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让齐嫂和她的女儿小红和小兰先做她的助手。

校舍,现在肯定没有,就先借用操练用的空地,反正军士们只在早上操练,学校要在白天上课,时间不冲突。

没有笔墨纸张,也好办,先用家里的,然后再慢慢想办法。

没有孩子肯来学习,这可是个大问题。

春花看到好不容易找来的几个孩子根本坐不住,在操练场里到处疯玩,一会儿就跑得没影了,叹了口气,自己要给他们先讲讲读书认字的重要性,可没一个听了进去,失败呀失败!

可是遇到失败就打退堂鼓,那可就不是春花了。

第二天,春花带了几张纸来到了操练场,每一张纸上都是五个简单的字。这几张纸当然不可能吸引任何一个孩子,但她同时带来的满满一篮子茶叶蛋却像吸铁石一样将孩子们差不多都吸引过来了。

孩子们洗了手,又排了队,但规矩变了,八岁以下的孩子领到了鸡蛋,而八岁以上的孩子必须会认这五个字后才能领到鸡蛋。

小红和小兰事先经过春花的指导,现在她们俩教这些孩子们认字,而学会了的孩子只要到春花面前将这五个字都念出来就可以领到一个鸡蛋。

聪明的孩子只教了一遍就记住了这些字,而稍差一些的,几遍后也就差不多了,春花准备的字是极简单的。只有一个孩子用了半个时辰还没全记下来,春花亲自己领着他念了好多遍,才将他教会了,发下了鸡蛋。

能买到了鸡蛋都吃光了后,春花又用了榆钱糕、松子糕、核桃糕等等替代,效果还是不错,百户所的大部分孩子们每天都来报到。齐嫂现在的任务就是给孩子们做这些吃食,作为来听春花课程的奖励。

春花与最近开始到百户所做生意的货郎联系上了,请他给自己多带些糖果来,保障了日常供应不间断,这东西对孩子们的吸引力可不一般。

第一天学五个字,第二天再加上五个,就变成了十个,第三天是复习学过的十个字,第四天再学习…

不知不觉间,百户所里大部分的孩子都能认几十个字了,而且,孩子们行为举止都有了很大的变化。

春花一点点地改变着这些孩子们,他们变得爱整洁、有秩序、懂礼貌了。

每天一早,大部分孩子们都要为家里做些事,最通常的就是为猪、鸡准备饲料。要知道百户所的人家靠着按时发下来的军饷,大多数都添了猪、鸡,把日子过了起来。

巳时左右,大家就习惯性地聚到了操练场,在一起认字,吃东西。

再接着,孩子们一同出了百户所,到外面去打猪草,这是猪、鸡的主食。活干完了,再玩上一会儿,回家的时间就到了。

春花还找机会领着他们参观了夯土筑墙、烧砖、盖房子,孩子们对这些事情很好奇,但真地看到了,甚至亲手做过了,就不那么好奇了。借此机会,大家也明白了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

盛夏最热的季节里,百户所里第一间青砖建筑----百户所官署建好了。春花比卢梦生还盼着这间建筑的建成,因为她的学校终于有了上课的地方。

百户所官署的东面附带着一间极大的演武厅,春花早就同卢梦生说好,演武厅闲着的时候,她要用这里给孩子们上课。

刚建成的演武厅里空荡荡的,春花请木匠打了几排简易的长条木桌和木凳,平时摆在演武厅的周围,上课时,则挪到中间。从卢梦生的书箱里借来的一本《论语》就是教材,同样来历的纸和笔还不够分给大家,只能先是公用。

