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想到老夫人将新认回来的孙子放在了折柳院,意思也很明显。二奶奶和三奶奶已经断定,这一房人应该是没什么竞争力了。既然这样,还可以拉过来做为一个帮手,于是她们对春花更加客气、亲热了。

春花自然也会笑脸相答。

这场家宴用了两个时辰左右,最后老夫人说了句,“明天还都有事情,大家散了吧!”于是大家纷纷离席,春花顾梦生陪着侯爷去了正和院。侯夫人病了,他们怎么都应该来问个安。

到了正和院门前,春花发现正和院虽然是正院,但却不是侯府的主建筑。只看规制,就知道福寿堂才是真正的主建筑。她心里更明白老夫人在侯府里的地位了。

通传的人出来了,“夫人身子不适,以后再见吧。”泰宁侯这时已经进去,春花便与顾梦生回了。

天气已经黑下来了,空气中的冷意让春花精神一振,她挽着顾梦生的手沿着小径向自己的院子里走去,前面提着灯笼的下人被拉长的身影投了过来,卢梦生关切地问她:“吃好了吗?”

这样礼仪繁琐的宴会,很多人根本什么也吃不下,最后看着几十道上百道的菜竟然饿着肚子回去。可春花却不会,她时机看得准,挑自己喜欢的东西吃,吃到了□□分饱才放下筷子。于是她答道:“嗯,我觉得侯府里的厨师还是很高明的,有一道鱼脍做得特别鲜,不只鱼是现杀的,调料放得也恰到好处,只可惜送到宴会厅里时有些凉了。”

“真是三句不离本行,”梦生也笑着说:“你做的比这个还要好。”

“我刀功差多了。”春花知道自己的缺点。

“我们在小潭边做的鱼汤是我这辈子喝过的最好的鱼汤。”李梦生不是在吹捧太太,而是真心这样认为。想想在千户所快乐的日子,谁能想到,眼下他们夫妻进了侯府,而且是这样陌生的侯府。自己都觉得无所适从,太太跟着自己到了这里,该有多不知所措,他努力陪着太太说些高兴的往事。

春花笑着说:“你所认为最好的鱼汤可能不是最美味的,而是因为吃鱼时你的心情是最好的。”

“喝个鱼汤还跟心情有关?”

“饭菜好不好吃有很多因素。”春花还真操起自己的老本行点评起来了,跟在身边的人都是自己带来的,也不怕她们听到说出去,“就说今天侯府的宴席吧,水陆俱全,可是首先一样,厨房太远,冬天里菜送到了就冷了,失去最好的味道;还有很多菜不是现做的,不知在灶上热了多久了,只是样子看着好而已;再就是做法陈旧,没有新意。”

“太太真厉害,”卢梦生笑着说:“我就没尝出来,觉得还好。”

“今天我吃着也不错,这时因为我们都是从外面来的,吃这样菜的日子短。你没见府里的人都不怎么吃吗?”

“噢,是这样的,”顾梦生说:“若是时间长了不喜欢吃,就让陈妈给你做几个菜。”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春花让他放心。

第二百四十章

春花和顾梦生一路走,一路闲聊,顾梦生应该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盛宴,春花能感觉出他的兴奋,就问:“今天的戏不错,你喜欢吗?”

“喜欢,我第一次看这样好的戏。”顾梦生讲起他过去看的戏来,“我小时候没看过戏,后来到广宁府办差时看过几次,但都没有这样好。”

“我也喜欢,”春花笑着说:“不过,我也没看过多少戏,还都是在家里看的。听说外面的戏班子很多,也热闹得很。”

“在外面看戏的地方叫勾栏瓦肆,那里有好多的棚子,莲花棚、吉庆棚是最出名的,里面的戏班还经常相互斗戏,还有表演百戏的、卖吃食的、卖各种玩意的。”顾梦生到京城前从没见过这些,而到了京城就赶上国丧,这些也是他从别处听到的。

“勾栏?”这个词好熟悉,春花问:“是不是那里也有,也有…”

“有什么?”

“就是像绮红老板那样的!”

