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小溪从花园里流过,比靖远堡前面的小河小得多,可是弯弯曲曲的很有意趣,还有一个小湖,里面养着锦鲤,还有荷花,我们到了的时候,花应该没了,但能结出莲子,到时候,我采莲子给你吃。”

“还有一架秋千,就同你在家里给我们做的那个一样,到时候,你要推我和留儿荡秋千。还有假山…”

一路上慢慢走来,进了山海关,天气越来越热,但沿路城镇多了起来,也越发的繁荣,没了驿堡,休息的地方改为客栈,条件也好得多了。春花适应了每日的行路,精神一直很好。

卢梦生是第一次进山海关内,春花虽然走过一次这条路,但那时的她心里急惶惶的,又怕被人认出来,不敢到车外面去,因此也同卢梦生差不多,什么都是第一次看到。

这次春花让人把车帘子打开,卢梦生拉着马走在车旁,两人说说笑笑的,一路上很是开心。看着前面温千户与同卢梦生一样,在温太太车旁说着话,卢梦生便说:“温同知最近与温太太好多了,我心里松了一口气,否则温太太天天过来找安氏的毛病,你这身子还得应付她。”

春花同样也是一样的感受,虽然家里妻妾不合的不少,但温太太闹得那样凶还是不大好看,当然是用这个时代的规则来看。“但我们就是再慢,也有到京城的那一天,那时候安氏怎么办?”

卢梦生不知道,但他不想让春花操心,便说:“温同知会看着办的。”又引着春花看路边的风景。

“表小姐,表姑爷,”一个管事骑着马过来行礼说:“快到中午了,前面已经安排了下处,过去歇一会儿吧。”

进了山海关,杨府派了十几个管事在此候着表小姐和表姑爷,一路上提前打点好一切,让对关内情况不熟的一行人省了不少的事。

正午的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把光和热尽力撒向大地,让人们都躲避不及,大家正在客栈中午休。一行人下榻的小镇上也静悄悄的,人们大多在屋子里午睡。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扰了这种沉静,很快春花就听到有人在在喊着卢梦生和温峻的名字。卢梦生走了出去,很快就回来,拉住春花的手说:“太太,兵部急令我和温同知马上赴榆木川,我们不能一起进京了。”

春花本来是要陪着卢梦生进京的啊!但春花还是笑着说:“梦生,你不要担心我,路上有杨家的管事们,我一定会很安全地到京城,先住在杨府,等你的消息。”说着,不顾卢梦生的反对,起身帮他收拾了几件衣服、随身用品。

春花和温太太两人站在驿站前,目送这两人与军士们骑着快马,卷起一阵尘土,如风般地跑远了。

“这是怎么了?”温太太惊疑地问卢太太。

春花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还真是了不得的大事,永乐皇帝驾崩了!就在亲征大军回程中,永乐皇帝突然病重不治,七月十八日,留下一句传位皇太子就宾天了。当然,这都是又过了些日子春花他们才知道的。

眼下,跟随永乐皇帝出征的大臣们秘不发丧,派人进京密报,而皇太子派先前返京的太孙出京迎丧。鉴于皇太子的弟弟汉王和赵王久有异心,皇太子和皇太孙恐生变故,因此一直到永乐皇帝棺木被迎回京城才诏告天下。

皇太孙前去迎丧,自然带着大批的军士,而卢梦生和温峻,正是由于前些日子救出皇太孙,被皇太孙认定为忠心耿耿的人而记在心里,此时便让人急召他们跟从在太孙身边。

虽然男人们走了,但有杨府的管家们打点,春花与温太太一路行来,还是很顺利地一天天地接近京城。

“表小姐,今天我们住在京郊,明天一早进城,不到午时就能进杨府见到我们家夫人了。”管事将春花请进了驿站的院子。

春花心里的感觉很复杂,有人说过近乡情更怯,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心里的翻腾压了下去,对常妈妈说:“将安氏请进来,我对她有话说。”

安氏很快就进来了,跪在地上给卢太太行了礼。

春花倒被她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自己站起来拉她,常妈妈则赶紧上前扶住春花,对安氏说:“快起来吧,表小姐有身子,可不能用力。”