在这样一个荒凉偏僻的地方,有些东西不是用银子就立刻能买到了的,但这种简陋并不能阻止学校的正式创办。

眼下最缺的是个先生,不过春花已经有了人选,她到了胡家。胡家是罪臣家眷,被罚入军户,这家人在百户所里人丁不旺,并不起眼。

夏日天长,刚吃过晚饭天还亮着,胡家人全家都在,作为正军的胡沂二十岁左右,相貌熏黑,皮肤粗糙,若是不知情的人,根本看不出他曾为书香门第的后代了。而知道些内情的春花则看出他骨骼纤细,行动有矩,是受过长辈严格管束的。

胡沂的母亲,刚明显出身于大户人家,举手投足间,还留有昔日的风韵气质,只是她一直病卧在床,虽然只有四十多岁,但头发已经全白了,也失去了所有的美貌。

胡沂的弟弟胡湛只有十二三岁,个子不高,相貌清秀,身上穿着一件补了几处的蓝土布袢袄,一看就是哥哥穿过的,过长的袖子卷上去几折,但洗得干干净净,露出来的一双手,虽然粗糙,但也不带一丝的泥垢,不同于百户所里其它的孩子。

春花要请的先生就是胡湛。

从她开始教孩子们认字起,她就发现胡湛每天都是第一个认识了所有的字,第一个领走春花所备的零食或点心,他并不立刻吃掉,而是拿回家里,听说是给他的母亲。

最初,春花以为他很聪明,但后来就知道他是认字的了。拿来《论语》,这孩子不仅能流利地背诵出来,还能讲解其中的意思。甚至他还能写一笔好字,比卢梦生要好得多,更不用论及春花了。

问过卢梦生后,春花才知道了胡家的来历和情况。

永乐初年,方孝儒拒不奉诏,惹得皇上诛了他的十族。而第十族就是他的师族,有他的朋友和学生们。胡沂的祖父被牵连诛杀,胡家被抄没,后来成了军户,辗转到了百户所。

胡湛的祖母和母亲都熟读诗书,她们从小教胡湛读书,期望他将来能重振家声。而这个孩子恰好非常的聪明,过目成诵。但胡沂,却由于身为长子,摆脱不了军户的身份,反倒还没有像弟弟那样读书用功,况且自从他的父亲过世后,他成了正军,也没时间读书。

见百户太太来了,胡母赶紧从土炕上起来,给春花倒了茶水。军户家里大多穷困,买不起茶,只能将麦粒炒熟煮水为茶,胡家也是如此。春花见倒茶的是一只木碗,但洁净异常,便接过来喝了一口,笑着将来意说了。

胡母虽然觉得有些意外,但还不至于诧异,儿子也对她说过百户太太非常喜欢他,时常多给他些鸡蛋、糕饼、糖果等,还让他帮着写字。

但也不是没有顾虑,“湛儿太小,学识又浅薄,恐怕会有负百户太太的委托。”胡母迟疑了一下说。

春花却对站在一旁的胡湛说:“你给你娘和我讲一段《论语》。”

胡湛从一口箱子中拿出来一本残破的《论语》来,请春花指出一个段落,便逐句地讲了起来,态度大方,语言流利,词藻优美。

儿子的学问虽然是胡母亲授的,但看着眼前虽然还充满着稚气却文采卓然的儿子,眼泪却止不住流了下来。自从胡家落难后,人口凋零,婆婆的性子极要强,先是教养小叔,小叔生病没了后,又一心教养湛儿,自己在婆婆去了后,也没放松对湛儿的教导,如果婆婆亲眼看到如此的情景,该会多么的骄傲和高兴。

恨只恨自己是个女流,在闺阁中对制艺没有用过心,现在只能粗浅地教儿子些启蒙的东西。

“胡湛的学识,不仅在百户所里是最高的,而且这孩子聪颖异常,将来必然能成材,您就不必担心了。”春花拿出十两银子和四样礼品说:“这钱是今年的束修。”又拿出两匹青布说,“这布给湛儿做两件长袍吧。”

