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太太笑道:“只要你肯来,茶总是有的。”又与春花说起了海棠,“我听温指挥使说前几天海棠又到卢府玩了一天,这孩子在别院里也没个朋友,最喜欢去你那里了。”

春花听了苏太太的话就知道温峻并没有将想把海棠嫁给阿瓦的意思告诉她,也不多话,笑着说:“我们家里就是孩子多,海棠又那么可爱,哪一个都喜欢她!”看着苏太太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知道她一定为自己不能每天与海棠在一起而痛苦,就说:“海棠虽然没跟你在一起长大,但她通身的气派却随了你,这血脉传递是怎么也改不了的。”

苏太太忍了忍还是掉了泪,“是我让温峻今天请你们过来的。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有什么你只管说,”春花拉着她的手,安慰她说。

“我准备回江南了,请你帮我照看点海棠。”

“温指挥使知道吗?”春花马上问,但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温峻平白无故突然要把海棠许给阿瓦,可能就是想让苏太太安心。

“我还没有对他说,但他一定已经猜到了。”

苏太太的养子今年十六,正应该回祖籍准备应试。春花只能说:“没关系,过几年你就能再回来了。”

“不能了,就是我能再进京也不会再见温峻和海棠了。”

春花用帕子擦着眼睛,可眼泪还是不停地滚出来,她再看见苏太太,早就哭成了泪人,却一点声音也没有。春花想到“孽缘”两个字,温峻和苏太太的感情就像罂粟花一样,美丽到极致,却是有毒的。

“放心吧,海棠我一定会当自己女儿一样的。”她发自内心地说。

“谢谢你,卢太太。”苏太太哽咽着说:“可是我不后悔,一点也不后悔!”

“你以前对我说过,你逃婚出去再嫁与我是一样的,那时我就说我们不一样。其实,我特别想和你一样,真正嫁给温峻,不管是改名换姓还是我们一起逃到没人的深山里。温峻和我也曾想过,抛弃一切,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就好。”

“可是,我们不能。温峻有官职、有宗族,有儿子,有太太,他不能把所有的都放下。我呢,也差不多,是苏家妇,虽然我一点也不觉得对不起我的夫君,可毕竟当年公公婆婆对我不错,我又抱了儿子,总要让他读书举业,为苏家传宗接代。”

“我们不能害了所有的人,只能如此了,但错已经铸成,我们将来会下地狱的,不过只要让我们相伴,去哪里都行。”

“不,你们不会下地狱,你们一定会在来生结成夫妻,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春花泣不成声地说,她其实想说:“你们为什么不再努力一些呢,冲破一切,结成夫妻。”可她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而且就像苏太太认识到的那样,果真如此会害了很多人。

没几天,春花和卢梦生一起去送苏太太离京,她把海棠也带来了,只说是送故人顺便领着孩子们踏青。

苏太太与春花坐在长亭里,面对着坐在春花身旁的海棠神色平常,笑着与亲生的女儿说着话,这样的机会于她于海棠都是非常难得的。春花知道她只在夜间温海棠睡着了后才悄悄地去看自己唯一的亲生女儿。

外面已经草色青青、春花明媚,不知实情的海棠心思早就飞出了亭子,只是良好的教养使她还坐在席上不动。

阿瓦早与苏少爷在亭子外走了一圈,现在回来给春花和苏太太行了礼说:“让姐姐和棠妹妹与我们到外面看看吧。”

留儿和温海棠都是一脸的想往。

春花拉住阿瓦,“还没疯够吗?陪着母亲和姨姨坐一会儿。”

苏太太笑着说:“不要再拘着孩子们了,让他们都去玩吧。”

春花只有由着孩子们出去了,免不了在后面嘱咐,“留儿,你带着弟弟和妹妹。”转过来端起一杯酒对苏太太说:“我们喝一杯吧。”

苏太太拿酒的手抖动着,春花见她手中的帕子上已经染了缕缕红痕,可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将手掐破了,只是直直地看着外面玩的温海棠,便拿出自己的帕子替她包了起来。