“我也不知道。”顾梦生老实地回答。

春花记得并不错,勾栏瓦肆起源于宋,正是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明初时,这里最主要还是戏曲、百戏表演的场所,到了明朝中后期,社会糜烂,娼妓盛行,勾栏便成了妓院的专有名词了。

“以后你去看戏喝酒可以,但别的乱七八糟的地方决不许去!”春花未雨绸缪地提醒顾梦生,他从边城来,哪里见过京城里的灯红酒绿,若是学坏了,她可不依。

“太太,放心吧。”顾梦生握紧了太太的小手,笑着说。

他的手那样的大,那样的温暖,春花便放下了心事。笑着听顾梦生告诉自己,“父亲说,下个沐休日,府里请客,将我们回侯府的消息公布出去。要给京城里所有的勋贵人家都送帖子。还让我抽时间亲自去姑父家下帖子,请杨府所有的人来,还有我在京卫指挥使司的上司、同僚。”

“嗯,别忘了大姐家的帖子你也要亲自去送。”春花提醒他。

“我知道。”顾梦生又说:“我请来的还有几位故人,徐三爷、胡指挥使,刘指挥佥事,他们的内眷们你注意招呼些。”

春花点头答应着,对于卢梦生自己的人脉,当然要格外用心。她马上又想起那一天用的衣服首饰,原本她和卢梦生打算在新家宴客,便只做了两套新衣,想着之后她就在家里待产,并不用多做,可是到了侯府,今天已经将一套新衣都穿过了。按京城的风俗,每次宴会都要穿簇新的衣服,她还需要添上几件。

还有首饰,送给母亲和大姐的是加银子先做出来的,而在银楼里订做的其它首饰到那时也该做好了吧。

毕竟是刚搬的家,这几天一点也没闲着,刚把所有的事情都理清了,宴会的日子也就到了。

泰宁侯府宴客,场面非常宏大。

京城里的勋贵差不多都来了,清贵中有风头正健的杨阁老,吏部的两位侍郎,林阁老的嫡长孙,至于五军都督府和京卫指挥使司的官员们,更是一个不差地前来奉承。

外院簪缨云集,内院葳蕤生辉。

春花昨天早上去老夫人那里请安时,就被告知宴会上她只要在宴客厅里与诸位到来的夫人们说说话就行,别的事情她这个身子操持不来。

对于这样的安排,春花很是满意,她穿着大红缂丝石榴百子图的袄裙,带着金镶翡翠的头面,面带笑容地由老夫人把她介绍给到来的诸位夫人们。而侯夫人还在病中,这些天,春花只见了她一面,看着身子确实不大好。

“适应了侯府里的情况了吗?”于夫人终于找个机会把春花拉住了问。

“好,”春花说:“老夫人和夫人都很体贴,说我刚来,又有身孕,让我只管把院子里的事情理清,不用天天去请安,还给我配了专门的暖轿。”

“太婆婆、婆婆宽容,表妹也要愈加恭谨才好。”林太太教导春花。

春花点着头说:“我每天一早都要与老夫人、夫人请安,晚上梦生回来,再陪着我去上房一次。只是老夫人和夫人每次问了我身子怎么样,想吃什么,缺什么,还有就让我回去休息,赏我不少的补品,让我安心补胎。”

围在一起说笑的夫人们就笑着赞泰宁侯家家风淳厚,“这府里在京城都是数得着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妯娌们也和气,同知太太能进这样的家门,是有福气的人。”

“正是呢。”春花笑着答应。

厅里有人越来越多,春花只得离开于夫人和琼花,回去继续接待工作。听到定远侯夫人到了,春花赶紧迎了过去。定远侯徐夫人带着侯府二太太、三太太、四太太还有几个少奶奶,一家七八口人一齐进来。

定远侯夫人与泰宁侯老夫人交情很深,如今拉着春花的手,对老夫人笑着说:“你这个老太太还真有福气,这样好的一个小媳妇,怎么就成了你们家的呢?”

“你这是嫉妒了!”老夫人也笑着说:“谁不知你的媳妇、孙媳妇都好,怎么还这样眼窝子浅,看到好的就想拉到自己家?”

“瞧瞧这个老太太,这么大的年纪了,脾气一点也不改,还是一点也不让人。”徐夫人大笑着说:“顾太太若是受了太婆婆的委屈,别人不敢说,我却不怕她,你只管去找我。”

老夫人笑道:“我还不知道梦生媳妇有你这么个大靠山呢,如今我再苛责媳妇时也得小心些了。”

春花笑着说:“老夫人和徐夫人说起笑话来,真真有趣呢!”