胡家日子清苦,但这样的人往往很清高,虽然只是个孩子,但春花做足了请师的礼节,多加的布,为的是给胡小先生做件长袍,先生嘛,总得穿件长袍去上课。

胡母心里早就同意让胡湛去做先生了,只不过是谦虚一下。眼下见百户太太给了这么多的束修,急忙反对,“湛儿一个小孩子,怎么也不能要这么多的银子!百户太太只要留下两匹布就行了。”

春花笑着说:“湛儿虽然小,但学问不差,应该比着外面的先生来。我想整年的束修应该是二十两,今年还剩下半年,就拿了一半过来。”

外面的先生每年的束修也不尽相同,但二十两不算少了。但在这荒凉的卫所里,给这些确实太多,何况百户太太开口抬举胡湛,就是不给束修谁也说不出什么,不过是个孩子而已,胡母便坚辞不受。

春花又笑着说:“不收束修或者束修太低,别人还会以为湛儿的学问不好呢。”

确实,外面的先生束修差距非常之大,就是因为学问差距大,那些巨儒收学生,不只是束修贵,还要挑学生,就是这样,很多人还得找门路才能将学生送过去。而乡下的私塾先生每个学生家不过给上一吊半吊钱。

给自己儿子定下了这样高的束修,也是表明了胡湛的才学很高,明白了百户太太的苦心,胡母感激地点头同意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既然有了教室,一切就更加地走向了正轨。春花先成立了一个幼儿园,否则带着孩子来上课的大孩子们根本没法专心学习。幼儿园的阿姨也是由这些大孩子轮流做,她们没听到的内容再由别的孩子给补上。

学习时间也变得规范了,依旧是每天上午上课,下午让孩子们做家里的事,学校也要考虑百户所里的实情。每天零食变成了中午的一顿点心,春花先请文太太和陆太太她们为学校的孩子们做,东西由春花拿出来。每个做饭的太太都有孩子在学校里读书,所以大家都坚决地拒绝了春花要付的工钱。

春花便笑着接受了,等学样建好了----卢梦生看到孩子们的变化,现在已经同意建一座学校,此时正在施工中,她要专门请人到学校做午饭。

学样第一天开学,孩子们坐在宽敞大厅里的条凳上,他们的前方放着一张桌子,一把椅子,那是老师的位置,墙上则帖着一些写好的大字,这是胡小先生昨晚写出来的。

一切都很新奇,但在胡小先生坐到了前面的椅子上时,秩序就完全乱了,女孩子们议论纷纷,男孩子们有的干脆不服地站了起来,怎么会是胡湛给他们当先生呢?要知道他们家在百户所可是没有什么地位的,因为又穷又没力气,他的大哥过了二十还娶不上媳妇,没人愿意将女儿嫁到他们家!

倒不是这些孩子们在意胡家为罪臣之后,他们根本就不懂得这些,而且,方孝儒的事情已经过了二十年了,不用说百姓们,就是朝堂上也没有人再提,要知道方孝儒的事迹早已经得到了百姓们普遍的景仰和怜惜,方家的后代也有幸存下来的,方孝儒的师族更是早有复出者。

如果春花通晓历史知识,她就会知道过不了几年,永乐帝的儿子就为方孝儒案牵连的很多人平了反,而一百多年后永乐帝的子孙更是下旨下将方孝儒褒录为建文忠臣,建表忠祠于南京,并释所有坐孝儒案者。

这些孩子们根本就不知道胡家的来历,他们只是暂时不能接受一个原本寻常甚至不如他们的同龄人做为他们的老师而已!

春花带着小红和小兰将乱成一团的教室重新管好,对孩子们说:“胡小先生虽然年纪不大,但学问却特别的好,比我要好得多。我特别将他请来给大家讲课的,大家对他要尊重,比对我还要尊重。”

“而且从今天开始,我们不只要认字,还要学习写字,读一些文章,明白做人的道理。而且每天授课结束后,由胡小先生考过大家,选出学的最好的五名学生,每人奖励一个制钱,大家一定要努力!”