苏太太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什么也说不出,春花能做的只有将她送上了车,再次安慰她,“放心吧,我一定像对自己亲女儿一样看顾棠儿的。”

给阿瓦定亲的事情她实在做不出,但能保证自己能做到这一点。

马车辚辚,远离了京城,留儿、海棠和阿瓦在一起拿着手中折下的柳枝在一起玩闹着,春花将苏太太亲手折下来递给海棠的两支柳枝接了过来,准备让人送给温峻,这里有一支应该是给他的,可他却没法公开出来送行。

卢梦生过来说:“太太,你带着孩子们先回去吧,我去找找温峻一同回去。”

这是说,温峻还是来了,只是没有让大家看到。春花将手中的两支柳枝递给卢梦生,“拿给温峻吧,好好劝劝他。”

当天晚上,卢梦生并没有回来,只让人传话回来他与温指挥使在一起。

第二百八十八章

又过了些日子,春花才见到温峻,他看起来瘦得很厉害,言谈举止却没什么异样。温家别院里还是依旧,海棠花娇艳动人,温海棠一天天长大,只是在海棠花树深处,多了两枝柳树,随手折下来的柳枝很快就长成了小树,甚至温家别院里每年的赏花会也一样举办。但春花却知道,温峻其实不是过去的温峻了。

这些年来,大约是为了掩饰与苏太太的关系,温峻在外面偶有些风流韵事,时常闹得人人皆知。对于温太太的求和,他也能敷洐着,可现在他的冷淡,让想劝劝他的春花都退避三舍。

“你也不必担心他,”卢梦生安慰春花说:“他现在把自己那支京卫带得好着呢,亲自教海棠读书,又在外面有不少的生意,说是要给海棠攒嫁妆,每天忙得一点空闲时间都没有。”

春花只能想,人活着只要有个目标就好啊。

宣德八年,卢梦生升了山东都指挥使司的从二品的都指挥同知,协助都指挥使管理所辖区内卫所。

都指挥使司简称都司,是地方平时最高军事领导机构,与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并称“三司”,分掌一省行政、司法、军事。三司互不统属,各对中央负责,但每有大事,需三司合议报送朝廷。

在明朝,不论文官还是武官,名义上最高是一品,可是实际上除了死去后的封赠,很少有人任一品官员,而且一品的职位也差不多都是虚职。以卢梦生的年纪,也算得上官运享通了。

调令一下,卢家一片忙乱,又要收拾东西准备上任,又要接待上门恭喜的客人,还有数不清的宴请和拜访,杨阁老给卢梦生荐了两个对时势颇为熟悉的幕僚,再加上小武几个心腹,把外院的事情都处理了。而内院里春花却忙成一团,生意上的事情她要操心,琐碎的家事她还要一一管起来,好在她弄这些还是驾轻就熟的,又有留儿在一旁帮忙。

阿瓦与他的父亲陪了一天的客人,回来后蔫蔫的,春花以为累了,就让他去早些休息,“明天你就在院子里歇着吧,外面的事你也不全懂。”

“母亲,我不累。”阿瓦坐在春花身边说:“我想我们去山东,为什么不将海棠妹妹也带去呢?”

现在海棠一年到头,倒有一半多时间在卢家,温峻时常把海棠送来跟留儿、阿瓦一起玩。而且他竟然就真的没给海棠缠足,教海棠学各种才艺的同时,又让她学着管家事做生意,春花有时想反对,但又不知道应该反对什么,何况海棠那样一个可爱的女孩,她见了每次心都软得不得了。

现在阿瓦有了这样的想法也很正常,春花摸了摸他的头说:“海棠妹妹不是我们家的人,怎么能跟我们去呢?”

“你带我去求求温叔叔,他一定能答应的。”阿瓦看着春花问:“母亲,你说好不好?”