第二百二十四章

安氏顺从地站了起来,表面上春花把她安排着与陈妈在一起,专门管一路上的饮食,像个下人一样。其实,卢太太待下人也是极好的,无论吃住,都同她这个主子差不多,陈妈又得了吩咐,对她分外关照,典型的外苦内甜,这些日子她胖了不少,身子也养好了。

“卢太太,你的恩情妾永远不会忘。”

“你这样说就太见外了,要是没有你,没准我活不到现在呢。”

“卢太太命大福大,好运还在后面,能服伺卢太太一些日子是妾的福气。”

“我们不说那些虚的,”春花摆了摆手说:“说说你想怎么办吧。”

“明日进了京城,妾自然回去伺候太太。”安氏柔顺地说。

“听说温大人和我家卢大人已经在我们前面进了京,不过他们一定忙得很,未必能来接我们。”有杨府的管事们来往传信,春花的消息并不闭塞。前几天她就听说卢梦生与温峻跟随皇太孙奉永乐皇帝的棺木进出了京,她非常庆幸卢梦生没有被调到其它的地方,而对皇太子在灵前即位等事情就没有太多关注。

只是对安氏说:“男人们顾不上这里,主意要我们自己拿,你若是想去别处,我会帮你安排。”

安氏听了卢太太的话,看了卢太太一眼,并没有弄明白她的意思,却别处?她还能去哪里?

春花看她迷茫的样子,只得把话说得更明白些,“若我是你,决不回温家,让温大人写了放妾书也好,还是维持原来的身份也好,一定要出去住。”

安氏回了温家,温太太一定还会继续折磨她,而安氏这逆来顺受的性子,哪里会反抗?至于温大人,他若是能管,当初也不会将安氏送到她这里来。春花一点也不看好安氏在温家的前景,大户人家死个妾室婢女是常有的事。

“那怎么成?我家大人已经答应我进温府了,太太也喝了我敬的茶,我哪里能出去住?”

“可是?你不怕温太太…”春花说到这里,感到常妈妈在她身后拉着她的衣袖。越是靠近京城,常妈妈这样的小动作越多,也说明她的言谈行事与京城里格格不入的地方越多。可是安氏曾衣不解带地照料她十几天,将她从死神那里救了回来,她不可能为了礼教规矩不管她。

话虽没说完,但安氏听明白了,她跪在春花面前,用少有的坚定语气说:“卢太太的恩德妾永生不忘,但妾生来福薄,就是伺候人的命。进了京城后,妾只一心伺候太太,只盼太太看妾恭敬的面子上容妾一个立足之处就行了,别的非份之想妾都没有。”

春花知道自己扭不过来安氏的想法了,她叹了口气说:“安氏,你回去后一定要小心,将来若是有了难处,可以来找我想办法。”

安氏感激涕零地行礼退下去了。

春花对着常妈妈的目光,说:“我知道妈妈是为了我好,可是,我若不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怎么睡不好觉的。”

“三小姐从小就心肠好,就是对下人也和气,从不为难人。可安氏,”常妈妈劝着她说:“她不是我们家里的人,我们实在管不了。”

常妈妈说得对,春花根本无法去管温家的事,她何尝不明白呢,于是叹气说:“去拿一百两银子,再挑些合适的首饰、料子给安氏,再备上一份给温太太的礼,明早我送安氏回去。”

常妈妈应声去了,她办理这些事情非常擅长,春花相信她能打点好。

每二天出发前,春花带了安氏进了温太太的院子。温太太刚吃过早饭,见了她们并不吃惊,当初卢太太说想喝酸汤,请了安氏去教她的厨娘,教了一个多月,眼下不把安氏送回来,实在说不过去了。要不是牛妈妈劝着她,她可不会管过去的交情,前几天就会遣人直接把安氏带回来。

她竟然没想到,牛妈妈能这样劝她,是受了卢太太身边常妈妈的影响,推心置腹的话和财帛同时起了作用。

听下人通传卢太太过来了,牛妈妈便看了一眼温太太说:“太太,我一早就说过,这卢太太做过生意,是最会察言观色、为人处事的,她知道今天再不把安氏送回来,太太便会恼了,这不亲自过来了。”

温太太也不愿意与卢太太闹得不高兴,不用说温峻与卢梦生是同僚,就说这些天看到来接卢太太的那些管事们行事,就知道卢太太的姑母家世不凡,虽然卢太太也不曾见过姑母,不知详情,但卢太太若是攀上了高枝,自己在京城也可以多个来往的人。