周围的人都捧场地哈哈大笑。

看着这些侯夫人在一起说话,春花退出来招呼胡指挥使、刘指挥佥事以及顾梦生在京卫指挥使司里同僚的太太们。

刘指挥佥事的太太目不转睛地看着春花,拉着她的叹道:“听我们大人说起过少奶奶,没想到少奶奶竟是个这样娇弱的美人!”

想起了刘指挥佥事的所作所为,真不知他能与自己的太太说了些什么!

看大家不明白的表情,刘指挥佥事的太太就说: “你们不知道吗?前些日子朝廷族表的那个在定辽前卫骑马闯过瓦刺人的军营,将紧急军情送出来的千户太太,正是顾家新认回的少奶奶!”

一石激起千层浪,宴客厅里所有的人都向春花看过来。

闯过军营送信的事已经得了朝廷的旌表和赏银,并不是秘密,在定辽前卫差不多每个人都知道那个人是春花。可是到了京城,几乎就没有几个人知道了。杨家的人也好,春花与梦生也好,还有几个知道的人也好,都很低调,从不向外提起,不意间竟被刘指挥佥事的太太揭了出来。

就连老夫人也惊讶地问:“梦生媳妇,是真的吗?”

这件事是今年夏天京城里最热门的话题之一,现在大家还记得很清楚,很多人都把春花围在中心,好奇地看着她。能骑马闯营的人不应该是这样娇滴滴的啊!

“噢,真倒是真,”春花被看得有些窘迫,“但其实没什么,我会骑马,又有一匹从小养大的好马,而且我能闯出来也是因为有卫城里军士们舍命护卫。”

定远侯徐夫人是知情的,她笑着对老夫人说:“你家不只认回一个好儿男,还认回了一个花木兰!”

大家也跟着凑趣。

老夫人毕竟见多识广,很快就控制了情绪,也笑着与大家周旋,“在边镇就是那样的呢,女人也不能只管家里的事,劳军、做军衣军鞋、甚至上城墙守城。想当年靖难时,我和几位夫人跟着徐皇后…”。

春花不想一直成为大家的中心,见老太太将话题扯远了,大家也在听她的话,就慢慢挪了出去,看到温太太和张太太几位京卫指挥使司军官的太太们正在在一起说话,便过去打招呼。

温太太也穿着大红的缂丝,头上一只簪子上镶的祖母绿光彩夺目,一定是温峻得来的御赏之物,与春花的翡翠头面档次相当,而其他几位太太们就要差一些了,衣服不过是普通宫缎、锦缎做的,首饰更比不了。

看温太太神色复杂的样子,春花知道她在纠结什么,自从她们相识以来,温太太就一直占着上风,起码她自认为是占着上风。但如今,春花的家世、夫家都一下子升了级,她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于是便指了指她头上的祖母绿簪子笑着说:“你和温同知眼下可好?”

当初温同知说过除了俸禄外什么都不交给温太太,在战场上得了赏赐还不忘叮嘱同样得了的顾梦生不要说出去,如今这样好的宝石戴在温太太的头上,他们的关系一定不错了。

果然温太太脸上的笑意真实多了,她点着头说:“这是温大人得的御赏,在京城最好的银楼里打的。”看了看春花头上的首饰,了然地点头道:“你这个也是御赏的吧,外头可没这样好的东西。”

春花便大方地点头承认了,温千户已经不瞒着太太了,她也不必再躲着藏着。

说起这些,温太太心情已经自然多了,她与春花又笑着谈笑了几句,然后低声告诉她:“那天我告诉你的话,你再想想,眼下顾同知进了侯府,与其等着婆婆赐下妾室,你还不如自己先准备好呢。”

第二百四十一章

春花听了温太太的话,只笑着点头,却不接话,又与张太太几个每人都说点什么,不肯冷落任何人。

张太太巴结地笑着向春花问好,“没想到你的姑母竟是杨阁老的夫人,而且卢同知,不,顾同知竟然是顾侯的儿子。”

自己与杨府的关系是早就安排好的了,可是顾梦生认了父亲,也是他们夫妻预料不到的,就是现在,顾梦生和自己也还有些迷茫,“是啊,我们也想不到。”

