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梦生自然都听太太的。

家里的事情,只要没有祖母或其他人在其中搅和,太太从来都能打理得清清爽爽,他从外头回来,进屋子里就是舒舒坦坦的,换了便服,吃着可心的茶,陪着儿子玩一会儿,与太太说些家常话儿,晚上再喝上两盅小酒,太太没事时还会给自己亲手做两个菜,顾梦生觉得自己在外面所有的劳累就都值得了。

春花的感觉也差不多,不管是在家里,出门应酬,还是生意上,都风平浪静的。儿子一天天长大,虽然没有显露出特别的聪明来,但也活泼可爱,身体还特别棒,连个小病都没有,她就非常满意了。

唯一可惜的是,她的肚子又没了动静。

又到了快过年的时候,这一天顾梦生被泰宁侯找过去说了一个晚上的话,回来后对春花说:“父亲已经决定将爵位传给二弟,过几天祭祀时敬告祖先时,就将二弟过继到父亲名下,过年后就上请封世子的折子。”

顾梦生在皇上面前很有些分量,如果他若是有心反对,请封世子的事情肯定不会顺利,故而泰宁侯要先同他打个招呼。

“不管是谁,定下来就好,”春花一面哄阿瓦睡觉,一面松了一口气说:“要么这样你争我夺的,我看着都累。”

“我也这样想。”顾梦生又告诉春花,“父亲说,这次祭祀祖先时,在家谱里将我记为庶长子,将原来的世子及以后的弟弟们都向后排一位,以后大家就按新家谱里的称呼。”

顾梦生回到侯府两年多了,但家谱中始终没有加上他的名字。排行是一个问题,更主要的还是爵位的继承。大家都怕他在家谱中占了长位,将来就此得了爵位,因此就一直没有登上家谱。如今随着世子确立,他也可以登在家谱上了。

对于这样的事,春花不置可否,要她说,梦生一直不上家谱也没什么。看顾梦生也没有表现出欢欣鼓舞的样子来,春花知道他也无所谓,就点点头,说了些自己这个小家的事。又说:“等过了正月,我想请刘院使给我看看,能不能再要一个孩子。”

顾梦生自然赞同,“我也这样想呢,阿瓦已经过了两个生日,年后就三岁了,我们正该再要个孩子,最好是个像你一样的女孩。”

两人说着话睡下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腊月二十八,泰宁侯府平时封着的祠堂打开大门,春花随着顾梦生一同焚香供奉祭祖。去年的时候,春花排在二奶奶和三奶奶后面,而今年,她被排在了孙辈的第一位。

紧排在她身后的是二奶奶,她平静的脸下面掩不住心中的欢喜。而再下面的人则正相反,三奶奶的病越来越重了,春花已经有些日子没见过她,没想到今天她会过来。看着骨瘦如柴而且不停咳嗽的三奶奶,春花真不知她为什么一定要来参加祭祀。

而再下面的四奶奶非常平静,嘴角带着了丝微笑,在这丝微笑中,春花总觉得带了些嘲讽。

四奶奶纵然有万般的手段,使侯夫人一直帮着她说话,又将侯府里经手的事情不分巨细打点妥当,但最终她还是没争过二奶奶。

其实二爷和四爷比起来,除了一个是二房的嫡子,一个是大房的庶子之外,也没差什么,两个人眼下都由泰宁侯走门路谋了官,做个闲职混日子而已。

对泰宁侯来说,四爷虽然是庶子,但却是他的亲儿子,而二爷是侄子,怎么也要远一些。而对老夫人来说二爷和四爷却都是一样的孙子,二爷不但是嫡孙,而且还是她的侄孙女婿。很明显,最后老夫人的意见上了上风,泰宁侯也屈从了。

说起来,四爷和四奶奶还受了桃姨娘的拖累。这个桃姨娘是个没头脑的人,仗着泰宁侯的宠爱和生过两个儿子,总要生些事端。四奶奶能把府里其它的人都摆平,却摆不平桃姨娘。

隔三差五的,桃姨娘总要找四奶奶的麻烦。而四奶奶根本不认姨娘做婆婆,她只一心在侯夫人面前伺奉。

老夫人对庶出的孙辈本就差多了,因为桃姨娘对四爷和四奶奶就更看不上眼。

春花正在心里想着这些,祭品已经传了上来,春花从二奶奶手中接过一盘盘的祭品送到二太太手中,然后再经过侯夫人、老夫人传到供桌上。

突然一个身穿素缎的女人如同鬼魅般无声地从后面插过来,从分列两排的顾家男女中间直接走到了供桌前。春花吃了一惊,赶紧看向她身旁的二奶奶,见她一副见了鬼的神气,却又顾不上接四奶奶传过来的祭品,急忙上前拉住那女人的手说:“世子夫人,今天祭奠祖先,你身子不好,赶紧回去休息吧!”说着就要扶着她离开。