想到这里,温太太便笑着对牛妈妈说:“妈妈还不赶紧去迎一下。”

春花随着牛妈妈进了屋子,看温太太已经收拾好了,做出准备出发的样子来,便笑着道了谢,让常妈妈把礼品送了上来,说:“这一路上,多谢温太太了。要是没有安氏做的酸汤,我连饭都吃不下。可到了京城,安氏急着回来伺侯温太太,我也留不住了,只好将人送过来。”

温太太笑答道:“这算不得什么,还值得你送这么些的东西过来。”

牛妈妈上来接过礼品,笑着说:“卢太太送我们太太东西,原是为着太太们的交好,哪里又在东西上呢!”

大家笑语晏晏地说了几句话,便分别登车,温太太急于实现她侯门千金的梦想,春花急于见到亲人,在京城门前她们互相派下人道别,然后就各奔东西了。

杨府里,于夫人站起来走了几步又坐下,然后又站起来,走到门前再次折回坐下,林大太太,也就是琼花笑着说:“母亲,屋子里只有我们母女,你这样坐卧不安的倒没什么,一会儿,表小姐进来行礼,一屋子里都是人,你可不要失态了!”

于夫人勉强笑了笑说:“不知春花在外面受了多少的苦,听说上次送信出来还受了箭伤,如今又有了身子,这孩子又不会照顾自己,我哪里能坐得下呢?”

“以后要称表小姐,”琼花倒是坐得稳稳的,笑问:“表小姐若不会照料自己,那谁还会照料自己呢?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女子,神不知鬼不觉地跑了出去,到了辽东开了酒店,嫁了个军官,治了不少的家产,如今又有了身孕,我看表小姐这份能耐,我都比不上,母亲是白担心呢!”

“虽然是这样,可她一个人在辽东孤苦伶仃的,也不容易。”

琼花无奈,在于夫人的眼里,春花永远是那个娇憨不懂事的小女孩,只能在她的羽翼下生活。孰不知,春花早已经长大了,自从知道了郭少怀的不堪之后,一件又一件的事情,把春花磨练得成熟了,她在侯府里应付自如,后来又诈死逃出了京城,重新开始了人生,这份决心,自己都自愧不如。

正想再劝说母亲几句,已经有下人在门外通传,“表小姐进了府门,常妈妈扶着正往上房这边来。”

“赶紧着人扶进来!”于夫人站起了身,走到了门前,琼花过去,扶住她回了正座,又让下人打起了帘子。

说话间,传话的小丫头们陆续跑进来说:“已经进了仪门,大太太与大奶奶接着表小姐进来了!”

春花挽着大太太,也就是她的大嫂的手进了福寿堂,大奶奶、三小姐、五小姐、八小姐等人簇拥在后面。就见于夫人正襟危坐,早就泪流满面,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坐在她身边的琼花站起来拉住同样泪流满面的春花说:“原来这就是表妹了,真真与我那小妹妹一个样子。”

又指着于夫人说:“这是姑母,先给姑母行礼吧。”

春花由着琼花指点,给于夫人行了礼,然后就由于夫人拉到了怀里,相对痛哭失声。

大太太和琼花上来两边劝着,“母亲节哀,外祖父有了后人岂不是好事?表小姐有了身子,也不宜伤心太过。”

春花的事情,知情的也不过杨松、于夫人、杨汶夫妻、琼花几人而已,并没有告诉大老爷、三老爷一家,这实在是一件不宜宣传出去的事情。

哭过一会儿,于夫人和春花收了泪,叙起了亲情,琼花在一旁打点着,与杨家的亲人重新相认了。春花离开这些年间,大哥家里的长女和长子都已经成了亲,家里重新换了称谓,将杨松称为老太爷,于夫人为老夫人,几个儿子升了老爷,嫂子们升为太太,下面的奶奶们是比春花小一辈的人。

大老爷此时已经年近五旬,他与大太太有三子二女,又纳了三房妾室,生了好几个庶子庶女,是杨家人丁最兴旺的一支。今天到福寿堂里来的只不过是大一些的女孩子,男孩子们都在外院读书,再小的都由奶妈领着没出来。

