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脸色白的几乎没了血色,是啊,自己怎么就忘了,自己这一去是磊落光明了,可外厨房这些人怎么办?刚才兴儿软硬兼施,什么损招都使了,不是干娘替自己作保,哪会如此轻易就放过自己,一旦自己过去认了此事,干娘头一个便会受牵连,还有焦大娘,马大脚,刘喜儿,德福,这外厨房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好。

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早已不是自己一人能扛起来的了,自己后头连着好些人命呢,可山柳?难道自己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被打死不成。

柳大娘大约知道她纠结什么,拍了拍她:“干娘知道你心里过不去,可此事说不准还有转机,干娘这就去扫听,你也别回厨房了,这一天一宿折腾的都没模样儿了,快躺下睡一觉,醒过来就什么都忘了,乖…”说着,扶安然躺下,见她闭了眼才出去。

安然哪里睡得着,一闭上眼就是一个血乎流烂的丫头趴在地上,恨恨的望着自己,异常怕人,安然本来不怕什么鬼神,根本不相信有这些东西,可现在却觉,这些东西或许就是人心投射出来的,亏心了,自然就会怕鬼,翻个身一头扎进被子里,用被子死死蒙住脑袋,极力不去想这些。

或许是真累恨了,迷迷糊糊竟睡了过去,直到柳大娘唤她,才醒过来。睁开眼,天色已经全黑了,窗外黑漆漆,只窗台上的油灯散发出昏暗的光亮,大约照出屋里的轮廓。

柳大娘见她坐了起来,把对面窗台的油灯拿过来放到炕边儿上,安然忽闻见一股肉燥子的香味儿,见柳大娘把一大碗肉燥面端了过来,热腾腾的香气扑鼻:“这是德福抻的,这小子倒是块材料,你教给他抻面的手艺,这小子晌午饭都没吃,拿着个面团练了一下午,晚上听我要给你送饭,就给你抻了一碗,说让你看看他抻面的手艺可长进了不?”

安然挑了一筷子,做的是汤面,那一根根的面条差不多有头发丝细,虽仍有些不大匀称,却已相当难得了,不禁点点头:“果真长进了。”

柳大娘见她放下筷子不吃,知道她的心思,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心太善,干娘去扫听过了,山柳那丫头无妨,她爹常贵哪能看着自己闺女死呢,砸锅卖铁也得把闺女救下来。”

安然终于松了口气:“那大老爷那边儿?”

柳大娘:“咱们大老爷虽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子,却最疼兄弟,三老爷自幼习武,在外行侠仗义,是个心最善的,就只有一个毛病,厌烦女子近身,故此,昨儿的事儿才让他发了那么大的脾气,常贵在大管家这儿使了钱,又跑到三老爷院子外头又哭又磕头的求了半天,三老爷心软了,去找大老爷说了情,山柳挨了顿板子,大老爷看在三老爷求情的份儿上,饶了山柳,只撵出府家去配人了,山柳那个性子,在府里早晚惹出祸来,如今能家去安安稳稳的嫁个男人,说不准对她更好呢。”

安然终是松了口气,虽说山柳仍然替自己顶了罪,到底保住了命,若以后有机会,自己帮帮她,就当还这次的人情了。

想开了,肚子也饿了起来,端起碗西里呼噜的吃了起来,不一会儿一碗面就见了底儿,抹了抹嘴,见柳大娘瞧着自己,眼里都的暖意仿佛能把自己融化了一般,想起她为自己四处奔波扫听,不定拖了多少人情,说了多少好话,心里一热,扑进柳大娘怀里:“干娘,你等着,安然一定会让您过上好日子。”

柳大娘顺了顺她的头发:“嗯,干娘等着我家安然出人头地,让干娘过好日子。”

安然忽觉有个娘疼真好,却忽想起莲儿,忙道:“莲儿没来吗?”

柳大娘点点头:“来了怎么没来,只不过今儿晚上没要吃食,想来也是,月桂之前可还不如红棉得宠,大老爷不喜欢她木呆呆的性子,到底不如红棉是哪种地方出来的有风情,哪能总让她伺候呢,刚听说今儿大老爷去了兰院,这边儿还要什么吃食,只说明儿晌午让做个新鲜式样的点心送去,估摸是想送到书房给大老爷,你一会儿想想做什么,需要什么材料,明儿一早我去弄来。”

安然一想到山柳,就觉大老爷真不是个东西,自己却还要拐弯抹角费尽心思的给他做吃食,实在有些不乐意,种马一样的渣男,除了女人就没别的事儿了,也不怕把他那东西用过了劲儿,以后不,举,这要是在现代,遇上这种人,一巴掌甩过去,打他个满脸开花。

提起巴掌,安然倒是想起了一道点心,材料简单,做法也不难,寓意更好,就送渣男几巴掌吧,做个豆沙佛手酥。

第 13 章 寿桃包

豆沙佛手酥并不难做,油心部分混合,拌匀备用,水皮开窝,拌匀至面团纯滑,醒约一刻钟,擀开,包入油心,擀成长圆形,卷起的酥皮切成小块,对角擀圆薄片形状,包入豆沙馅料,捏紧收口,再擀成椭圆形,用刀切开四条,成了佛手装,撒上但也,烤至金黄,只要注意水皮油皮面皮的柔软度相当,水皮包裹油皮时,将口压紧,防止变形,这道豆沙佛手便成了。

安然边做边给德福讲解需要注意的地方,见德福认真听着,便让他试试,德福有些犹豫,怕做坏了浪费材料,却见师父信任期待的目光,咬了咬牙,做了几个,形状有些歪,烤的有些过火,也算成功了。

安然颇为欣慰,作为师傅,都希望收到一个有天分的弟子,安然也一样,而且,德福还努力肯干,她相信,假以时日,德福必然会成为一名出色的厨师,这是他的梦想,而自己的梦想呢?