“放开我!我是顾家的媳妇,怎么不能参加祭奠祖先!”被称为世子夫人的女人挣开二奶奶,声音沙哑得就像刀子一样刮在大家的心里,二奶奶下意识地就放开了她的手,后退了一步。

世子夫人便跪在祖先的牌位前磕头,祠堂的地面由青砖铺就,她触地有声,大家都被那种沉闷的声音震憾了,就在这时,世子夫人已经转过身来给老夫人、侯爷和侯夫人都行了礼。

世子夫人行礼后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额前已经被鲜血染红了,她依旧用那种让人难以忍受的声音说:“我今天来,就是在要祖宗和老夫人、侯爷、侯夫人面前为英哥儿讨回公道!”

侯夫人早已经哭了起来,“垠儿,英哥儿,我苦命的垠儿和英哥儿啊!”

老夫人也流出了眼泪,“垠儿媳妇,没有人害英哥儿,我们都查了很多次了,最后什么也没查出来,英哥儿就是命不好。来人,赶紧将世子夫人扶回房去。”

可祠堂里并不让下人进来,男人们不好上前,屋子里的女人除了老夫人、侯夫人、二太太外就只有四位儿媳。

四奶奶和三奶奶一动不动,春花迟疑着,只有二太太和二奶奶上前去拉世子夫人,想将她带出祠堂。

可世子夫人已经指着二奶奶说了,“就是你!你害了英哥儿!我已经找到证据了!”说着,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翠玉马,大声喊着,“你就是用这个害死英哥儿的!”

“那两天英哥儿有些咳嗽,我让人给他煎了甘草喝,你就将甘遂汁浸了玉马给英哥儿玩,小孩子肯定不小心吃到嘴里,甘草和甘遂在一起就变成了毒药,可怜英哥儿就这样中毒死了!当时给英哥儿收敛时,你还在一旁劝我,说把英哥儿喜欢的东西都给他带去。所以,你就以为这玉马再也不会有出头之日了,这件事也就久远不见天日了,是不是?”

“可是我却终于想明白了,前些天,我让人取出了英哥儿带去的所有东西,一样样地查,终于查出了英哥儿是怎样被害死的!”

“祖宗在上,老夫人、侯爷、侯夫人就在这里看着,就是她,处心积虑地想害死英哥儿,谋得世子之位!”世子夫人指着二奶奶,若是眼神能够杀人,二奶奶已经被杀死了。

二奶奶脸色苍白,却用更大的声音说:“世子夫人疯了,大家不要听她的!”

春花站在一旁,慢慢消化这一番对话,很明显垠儿就是泰宁侯世子顾东垠,而英哥儿应该就是世子的儿子。世子夫人在这个时候出来,为的就是打消立二爷为新世子。

可是世子夫人说的是实话吗?

老夫人、侯爷根本不信,就是春花也不太相信,因为世子夫人的状态明显是有些不正常的。可是侯夫人却动摇了,她抽泣着说:“垠儿媳妇,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世子夫人虽然状若疯癫,但说的话却还有逻辑,“我已经请御医查过这只玉马,又问过当年院子里的下人,正是她将玉马给的英哥儿!”

在一片静默中,三奶奶上前一步说:“大嫂说的是真的,是我陪着她开棺取的玉马,又将过去世子院子里的下人重新找回来作证。祖母、父亲、母亲,你们若是不信,可以将人传过来亲自审问。”

她咳嗽了几声后又说:“二奶奶做的坏事可不只这几件,我刚嫁过来时流了掉的孩子就是她下的手,三爷喜欢到外面玩也是二爷找人勾的他;还有桃姨娘,每每不安份,都是她拱的火!可你们,个个都以为她是个好人!”