说着将放在胡湛桌上的一个装满新制钱的匣子拿出来给大家看。崭新的制钱用一条鲜红的绳子串着,发着诱人的金属光泽,把孩子们的心都紧紧地抓住了。这些孩子们也就是在过年时能得到一两枚制钱,一枚制钱能换得两个鸡蛋、十颗糖或者很多好玩好吃的东西。教室的纪律立刻就好了,胡小先生因为这些制钱也确立了威信。

每天先认字,再学一小段《论语》,然后教每个孩子写字,以前一是没有条件,二是春花没有信心教别人写字,孩子们只是认了些字,但都不会写。

胡湛先是让大家先拿着木棍在桌上划,记住笔划,然后依次教每个人用笔,纠正写字的姿势,因为笔墨的数目实在有限。

看着学校渐渐上了轨道,春花开始努力争取所有的孩子都来上学,于是晚上她开始了走访。

每一个目标就是那个被石锤伤了腿脚的孩子,因为腿上还上着夹板,他只能每天都躺家里的土炕上。孩子们的父母听了春花的话后,并不反对他对学校读书,只不过他们一脸为难地看着春花说:“家里别的孩子们都去,中午还能吃到点心,前天小三还得了个制钱,俺们自然愿意,只是老大腿断了,怕去了给百户太太添乱。”

春花笑着说:“这孩子自己在家里也寂寞,不如就跟着大家一起到学校认几个字,还能与大家在一起说说笑笑的。至于添乱,那倒是没有的事,孩子们多可爱呀!”

于是就定了下来,孩子的父母请邻居的一个大孩子每天将自己家的老大背到学校,中午吃过点心再背回来。

第二家则有六个孩子,大些的三个男孩都没有去学校,说起来与春花还有些关系。她先后买了几百只的羊,虽然大部分都杀了吃肉,但在这个过程中还是需要有人照顾这些羊,特别是她还留下了母羊和小羊,准备以后发展养羊业。

于是她便请了百户所里的几位退了役的老军帮着她放羊,每个月都有工钱,而且看羊的工作还能得到羊奶、羊肉、羊毛等,是百户所里的少见的肥差。

这三个大些的男孩都随着爷爷一起放羊,没时间去学校上课。孩子的父母也一点也不愿意让他们去上课,放羊的活又轻松又自在,百户太太很大方,每月的工钱不算,还有不少的好处,要是这三个孩子不去,老爷子一个人忙不过来,就不能照看这么多的羊,只得雇别人帮忙,那么得到了利益不就少了吗?

而学认字写字能有什么用,能当吃还是当喝呢?当然,他们当着春花的面不能这样说,但婉转地表明了态度。

春花便说:“是啊,眼下孩子去读书,不会见到什么成效,甚至还可能影响了家里的收入。可是从长远看,得到了好处却是无法是眼下的这点小利能比得了的。”

“羊太多可以分出去一些给别人看顾,不能只为了眼下多赚些钱,把孩子最好的时光浪费了,等长大了,再想学习,就要比小的时候难得多了,也不见得会有这个机会。”

军户夫妻唯唯地听着,但明显并没有听在心里,放羊得的好处才是对他们真正有吸引力的。

春花看了出来,她便举例说:“我以后一定会开一个大些的养殖场,里面不但要养羊,还要养牛、养鸡,甚至还有别的。到时候就要请管事,管事是必须会记帐的,不识字的人当不了。你们家的孩子将来是打算一辈子放羊还是想当个管事呢?你们夫妻好好想一想再给我回话。”

