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娘脸色一变:“这话可别瞎说,哪来的女鬼,让大管家知道,看不把你撵出去。”

焦大娘自悔失言,忙闭了嘴,却仍忍不住问:“那你说后来怎么着了,三老爷把那丫头一拳打死了,还是成事儿了?”

柳大娘白了她一眼:“这话说得,三老爷那个性子,能成什么事儿,一拳打死也不至于,只不过,做出这种事儿,估计那丫头的小命保不住了,我倒是想不出,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马大脚摇摇头:“稀奇就稀奇在这儿,这事儿昨儿半夜里出的,三老爷当时没提,谁能知道,却刚跑大老爷的书房去,发了一通脾气,没头没脑的说让大老爷把府里的丫头都换成小厮,不然往后便不家来了。”

咱们大老爷可是最疼这个老兄弟,忙问原因,问清楚了,大老爷的脾性那儿容得这样的事儿,把大管家叫了去好一顿数落,责令大管家把人找出来直接打死。

安然脸色一变,心里真怕了,这大老爷一听就不是个善茬儿,找出来直接打死,这简直就是草菅人命,即便为了他兄弟,也不应该这么狠吧,丫头难道不是人吗,自己该怎么办?难道就等着被找出来打死。

安然真是万分后悔昨天喝酒,可后悔这会儿也没用了,还是得想想怎么办,这么死太不值了,她的活着,她得出去认识这个世界,她要把安记食单补充完全,她要把安家菜完成的传承下去,她有太多的事情要做,绝不能死在这儿。更何况,还是这么一个荒唐了原因,要是让林杏那女人知道,不得笑死。

忽然想到,今儿早上自己醒过来的时候天才亮,已经不见了那什么三老爷,可见他早走了,那夹过道儿本来就黑,又是晚上,便能瞧见也不可能瞧太清楚,而且,自己属于有前科的,之前爬过大老爷的床,只要稍微有点儿脑子的女人,就不会再爬了大老爷的床之后,还会去惦记三老爷,说不定自己就能混过去。

想到此,心倒是安定了些,暗里打量柳大娘几个,说的热闹,却没一个往自己这边儿看的,可见跟自己想的差不多。

安然不禁苦笑,看来这有前科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遇上这种事儿比较容易撇清,正想着,就见刘喜儿蹬蹬的跑了进来:“大娘,我刚瞧见远远的像是兴儿过来了。”

兴儿?柳大娘一惊,他怎么来了?忙在围裙上抹了抹手,就迎了出去。

安然扯了刘喜儿悄声问:“兴儿是谁?”

刘喜小声道:“姐姐还真是都忘了,兴儿本是看门老包家的三小子,后来不知怎么认了大管家当干爹,得了提拔,在大管家跟前支应着,才比我大两岁,就管老大的事儿了,年前更是提了管事,谁见了不得赶着上好啊。”语气里颇羡慕向往。

安然刚要问他来外厨房干什么,就听柳大娘在外头招呼了一声:“安然丫头,倒碗茶来给兴管事解解渴。”

安然一愣,焦大娘倒格外利落,从角落的柜子里翻出一个罐子来:“这是大娘存了几年的好茶,就单为了应酬这些事的。”拿碗捏了一簇茶叶,舀锅里的水就要泡茶。

安然忙拦住,瞧了瞧碗里的茶,颜色有些发暗,一看就是陈茶,更瞧不见一颗嫩芽,都是老梗子,这都算好茶,可见外厨房的油水当真少的可怜,略想了想,偏头问焦大娘:“可有核桃仁儿?”