三奶奶环视了一周,一瞥间又看到了春花,向着她说:“少奶奶,你不要以为侯府里的事都与你无关,总想置身事外。三小姐本要嫁到江阴侯府了,你却硬是把那门亲事搅黄了,江阴侯府的三少爷因此病情加重,连年都没过去就死了,这笔帐二奶奶一定会算到你头上的,想来她一定也在折柳院里下了绊子,你若信我的,就回去仔细查查。”

说完后三奶奶又是剧烈地咳嗽起来,她的话却像把一颗定时炸弹埋进了春花的心里,让她无端地生起了一种恐惧。同时,此时的她无比地庆幸,她听了琼花的话,对侯府里一直始终保有最后的警惕,对阿瓦的事情,从来盯得都很紧。

老夫人和泰宁侯夫妻也开始半信半疑,如果说世子夫人神志不太清,大家心存疑窦,可三奶奶冷静得很,虽然还咳嗽着,但她清清楚楚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起来,“世子夫人和我都不信,事情会这样巧合,大哥身体素来弱些,一病不起还不奇怪。可是好端端的侄子也没了,肯定会有原因的。”

“可之前府里已经查过无数次了,怎么也没有结果。于是我们这一次将英哥儿所有的东西都一样样重新想过,一次又一次地寻找破绽。最终,皇天不负有心人,我们想到了…”

世子夫人和三奶奶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将英哥的死重新查证,怎样开棺,怎样验药,怎样审问下人,这些事情三奶奶说得非常详细,无可辩驳。这时世子夫人早已经只会流泪了,而二奶奶也不再反驳,怔怔地站着不动。

三奶奶的话说完了,侯夫人一直在低泣着,这时突然放大了哭声,然后就叫了声“垠儿、英哥儿”!身子软了下去。

大家急忙上前扶住侯夫人,就听顾梦生又喊了一声“祖母!”春花本来跟在四奶奶后面,她赶紧转过头去,只见老夫人张了张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人猛地向后仰过去。

顾梦生已经抢上前扶住老夫人,使她没有倒在青砖地上,然后春花上前与他一起搀住老夫人。

祠堂里乱成了一团,大家将老夫人、侯夫人分别抬回院子。春花走出去前向祠堂里看了一眼,世子夫人怔怔地跪在祠堂里,而三奶奶扶着一根柱子不停地咳嗽着,二奶奶就在一旁呆呆地站着。每一个人的情况都不怎么好,可眼下,她赶紧跟在顾梦生后面去了福寿堂。

四奶奶出了祠堂便急着打发人请御医、又催着先煎了参汤送上来。几位爷去门外迎御医,三爷送了侯夫人回去,泰宁侯与顾梦生陪在老夫人身边,春花在一旁帮着做些杂事。

没多久,刘院使亲自来了,先进了福寿堂,女眷们忙着避到了里间,听刘院使说了“怒火攻心,肝於气滞。”便急忙拿出银针来,取穴刺了几针。

只听得老夫人“哎呀”一声,醒了过来,一双眼睛看着大家,直流出泪来。春花与四奶奶上前帮着擦泪,又百般安慰。

第二百七十三章

刘院使见老夫人已醒就出了内间,坐桌旁开了两张方子,对泰宁侯、顾梦生等说:“老夫人此次很是凶险,但幸亏平时身子还好,只要不再动气,还不打紧。从今天起,府里有什么事情也不要再打扰老夫人。这张方子每日两次煎服,这一张是安神汤药,如老夫人仍情志不稳,就喂给她喝一剂。”

泰宁侯一一应了,又拱手说:“夫人也病了,还有两个媳妇,一惯身子都不牢靠,还请刘院使费心。”

刘院使客气两句,便由四爷和五爷陪着去看侯夫人、世子夫人和三奶奶。泰宁侯没有跟过去,却又进了福寿堂的内室,这次二老爷、二太太和二爷也一同进来了。

刚刚二房的人除了二奶奶以外,也都跟着大家进了福寿堂,如今听说老夫人醒了过来,二老爷带着二太太和二爷跪到了老夫人的面前,哭着说:“没想到儿媳是个如此歹毒的人,我们也都被骗了。”

老夫人脸上浮现出怒气,泰宁侯怕她病情加重,就赶紧抢上前说:“母亲先好好将养身子,府里的事过些日子再说。”又给二老爷使眼色,让他赶紧回去。

这时药送过来了,春花和四奶奶一个扶着,一个喂药。老夫人吃了药后,很快就合上眼睛睡了。

春花和四奶奶最后退出内室,见只有泰宁侯和顾梦生站在外间,想来二房的人已经回去了。

四爷和五爷此时进来禀报侯爷说:“刘院使说母亲身子本就弱,可能要养上一年半年的。又说世子夫人心中的於滞散了出去,脉象比上个月看着缓和了些,只是头上的伤要上药,倒是不打紧。三奶奶最是不好,若是能熬过冬天到春天暖和后才能无妨。”

侯爷听了后点点头,问:“老三呢?”