“那不合规矩,温叔叔也不会答应。去早些睡吧。”春花打发了阿瓦,又将要带走的物品一样样检查,留下的东西也要重新列好单子,封存在库里。毕竟在京城已经住了十年了,在这个宅子也住了好几年没挪动,这次外任也不会时间太短,要想的事多着呢。

第二天春花正送几位夫人出门,阿瓦从外院跑了进来,给夫人们行了礼后急急地对春花说:“母亲,如果我娶了棠妹妹,温叔叔就让我们把棠妹妹带去山东!就让我赶紧娶了温妹妹吧!”

几位夫人们笑得前仰后合,打趣春花道:“卢太太,赶紧给阿瓦娶媳妇吧,阿瓦急了呢!”

阿瓦十岁了,在这个年纪,很多男孩子都懂一些事情,特别是高门大户之中。但阿瓦却不同,可能与卢家环境非常单纯有关,也可能是像他的父亲——据卢梦生说他年少的时候很晚才懂男女之事。阿瓦对于女孩子没什么感觉,一张好弓、一把好刀都能让他喜欢不已,每天出只知道练武读书玩耍。

他对留儿和温海棠一样非常维护,春花一直觉得他只是把温海棠当成了他的亲妹妹,如今听他这样说,身边又有几位太太,只笑着说:“你温叔叔是和你玩笑呢。”暗暗将他拉了一把,让他不要再开口了。

随后见到温峻进来与她道别,就责备他道:“你这样说,若是让别人听了去,对海棠的名声不好。”

温峻却风清云淡地说:“若是海棠嫁了阿瓦,那也没什么不好,若是他们不能成亲,我就带着海棠到辽东,给她找个不在意她大脚的男儿嫁出去。我的棠儿这样可爱,嫂子若是不要她当媳妇,也会有人喜欢她。”

“我的意思你怎么不懂呢?”春花气道:“我不过是想让孩子们选自己喜欢的,免得误了他们。”

“阿瓦喜欢棠儿,”温峻自信地说:“他会和大哥一样专心于一人,这个女婿我要定了!”

他看看春花,又看看卢梦生,平静地说:“我以前喜欢嫂子,甚至有一个时期特别后悔没有先娶了嫂子。可是,遇到了海棠的母亲后,我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情,也真正懂了卢兄和嫂子间的情深意重。”

“可是我和海棠的母亲没有你们好命,我们的缘份太浅了,这也无可奈何。我能做的就是要海棠有一个比我们要好的人生,就像卢兄和嫂子一样。”

自从苏太太走后,温峻第一次提到她,他的话语非常的简捷,并不带一丝的感情,仿佛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但春花知道若是现在能打开他的心看一看,就会发现那里早就碎成无数的碎片了。卢梦生也是知道的,他上前拍了拍温峻的肩膀说:“让你嫂子亲自做两个菜,我们晚上喝点酒。”

春花点头应了,又说:“若是你身边有别人,我将海棠带去没什么,可是现在,还是让海棠陪你吧。”

温峻现在身边连个丫头都不用,日子过得非常单调刻苦,若是再没有了海棠,真不知他怎么面对一日又一日孤独的生活。

“让他们分开几年,阿瓦知道思念海棠也好。”温峻想想说,也就不再纠结让海棠一起出门的事了。

非常巧的是,当天下午温太太来给春花送行,也带来了温大小姐,春花到外面迎接她,温太太挽着春花,指着身后的大女儿说:“今年八岁了,比你家大少爷正好小两岁。”温大小姐和温二小姐海棠其实很像的,但是这对同父异母的姐妹互相间并不熟,甚至只见过有数的几面。

温太太的话是有意思在里面的,春花却不顺着她的话住下说,只是赞不绝口,“温大小姐可真漂亮,我看脸庞象温指挥使要多一些,但眉毛眼睛却象温太太。”

温太太顿了一下,她岂能听不懂春花的意思?到了京城这么些年,她早已经不再是当初在边城的那个任性不讲理的娇小姐了,京城里遍地是权贵,她一个三品官的庶出小姐历经了世事炎凉,也学会了听话听音,看人脸色,卢太太这是没看上自家的女儿呢。