焦大娘点点头:“年上做核桃仁糕给管事们送年礼儿的时候,倒还剩下些,只是不多。”说着又去翻了出来,都不够一把,好在核桃仁茶也用不太多。

安然从上头拿了石捣子,一把核桃仁都丢在里头,捣成核桃粉,跟茶叶一起放到碗里,放了些糖霜,等锅里的水烧开,冲进碗里,拿碟子盖着闷几分钟,一碗简易的核桃茶就算做成了。

现代的时候,安然常给妈妈做,核桃有美容乌发,促进大脑细胞代谢的作用,妈妈很喜欢,只不过,给妈妈做的核桃茶比这个要讲究的多,核桃仁要特意挑的山核桃,不放糖,只加蜂蜜,茶根据妈妈的爱好,只会用当年的绿茶,秋天的时候,偶尔会听林杏儿的建议,把绿茶换成三七,滋阴润燥调和肠胃,冬天还会加些姜,稍有变化便有不同的作用,很神奇。

不过,这会儿就别想了,之所以这么折腾,无非就是想口味好些,那陈茶又苦又涩,恐外头那位兴管事喝不下去,末了,一番好意反而弄巧成拙。

安然端了核桃仁茶出去,就见院子里的板凳上坐着个十四五的小子,有些黑,眉眼儿透着就那么机灵世故,一双眼眯眯着,看着笑模笑样极好说话的样儿,可安然还是看到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鄙视。

安然如今已经快习惯了,因为自己之前干的那些事儿,也很难让人看得起,但那根本不是自己,这些鄙视她也可以选择无视,不过自己得小心了,这个兴儿一看就不好对付,且这当口来,怕是来意不善。

第 10 章 葱花烤饼

兴儿的确是冲着安然来了,昨儿的事儿发生在西边夹过道儿里,那个地儿背静且距离内院偏远,内院都有自己单独的门户,主子歇的时候,前后门就都插上了,内院里不轮值的丫头,虽有自己的屋子,入夜也是要插院门的。

更何况,内外中间的垂花门有值夜的婆子,除非夜里翻墙头出来,不然,内院的丫头是绝无可能跑到西过道儿去的。再有,三老爷什么时候回来,便大老爷都不知道,故此,绝不是刻意来堵三老爷的,八成是巧遇。

能半夜三更出现在西过道巧遇三老爷,十有八九是外院的丫头。若是外院的丫头,范围就小多了。

首先,外院里年轻的丫头本就没几个,还有好几个膀大腰圆,看上去比男人还男人的,三老爷虽没看清楚长相,却知道是个年轻丫头,可见从身材上完全能分辨,这一样一来,又排除了几个,最后剩下了四个丫头。

分别是花园里侍弄花草的采萍,大厨房里打杂的,山柳,小霜,还有就是外厨房的安然,这四个人里,采萍家里老娘刚过了头七,前儿完了事儿,管家让她去东街的姑子庙里住几日,再回来当差,怕沾惹了晦气,如今还在姑子庙烧香呢,人不在府里,自然不可能遇上三老爷。

剩下的三个人,山柳,小霜,安然,兴儿心里最怀疑的是山柳,这丫头是有名儿的不安分,奸懒馋滑,都占全了,若不是她爹常贵是府里的账房,腆着脸求到干爹头上,就凭这丫头,做梦也别想进大厨房。

大厨房可是府里油水最多的地儿,最不济还能落下一副好下水呢,谁不是削尖了脑袋往里钻,偏这丫头是个心大的,觉着自己生了几分姿色, 便成天做梦,想当主子,得个机会就想往主子跟前凑,都快走火入魔了,就不看看这满府里多少有,比她生的周正,有心机,有手段的,不知有多少,都惦记着当主子呢,有几个成的,眼前这发落到外厨房安然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爬上了大老爷的床,不一样发落了下来,还不如之前在兰院里舒坦呢。

所以说,这人还是规矩点儿好,省的偷鸡不着蚀把米,再后悔就来不及了,要说,以安然之前的德行,出了这种事儿不用想,头一个就得疑心她。

这丫头跟山柳一样是个想当主子想疯了主儿,却,这次恐不是她,即便这丫头还有这份心,也不可能爬过大老爷床之后,还去勾引三老爷。

但也难说,这是个没心路的糊涂丫头,又落到这般境地,万一想不开,干了这么档子找死的事儿呢,不过,这丫头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兴儿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眉眼儿还是那个眉眼儿,可就不像一个人,以前那个勾人的妖娆样儿,一丝儿都寻不见了,手里端着个碗,低眉敛目的站在那儿,怎么看怎么是个规矩丫头,若不是亲眼见过她前头的德行,估摸自己也得被她骗过去。