“刚送了刘院使,三哥也一起出去了。”四爷一面说,一面打量着父亲。

果然泰宁侯脸上浮起了怒气,骂了声“孽子!”又问:“你们怎么就让他走了?”

“我们哪里能拦得住三哥呢?”四爷和五爷都是一样的话。

祖母和母亲都病了,三爷本应该留在府里伺疾。就像泰宁侯一样守在母亲身边才是遵从孝道,三爷无论是守在祖母、母亲身边都行,就是他念着夫妻之情守着病了的三奶奶也好,可是这个时候还要出去却是没有一点的人情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稀奇,今天府里祭祀大事,三爷也是昨晚才被侯爷派的人从赌场里找回来,否则他一定不会想起来回府,如今在三爷的心里,唯有赌博才是最重要的。

看侯爷怒火冲天的样子,四奶奶赶紧上前一步劝道:“父亲不要生气,家里如今可再也禁不起一个病人了。”

正是这样,若泰宁侯也倒下,府里就会全乱了。

看泰宁侯神色微霁,把她的话听了进去,四奶奶就又说:“我看三奶奶的情形,不如府里先预备上些东西,如果没事,也就当冲一冲。”

刘院使的话说得很明白,三奶奶可能过不去这个冬天了。

泰宁侯看了一眼,屋子里只有顾梦生、四爷、五爷和春花、四奶奶几个人,空荡荡的,显得有些凄凉。他便吩咐道:“四媳妇说的很是,你就预备起来吧,别到用的时候什么都来不及。”

四奶奶应了一声,正要出去,泰宁侯又叫住她说:“府里的事情若是忙不过来,就让梦生媳妇和你一起张罗张罗。”

四奶奶赶紧点头说:“媳妇本也想求嫂子指点指点呢,可是刚刚只想着三奶奶的事,竟忘记说了,还是父亲想得周到。”

春花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平时四奶奶和二奶奶两个人管事,上面还有老夫人,如今老夫人和二奶奶两个都突然放手,而家里又出了这么多的意外,四奶奶一个人确实忙,她若是只是袖手旁观也说不过去,况且又有侯爷发话。

但看四奶奶,哪里能愿意让她插手于侯府的事呢?

今天的一切不用说四奶奶是幕后的主使。世子夫人和三奶奶怀疑二奶奶,想扳倒二奶奶很久了,可从来没成功过,现在成功了,自然不是她们的水平提高了,而是有高人指点。

四奶奶终于成功地接手了侯府里的所有家事,这个时候怎么会愿意分权给自己呢?但泰宁侯的吩咐又是大家都要遵守的。

于是春花就赶紧说:“正要过年时候,府里的事情本就千头万绪的,我这时接手,怕不能帮上忙,只能添乱了。不如这样,老夫人这里最是要紧,我在这里尽孝吧,四奶奶把福寿堂的事交给我,专心去忙别的,也算是我为四奶奶分担些家事,可好?”

四奶奶自然满意,“祖母这里确实最重要,事情也最多,若是有嫂子在这里坐镇,我就可以放下一半的心来,别处就好办多了。”

春花便留在老夫人这里,因为福寿堂里原来的人就多,春花就将老夫人身边贴身的婆子、丫环分成三班,轮流值班,每班都有老夫人信得着的人,并将各项事情也都落实到每班的固定人选负责,很容易就打点好老夫人的日常起居并饮食用药等。

泰宁侯和顾梦生都有官职在身,自然不可能一直陪在老夫人的面前。春花安排好福寿堂的事,想了想,吩咐老夫人身边的丫环几句,自己从侯夫人开始去探病。不管怎么样,顾梦生是姓顾的,她是这府里的少奶奶,该尽的礼节,还是一样也不能少。

侯夫人的院子里冷冷清清,她与泰宁侯并不亲密,就看泰宁侯在老夫人和侯夫人同时病倒了的时候,选择了留在老夫人身边,过了很久才去看侯夫人的情形就能知道。

侯夫人依旧拒绝了春花的探病,请丫头带话给她说:“衣饰不整的没法见人,请少奶奶一心照顾老夫人,也算为我尽孝了。”