其实,自己的大女儿与卢家的大少爷倒真是门当户对,又都是来自辽东。卢家虽然过去不过是普通军户,但卢氏夫妻会经营,早已经有了丰厚的家身,卢夫人又是杨阁老夫人的侄女儿,这两年他们夫妻事事顺利,升官发财一样不少。

还有一点温太太很清楚,那就是卢太太这么个善妒的人,将来一定不好意思让儿子左拥右抱,女儿能嫁到这样的人家里该有多好。温峻与卢家关系一向非常亲近,要是他肯来说就好了,可是,现在他们已经好几个月没见面了。其实安氏出了事情后,她是真的悔了,但温峻却再不给她机会,尤其是最近两年,他每个月回家只与儿子和女儿们说说话。

别的家男人这样,总会有娘家人出面,可她的娘家却根本没有人给她撑腰,只是一味地让她忍让等着温峻回心转意,于是她一直忍着,忍到了现在她也懂得了,温峻是不可能回头了。更惨的是,别人家的正室太太落到这个地步,最起码还能得到舆论的同情,可害死妾室的名声让她同样在女眷们的社交中抬不起头来,只有卢太太看在过去的交情上还肯与她周旋一二。

不管怎么样,儿子温峻总会管的,自己生的大儿子是嫡长子,将来会袭职,自己也没什么可担心的,至于女儿,她盘算许久,若是能嫁到卢家就好了。至于二儿子二女儿,温太太从来都不管,当然她也管不了。碧月那个小贱人狡猾,她不敢象对安氏那样对她,便让她自己带着儿子。至于二女儿的娘她从来没见过,就是二女儿,她也不过只见过几面,温峻从不肯让她与自己单独在一起,好像怕自己会掐死他的宝贝女儿似的。

温太太怎么也没想到就在刚刚,温峻确实向卢家提亲了,不过提的不是大女儿,而是二女儿,因此她虽然看出春花并不同意,但还想努力争取一次,就笑着说:“女儿从小就懂事,温大人又请了京城里有名的女先生教导她,规矩学得还好,五岁上我就给她缠了足。过年时回侯府,娘家的几位嫂子们都说家里的几位小姐都比不上她。”

“是呢,我看京城里比得上大小姐的女孩也没多少。”春花笑着赞同,这时她们已经走到了厅堂,里面有不少来与她辞行的太太们,她便把话题转了,“这次上任特别的急,本想到各家辞行,可是根本没有时间,温太太今晚一定在这里吃晚饭,我们这一别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呢。”

第二百八十九章

卢大人升了,调到外任,也不知多少年才能回来,卢家大少爷也说不定就在外任上成亲了。温太太有些后悔,原以为孩子还小,可以再等几年,若是早些提起这门亲事就好了,毕竟大女儿出身温家,又是侯府的外孙女,配卢家长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温太太还没死心,在下月温峻回家时亲自出来与他说了,让他写信给卢梦生提亲,温峻怔了一下,然后冷冷地说:“不用说是卢家,京城里差不多的人家,都不会愿意与你生的女儿结亲的。”

这个事实温太太也不是不知道,不过她一直不想承认罢了,现在被温峻猛然揭开,她还是有些受不了,但又怕温峻,低声说道:“我当初也不是想害她的命,只不过是被骗了。”

温峻也不理她,只说:“孩子们的亲事你别管了。”然后很快他给大儿子娶了南宁侯府长房嫡出的小姐,也是温太太的亲表侄女,给二儿子定了自己手下一个千户家的嫡长女,大女儿许给京卫一个指挥佥事的二儿子,只有二女儿,他推了一些人的求亲,说这孩子的命格不应早定亲。