看来,这外厨房真没白待,学会装了,不过,她再装,自己也知道她的老底儿,还就不信,不过就一个多月,这丫头就真能变聪明了。

想到此,目光闪了闪,笑眯眯的道:“这不是兰院的安然姐姐吗,可是有些日子不见了,我还说怎么瞧不见姐姐了,原来调到外厨房来了。”

安然听了,不觉又加了几分小心,这小子还真是睁着眼就能说瞎话,说的好像不知道自己那些事儿似的,而且,以如今自己跟他的地位差别,他完全没必要跟自己客气,这般客气,必然有鬼。

安然可没想顺杆爬,心里知道,兴儿递过来这个杆儿,绝对不是想跟自己攀什么交情,弄不好就是陷阱。

只不答茬儿,把手里的核桃仁茶递了过去:“兴管事喝茶。”

兴儿倒更意外了,这丫头还真变聪明了,本不想喝茶,却忽闻见一股核桃仁的甜香,这让从早上起来就奔走查问此事,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的兴儿,忍不住接了过来,低头一瞧,是核桃仁茶,吃了一口,倒也香甜可口,一口接着一口,不一会儿大半碗就吃下去了,嘴里甜丝丝都是核桃仁的香味儿,肚子里有了点儿食垫底,也舒坦了不少。

撂下碗跟柳大娘道:“倒不知,你这外厨房也有这般泡茶的手艺。”

柳大娘忙道:“不瞒兴管事,这外厨房都加在一起,就数着安然的手艺好,这茶也是她泡的。”

兴儿一愣,不禁看向安然,暗道,以前怎不知这丫头还有这手艺,莫非是藏着没露出来,不过,忽又觉自己想多了,说到底,就是一碗核桃仁茶罢了,能算什么手艺,还是赶紧办差事要紧,大老爷哪儿可发了话儿,今儿天黑之前要是找不着人,干爹这个大管家就别干了,干爹可是自己的靠山,靠山垮了,能有自己的好儿吗,所以,这人是必须找着,没有找一个也得顶上去。

想着,目光一阴,呵呵笑了两声:“安然姐姐,咱姐俩也不是外人,兴儿也不瞒着姐姐,今儿来却是为了一桩好事儿。”说着,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道:“咱们三老爷昨儿从外头回来,在西边儿夹过道儿遇上了个人,不知怎么一眼就瞧上了,今儿一早就去寻大老爷说是要收房,可就是找不见人,又怕府里的丫头知道这样的好事,不要脸面的往前凑,这才打了个幌子找人,姐姐想想,三老爷房里可是一个人都没有,要是这时候收进房去,只三老爷没娶太太,那就跟正经儿主子一个样儿,可不是天大的造化吗,姐姐说,这是不是件好事儿?”

安然心里问候了一遍兴儿的祖宗十八代,这小子真是坏透膛了,估计大老爷震怒,大管家必然受了牵连,若找不出人,怕这小子的靠山要倒,唯一的法子就是尽快找到人,偏偏三老爷没看清楚长相,要是找不着人,倒霉的肯定是大管家,所以,这小子就想出了这么个损招,想忽悠自己。

估摸是拿捏着自己之前的糊涂性子,盼着自己脑残的蹦出来认了这档子事儿,就算混过去了,大管家倒不了台,大老爷解了恨,三老爷平了气儿,府里的丫头也都老实了,唯一一个倒霉蛋儿就是自己。

想来别的丫头不是有靠山就是有背景,也就自己是个没根儿没叶儿的,所以这小子才想把自己弄上去顶杠,这一招真够歹毒了,刚的核桃仁茶都喂狗了,不过,只要自己咬死了不认,就不信他能硬把自己硬拖出去。

想到此,安然垂下眼不吭声,柳大娘急的不行,刚要说什么被兴儿一记眼风瞪住,只得闭上嘴干着急,心里也暗骂兴儿缺德,万一安然又一犯糊涂,往前一凑,那可真是死路一条啊。

兴儿见安然半天不吭声,不死心的道:“姐姐想什么呢?刚兄弟的话,姐姐听着了不?”