春花接着到了世子夫人的院子。这是座与折柳院有些相似的小院,只不过折柳院在侯府西边,而这个院落在侯府的东侧而已,位置都有些偏。

她以前曾听别人说过,世子夫人已经完全不正常了。而且在大家的提示下,她从不到这个院子来,甚至连附近她也很少涉足。

今天进了里面,饶是有心理准备,春花心里还是一惊。整个院子到屋子里面都似雪洞一般,一应摆设玩器都没有,就连床上挂的幔帐也不过是素白色,架子上只摆着几本佛经,看样子经常拿出来翻看。

屋子里侍侯的人也没有几个,每人都穿着素色的衣服,鸦雀无声。

世子夫人躺在床上,虽然面色枯槁,但一双眼睛却比在祠堂时要平和些。见春花过来看她,虚弱地笑了笑说:“少奶奶本就忙得很,偏又给你添乱。”

春花度其语气,早就知道自己的情况,应该是四奶奶她们告诉了她,因此也笑着说:“老夫人总算稳下来,又喝了安神药睡了,我就来看看世子夫人。说起来我进侯府后一直没有来拜访,实在是失礼了。”

“我原本就和死人只差一口气,早就闭门谢客,哪里是少奶奶失礼了呢?”

两人客气了几句,春花又劝世子夫人好好保养身子,就辞了出来。

三奶奶屋子又是另一种凄凉,满眼的富丽堂皇中,一个弱不胜衣的病弱美人更让觉得可忴可叹。

就是来往不多,但春花也与三奶奶也有了几年的交情,见原来明艳的美人如今躺在床上,简直看不出被子里的隆起,刚刚在祠堂还炯炯有神的眼睛只这一会儿功夫就暗淡下来了。

看到春花进来,三奶奶勉强笑了一下,说:“我知道少奶奶是好人已经晚了,再想与少奶奶多亲近些也不能够了,以前有什么得罪的,看在我已经没几天可活的份上,少奶奶就多担待些吧。”

春花刚进侯府时,与三奶奶间虽然没有什么龌龊,但她也感觉到来自三奶奶的不满,毕竟三奶奶是侯夫人的亲儿媳加侄女儿,对于从外面来的私生子媳妇,不可能从心里喜欢,还小小地给春花弄了几个绊子。但后来,因为春花的淡然,她们间就井水不犯河水了。

看到这样凄凉的场景,春花还是有些不忍,上前拉起三奶奶的手说:“三奶奶何出此言?我到了侯府这几年,也得过你不少的照顾,感激还来不及呢!再者,你才多大,有这么一点的病算得了什么,好好养一养就不要紧了。”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了,今天我是硬撑着才起来的。”三奶奶又咳嗽起来,过了一会又说:“不过我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就是到了阎王面前也没什么可怕的!”

见三奶奶说出这样的话来,春花只得好言劝着。正说话间,四奶奶急急地从外面进来,看到春花虽然怔了一下,但也不避着她,打发走下人后对三奶奶说:“我来是告诉你,恶人自有恶人磨,二奶奶刚刚上吊死了,你也可以安心了。”

三奶奶挣扎了要坐起来,春花与四奶奶只有扶着她靠在迎枕上,见她大笑着说:“她也有这一天!”说完就又咳又喘,闹了半天才平稳下来,却再也坐不住了,无力地躺回了床上。

春花见三奶奶这样,就赶紧让丫头们拿来刚开的药给她喂下去,对她说:“你不要想这些,只管静静养着。”

四奶奶也是这样的话,两人劝慰了一会儿,才告辞而去。

第二百七十四章

春花与四奶奶出了三奶奶的院子,四奶奶便说:“二奶奶的事情出来了,嫂子也一起与我过去看看?”

不管二奶奶是自尽的,还是被二房的人逼着投缳,对外面肯定不会这样说,而且为了侯府的体面,必须办一个隆重的丧事,四奶奶作为管家奶奶,肯定是躲不开,就是春花,占着嫂子的名分,也应该过去。

春花见四奶奶已经换了素服,就说:“四奶奶先过去吧,那边的事情还指着你呢,我先回折柳院里换身衣服再去。”

春花一进折柳院,常妈妈马上迎了上来,对她说:“姑爷刚刚回来时也说了,老奴又细细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不对的,表小姐就放心吧。”

刚刚春花在福寿堂时,就让彩霞回去将三奶奶的话对常妈妈说了,又让常妈妈在折柳院里再查上一回,故而常妈妈有这话。

春花松了一口气,进了正屋,见留儿正坐在南边的炕上带着阿瓦玩,欣慰地说:“留儿真懂事!”