听着外面的通传,春花笑着让道:“今天请的麒麟班,说有几折拿手戏很有名,大家不妨过去听听。我姑母家的表姐和婆婆过来,我得过去打个招呼。”

顾太太成了侯府的少奶奶,脾气一点也没变,还是那样谦和热情,这些太太们自然感念,便催她道:“既是杨阁老家的表姐,你只管过去招呼,我们自去看戏说话。”

泰宁侯府这次宴客,本来并没有给武成侯府下帖子,可是雪花和谢氏还是不请自到了,春花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但表面上还是笑着迎过来打招呼。不过,不管是谁想来闹事,自己都不会怕的!

谢氏前些天听到于夫人新找到了侄女与原来的五奶奶非常相似的事时,并没有多上心,郭少怀也没有告诉她实情。由于原来的五奶奶的事情,郭少怀对谢氏早已有了芥蒂。当初若不是谢氏让他冷落五奶奶,五奶奶一定不会离开自己,郭少怀是一贯把责任都要推到别人身上的。

出于对谢氏的不信任和对顾梦生的畏惧,郭少怀在苏府被春花斥责和顾梦生威胁后,就已经没有胆量再惹事了,他选择了息事宁人。

可今天在来的路上,小儿媳妇突然告诉她,泰宁侯亲认回来的少奶奶就是原先的五奶奶,谢氏就忐忑起来。

她本能地不相信这种事情,已经死了多年的人,哪里还会活着呢?但是小儿媳妇说得那样肯定,让她又不得不疑惑起来。

不过,她又想,她们婆媳只不过还在别人面前做出婆媳和睦的样子,实际早就翻了脸,新五奶奶是不是要欺骗她呢?。她们一直过着的就是这种互相算计、互相坑害的日子,谢氏不可能会轻信新五奶奶。

想到这里,谢氏的思绪又飘散开去,自己的命真不好,年轻轻地嫁了半老的武成侯做继弦,虽然得了丈夫的宠爱,又生下聪明的儿子,但侯府朝不保夕,战战兢兢地过了一些年,总算儿子中了探花,可春风得意的日子没有多久,又重新陷入了困境。

现在武成侯府总算又好了些,可是那已经是新侯爷和新侯夫人的了。自己落下什么呢?丈夫最后两年与自己成了仇人,连面都不肯见;大儿子本就不是亲生的,疏远得很;小儿子是自己一直宠大的,可是也不再贴心,而且仕途不顺,愈发的颓废下去,也愈发的埋怨自己…

谢氏这样想着,猛然见到春花笑着和她打招呼,还真像原来的五奶奶!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谢氏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春花,虽然眉眼相似,但不同之处却很多:原来的五奶奶是个娇气的女孩,而眼下的顾少奶奶却温和大气,更不用说眼下的顾少奶奶一双大脚,比原先的五奶奶的脚要大上一倍,而且,谢氏向新五奶奶看去,只见她笑着与顾少奶奶见礼,面无异色,原来又是想拿自己做筏吗?

于是谢氏静下心神,展颜一笑,“少奶奶真真与我那儿媳妇一样模样,可怜她那么年青就去了,一想起来我的心就像刀绞的一样。” 说着收起了笑容,还抽出一块帕子,在眼角擦拭一下。

谢氏与几年前相比老了很多,原本并不明显的刻薄已经随着她的美艳消失而突现出来,只看她的相貌就知道她的日子过得并不好。春花微微笑着看谢氏的表演,客气地引了这结婆媳到上座前,对老夫人说:“这是我姑母家二表姐和婆婆。”

泰宁侯老夫人自然认识武成侯的继室谢氏,本想不冷不淡地打个招呼就过去了,见春花引过来介绍,便把笑容加了几分,说:“都是姻亲,我们一起坐着说话。”又夸雪花,“真是个美人,是小儿媳妇吧?”