安然抬起头:“兴管事,奴婢是外厨房做杂役的丫头,当不得管事如此称呼,安然如今只想着好好干活儿,踏踏实实的过安生日子,兴管事若无旁事,安然就去干活了。”说着屈身福了福,进屋去了。

兴儿愕然,半天才回过神来,心说,这丫头还真换了瓤子不成,如此,事儿可有点儿不好办了,虽说心里觉着是大厨房的山柳,山柳那丫头也不得人心,可山柳她爹隔三差五没少给自己好处,不到万不得已,自己真不想把这条财路断了,这才想让这丫头顶杠,谁知这丫头竟然不上当。

柳大娘度量他的神色,略一想就明白了其中原因,暗暗咬了咬牙,把手腕子上的一对银镯子褪了下来,塞到兴儿手里:“这是老婆子的一点儿心意,兴管事别嫌弃,好歹能换壶酒吃,安然这丫头自从来了外厨房规规矩矩的,我这老婆子给她做个保,昨儿的事儿绝不是这丫头。”

虽这镯子值不了钱,好歹这一趟算没白来,得了,这丫头既不上当,算她命大,也只能对不住常贵了,反正他生了仨丫头,没了一个招灾惹祸的山柳,说不定是好事儿。

这么想着,把镯子塞到袖筒里,站起来:“既然柳大娘给安然姐姐作保,想来此事跟她没干系,兴儿还是去别处查问。”

柳大娘送着兴儿出了院儿,刘喜儿恨声道:“呸,狗仗人势的东西,仗着大管家,就想把屎盆子往安然姐姐头上扣,指不定拿了谁的好处,想替那人遮掩呢。”

柳大娘抬腿踢了他一脚:“胡沁什么呢,让他听见有你的好儿,形势比人强,他能仗势就是本事,消停着吧 。”

焦大娘低声道:“可那镯子是大娘的陪嫁。”

柳大娘脸色一暗,勉强笑了一声:“什么陪嫁,多少辈子的事儿了,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如今能拿它换安然丫头一个平安,比什么都值。”焦大娘跟马大脚低下头不说话了。

安然此时心里恰如翻江倒海一般,说起来,自己跟柳大娘等人虽亲近了些,到底非亲非故,前头还曾为难过人家,虽说一开始也是想借着自己的手艺捞点儿外快好处,但今天这样的境况下,能把陪嫁拿出来保自己,这份心太重,这份情太真,自己怎么还都不为过。

想到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安然想认大娘做干娘,望大娘成全。”

柳大娘愣了楞,却立刻欢喜上来:“我前儿还跟我那男人说,这辈子没福气生了仨秃小子,没得一个丫头,倒是想不到,能得这么个本事的干闺女,送上门来,只你不嫌弃大娘,从今儿起我就是你干娘。”

安然大喜,磕了头,诚心诚意叫了声干娘,柳大娘脆生生应了一声。

焦大娘跟马大脚笑道:“这可是大喜事儿,不摆酒也得吃碗喜面,等会儿打点了晌午饭,就擀面条。”

安然接过来道:“干娘跟两位大娘只管去忙活别的,这喜面交给我就是了。”

马大脚点头:“对,对,干闺女亲手做的面条才是孝心呢。”

正说着,却忽见莲儿走了进来,见了柳大娘笑道:“早上的葱花卷我们姑娘吃着好,叫我来问大娘,能不能比着早上的葱花卷,另作一样脆生些的,我们姑娘今儿晌午饭就想吃。”

柳大娘看了安然一眼,安然微微点了点头,柳大娘目光一闪,露出些为难的神色:“这个做倒是能做,只不过姑娘是知道的,咱们这外厨房东西少,只怕是材料不凑手。”