温峻这几门亲事定得都很靠谱,南宁侯府的嫡女嫁有三品袭职的温大少爷也算得上门当户对,小夫妻琴瑟合谐,温太太与娘家表侄女也合得来。二儿子成亲后就分家出去,二儿媳妇非常能干,不但当得起家,还把跟着分出来的姨娘婆婆牢牢管住了,好吃好喝地禁锢在后院。大女儿嫁的夫君为人老实,又有荫封的五品武官袭职,日子过得也不错,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卢梦生的行程定得很急,山东是集结重兵的军事重地,特别是东昌府、济南府、青州府等地的卫所官兵还有轮换赴京、赴边关听命的任务,宣德六年起又增加漕运、仓储、养马等一系列的责任。

因为人少事多,山东都司很有些力不从心,前些时候都司新增养马五万多匹,踩踏军屯良田,引起兵乱,事情刚刚压下去,原来都司的指挥同知有一人因兵乱被免职,因此上任时间定的比较紧。

五天后,卢梦生带着一家人出发了。向众多前来送行的人告辞后,他们出了京城,一路上昼行夜宿,倒也顺利。因为山东是卢梦生的祖籍,能造福乡梓他自然高兴,因此心情非常愉快,春花几年前曾来过山东青州为公婆建墓地,也算是走过两回。留儿和卢鹏对于出远门自然满心的雀跃,特别是卢鹏,是第一次出京城,就是对温海棠不能前来而引起的不快都消下去不少。

进了山东境内几天后,大家都觉出情况有些不对。所经过的城镇乡村很萧条,并且偶尔还能看到流民。找来一些人问,都说是濮州发生了兵乱民斗,很多人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

濮州就在山东的东昌府附近,那里设有卫所,眼下他们已经距离东昌府不到半天的路程了。卢梦生拉马走到春花的车旁与她商量说:“这里济南还有几天的路程,看外面的样子并不安全,你们不如就先在前面的东昌府住下,那里城墙高大,又驻有不少的军队,非常安全,我带着军士们先到济南就任,看那边平安了,再过来接你和孩子。”

一直赶路,春花这几日觉得疲乏,浑身上下不自在,似乎有些晕车的症候,听了这话点头赞成,“也好,我正想歇歇。不过有一句话我得先说到前头,你不许带阿瓦一起走,把他留下来陪我。”

卢梦生一笑,“儿子还小,这次就先跟着你,再过两三年你可不能这样把他留在身边了。”军户人家的男孩,过了十岁,就开始跟着父兄屯田练武了。别的不说,卢梦生和春花收养的孤儿们年龄大的已经回辽东袭军职,只剩几个年纪小的给阿瓦当亲随,没一个不是从小就开始历练的,所以这些道理春花都懂。

“怎么也要十二岁才能跟你去军营。”春花坚持说,若不是她坚持,阿瓦可能早就进了卫所。

这时候,明朝军纪还没有破坏掉,武官袭职是要考校兵法、武艺、弓箭、马术等的。而且袭职最高是卫指挥使,若要再升上去,就要靠自己奋斗了,而武将的培养,最合适的地方自然是在军营,是以武将家的孩子,十多岁进军中的并不在少数。

这时候,阿瓦从后面骑着马赶上来,听到父母的对话,马上大声嚷着说:“我不去东昌府,我要和父亲一起走!”

春花板着脸说:“军中的规矩是十六岁才能成正军,你今年才十岁,只能跟着母亲!”

阿瓦见母亲不好说话,就转而缠着卢梦生,“父亲,前几天在校场,那几个百户、总旗都不是我的对手,你也说我不是孩子了,你就让我跟着一起走吧!”

卢梦生本来已经同意春花的意见,如今儿子这样一说,就又动摇了,他指着身后的人对春花说:“你也不必太担心,我们带的人手不少,就是几千流民也不敢与我们争锋。”

他们这次出门上带了二百多人,除了卢家四口、收养的孤儿们、卢梦生的属员外,还有一百多人的家兵。在明朝,将领们养一定数量的家兵是允许的,而且也通常现象。卢家私兵人数虽然不多,但装备和战斗力相当出众。有这些人,他们一路行来自然安全,就是卢梦生赶往济南也能放心。

春花叫过儿子,“父亲有公事,只能把母亲和姐姐先留在东昌府。这里人生地不熟,母亲又觉得身子不太舒服,就想要阿瓦陪着。阿瓦不愿意吗?”

