,你瞧瞧怎么样?”春花打开一看,是一只尾端是一朵莲花的银钗,虽是素银的,但做工精巧,打成莲花的银片极亮,发出银制品的光泽,甚为可爱。

“小婶,这个素净,你戴总相宜了吧。”温副千户双眼风流地一转,“我替小婶插上。”

“温副千户,”春花语气中带了些无奈,“打赏店里已经得了,这钗你还是收回去吧。”

“那怎么成?”温副千户眼光一转,便笑着说:“小婶天天给我做好饭好菜,我送小婶支钗子还不是应该的。”

本来就是食客,但温副千户说的,就好象春花是免费给他做的菜似的。

恰好池指挥佥事进了店里,春花便指了指池指挥佥事说:“您和池指挥佥事都是贵人,我们靖远楼多费些心思也都是应该的,温副千户客气了。”

“池指挥佥事,”温副千户笑着转身说:“小婶给我们做的饭菜这样好吃,我送小婶只钗子她都不肯收,你倒来评评理,是不是小婶把我当外人了?”

这话说的,春花扁嘴笑了笑,好像他本来就不是外人似的。

池指挥佥事被无端拖到这一声官司里,他本正想着什么事,被扰了一下,抬头便看到春花正苦笑,把一张俏生生的小脸弄成苦瓜脸,可两颊的梨涡却深深地现了出来,如此地生动,一下子拨动了他的心弦,让他心突地跳了一下。

池指挥佥事赶紧敛了心神,回到这官司上,倒是没什么难断的。虽然与温副千户相识不久,但却已经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人长得好,武艺不错,布阵韬略什么都懂,只一样,过于风流。这类官家子弟,池指挥佥事在广宁府见得多了。不过听说温副千户不喜欢□□,也不喜欢大姑娘,专门勾搭小媳妇,如今看来倒不是假的。

于娘子是什么样的人倒不太清楚,但能在定辽前卫开了靖远楼,想来也不是无能之辈。这两个人是郎情妾意,拿他做个幌子,还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池指挥佥事不管,他却两头不想得罪,从中和个稀泥,这也是他一惯的风格了。

因此便故作沉思地想了想,才说:“靖远楼的饭菜确实好。温副千户既然是打赏,于娘子就应该接着,我也不能没个表示。”说着,从腰间系的一个荷包里拿出一块银子,看着有五六两重,丢在柜台上说:“也请于娘子一并笑纳。”

春花见池指挥使如此说了,便知道他不想得罪温副千户,但又给自己一个下台阶,何况还让自己落了实惠,便笑着说:“指挥佥事既然发话,我岂能不从命?今天得了两位爷的赏,可是个大喜事,我必不能独得了。”

说着叫了一个跑堂的伙计,说:“将这银子称了,按人头给店里伙计们每人一份,都沾沾喜气。”

伙计笑着拿着银子走了。

春花又笑着向在门前抱着留儿看热闹的大丫说:“你每日看着留儿辛苦,店里的赏钱又没你的份,这支钗,我便做主赏了你,戴上吧。”

大丫十岁多了,已经颇知道打扮,见了这支精美的钗子,少年心性,马上将留儿递给春花,自己将银钗戴了,又要找镜子照。

店里的人也好,吃饭的人也好,大家也都纷纷笑着说好,其中有知道温副千户与于娘子两人各自心思的,当然也有人并不明白其中的奥妙,但在这种人多口杂的地方,大家无非就是凑个热闹。

至于惹起这一场事非的温副千户,在短暂的尴尬后,也不得不随着大家一起笑闹了几句,却在心里发下狠心,一定要将于娘子弄到手。

池指挥佥事见事情变成了这样,看了看笑得璀灿的春花和苦笑着维持着风度的温副千户,便携了温副千户的手,将他拉出这尴尬之地,“我们今天碰到了一起,便一同用饭吧,再喝上两盅麻姑酒。”

温副千户自然顺势与池指挥佥事进了房间。

春花马上让人把他们的饭菜端到了一处,若是他们不提,春花从来都是给他们分两处摆饭的。

“于娘子,”春花回过头看,卢百户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店里,身后跟着小琴,“勇子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不见了,勇子小武和几个人正四处找他,我把小琴送到你这里来,麻烦你先关照两天。”

春花赶紧应了,“小琴你就不用担心了,就是勇子,见了他也告诉他不必惦记妹妹。”

说着就让大丫把小琴领到内院,让她们一起与留儿玩,范娘子自会照顾她们。

看卢百户转身要走,春花叫住他说:“卢百户,你先随便吃点什么再走。”赶紧给他端上米饭和两盘青菜,这本是她为自己和范娘子大丫留下来的,眼下时间紧急,就先端了过来。

卢百户也不客气,坐下吃了个精光,这期间,春花又给他包了一大包的馒头和酱肉,带给勇子、小武和找勇子爹的那些人。

卢百户笑着收了,走前他提醒春花,“于娘子,别忘了记帐。” 他和一些常客已经不再每次吃饭时交钱,而是改为记帐,

春花笑着说:“忘不了。”她确实每次都记上帐,只是对于卢百户,她只记一碗馄饨,她添上的东西就算她送的。也不只卢百户享受这种待遇,还有刘掌柜和几个关系很近的人也是一样。