莲儿笑了一声,手一抖,一道银亮的光一闪落在柳大娘怀里,柳大娘忙捞起来一瞧,眼睛都亮了,竟是一个亮闪闪的银锭子,掂了掂份量足有一两,这可是笔横财了。

莲儿瞧着她道:“我们姑娘说了,缺什么就叫人出去买,别怕使钱,只要做的吃食好,多少银子我们姑娘都舍得。”撂下话转身走了。

柳大娘高兴的捏着银锭子笑的见牙不见眼,却想起莲儿要做的吃食,忙拉过安然:“你也听见刚莲儿说了,要比着早上的葱花卷做个脆生的。”

安然笑了笑:“干娘别担心,这个容易的紧,做葱花烤饼就好了。”

第 11 章 肉燥抻面

说是烤饼,其实是烧饼,做法跟葱花卷类似,只是葱花卷用蒸的,这个却需要烤。之所以想到这个,是因刚听莲儿说月姑娘要吃香脆的,这个正合适,只不过这里没有精准温控的烤箱,也没有特意的烤炉,让安然颇有些为难。

最后还是德福磕磕巴巴的说:“能不能在灶膛里架块铁板。”才提醒了安然,是啊,灶膛里架上铁板,把沾了芝麻的葱花饼码放进去,即便达不到烤炉的标准,至少能烤了。

因不好掌握火候,烤了好几次才挑出几块能过去眼的,让莲儿拿走了,剩下的安然分开包了,给干娘,马大脚,焦大娘,一人带回去一包,剩下的让刘喜儿跟德福拿回去,饿了的时候垫垫饥,也省的干扛着。

安然知道,这么大的小子不比自己,正是能吃的时候,不是有句话叫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吗,虽守着外厨房,也难免有个青黄不接的时候,有点儿吃食总是好的。

却没想这俩是馋鬼,拿了烤饼,一边儿干着活儿,一边儿就当零嘴吃了,倒让柳大娘一顿好骂,两个小子只是不吭声,闷着头吃自己的,看的安然好笑不已。

想起德福提醒的自己,便走过去问他:“你怎知道铁板放进灶膛里能做烧饼?”

德福把手里的烤饼一股脑填进嘴里,憨笑了两声:“俺爹就是卖烧饼的,以前没得这个差事的时候,俺天天在家做烧饼,俺爹在家里盘了个做烧饼的灶,里头用泥磨好,烧光溜了,上头架上铁篦子,擀好了面团,先贴在灶膛里,再放到铁篦子上烤,做出的烧饼又脆又香,可好吃了。”

安然还是头一次听德福说这么多话,不禁道:“想家了啊?”

德福脸色一暗,却摇了摇大脑袋:“不想。”

安然愣了楞,刘喜儿道:“安然姐姐来的日子短,不知道,德福能进这儿来当杂役,可是他爹使钱拖了大人情,指望他能学一身做菜的本事,出去赚钱养家呢,却不知咱们这外厨房,怎有这样的机会,啥都没学会哪有脸出去。”说着也耷拉了脑袋:“俺爹也一样,送俺进来是盼着俺能出人头地,将来也能周济家里,弟妹们不用挨饿受冻,可是…”说着眨眨眼,仰起头。

虽一闪而过,可安然还是看到了他眼里闪过的泪光,不免有些心酸,不管到什么时候,总是有在最底层挣扎过活的人,为了心中那点儿微薄的希望,苦苦熬着。

安然伸手拍了拍刘喜的肩膀以示安慰,转头看向德福:“刘喜儿想出人头地,我帮不上忙,可若说做菜,你若愿意,以后可以跟着我学。”

德福傻傻看着安然,半天没反应,刘喜儿见他那傻样儿,急得不行,一脚踹过去:“傻啦,还不拜师傅,就凭安然姐的手艺,你要是能学个半拉架儿,以后还愁什么,赶明儿出去定能光宗耀祖,你爹娘不定多欢喜呢。”