阿瓦其实是不愿意的,但他还是勉强点头答应了,卢梦生也拍着他说:“儿子,你母亲和姐姐需要人照顾,你就好好陪着她们,过些天我就来接你们到济南。”

大家正说着话,前面的路上跑过来十几个衣着狼狈的人,不像别的流民一样见到他们就躲开,而是向卢梦生的马前冲了过来,“将军,救命!”

春花在车厢里向外看,刚跑过来人中带头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穿着绸缎的衣服,上面沾了血迹,一只袖子被撕去了半截,灰头土脸,正向卢梦生拱手施礼,急匆匆地说:“我姓白,名殿洪,是堂邑县新任县丞,前此日子接到文书前去堂邑县赴任,结果在路上,遇到了乱民,抢了我一家老小和所有东西,我上任的文书也在行李里面被抢走了!”

后面有几个人也七嘴八舌地补充,原来他们是一起行路的,也一同被乱民打劫,有的失去亲人,有的失去财物,但却逃了出来。

卢梦生挥手止住了后面的车队,自己上前几步后勒住了马问:“什么时候的事?乱民有多少人?向哪个方向走了?”

“不到两个时辰前,我们正在路上,突然冲出上百人,把我一家老少都抓了去向前面去了,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

卢梦生马上叫出小武吩咐道:“我先带人去将白县丞和这些人的家眷救出来,你拿着我的手令调东昌卫的人出城接应,”小武带了两个人飞马向东昌府而去。

然后他转身对阿瓦说:“你带几个家兵护着大家进东昌府,你母亲、姐姐和白县丞等人我都交给你了!”

最后与春花打个招呼,“太太,我先去了。”

春花点头嘱咐道:“你小心些。”

看阿瓦用羡慕的目光望着他父亲离开的方向,春花便说:“阿瓦,你赶紧将这些人安排好,我们尽快进东昌府。”

阿瓦答应着拔马过去,春花见他让大家腾出些车辆来安排白县丞这些人坐了进去,让一半家兵断后,自己带了几个人在前面带路,沿着小武刚刚走的方向前进。

一个时辰后,他们到了东昌府,只看城门前井然有序,就知道这里没有被乱民波及。他们这一行车队刚进府城,迎面就看到小武与几个军官带着一队军人正准备出城,看来他已经与东昌卫的人联系好了。春花就赶紧让自家车队的人让到一边,看着军士们出了城。

“母亲,已经进了东昌府,应该没什么事了,我也去接应父亲!”阿瓦突然对春花大声说,然后带着几个亲随打马向小武他们追去。

春花急得要下马车,留儿拉住了她,“母亲,你哪里能追回弟弟?就让他去吧,有小武叔叔,不要紧的。”

春花也知道留儿说的对,无可奈何向剩下的几个家兵说:“你们赶紧跟着少爷,让他听他小武叔的话。”

几个家兵也飞马走了。

春花口中嘀咕着,“这个不孝子,把母亲和这么多人就扔在这儿!”说着就准备下车安排一下,他们这一行人骑马的都走了,她们母女带着几个女孩子,留下几十辆车,几十个下人,还有新加入的十几个人逃难的人。

“母亲,你只管在车上歇着。”留儿拦住了春花,自己打起帘子跳出了车,叫管事过来回话。

春花将帘子掀开,见留儿大大方方地安排了几句,指挥几个管事打听了驿站方向带着车队走了过去。

第二百九十章

很快,春花带着一行人到了驿站,驿丞马上将春花母女等人让进了最里面也是最好的房子里,又见她们这一行只有女眷,让自己的太太也过来帮忙。春花又对驿丞说了跟着大家过来的这十几个人的情况,请他也为这些人安排了住的地方,然后亲自与留儿看着大家卸马,将马车安顿好。平时这些事情都是军士们做,如今只好由管事们负责,这些人难免有些不够熟练。