春花这位表小姐的身份也由琼花向大家说清了。

原来琼花结识的一位夫人无意间告诉她,于半城的儿子曾有一房外室,生下了一个男孩,在父亲突然病逝后无法归宗,就留在了当地与生母一起过活。

因为于半城最反对纳妾,儿子便不曾告诉父亲,在他早夭而去后,于半城便始终不知道儿子的骨血流落在外。

作者有话要说:换上正确的章节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琼花得知此事后,想外祖父当年若是知道有这么一个孩子,一定不会弃之于别处,而如今外祖父身后尚且无人。于是她便派人去寻了那孩子,几经周折,找到了于家,当年的孩子已经成亲,只是生下一女后也离世了。再追下去,这女儿嫁到鲁家,成亲后没多久与夫君一同投奔辽东的堂侄。再往下,就是找到了已经再嫁的卢太太。

对于这样一位表小姐,于夫人念娘家无人,非常关照,便拿出些银钱来给表小姐添些嫁妆。可于夫人派了身边的常妈妈去添妆时,发现表小姐竟然与于夫人早逝的三姑奶奶一个模样。

这样,于夫人就更把表小姐挂在了心上,时有赏赐,大家都明白,于夫人是把对三姑奶奶的疼爱都转移到了表小姐身上。这次表小姐随夫君进京任职,于夫人便要将表小姐接到身边来住几天,大家也都不奇怪。

当年三姑奶奶那样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儿家,嫁到了郭府,受尽了搓磨,成亲一年,就被逼到了城外的庄子里养病,不到两载,郁结于心,染上时疫,红颜已逝。谁不感慨三姑奶奶所嫁非人,薄命如斯呢?

从此,杨家的女儿结亲,就更加谨慎,不只要看对方的才能门第,更是要细细地打听家风如何,人品行事如何,就是因为三姑奶奶的不幸遭遇。

表小姐虽然在几年前就被琼花找到,并且认了亲,可这样详细的事情她还是第一次听到,也是才知道自己的身世原来如此。又不免打听祖父的埋骨之处,要去上香行礼。

于夫人告诉她,“你祖父为人最是豁达,总是说人死如灯灭,不肯入祖坟,他老人家生前在陪都东南的山中风景最佳之处选了个地方建了坟。如今,你也不能去那里,有空时去玉泉山下的静心庵里祭拜一下就行了,那里静慧师太给你大祖父设了灵位。”

表小姐点头答应了。又将自己的女儿送到于夫人面前,说:“叫姑祖母。”

留儿行了大礼,被姑祖母拉在怀里上下打量着。林大奶奶在一旁细看了看说:“这孩子,竟也有几分像我那小妹妹!”

明明不是那么像,但哪有人会说林大太太说的不对呢,一屋子的人便纷纷赞同。

于夫人看了又看,也说像,便笑着让身后的一丫头,“去把我年轻时带的首饰拿些过来。”

一会儿功夫,便送来了一盒子首饰,打开一看,各样金银珠玉之物,竟相争辉,于夫人笑着向屋子里的几个女孩说:“我年轻的时候,最爱各色新鲜首饰,这些留下来的,都是当时最喜欢的东西,你们每人挑两样拿去玩。留儿是新来的,让她多挑两样。”

留儿看向春花,春花便点了点头,于夫人一辈子富贵,攒下了丰厚的家底,赏给小辈们好东西,是她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

留儿虽然从小没见过这样的富贵,可是与春花在一起倒也有些见识,加上春花一路上的嘱咐,也不怯场,挑了一对珠花、一支打造精巧的簪子、一对缕空绞丝金镯子、一对银镶珊瑚耳环,道了谢,拿给春花看。落落大方的样子,竟让屋子里的大太太和大奶奶暗暗称奇。

大太太便赞留儿,“这孩子,表小姐养得好,竟比我们家的孩子都要出色。”也拿出东西给她做见面礼。

不过,春花还是大家的中心,很多人围着她说:“怪不得常妈妈说,表小姐竟与三姑奶奶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我们心里原本不信,可见面,才知道常妈妈一点也没夸大其辞!”