德福这才回过味儿来,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头,叫安然一声师傅。

安然倒是坦然受了,他们厨师这行,自古便最重师礼,安记食单开篇便是尊师重道,爷爷总说,老时年间,没有这么多五花八门的技能学校,许多行当靠的都是师徒之间的心口相传,才使得各个行当薪火不断,厨师更是如此。

便是到了现代,大厨收徒也是极为郑重的事情,收了徒弟并不是挂个徒弟名儿就完了,必须用心教授,所以,古人也有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之说,是说一旦成了师徒就相当于父子了,可见拜师礼的重要程度。

即便如今,这里没条件办什么正式的仪式,但既然自己说了收德福当徒弟,他就是自己的传人,哪怕他不姓安也一样,所以,这三个头是自己必须受的。

等他磕了头,安然扶起他:“想做一名合格的厨师先要从基本功练起,厨师的基本功是刀工,从明天开始,我教你如何用刀 。”德福忙点头,眼里晶亮亮的都是欢喜。

刘喜儿真有些嫉妒德福这小子了,就算自己再不长眼,也能看出来,安然的厨艺绝对是大厨的水准, 便比不上大厨房那位当过御厨的郑大厨,跟郑大厨的两个徒弟也差不多少,自己刚的话都是实在话,德福这小子要是学个半拉架,往后啥都不用愁了。

眼望着德福有了指望,自己却还得苦熬这,心里是真嫉妒,可这种事嫉妒也没用,自己虽在厨房打杂,可对于做菜却一窍不通,更没兴趣,这辈子都别指望当厨子了。

忽想起什么,眼珠子转了转,凑到安然跟前嘻嘻笑道:“安然姐姐,赶明儿姐姐要是得了什么机缘,可别忘了提拔刘喜儿一把。”

安然见他那滑头的样儿,不禁暗暗沉吟,见识了兴儿的歹毒,安然更觉刘喜儿这小子心地不坏,虽说心眼子多了点儿,性子油滑了些,可根儿上还是个心善有底线的。

如今是不得机会,若得机会,说不准真能出人头地,这是个人才,或许将来自己能用得着,毕竟自己也不可能在这安府里当一辈子丫头,以后出去总要做点儿能糊口的营生,以自己的能力,开个饭店应该不难,到时候若能把这小子带出去,倒省了大事儿。

想到此,点点头:“只要你不怕跟着我吃苦就成。”刘喜儿顿时高兴起来,忙不迭的道:“俺家穷的都快光腚了,啥苦没吃过,俺不怕吃苦。”

说话儿就到了晌午饭的时候,各处里来打饭的丫头小厮来来去去,足有半个时辰才忙活完,柳大娘见安然脸色有些不好,不禁心疼的道:“早上就说让你回去歇着,不想,这一档子事儿接着一档子事儿,竟到这时候都没得闲。”过去把她手里的活儿接过来:“这个我来,你先去那边儿眯瞪一会儿,等一会儿面得了,我叫你。”

安然摇摇头:“今儿可是喜面,就该着我做,也算安然的一点儿孝心,这点儿活累不着,干娘别替我担心了。”

瞧见那边德福手里的活儿完了,把他招呼过来,让他洗干净手,把围裙系好,打算教他和面。

安然想做抻面,一个这是喜面,长长久久才吉利,抻面能长而不断,能讨个吉利,另外口味上来说抻面滑爽劲道,也比别的面口感更好。再一个,也算先教德福学一样面食。

德福拜安然当师傅的事儿,柳大娘自是知道,心里也很是赞成,德福要是能学几样本事,往后也不用事事都指望着安然,这丫头身子弱,要是天天这么折腾,哪受得住,能腾出空来歇歇养养身子也是好的。

以往没认成干闺女都心疼,如今成了自己闺女,更得事事替闺女打算,柳大娘还琢摸着这外厨房终究不是这丫头待的地儿,她这手艺,在这儿糟蹋了,若能到大厨房,定能有更好的机缘,或许自己托付那几个老姐妹儿给瞧着些,要是真有机会,别管使银子托人情,怎么也得把闺女弄过去。