阿瓦见了春花叫着“母亲”扑了上来。

留儿在后面笑着喊阿瓦回来,“阿瓦见到母亲就不要姐姐了?”

阿瓦这时已经扑到春花的怀里了,闻言转过头说“姐姐,来!”让留儿也一齐过来。

春花笑着陪他们俩说了几句话,就说:“母亲还有事情要出去,晚上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回来,你们要听常嬷嬷的话。”

留儿乖巧地答应了,阿瓦虽然不肯让春花走,但让常妈妈和留儿拿点心、小玩艺儿哄着,也就放了手。

春花换了素服,去了二房,见院子里人来人往,四奶奶坐在正屋里一件件事情吩咐下来,与二奶奶娘家、亲友们报丧,搭灵棚、备孝服、请道士和尚…二老爷、二太太和二爷在一旁并不插手,面无戚色,而二奶奶的两孩子还小,没有抱上来,只有二奶奶带过来的一个陪房丫头正低声哭着。

春花上前看了一回,二奶奶已经装裹好了,脸上蒙着一块锦缎,见不到她的面容。等供桌香烛备好,上前行了礼就退了出来。

再换了衣服去福寿堂时,老夫人已经醒了过来。春花看看时间,中午就什么也没吃,虽然现在不到晚饭时间,但也让人熬了些粥端上来。

老夫人睡了一觉后,精神好了一些,迟疑了一下问:“别人都去了哪里?”

春花笑着说:“大家见老夫人没事,就先去将祭祖的事完成,之后侯爷、二老爷和梦生都有事情要办,二爷三爷几个人要打点着府里过年的事情,估计一会都能过来。侯夫人病了祖母是知道了,刚刚刘院使看了也开方子让静养,二太太和几个奶奶正打理家事,留我在这里守着。想来等到晚上,大家都会过来的。”

春花的话半真半假,估计老夫人一定能听出破绽来,但她并没有揭穿,而是一直看向春花。

春花不敢与她对视,就端了粥说:“祖母,现在您保养好身子是最重要的事情,身子养好了,想做什么事情做不了?”

老夫人便不言语了,接了春花喂过来的粥喝了几口,又闭目养神。

到了晚上,全家人能来的都过来了,只除了三爷不知去向,侯爷也没派人去找。老夫人看二奶奶和三奶奶都没过来,并不再问,而是叹了一口气说:“我没事,你们千万不要上折子请假伺疾。”

其实,泰宁侯和顾梦生确实有这个打算,但是肯定不能在这几天,老夫人是被孙媳妇的恶毒行为气病的,这种家丑不可能外扬,总要找一个合适的借口将此事掩盖住,还有就是要看看老夫人病情如何。

泰宁侯与顾梦生都点头答应。

老夫人便不再言语了,挥手让大家都回去,自己转身向里面躺了。

春花既然将照顾老夫人的任务接在了手里,自然要在福寿堂里陪着,她嘱咐顾梦生几句,“折柳院里我都交给常妈妈了,留儿也很懂事,这些日子恰好不用上学,就在家里带着阿瓦。你晚上别带阿瓦玩太疯,早些让他睡。”

顾梦生也嘱咐她说:“若是有事为难,只管打发人去找我。”

晚上春花就在老夫人外间的大炕上歇了,衣服用品等东西早就打点好拿了过来。老夫人睡前又喝安神的汤药,一夜过得很平稳。

外面虽然办着二奶奶的丧事,但福寿堂在内院,偶能听到极低的乐声,但老夫人若问,大家只说是外面传过来的,也就搪塞过去了。老夫人虽然精神不济,但病情也没有再加重,这样一连过了两三天,春花觉得应该无碍了。

正月初二的早晨,院门刚打开,就有小丫头偷偷告诉春花,三奶奶昨天半夜没了,眼下四奶奶正在张罗丧事,无法过来。

春花听了后,虽然心里暗叹,但稳了稳心神后照旧进去看老夫人。

没多久,就见一个四奶奶的一个贴身丫头在门外露了个头,春花知道定是四奶奶找自己有事,正想寻个借口退出去,老夫人突然说:“你去看看有什么事情?”