“可不是,我第一次见表小姐的时候,唬得我都差一点说不出话来,这哪里是表小姐,活脱脱地是我们家三姑奶奶啊!”常妈妈上前笑着说:“可细细一看,也有几处不一样,比我们家的小小姐高一点,脚也大一些,说话举止也不同。”

春花放足到了辽东后,活动量大了不少,确实长了一寸左右,她自己感觉不明显,可常妈妈把这些都细细地挑出来,这样几句话说得大家都更确定认了表小姐和三姑奶奶确实像,但还不是一个人。就是家里一些伺候久了的下人,初见春花后疑惑不已,眼下也觉得表小姐不过是非常像原来的三姑奶奶而已。

更何况,春花如今有了身孕,相貌和身形又有不同,只要不是最亲近的人,很容易就含糊过去了。

事情就向着这个方向发展了,三小姐早年贴身伺侯的几个下人早就离开了杨府,于夫人身边最近的常妈妈是个知情人,大老爷一家与小妹妹多年不见,虽然觉得母亲对这个表小姐过于上心,但想到能抒解母亲对小妹妹的思念,便也不以为意。杨府里来了一个与当年的三小姐一样的表小姐的事情就被大家接受了。

晚上杨松回来,春花拜见行礼。父亲只在鬓边胡须中多了几绺白色,面容并没有改变。他对春花比于夫人镇静多了,就真像见到妻子的侄女一样,当着下人们的面,客气地说了两句让她好好在家里住着,有事情找姑母的话。

其实,杨松心里对春花的所作所为不以为然,郭家固然不像话,可春花做为一个女子,应该顺从、劝谏夫君,而不是自己诈死埋名地离开,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就算是她与郭少怀没有夫妻之实,可也是三媒六证结的亲,这总是改不了的吧。

但毕竟是自己的女儿,杨松不可能做出些什么大义灭亲的事情,而且他最明白当初春花离开时的决绝中透出对杨家的保护,她是怕郭侯府里的事情再牵连到杨府。这个小女儿,对父母亲人的重视和关切是从来如此的。每想到这里,他在恼怒的同时,心里也升起一份温暖贴心。

杨松看着眼前的小女儿,心里多了些温柔,女儿虽然做了背经叛道的事,但对于一直疼爱了十多年的幼女,自己只盼着她过得更好,便轻声吩咐道“卢同知新入京城,若是有什么难处让他只管过来找我。”

“姑父,梦生已经得您老人家提点甚多了,他还年轻,路还是让他自己闯吧。”春花笑着说:“若是有什么不懂的事情,自然要请教姑父,您老人家看着有什么不对的,也只管说他。”

看着小女儿向自己急速地眨了眨眼睛,杨松不禁微微笑了,春花这是告诉自己,她已经知道徐总兵对卢梦生的照顾了,而且,她对卢梦生还很有信心,不必自己为他费力。

其实,对于当年二儿子的主意,自己思忖了一下点了头,由着小儿辈间传些话过去,并没有出面为卢梦生去谋些什么。去年徐总兵进京述职拜见自己时详细地讲了卢梦生屯田功劳卓异,升为千户都是论功行赏。就算徐总兵是为了让他这个阁老高兴才这样说的,那卢梦生在这次亲征中升了三级可都是靠自己真刀真枪拼出来的。

这个姑爷自己见过几面,是个赳赳武夫,看样子诚实可靠,可杨阁老从小形成的观点就是看不起这些武夫,没读过圣贤书,甚至一个大字都不识,这样的人怎么能配当杨家的女婿呢?

但小女儿就是看上了这么个人,真不知为的是什么?

于夫人看父女间前嫌尽释,就笑着说:“今天大家都在这里吃吧,把几个小的也接过,算是给表小姐接风。”

闻言,大奶奶带着仆妇们摆上了饭菜。

先是几个六岁以上的男孩子进来,他们是刚刚从外书房里读书回来,接着几个小男孩子、小女孩子被带了过来,分别是大老爷和大爷的孩子。这些孩子们被教导得很好,一一给大家行了礼。

于夫人看着桌上摆好了菜品,对春花说:“正是国丧期间,本想从望远楼叫了席面,大家热闹一番,如今却不好张扬,只能简单些。”

春花看着桌上的菜,虽然是些素菜,但却都是她平素爱吃的,她眼睛湿润了,迅速忍了下去,低头挟了一样喜欢的放在嘴里。就听于夫人哽咽着说:“把我前面这碗莲子羹给表小姐端过去,过去三小姐最喜欢的。”

春花尝了尝久违了的莲子羹的味道,好像与她离开京城时一样。她压住心中的酸楚,对着于夫人笑着说:“真好吃,我特别喜欢这个味道。”