正暗暗计量着,忽闻见一股诱人的肉香,勾的自己直吞口水,抬头看过去,见安然正在小灶上炒什么东西,一股一股浓浓的肉香飘出来,馋的人哈喇子恨不能流三尺长,不禁道:“闺女,你这是做什么呢,就这股子香味儿真能馋死人啊。”

安然:“是一会儿用来拌面吃的肉臊子。”

安然见昨儿的卤猪蹄还剩下一些,便想到炒肉臊子,用来拌面最合适,想来大家都会喜欢,做法也简单,把猪蹄上的肉剥下来,切成碎碎的丁,姜末爆香,把碎肉丁放进去不停翻炒,等锅里的油返清了,入葱段,要是有五香粉更好,没有也只能凑合着,差不多了加醋,搅拌均匀,再放适量的盐,就可出锅了,可惜没有辣椒,不然加进去,熬出一层红登登的辣油,拌面才香。

炒好了肉燥子,德福也把面和好了,安然发现,德福这小子还真是个学厨子的材料,别看憨傻憨傻的,自己教的东西,只一遍就能记住,这面和的软硬适中,绝对在及格线以上。

抻面之所以劲道,就是加了碱盐的缘故,只不过,说着简单,能把面活好也并不容易,尤其,德福头一次就能把面和到这种程度,已经极为难得。

马大脚走过来道:“安然丫头,这面条我来擀吧,你力气小,这面和的硬,不大好擀。”

安然摇摇头:“不用擀,今天做抻面。”

说着,案板上撒上干面,看了德福一眼,嘱咐他 :“仔细瞧着我怎么抻的。”伸手揪了一个面团,搓成长条,勾住两边提离案板,慢慢溜条,上下晃动,合拢,让面条成麻花状…

如此反复六七遍,当面条粗细均匀时,在案板的干面里滚匀,提着两端离案甩成长条,再放回来,去掉两头对折,一手捏住两个端头,另一手四指套在另一端,悬空,同时向外拉抻,根据所需面条粗细,反复数次,揪断一头,甩进旁边滚开的大锅里,翻个滚儿,用长筷子捞到大碗里,浇上一勺热腾腾的肉臊子,一碗改良结合版的肉燥拉面就成了。

安然见德福双眼发亮,跃跃欲试,便让他自己试着抻,德福试了十几次,才抻出一碗比较像样的面条来。

安然暗暗点点头,这小子的确是个可造之材,反正是自己人吃,也不用讲究,就让练练吧,却听见柳大娘嘀咕:“让刘喜儿这小子送个饭,怎这半天还不回来,莫不是跑哪儿躲懒去了。”

正说着就见刘喜儿蹬蹬跑了进来,一进来就嚷嚷:“你们猜,昨儿晚上在西过道儿扑三老爷的丫头是谁?”

马大脚眼睛一亮:“怎么着,这么快就找着人了,到底是谁,犯到大管家手里,这小命怕是保不住了。”

安然脸色一变,听见刘喜儿道:“是大厨房的山柳。”

第 12 章 豆沙佛手酥

“这丫头想当主子想疯了,也不看看好歹,若是好事儿,还用这么着找人不成,前头大老爷已发了话,找出来直接打死,满府的丫头谁敢上前凑,恨不能跟这事儿沾不上边儿呢,她倒好,屁颠屁颠的往前去了,真当要给三老爷收房呢,竟是一股脑全认了,本还喜滋滋等着好事儿,不想五花大绑的按到板凳上就是一顿板子,打的嗷嗷的叫,我回来的时候还打着呢,也不知这会儿还有没有气儿。”

刘喜儿话没说完,就见安然抬脚就往外走,忙道:“安然姐做什么去,喜面都得了。”

安然也不说话,闷着头几步便出了外厨房,柳大娘把手里的面条塞给马大脚:“你们先吃,我去看看。”说着追了出去。

安然刚出了外厨房的院子就给柳大娘赶上来拽住她,没回外厨房,直接去了安然住的小院,插上院门,又拉着她进了屋,按她坐在炕上才道 :“这会儿没外人,有什么话跟干娘说吧,既认了我这个干娘,干娘就得替你拿主意。”