对于这些见识不广的军户们,对他们说什么事情就要把事情说得明明白白,再让他们自己去判断。

还有几家与第二家相似,春花也一一去游说了一番,看着有几家颇被她说动了,有的直接表态让孩子去上课,就是没答应的也多数动了心。

这一天,春花专门在下午时去了裴小旗家,裴小旗的儿子是去了学校,还是个成绩颇为优秀的孩子,可他家的两个女儿都一直在家里,帮着她们的母亲做针线。裴小旗的太太女红特别的好,平时轻易不出门,在家里做针钱卖,因为她的活计好,有了这项收入,家境不错,在百户所里能排上前列。她也是没参加做饭的小旗太太之一,因为她不用靠做饭挣钱生活。

下午光线好,正是做针线的好时候,春花带了一块缎子、一块棉绫去了她家,卢梦生的衣服损坏得特别快,自己只学会了做鞋,内衣也能做,但外衣,她还是不敢尝试,恰好请裴太太帮着做几件,顺便看看她的手艺,听说百户所里很多人都请她裁衣。

裴太太家里只养了几只鸡,没养猪,这在百户所里是很少见的。春花进了门,就见她正带着两个女孩在炕上做活。见了百户太太赶紧下来把她往炕上让,又泡了货真价实的茶请春花喝。

裴太太随着丈夫去过卢家,春花也与她有过数面之缘,知道这是个秀外慧中的妇人,便客气地先说了要给卢百户做衣服的事情,又问:“用不用我让百户过来一趟,你给他量一量尺寸?”

裴太太笑着说:“我只要看到过人,就能知道他的尺寸,不必再量。百户太太略等一两日,我便能把做好的衣服送到家里,不知太太想做什么样子的?”

春花便说了样子,“裴太太不用急,百户也不赶着穿。等做好了,只管让人叫我来取,一并把工钱奉上。”

“小儿跟着百户太太读书,已经得了恩惠了,哪里还能收百户太太的钱呢?”裴太太坚决地说。

春花自然不肯,便与她客气了几句。

裴太太就笑道:“那百户太太把零碎的布头给我留下就行了,平时百户所里的人来找我裁衣服也都是将布头给我留下来顶工钱的。”

春花知道这是裴太太给自己的优惠,别人只是裁衣而已,可她不仅要裁还要缝。但自己带来的两块布料份量都很足,做好衣服后还会剩些布料,裴太太并不会吃亏,于是便点头答应了。

于是话题就进入到了下一个环节。

春花就说:“我还有一件事,就是想问问裴太太为什么不让女儿去学校认些字?”

“女孩子家,学会针凿女红,嫁到别人家能够做个好媳妇就够了,认字有什么用?”裴太太理所当然地说。

她这种观点是春花要面对的最大困难。就是到了二十一世纪,还有这样重男轻女的思想呢,更何况是这个时代。眼下百户所里十六岁以下的孩子不能到学校学习的最主要人员构成就是这些女孩子们,原因自然就是裴太太所说的。

而且大多数人家对于年纪小些的女孩并不在意,跟着到学校去有百户太太看着,学不学些东西都不重要,还能免费吃上一顿点心,所以一般稍小些的女孩还都能上学。

可年纪再大些的女孩子则不一样了,每家的针线活本来就不少,要知道这时候人们身上穿的一针一线都要自己去做,这不是一个小工程。再者大些的女孩也就差不多要出嫁了,还有总要绣些嫁妆出门吧,所以跟着春花上课的基本没有十三四岁以上的女孩,小红和小兰就是最大的。

而裴太太的两个女儿,大的不过十岁,小的才五六岁的样子,也从没去过学校,就是更为显眼的事了,所以春花在解决女孩上学的时候就先挑了裴太太这块硬骨头来啃。

“能读书明理,学会认字看帐,才能真正地将家里的事情管好,做个好媳妇啊!”春花笑着说。

裴太太还是非常的客气,对百户太太的话,虽然她并不同意,但她并不会反驳,只是陪着笑说:“我们小门小户的,哪里能用得上那些。”说着指着她刚刚放在土炕上做了一半的活计给春花看,又说:“这两个女儿,我只想教会她们做好针线,到夫家也有立足之地就行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春花见裴太太虽然话语平和,但却掩不住自得之色,而她的眼光也被裴太太的针线活吸引了。