琼花看看于夫人,也指了两样菜对春花说:“表妹,这个你多吃些,对孕妇很好。”把这对母女间的情绪掩下了。

吃过饭,杨松带了大老爷去外面的书房,于夫人对大太太说:“你带着媳妇孩子们回去歇着吧,你们屋子里的人多事情多,又都要你操心。”

又打发身边的丫头,“你去书房看看老太爷吃得可好?若是吃的少,晚上让厨房准备好消化的羹汤送去。”

春花也让人带留儿下去休息,大太太已经安排好了院子。

琼花又叫来一个婆子说:“给院子里的人传个话,就说是夫人说的,表小姐带过来的孩子,就当自家的少爷小姐一样的,不许怠慢了!”

春花还带了十几个孩子,都是定辽前卫的孤儿,因为是一家人团圆,就没有领他们前来见礼,如今已经安排到两个院子里了。

看着身边的人都下去了,琼花对于夫人和春花说:“我们母女三人静静地说一会儿话吧。”

第二百二十六章

原来,这几年中,琼花的太婆婆、公公、婆婆先后去了,她成了林府的女主人,回娘家也自由得多了,所以眼下她并不急于回去。

于夫人又是舍不得放春花回去休息,又怕春花累了,便说:“你躺在席子上歇着,与我们说话。”

春花依言半靠在席子上,说:“路上走得慢,管事们安排得妥当,倒不觉得累,我也愿意与母亲姐姐在一起多说说话。”就把这些年里她经历的事情挑出来一些讲给她们听。

在女人中,琼花自诩才能出众,见多识广,可是春花所讲的事情,给她展开了人生的新画卷,怎么与同行的酒店竞争客人,怎么恩威并施地管理几个牧场,怎么让孩子们听话,还有怎么骑马、打猎…

看着神采飞扬的春花,于夫人和琼花一样,把本来想问她日子过得苦不苦,后悔没有的话都咽了回去,这样的生活,虽然远远超出她们的认知,但确实是快乐的生活。

春花也知道了家里的一些事情,特别是常妈妈从没在她面前提起的雪花的情况。

就在郭府五奶奶办理丧事期间,与于夫人一同去郭府祭奠的雪花被很多人看见在五奶奶的灵前,与郭探花执手相握。郭探花的解释是他以为又见到了亡妻,因夫妻情深,不暇细想,便上前拉住。而雪花的解释是,她只不过是走错了路,本想到后面,结果却闯进了外面,然后被郭少怀拉住了。

为了将这样一件丢人的事情遮盖过去,杨府只有答应雪花在五奶奶病亡的百日内嫁入了郭府。琼花撇着嘴说:“雪花以前就几次想办法与郭少怀私相授受,在杨府没成功,没想到,到了郭府,两人还真就找到了机会,终于将这事做成了。”

又说:“我当日便劝父亲,这样伤风败俗的女儿家,不如一根索子勒死,要么送到庵里关起来,杨家便清静了,可父亲不听,硬是将雪花嫁了过去。算一算,这几年多生出了多少的事!”

“别的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只是雪花生的长女,怎么对人说是早产,也不能早产了半年吧。谁家不知道那孩子是郭少怀和雪花孝期没满一年就有了的!”

春花明白常妈妈为什么一直闭口不提雪花,大约是怕她听了心里不舒服。

想当初,自已诈死,也就将杨府与郭侯家的姻亲关系拆开了,杨家也不必再有这个拖后腿的亲家,可是雪花竟是傻傻地往火坑里跳。

而且一般的情况,姐姐去了,妹妹嫁进去做继室,也没什么。可是,郭家和杨家的情况却不一样,妹妹没了,已经定了亲的姐姐嫁了过去,怎么觉着都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更关键的是,杨家的人都知道,这件事是雪花设计的,她一直觊觎春花的亲事,以前就有过类似的行动,而郭少怀自然愿意与杨家继续姻亲关系。

这种恶心的事,琼花心里一直很不爽,她本来不想说,可是必须告诉春花,她从自己这里知道要比从别处知道要好。

春花倒真心觉得无所谓,雪花既然那样喜欢郭少怀,就让她嫁给他好了。反正她从不认为自己与郭少怀有任何关系的。

“总是杨府的女儿,你父亲哪里下得了那样的狠心?”于夫人听出琼花口气中对丈夫的不满,便替杨松说话,又说:“我们不提她就是了。”