安然脸色一白,略斟酌,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干娘,昨儿晚上在西过道冲撞三老爷的人是我,我自来有个毛病,不能吃酒,吃了酒看上去无事,却会做出些荒唐事儿,转过天连我自己都记不得,本来我也不知道昨儿做了什么,只今儿一早天蒙蒙亮的时候,发现自己在西夹过道儿的墙根下躺着,就连我自己都想不起来怎会在哪儿的,今儿听见马大娘说府里的新鲜事儿,才知道冲撞了三老爷。”

柳大娘刚虽隐约猜着了,却她自己说出来,也不禁震惊,以安然之前的性子,做出这种事儿实在不新鲜,可柳大娘却不觉得自己干闺女是以前那个轻浮糊涂的丫头,不管信不信安然说的那些,柳大娘就认定了一点,眼前的安然是自己的干闺女,是个性子稳妥,有本事,有心路的好姑娘,绝不会再干出以前的糊涂事来。

即便她这会儿说的话很难让人相信,但柳大娘就信了,从心眼儿里头信,尤其,这丫头刚才闷着头往外跑,估计也是不忍山柳被打死,想去说出实情,就凭这份心,也绝不是以前那个安然也能有的,。

只不过,眼看着是条死路,自己绝不会让她去,果然,就听这丫头道:“事儿是我做下的,不管记不得的都是我,让别人替我顶罪,我做不到,更何况,那是一条命啊。”

安然毕竟是个现代人,虽然心里明白这里是古代,在这个安府里,大老爷就相当于皇帝一样的存在,打死个丫头,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丫头是主子的财产,丫头的命对于这些高高在上的主子来说,还不如一头家养的牲口重要。

但自己做不到,尤其这条人命还是因为自己没的,她的良心过不去,爷爷说过,做厨师先要学会做人,而做人最重要的是磊落,一生磊落的活着,腰板才能直的起来,才能算是个真正的人,哪怕是死,也要死的光明磊落,无愧于心,所以,她要过去把实情说出来,不能让山柳冤死。

想着,就要站起来,却给柳大娘用力按住:“闺女,你听干娘一句,干娘知道你不忍山柳替你顶罪,想去说出实情,你的心是好,却不想想,你这一去事情反而更不可收拾,此事是大老爷发话,责令大管家严查处理,大管家担着责任呢,故此兴儿才这般着急的四处查问,大管家是个老狐狸,在府里当了这么多年管家,不是白干的,为了保住大管家的位子,什么招儿都使的出来,以他的精明,早在大老爷发话下来,就想好了应对之策,找不着人就拿人顶,这种事他干了可不是一回两回了,且,这老狐狸最是势力,若咱们这样没根儿没叶儿的犯到他手里,必死无疑,而大厨房的山柳却不一样,你大概还不知道,山柳是账房常贵的闺女,就为了谋大厨房的差事,没少给大管家送好处,这次便山柳认了,大管家看在她爹的份上,也必会手下留情,怎么也不会要了她的命,弄不好,打一顿应付应付,等大老爷不追究,事儿也就过去了。”

安然抬起头来:“可如果过不去,山柳的命就没了。”

柳大娘叹了口气:“便丢了命,难道不是她自作自受?若不是她贪图让三老爷收房,不自己跑出来,难道这样的事儿能硬扣在她头上不成,再说,事儿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她便不认也不成了,你这会儿过去说是你做的,岂不把大管家搁在了里头,大管家这次纵然放过你,等此事过了,哪有你的好儿。”

见她仍垂着头不言声,柳大娘只得道:“若你去了,就能把山柳替下来,那干娘不拦着你,哪怕丢了命,也不让你良心不安,却,你去了于事无补不说,说不定还会牵连上外厨房的人,干娘倒不怕,可你想想还有焦大娘,马大脚,刘喜儿,德福,她们在外厨房苦巴巴的熬着,不就是为了家里人能吃口囫囵饭吗,若因此受了牵连,她们还罢了,家里可都有一家子人呢,你让他们怎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