突然一辆还没卸下车子的马惊了,长嘶一声带着车子向外面冲去,留儿一个箭步冲了上去,跳上马车,拉住了马缰,将马车控制下来。

“怎么搞的,下个车磨磨蹭蹭的,还把马惊了,要不是我拉住了马,你被甩出去会摔死的!”留儿下了车气愤地指着一个人说。

这人是刚刚在路上求助的人之一,看样子是个书生,头戴方巾,身着襕衫,还坐在车上,正紧紧地抓住车篷,加上之前遇到流寇,形容很狼狈,又被留儿几句话说得面红耳赤,拱手不断赔礼,“小生错了,多谢小姐援手。”

人家已经认错,留儿也不再得理不饶人,“你赶紧去前院住下吧,待我父亲回来后将你们被抢走的东西带回来再走。”但见这人仍没有赶紧下车离开,留儿就有些不耐烦了,“快些下马,还要卸车呢。”

春花叫住了留儿,“叫人来扶这位公子下车。”

留儿这才注意到这位书生原来受了伤,下马车非常困难,也明白他是见人手少,不想麻烦别人才慢慢挪下车,结果不小心惊了马,又被自己批评了。于是脸上就有些挂不住,马上喊一个管事过来,“扶这位公子进屋子休息,再请大夫好好看看。”

“多谢夫人、小姐了,”那位书生又一次行礼,“我不要紧,就是扭了脚。”

这段小插曲过去后,春花在没人的时候提点留儿,“总说你马虎,却总也不知道改。那书生礼节周全,但却没有下马车行礼,就说明他下来困难,刚刚又是逃出来的,很明显就是受了伤,你竟没看出来,还那样不礼貌地催人家。”

“我不是着急吗?”留儿说完后,看到母亲责备的目光,只好承认,“母亲,是我错了,我以后遇到事情一定多想想的。”

“说到就要做到啊。”春花笑着,又表扬她一句,“别的事情都安排得不错,而且能拦住惊马,我家的留儿真是巾帼英雄!”

留儿被表扬后反倒不好意思了,向外伸着头问:“父亲怎么还没回来呢?”

恰好这时驿站外喧闹起来了,春花笑着说:“恐怕你父亲他们回来了。”

卢梦生带人找到了那群乱民,将他们的巢穴捣毁,并救出被掳走的妇人,夺回被抢去的财物以及白县丞的文书等物品。后来小武带着卫所的军队也到了,将一干人犯都带回了东昌府。驿站里的人们听到消息,都赶到府衙与亲人相认,找回自己的财务,非常热闹。

就在春花和留儿的跷首盼望中,卢梦生带着阿瓦走了进来,笑着说:“你儿子我给你好好地带回来了。”

阿瓦先给母亲道了歉,然后又说:“我们到的时候,父亲已经将乱民都制住了,我什么也没做,就跟着白跑了一回。”

看着比自己高的儿子,春花也知道孩子大了,自己已经管不住他,“今天的事你确实错了,我不能不罚你,你在原来的功课上,每天再多写五百个字,要写满一年。”看卢梦生和阿瓦都看着自己,就知道这父子二人在回来前肯定商量过要一起向自己求请,便抢在前面说:“你若能做到,明天你父亲去济南府时,我就答应你跟着他一起去。”

阿瓦没想到能得到这样一个好消息,高兴得差一点跳起来,扑到春花身上欢呼道:“母亲,你真好!我保证每天多写五百个字!”

春花被扑得差一点摔了一跤,还是被卢梦生扶着才站稳了,用手点着阿瓦的头说:“你就不能老实一会吗?”

卢梦生也没想到春花这样快就让步了,便笑着说:“你想通了?”