春花知道老夫人也看到了那丫头,便笑着说:“那么我就先出去看看。”

四奶奶的丫环见了春花急着说:“襄阳侯府里的女眷一直为难四奶奶,四奶奶实在招架不住了,便请少奶奶过去帮帮忙。”

现在侯府里的情况已经坏到不能再坏的程度,春花也不能推脱,就去了前面。

因为二奶奶还没有发丧,所以侯府里同时停了两个灵位。四奶奶将厅堂一分为二,分别搭了灵棚,设了牌位。

因为事情安排得妥当,襄阳侯府的人挑不出别的毛病,就找了个借口,三奶奶发丧一定要与二奶奶一样,要殉葬丫头。

二奶奶的贴身丫头在给二奶奶守灵中,趁人没注意,也上吊死了。尽管知道事情真相的人都能猜到,这丫环对二奶奶的所作所为都清楚,甚至还是帮凶,自知不可能善了,才自尽的。

可是襄阳侯府的人虽然心里也明白,可是她们只是说三奶奶一切都要比二奶奶还要好,灵堂的摆放不能落了下风,一定要有殉葬丫头。

四奶奶本也答应了,只是殉葬的人选又出了问题。襄阳侯府不同意让三奶奶从娘家带去的丫头殉葬,而一定要三爷的一个妾室殉了去,她们知道这个妾室并不大安份,平时三奶奶也与她生了不少场的气。

而这名妾室又是老夫人赐下的,四奶奶不敢做主,襄阳侯府里的人马上就不依不饶,在灵堂里就闹开了。四奶奶好说歹说把人劝到了里面,但她一个人,怎么也架不住襄阳侯府的一群女眷,因此才让人去找春花搬救兵。

春花先到前面厅里上了香,再转进屋子,见三奶奶的生母,也就是襄阳侯夫人,正气忿忿地带着一群儿媳正在与四奶奶分说:“襄阳侯府的女儿哪里比不上江阴府府的女儿?泰宁侯府还舍不得一下妾室吗!”

“哪里会舍不得,只是人是老夫人的,我一个小辈有些不敢做主。”四奶奶正说着,看到春花进来,马上迎了过来,“嫂子,老夫人病了,我们不好打扰,给三奶奶殉葬的人选,不如我们商量一下吧。”

春花听她的口吻,已经答应了殉葬的事情,只因为是老夫人的人,才要她也一同点头,帮着承担责任。

春花明白,按这里的伦理道德,让妾室给正房太太殉葬没什么,可是她却不能同意,于是她上前扶住了襄阳侯夫人,“亲家太太,您先坐下来歇一歇。”

又招呼襄阳侯府里的人都坐下,让人赶紧倒了热茶送上来,“大家先喝点热的,等一会儿我陪夫人们去看看侯夫人,她身子不好,听了这消息更是受不住,实在是起不来,否则肯定会来的。”

春花是顾梦生的太太,襄阳侯夫人怎么也要给她点面子,就被她扶着坐了下来,而且她与泰宁侯夫人是姑嫂,关系还不错,听了春花这话,自然也要问问小姑的情况。

春花说了几句,四奶奶也凑了上来说侯夫人怎么不好,请的什么医生,用的什么药,她与侯夫人一向亲密,对侯夫人的病情也真上心,说得清清楚楚,让襄阳侯夫人的气渐渐消了下来。

春花就慢慢地说:“三奶奶的身份,殉个人本也是应该的,不过,我就想,殉去的人是为了在那个世上伺侯三奶奶的,若是不情不愿的,还不如不殉。更何况上天有好生之德,就是三奶奶活着的时候,也是个极良善的人,就让三爷屋里的人认三奶奶为母,去庵里守孝念经吧。”

这也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方法,而且三奶奶没有儿女,认个义女还能在葬礼上给她打幡守灵。襄阳侯夫人就有些动摇了,她的一个儿媳,因为丈夫在顾梦生手下,便也一力劝婆母,“顾少奶奶可是个女中豪杰,皇上都旌表过,婆婆就听她的没错。”

襄阳侯夫人也不是不懂儿媳的意思,她便借着这个台阶下来了,不再提殉葬的事,而是大声哭了起来,“我苦命的女儿啊,白发人送黑发人,让母亲心里有多难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