谢氏笑着答:“正是小儿媳妇,倒还孝顺,比老大媳妇要好多了。”

春花也注意到世子夫人也就是现在的武成侯夫人没来,正想听听她有什么事情。却听到谢氏这样说,鄙薄地撇了一下嘴。谢氏还真是上不了台面,在京城上层的圈子里,不论自家闹成了什么样子,在外面都要一团和气;而知道了别人家多少丑闻,也要装作什么也不清楚,这样才能维持着大家的体面。就像泰宁侯府,内里早就烂成了一团,可大家在表面上还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和乐融融的。

果然听了她的话,老夫人装作耳背,面无表情,而二太太则正好有话要同身边的一位夫人说,转过了身子,周围的女眷们也都各自有事情躲的躲,避的避。

谢氏被大家这样公然地冷在了一边,老脸也不禁一红,她已经许久没有机会出门了。老武成侯没了,承爵的是继子,她一个没有诰封的老夫人,实在是没有谁家会邀请她。今天小儿媳娘家的表妹夫被认回泰宁侯府,小儿媳要前去祝贺,请她同来,她才能又参与了勋贵夫人们的活动。

可只是一句话,她又被晾在了一旁,本来她还想诉说一下大儿媳的坏话,却无人肯听了。

其实谁不知道谁家的事情呢?现任武成侯和夫人对这个继母已经很仁义了,好好地供养着不说,而且也没有将异母弟弟分家出去,还供养着他们,待遇都是比照着武成侯夫妇的。能对从没抚养过自己而且谋算过自己爵位的继母继弟这样,武成侯已经是很宽和淳厚的了。

老武成侯夫人,这几年越发的上不了台面了!

雪花的脸上泛起了红晕,无地自容。她怎么有这样的婆婆,在家里恶毒,出门丢人现眼。这本不该是她的婆婆,还有她过的生活也不该是她的,而应该是面前这个人的,一切都应该还给她!

这些天她左右思量,知道自己必须认可春花是她的表妹,她只能与春花表姐妹相称。只有这样她才能与杨府继续保持着目前的关系,时不时地得些帮助。

可她还是不甘心,于是她虽然没收到帖子,但还是来了,而且带着谢氏一同来了,她希望谢氏和春花间发生些什么,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雪花没想到的是,谢氏和春花的见面是这样的平淡。在她的想像中,这两个人相见应该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谢氏没有认出春花来,而春花又丝毫不把谢氏放在心上,面对谢氏的表演,她只是个若无其事的看客。

雪花的心里不平起来,这些天她已经弄清谢氏和春花间的恩怨。其实只要擦亮眼睛,凭着雪花聪明的头脑,她弄清了过去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不难。

在无穷无尽的悔恨之余,雪花更加地不平,为什么同样是陷到了这个泥坑里,春花就能跳出去,而自己只能痛苦地留在这个坑里!

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突然几步上前捉住春花的手,大声地说:“你是我的亲妹妹,你根本没死,而是改名换姓又嫁了人!”

宴会厅里一片寂静,人们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雪花的举动,太让人震惊了。

春花却能够理解雪花,她一心要嫁个好夫婿,用尽心机,结果好不容易甩掉的未婚夫青云直上,前途似锦,而她所嫁的则是个人渣,还有一个同样渣得很的婆婆,不崩溃才不正常。就是自己当初不在她面前承认事实,她也会慢慢分析出来,而她的爆发,就是更不由自己控制了。

不过,雪花怎样披露自己的实情也不要紧,一是她没有任何证据,二是自己有底气。梦生早就知道了这些,只要他不承认,别人说什么有什么用呢?她微微笑着,准备开口驳回。

坐在一旁的林太太已经先开口了。

“我这两个妹妹,相差不过几个月,从小在一起长大,吃一锅饭,穿一样的衣服,就连首饰,母亲也从来都是给她们打一模一样的。”琼花用帕子擦着已经红了的眼睛说:“当年小妹妹没了,家里最受不了的是二妹妹,差一点也哭着跟了过去。”

“二妹妹思念小妹已经成魔了,当年小妹出殡前,她神志不清地走到了灵前,恰好妹夫也在,便把她当成小妹,于是郭杨两家又继姻亲。”

“我有时想,这怕也是小妹有心为妹夫和二妹牵的线,要么怎么就在她的灵前他们那样巧地见面了呢?”琼花的眼泪掉了下来,声音更加哽咽了,“表妹找回来后,母亲也把她当成当年的小妹,每天拉在身边不放手,而二妹见了两次也都这样,一心把表妹当成了小妹,我怎么劝也没用。”

“刚刚姐妹见面,我的心就悬着,没想到二妹妹…”说着也上前拉住春花的手说:“其实我心里也恨不得你就是我的小妹,以后我也不叫你表妹了,只叫你小妹吧!”