那是个红布底子的荷包,上面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活计鲜亮,忍不住拿在手中细看起来。荷包针角细腻,图案配色得当,绣法娴熟,虽然春花曾见过不少漂亮的绣品,但也不得不承认这荷包绣得很好。

再细看裴太太和她的两个女儿,身上穿的不是百户所里寻常人家穿的土布衣服,而是机织的棉布,花样选得又恰恰好,衣服做得也精致,衬得这母女三人皮肤白细,容貌秀丽。

再向下看,裴太太与大女儿都缠了小脚,尖尖翘翘的红绣鞋精致干净,一看就是不怎么出家门。最小的女儿虽然不大,还没来得及缠足,但也同她的母亲姐姐一样,文静地坐在一旁,手里也拿着活计。

裴太太笑着告诉春花,“这种荷包,卖杂项的陆货郎收别人的只给八个钱,我做的他给十个钱,我一天最少能做四个。而且,到了百户所后,百户从来都是按时足额的发俸粮和兵饷,家用就够了,这两个月我就将活计都攒了起来,等秋收后小旗有空带我去定辽前卫一次,那里的铺子一定能给我十五钱一个。”

要是一个月能挣两千个钱,那可不少,在辽东镇,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靠干活也就能挣到一吊钱,怪不得裴太太这样的自信。她在家里的收入不比裴小旗少。

春花赞赏地看了看裴太太攒下来的一包袱的荷包,样式都差不多,图案也就那么几种,鸳鸯戏水、富贵花开、喜上梅梢等,都是一样的精致。

裴太太又拿出一个稍小的包袱,打开看,也是一样的荷包,与她做的相差无几,细看手法略显稚嫩,“这是老大香云做的。”

再将老二香巧手中的活计给春花看,香巧正将一长条青布缝成一根细绳,不用说是在练基本功,春花过了一会儿才知道这是做盘扣的材料。就是这么一根简单的细绳,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可五六岁的孩子缝得整整齐齐,针角细腻,比春花用心做的都要好。

“你们母女三人的女红可真好!”春花由衷地赞美。

看百户太太一脸的钦佩,裴太太升起了自豪和骄傲。她嫁到裴家,就凭自己的一双手,赢得夫家上上下下高看一眼,自家在百户所里过的日子比别人家都要好,自己的功劳是最大的。

别人家都是男人们在家里吆五喝六的,可自家的丈夫去对自己敬重有加,就是公婆也对自己客客气气的,体贴地不让自己做粗活,尤其自己生了儿子后,更把自己当成亲生女儿一样,还不是靠自己的手艺?

到了这个百户所,卢百户是个宽厚体恤的人,从不克扣兵饷和俸粮,自家的日子更好过了。自己攒下的针线活就准备存着给儿子娶媳妇,至于女儿的嫁妆,自己也不会少了她们的,但女儿们最重要的嫁妆是自己教会她们的针线活。有了这个手艺,在夫家一辈子都不用愁了。

女儿们她从小就好好教养,香云做的活计,不细看已经与自己区分不出来,老二香巧,已经入了门,将来也不会差。一想到这些,裴太太就由衷的高兴,而眼前的百户太太分明也被自己的针线迷住了。

于是裴太太就像献宝一样的把自己的一些手工拿出来给百户太太看,“这些都是盘好的扣子,也有人买。各种价格不一样,这种最简单的一字扣,不值钱。像这样的琵琶扣、梅花扣、蝴蝶扣、金鱼扣就能卖得出价了。”

在这里,衣服上是没有纽扣的,除了用衣带来束缚衣服外,就是用这种盘扣了。其实盘扣是古老的中国结的一种,也叫盘花,自从元朝以来,逐渐在衣服上广泛应用。裴太太拿出了几十种各式各样的盘扣,把春花看得目不暇接。

每种盘扣都是那样可爱,裴太太把它们缝在一块白布上,不论是青色的、红色的还是黑色的,都是那样的醒目,要是拿到前世,就是最好的工艺品。当然在这里,裴太太做的几样复杂的盘扣,也不是平常人能做得出来的。

春花喜爱异常,赞不绝口,问:“裴太太,你怎么能想出这么多的花样来?”