春花无奈地说:“我哪里想通了,只不过他这个样子,我根本管不了,在我身边更不安全,还不如跟着你呢。”然后严肃地对卢梦生说:“儿子交给你,你必须保证他的安全!”

“太太,你放心,我把一半家兵分给他,保证他不会出任何问题!”卢梦生肯定地说。

“安全是保证了,但一个小孩子带着这么多人会不会惹事生非呀?”春花又嘀咕道。

“母亲,你就这样信不过我?”阿瓦不高兴了,“我哪里在外面惹过事?”

“母亲,弟弟一直很懂事,你就放心吧。”留儿也来帮阿瓦求请。

“刚刚你不是还和一起骂阿瓦不管我们母女就跑了吗?这一会儿怎么又帮你弟弟说话呢?”春花点了点留儿说。

“其实,我也想和父亲一起去打乱民。”留儿说:“不过,我总不能把母亲一个人留下吧。”

春花感慨地说:“还是女儿好呀!”

“是啊,是啊!留儿比我们都要好多了。”卢梦生和阿瓦都赶紧赞同,明天他们就要先去济南府了,当然要先把春花哄高兴了。

春花一笑,也不揭穿他们,听他们讲了乱民的情况,原来还是上次兵乱后留下的问题。卢梦生将后续事宜交由东昌府衙继续处理。局势这样的乱,他已经急着明天一早就赶紧去济南府上任了。

春花和留儿一面给他和阿瓦打点东西,一面听着父子两人说着今天的一些事情,又让卢梦生将所有家兵都带走,“我这里只留几个管家就够用了,等外面平安了,你再回来接我。”

卢梦生想了想也就同意了。虽然有些小乱子,但总的来说来是太平盛世,东昌府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太太住在驿站好好休息就行了,这点事那几个管事肯定能打点好。于是他又叮嘱道:“这几天你一直说有点乏,正好多休息几天,我会对东昌府的官员说一声,请他们照应一下。”

第二天一早,卢梦生带着儿子和手下的兵士及幕僚们出发了,留下春花母女带着行李物品。原本以为她们只要清清静静地休息就好了,结果,一个上午就收到了几十张拜帖。

春花一张张看了下来,差不多东昌府所有官员的内眷都送来了拜帖,她这时才真正认清了外任和京官的不同。

在京城,卢梦生的官职虽然也不小了,但还真算不了什么,那个地方的官员就如过江之鲫,数都数不清。但到了外任上,从二品的都指挥同知可不多,就说眼下的东昌府,最高的官员不过三品。都指挥同知的太太暂留在这里,大家自然要来拜访。

春花身子不大舒服,再加上她对这里的情况一无所知,又没有卢梦生在身边,因此不想见外人。但她看着这一张张精美的帖子发了愁,“这里真不愧是圣人的故乡,女眷们的拜帖也这样讲究,文辞华丽,字尤其的好,回帖也得差不多才行。可咱们这些人哪一个能写出像样的回帖呢?”

留儿也跟着边看边赞叹,“这帖子上的字真好,看,这几张还是簪花小楷呢,比我们的女先生写得还好。”然后她也叹气说:“我们这些人中,兰花的字最好,但比起这些还是差多了。”

“让你好好练字你不肯,现在谁帮母亲回帖呢?”春花责怪留儿。

“母亲的字还不如我的呢。”留儿并不服气,但她还是帮春花想了出了办法,“昨天那个书生,看起来是个秀才,肯定字写得比我们好,不如我们请他帮忙写回帖?”

春花点头说:“这倒是个好主意,他腿伤了,肯定走不了,应该还在驿站。”

昨天跟着他们一起进东昌府的那些人,在找到亲人、财物后大都离开了,但也有几个人因为一些原因留了下来。留儿就说:“让管事去把那个书生找来吧。”

春花摇摇头说:“我们求别人做事,自然应该亲自过去说,再说那个书生的腿不是伤了吗?就更不好让他过来了。”

留儿说:“我不是觉得母亲身子不舒服吗?要么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