说起来前些天孙如冰的事情结束后,他们见面少了,而且知道孙如冰最后的结果后,春花想对卢百户说些什么,可又不知怎么说好,所以见了面反而更客气。而卢百户呢,也似乎有些别扭。

这种感觉只能意会,却没法言传。但真遇到了什么事,就又不一样了,知道对方是最可靠的朋友,连客气话都不必说,就像今天这样。

勇子爹是在第二天找到的。

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城外,还是在城内找了几遍没有结果后,大家才想起来问了守城的兵士,有人回忆起看见他出了北城门。

他死在北城门外的一个小土坡下,不知是冻死还是醉死的,总之他死前喝过大量的酒,完全处于酒精麻醉了的状态,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六章

春花去给勇子爹送葬,看到哭成一团的勇子兄妹,她百感交集。虽然她觉得对于勇子兄妹来说,勇子爹就这样死了并不是一件坏事,但勇子他们心里还是不好受。

尤其是小武,他是与他父亲发生冲突最多的孩子,现在却茫然地跪在那里,默默地流着泪。

送葬过后,看着稀稀落落的人们进了城,卢百户带着勇子、小武、小琴走到春花和范娘子身边,说:“于娘子,你能不能收下小武和小琴,让他们在你店里做伙计?”

春花点头说:“就是卢百户不说,我也会让他们过来的,勇子就跟我的亲侄子一样,他们俩也是。”

春花摸了摸小武和小琴的头说:“以后,你们就跟着小婶吧。”

勇子抽泣着说:“小婶,我带他们去写学徒文书,要是他们不听话,你随便打骂。”

这是正常的规矩,送到各店里的小学徒都要立上文书,写明任由老板管教,生病死亡,老板都不需要负责任。

春花摇头说:“小武和小琴都是懂事的孩子,让他们到我店里帮忙,就和大丫一样,也不用写什么文书。”

“小婶。”勇子带着小武和小琴围着春花又哭了起来。

“别哭了,我们进卫城吧。”春花拉着他们的手,大家一同进了卫城。

卢百户低声对春花说:“于娘子,我原来说要帮你,可总是给你带来麻烦。”

春花想起了卢百户对自己的照顾,不禁露出笑意说:“你帮了我很多,要是没有你,我现在每天还得提心吊胆地防着孙如冰。”

卢百户松了一口气似的说:“我以为你一定会怪我呢。”

“我哪里会那么不知好歹?”春花叹口气说,每个时代都有不同的特点,在这里,卢百户的想法才是对的。

“孙如冰只是功夫废了,只要他老老实实地做人,总还有活路的。”卢百户见春花叹气,马上解释说。

春花叹气并不是因为孙如冰而发的,她是想到了自己在孙如冰强娶的事件中有几次都到了危险的境地,还是在卢百户、鲁千户、刘掌柜等人的帮助下才一步步走了出来,要是没有这些人,眼下的自己还不知会如何呢?

她点点头说:“其实像孙如冰那样的人,不会功夫反倒是好事。正是原来有一身的功夫,总是有倚仗,最后才出了事。”

“孙氏的事情我们也不知道。”卢百户又对春花解释。

“我早就不好奇了。”春花看着勇子兄妹们,不再提孙氏兄妹的事,那些都与自己没关了。“从到定辽前卫的路上认识勇子后,我和范娘子就喜欢他。后来又知道了他家的事,更心疼这几个孩子了,他们跟着我不会吃苦的,你就放心吧。”

春花说完后又笑了笑说:“其实勇子的事情也不是你的责任,怎么倒成了你来托付我。勇子是叫我小婶的,我总该照顾他们兄妹。”

“勇子爹原来不是这样的,”卢梦生说:“他原来与我爹最好,我小时候对我也是极好。”

春花了然地点了点头,卢梦生这样照顾勇子肯定是有原因的。

卢百户沉默下来,于娘子为人特别的善良,虽然是个女人,又很讲义气,非常会为人处事,到了卫城时间不久,已经结交了不少的朋友。很多人都愿意和她来往,受了她的好处的同时也肯给她帮忙。

卢百户觉得在于娘子心中,她与勇子的关系是要比自己亲密的,确实也是如此,勇子总是随随便便地就进内院她的屋子里,而自己除了对付孙如冰那段的特殊时候外,从来没迈进过那道月亮门。

但是,但是他又能怎么样呢?像温副千户那样给她送布料和钗子,想到那天看到温副千户那哭笑不得的样子,他不寒而粟,要是自己也那样做,估计于娘子再也不会理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