琼花和春花均点头答应,可过一会儿功夫,大家不得不又提到了雪花和相关的事情。

原来春花大哥家里的长女,名唤杨敏的,嫁给了雪花以前的未婚夫孟举人。雪花出了这样的事情,与孟举人的亲事自然作罢。杨松自认为正人君子,不愿意这样解除婚约,让人笑话杨家毁诺。恰好,杨敏已经十五了,便将孙女重新许给了孟举人。两家以往并无亲故,不存在辈份不同的问题,孟举人本来订的是杨家的庶女,如今改为杨家的嫡孙女,自然愿意,待自己孝满,杨敏过了十六岁,高高兴兴地办了亲事。

后续的事情就是,孟举人成了杨阁老的孙女婿,没多久就补了官,娶了杨敏后更是仕途顺利,年纪轻轻的已经是五品大员了。这其中,杨阁老的作用有,但他个人能力非常强,肯努力,机遇又好也很重要的因素。

从这一门亲事里,又引出一件事来。

孟举人感激杨阁老的高义,景仰杨家的家风,便仿照杨家的家训,编了一本孟家家训,规定子弟要尊师重道,立身清正,诚信坦荡,勤勉上进,不可流连内帏,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比杨家的家规还要森严,而且自己身体力行。

杨敏成亲后日子过得就特别舒心,婆婆善良老实,真心疼爱儿媳,夫妻间恩爱和顺,身边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才几年的工夫,先后生了一子一女,前些日子又封了诰命夫人。

听了这些,春花便笑着问:“雪花后悔了吗?”

“她怎么能不后悔?郭少怀自从出事后,郭侯就病了,熬了两年就去了。郭少怀守了三年的孝,一点长进也没有,只是到处鬼混,后来,父亲没办法,只好想办法把他又弄进了翰林院,在那里混日子总比在外强。”

“两年前,他在妓院与一些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马城兵马司的人过去时,他竟然大声说是杨阁老的女婿,给父亲丢尽了面了子。后来,新武成侯把他关在家里几个月,这事才淡了下去。”

“还有那个谢氏,又故技重施,将雪花的嫁妆弄去了一大半,后来婆媳妇两个差一点翻了脸,雪花才保住剩下的几千两银子。”

“郭少怀的妾室众多,每天争风吃醋的事情层出不穷,雪花嫁过去没多久,就闹了好几场,听说,眼下还有几个妾不怎么服她。”

琼花最后总结说:“这些都不算什么,她后悔的日子还在后面呢,侄女婿将来的成就哪里只有眼下这些,若是顺利,将来登阁也不是没有希望,那样敏儿就能成为一品夫人!何况侄女婿这样教导子弟,将来孟家一定会人才辈出。”

琼花又与春花说了些朝廷的事情,“当今皇上尊祟儒家、喜欢读书,性格也颇为和善,与先帝嗜武不同。皇太子从小敏慧异常,甚得先帝喜爱,可与皇上虽然是亲生的父子,却并不十分相得。这些事情,你在妹夫面前提上一提,他刚从辽东来,什么都不清楚。”

春花认真地点点头,又问琼花官场上的一些事情,特别是卢梦生将要任职的京卫指挥司。

“军中的事情,我并不太清楚,回去后,我替你问问几个侯府里的夫人。”琼花笑着打趣说:“当年郭少怀被人告了,也没见你有一点动容,如今妹夫的事情却这样事事关注。”

春花大方地笑道:“这是自然,郭少怀不把我当成妻子,我也从没把他当丈夫,而梦生和我是结发夫妻,自然要事事关心。”

于夫人看着春花的笑脸,心里高兴,脸上也一直带着笑意。

夏日里天长,直到天气暗了下来,琼花才离开杨府。于夫人打发身边的婆子将春花送进了寻芳居。

春花回到几年前的旧居,看着摆放的东西,有过去的旧物,也有于夫人新选出来的放进去的,自有一番感慨不提。

第二天一早起来,她先是到留儿和孩子们住的院子里看了看,见留儿自己住着一个小院,有几个小丫头伺侯,陈妈妈和冬青陪伴,其余的孩子们分了男女,住在两处,杨府里也派了仆妇丫头们照顾,并不用她操心。

春花便与他们一起吃了早饭,然后带着他们去见于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