“盘扣和络子是一个道理的,”络子就是中国结,裴太太答道:“我会打好多种络子,什么如意结、双喜结、祥云结、五福结,我都会。百户太太要是想打什么络子只管拿来,一定包你满意。”

春花想起了自己的那块玉,离开京城时间越久,她思念父母的时候也越多,于是便把那块玉又戴上了。此时,她从衣襟里将玉拿了出来,说:“这块玉的络子旧了,那就烦裴太太帮我打根络子。”

裴太太帮春花解下那块玉来,只瞧了一眼那玉,便细细地看着原来的络子,说:“打这络子的姐姐是个手巧的,花样也巧,我得好好想想,重新打个什么样的络子,让这姐姐见了不至于说我配的络子不好。”

春花见她有这样的好胜心,不觉一笑,想说打那络子的姐姐是不可能看到裴太太打的络子的,但又掩住了口,这些过去的事早就应该埋在心底,可能是日子过得轻松了,有时就随意些了,就像这玉,以前的她是不会让任何人看到的。

裴太太的心思却全在络子上,她自觉女红出色,可眼下的旧络子却很是不俗,她是一定要打出比那还要好的络子来的,“这种几乎透明的玉配上五彩丝线是很出挑,不过,这次我还是给太太换个样子。用什么好呢?红色的络子太多了,不若我们就用石青?很少有人用这个颜色打络子,但百户太太皮肤白,戴在身上肯定好。但只用石青,又太过寻常,加金钱太俗,就加上些银线。对,就是这个样子,百户太太,你看好不好?”

春花见裴太太打开了箱子,取出来一个包袱来,珍而重之地打开了,里面放着各色的丝线,看那线的颜色光泽就知道不是寻常的东西。

“这丝线是我成亲时娘家的陪嫁,现在可看不到这样好的线了。”裴太太给春花看了,然后就挑出丝线配好了打上络子了,还一面问:“太太,你喜欢哪一种的花样?”

春花见她完全沉迷了进去,就是裴太太的两个女儿,也都放下的手里的针线,凝神屏气地围着她看,便说:“裴太太觉得怎么好,就怎么打,我就听你的了。”

裴太太闻言便不再与百户太太商量了,她也觉得自己的眼光好,一定会打出最漂亮的络子的。

春花也目不转睛地看着裴太太,只见她手指如飞,有时飞快地穿针引线固定一下,没用多久已经打好了一根络子,让春花看。

与上一根五彩丝线所打的络子不同,这根络子要素一些,但却更显那玉的晶莹,而且裴太太最后在石青中不只加了银线,还加了一绺艳红,沉稳中又显出一丝俏色,春花戴在自己的脖子上,衬得自己莹润的肌肤更加地迷人。

裴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将自己身上挂的一枚金制钱和两个女儿身上的银锁给春花看,看的不是首饰,就像刚刚裴太太的心思根本没有被那块玉吸引到,而是她用心打的络子,每一个都别出心裁。

裴太太家里精巧的东西还很多,炕上摆的小坐垫是用碎花布拼的,又花俏又实用,挂在卧室门上的帘子下摆将布的纬线拆了下来,一绺绺的经线打成结,随着微风摆着…

裴太太正是靠着这些过着自己满意的日子,而且也想将这种方法传授给自己的女儿。而且她在向春花展示着这些时,也是在表示出她的想法。

春花却知道自己应该如何说动裴太太了,“不知裴太太听过苏绣吗?”