说毕泪下如雨。

第二百四十二章

宴会上的众人再看向杨阁老夫人,早已是满面的泪痕,她低声说:“是佛祖让我的小女儿回来了。”杨三小姐不到双十年华就逝去了,是杨家永远的痛,于夫人与林太太一样,听了这话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不论心里怎样想,大家已经纷纷劝慰这杨阁老夫人和林太太,也有人上前拉开了雪花,低声说:“别惹你母亲和大姐再伤心了,就是再想你小妹,在长辈面前也压着点。”

雪花气得额角都冒出了青筋,大家的意思是她不孝吗?不过琼花的话,她无从反驳,她能说自己与春花一直关系不好吗?她能说自己与郭少怀在灵前相见是因为郭少怀的设计吗?她能说自己一点也不思念春花吗?

“不,她就是小妹,我认得出她。”雪花听了指责她的话,更加大声地喊道,她看向谢氏,“婆婆,你再仔细看一看,这是不是你原来的儿媳妇?”

就在刚刚的一场喧闹中,谢氏已经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了。眼前的顾少奶奶是不是原来的五奶奶呢?

谢氏不能肯定。

当年春花在侯府时,她虽然与这个儿媳妇经常见面,但关系实在淡漠得很,她不知道春花任何的小特征。

突然她想起了春花曾被香炉砸破了头的事情,如果看看眼前的顾少奶奶的额头,是不是有疤痕就能分辩出来了?可话到口边,她又停了下来。

说出当年五奶奶在武成侯府上受了伤才离开武成侯府的事,会怎么样呢?势必要翻出更多的往事,在那些往事中,自己的所作所为一定会被大家嘲笑吧。当年,五奶奶嫁妆捐给寺庙时,那一张借条让自己多么的难堪,也正是那张自己私自盖了老侯爷印章的借条,最后彻底毁了老侯爷与自己的夫妻情份。

看谢氏晦暗不明的脸色,雪花更急了,她催促着谢氏说:“婆婆,你再好好看看!听说当年小妹在郭家被伤了头,只要看看她额头有没有伤疤就知道了!”

春花本来一直沉默着,现在她笑了笑走上前,将额前的头发拢起来给大家看,“我额头上哪里有会有伤疤呢?”

春花额头的伤疤早就看不出痕迹了。当年,于夫人特别给她弄来了玉容膏就是为了消除疤痕的,而额头这里因为有细碎的头发,疤痕就更不容易看出来。就是顾梦生脸上那样明显的疤痕,用了玉容膏效果也非常好,现在只有淡淡的痕迹。

谢氏并没有看向春花的额头,她突然发现顾少奶奶脸上带些嘲讽的笑容与原来的五奶奶看向她时一个模样,她差不多肯定了眼前的人正是原来的五奶奶。

这时厅里已经有人嘀咕起来当年五奶奶离开武成侯府的事了,大家马上猜了出来,原来是因为被伤了头!这可是一个大新闻,要知道在高门大户里,媳妇被冷落不算什么,但被打伤的事情还是太少了,也实在不够体面。

大家接着就猜测起来,伤人的是谁呢?是尖酸刻薄的老侯夫人?还是风流好色的郭探花?而原因呢?这可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了,大家纷纷地议论着。

林太太这时已经擦干眼泪站了出来,说:“二妹是糊涂了,小妹在候府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怎么能伤过头呢?是不是这样,亲家太太?”

谢氏早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见林太太这样说,也马上点头附和说:“当年五奶奶在侯府时,我和少怀都特别喜欢她,哪里会被伤到呢?”