“当然听过,我小时候还亲眼见过呢,那么一小块桌屏,竟然要卖几十两银子。”

“那还是寻常绣娘绣的,若是有名气的绣娘,价格还要番上几倍。”春花想起曹姑姑送给自己的那一副牡丹绣品,便对裴太太描述了一下说:“听说京城里的贵妇们都很喜欢,现在是有价无市呢。”

裴太太露出神往来,“那些人的手得有多巧啊!”

“其实若是论手巧,裴太太并不比她们差。”

“那怎么可能?”裴太太。

“这是真的,”春花肯定地说:“差的是眼光、胸襟和知识底蕴这些东西。”

春花的知识底蕴也很差,但她毕竟有着不凡的见识,便讲给裴太太,“你的绣工当然不错,但所绣的无非总是这几种通俗喜庆的样子,绣得再好,也不过是个匠,而那些人,已经从匠中脱颖而出,成为艺术家了。”

“匠和家的区别,不再是只看手艺的好坏,而是看作品中的神采和含义了,看看你的作品能不能感动别人,激起人们的共鸣。”

春花是个生意人,对艺术的了解实在有限,她只是凭着自己的感觉对裴太太说出这些话,但这些却是她自己悟出来的。

裴太太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她只是没有机会扩大自己的见识,而春花的话如醍醐灌顶般地惊醒了她,她喃喃地问:“怎么才能让作品中有神采呢?”

第一百七十五章

裴太太的疑问,春花可以解答,“读书就是一种方法。”

读书肯定不是万能的,但通过读书,确实能使人增加见识,拓展胸襟,懂事明理,而这些又都会反应在人的作品里。人们常说的“字如其人”就是这个道理。

裴太太确实聪颖过人,她想了想就懂了百户太太的意思,像她这样一个整天在家里闭门做针线的女人,手再巧,但因为见识有限,做的活计也只能是普通的物件。女儿只跟着自己在家里,将来也不过是同自己一样,总要让她们读书,增加见识,才能超过自己。道理一想通,她很快地下定了决心:“明天,我就让香云和香巧去上学。”

可是春花在裴家坐了半天,她早就又有了一个新想法了,并不满足于裴太太只把孩子送到学校,“裴太太,我想请你去学校当老师,教大家女红。”

现在学校里只教大家认字,固然是有用的,若是能增些实用的课程就更符合百户所的实情了。春花早就有这个想法,不过还没落实到实际中,这次与裴太太的见面使她马上下定了决心。

百户所里的孩子将来能够读书考秀才的不会多,大部分人还是要在这里过上一辈子,那么女孩子多学些女红,男孩子多学些技能都是非常实用的,也能使她这个学校创办得更有意义。

“这…”裴太太面露难色。

春花有一丝了然,“裴太太,你只要教大家些普通的针线就行,如果有些家学的秘密,可以不说出来的。”

“不是,做针线靠的是手熟和悟性,倒没什么不能教的,至于学成什么样就在个人了。”裴太太低声说:“我不敢对着大家说话。”

虽然在家里接待自己很是大方,但春花也想起来裴太太很少出门,在外面很是腼腆,也不怎么说话。

“这不要紧,到时候我陪着你。”春花很是高兴,她又解决了一个问题,她对裴太太说:“我订了一批布,给学生们做校服,过几天就能送来,到时候你再开始教大家就行,不如我们就从裁衣开始学?”

“那可不行,”裴太太说:“还是先学些简单的缝纫,以后再学裁衣。”

“怎么学,裴太太安排就好了,”春花赞同地说:“到时候,设计校服还是要裴太太帮忙。”

春花又去了几家,来上学的孩子又多了些。于是她又加了算数课,这门课先由她来教授,从最简单的数字相加减到粮食的称量、土地面积的计算,都是极为实用的。每次课后,也同样选出五名成绩优秀的孩子给予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