这时,镇远侯家的二奶奶走过来拉住春花,伸出手来将她鬓边的头发拂起,捏住她的耳朵看了看说:“听大家这样说,我倒想起一件事情来,以前我与杨家三小姐在一起玩笑时换耳坠子戴,看她耳后有一颗红痣,便想再看一看,只是怕唐突不好过来。如今看了一下,顾少奶奶却没有这颗痣。”

她又笑着说:“也不怪武成侯家的五奶奶这样,顾少奶奶与当年的杨家三小姐真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就是眼下顾少奶奶有了身子,身形有些变了,可还是能看出两人的眼睛一模一样。我一进门时也惊得很,心想世上怎么有这样相象的?但再细看还是有许多不同之处。”

从镇远侯家的二奶奶开始,过去见过杨三小姐的人纷纷评论,有说顾少奶奶与杨三小姐非常相像,但也有人说二人也不是那么相似。杨三小姐是小脚,顾少奶奶是大脚;杨三小姐身材娇小,顾少奶奶身量要高一些;杨三小姐娇憨天真,顾少奶奶和气热情…

又有人说起了顾少奶奶已经有了一个孩子,那孩子的夫家岂能不知道娶进门的媳妇是谁?再算一算日子,原来杨家小姐还在郭侯府上的时候,这个孩子就出生了,那怎么可能?

耳朵上的红痣是子虚乌有的事,不用想也知道是琼花的手笔。她想到了春花第一次正式露面时会有些人怀疑,为坐实春花的新身份做了充分的准备。雪花的发难,根本动摇不了琼花的设计。

隔了六年多,一个十八岁的少女变成了二十四岁的少妇,有几个人还能真地记住当年的杨家三小姐呢?今天雪花把事情摆到了明面上,也不是坏事。

原本宴客厅里一直就有人观察着春花,她们都是过去见过杨三小姐的人,听说顾家少奶奶与杨三小姐非常像,正在心里好奇地品评着。如今说开了,差不多所有的人在议论中消除了对春花的怀疑,顾少奶奶确实与杨三小姐很像,但不是一个人。

就是谢氏,也急着呵斥自己的儿媳妇,五奶奶早死了,乱说什么,简直就像个疯子,郭家的脸都让她丢光了!

雪花在歇斯底里地喊了一会儿后,精疲力尽,被几个婆子丫环带到了后院的屋子里休息。众目睽睽下,她是被泰宁侯家里的下人温柔地扶出去的,大家都相信她是思念妹妹精神出了问题。

当然也有人心里存了疑问,不过,既然能想到这里的,自然就能想到,这里的浑水没有必要去趟,谁会为落魄了的武成侯府的五奶奶而得罪炙手可热的杨阁老和泰宁侯呢?

经过了这一段小插曲,宴会又恢复了刚刚的喜庆热闹,戏台上锣鼓喧天,宴席上笑语吟吟。春花坐在席上,吃得差不多了,正想着偷偷溜出去休息一会儿,看见一个丫头,身上的衣服显示她是从外院过来的,在门口向里面张望着。

春花觉得她的目光看向的是自己,便拉了一□边的彩霞,示意她过去看看。这时老夫人却伸手指向那丫头问:“怎么不在外院好好当差,到这里来了?”

那丫头赶紧上前跪下来说:“老夫人,是同知大人让我过来传信。”

顾梦生到了侯府,大家没法用排行称呼他,弟妹们只叫他哥哥,下人便都叫他同知大人,□□花嫂子或者少奶奶。

“小两口天天见面,传什么信?”老夫人笑着说:“说出来让我听听。”

那丫头说:“同知大人说,让我告诉少奶奶,她身子重,不要逞强一直陪客人,中午休息一会儿,大家必然不会怪罪的。”

“哈哈哈”大家笑声一片,人打翻了酒杯,有人揉着肚子笑,还有人把菜撒到了衣服上…

春花的脸上发热,臊得低下了头,但心里却甜甜的。梦生对内宅的事情还是不够了解,并没有找到合适的办法给自己传信,这个丫头是顾家的人,并不会一心为他们夫妻着想,老夫人一问连搪塞一句都不肯,直接就说出来了。

老夫人也笑了几声,“小两口真是恩爱,赶紧让梦生媳妇去歇一会儿,免得梦生晚上见媳妇一直忙着心疼。”

大家也跟着打趣,只有于夫人和琼花不以为意,在杨家时,顾梦生也是这样,有时在衙上,想起了什么事情,就让人回来告诉春花,什么别吃太凉的,别吹了风之类的,还有一次,衙前有人卖杨梅,他听别人说很新鲜,就出来买了几斤,让人急着送回家,她们是见怪不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