残缺的安记食单,什么时候才能补全,穿到这里虽是机会,若困在这层层深宅大院里,也是空谈,自己必须去了解这个世界,去寻找补充安记食单的机缘,却,什么时候才能出去,有时候她恨不能肋生双翼飞出去,徜徉在外头的蓝天白云中,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可惜她不是鸟,她是人,所以一切都要照着人的规矩来。

时间总是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溜的飞快,安然屈指算算,自己穿到这里已经两个月了,难得休息一天,她也没闲着,拎着木桶浇院子里劈出的菜园子。

其实远远称不上菜园子,就是种了两畦白菜,几排小葱,依着安然,本来想种黄瓜,豆角,茄子,却毕竟时候晚了些,而且,黄瓜豆角都需搭架子,有些麻烦。

也不知自己还会在这里住多久,如果今年能赎身出去,还折腾这些做什么,说到底,这个小院也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等出去存点儿钱,买个小院再下心思折腾吧。

浇了水,把木桶提到墙根儿放好,日头大了,便把凳子挪到门边的阴凉处,去屋里倒了碗开水端出来,坐在板凳上,一边喝,一边儿看着自己的小院。

伺候了小一个月,终于有些模样了, 白菜长的慢些,几排小葱却已长了起来,映着日头青青翠翠,甚是喜人,连带这个破旧腐败的小院都添了几许生机。

看着眼前生机勃勃的小院,安然有些浮躁的心渐渐踏实了起来,记得爷爷说过,不管日子多苦多难,任何时候都不能浮躁,拥有一颗踏实的心,才会发现和收获,忽然想起焦大娘炖鱼的法子,大凡若简,返璞归真,这是多么珍贵的收获,若不是在这个外厨房,或许自己一辈子都不会领悟这个道理。

想着,不禁闭上了眼,慢慢的用心去感受,拂面而过的和煦微风,生机勃勃的小院,一草一木,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安静而美好,何必再去纠结。安记食单残缺了上百年,又岂是一朝一夕能补上的,有道是欲速则不达,既来之则安之吧。

忽听扑哧一声笑,安然睁开眼,忙站起来紧走几步把柳大娘手里的食盒子接了过来:“干娘怎么来了?”扶她坐在板凳上,进去倒了碗水递过去。

柳大娘接过水喝了一口:“难得让你歇一天,德福本要给你送饭过来,却赶上莲儿过来说月姑娘要吃上次那个葱花卷,德福走不开,正巧干娘有事儿跟你商量,便顺道给你送过来了。”

安然:“干娘要跟我商量何事?”

柳大娘打开食盒子,从里头端出一个老大的粗陶碗来递给她:“你先吃,吃了娘再跟你说。”

安然低头看了看:“是肉燥面。”

柳大娘笑着点头:“可不嘛,如今一天比着一天热,这抻出的面条劲道,捞出来用沁凉的井水一过,浇上一勺毛酱炸的肉燥子,要多好吃有多好吃,不说德福跟刘喜儿两个小子,就是我也喜欢的紧呢,快吃吧,一会儿糊了。”说着,站起来去那边儿拿了扫帚把院子扫了一遍儿。

其实,一早安然已经扫过了,只不过柳大娘是个闲不住的,只来了就得拾掇点儿活儿才过得去,许是干了一上午活,累了,一大碗面竟让安然吃了个精光,水缸里舀水刷了碗,放回食盒子里,娘俩这才坐在院子里说话儿。

柳大娘看了她一会儿,开口道:“干娘有句心里话要跟你说,就凭你的手艺,外厨房终归不是长待的地儿,虽说干娘觉着你如今的手艺已经很了不得了,却也知道你还想学手艺对不对?”

安然点点头:“学海无涯,做菜也一样,手艺精进永远没有止境,干娘不瞒您,其实我想出去,想出去看看外头什么样儿,大江南北各处走走,不管是远近知名的大厨,还是那些民间做吃食的绝活儿,都是我想去学习的对象,只有这样才能真正知道怎么做菜,做什么样儿的菜,在这个宅院里坐井观天,永远不会有长进。”

柳大娘摇摇头:“你这丫头心倒是大,只不过要出去,恐不是一时能办到的,你是府里买进来的,卖身契在府里,想出去就得赎身,这赎身的银子说多不多,说少可也不少,咱们这外厨房油水少,想攒齐了却不容易,倒不如另谋个差事还有些指望。”

安然愣了愣,另谋差使?就凭自己过去招恨的行径,除了外厨房还能去哪儿?

却听柳大娘道:“这些事儿干娘琢磨些日子了,干娘觉着大厨房最合适,只不过,大厨房油水大,差事也最难谋,又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干娘以前有心也无力,如今却有了个机会,山柳被撵回家配人去了,大厨房便空出了一个杂役的名额,干娘的一个老姐们儿,虽是干活儿的,却跟大厨房的管事勉强能说上两句话,干娘就托付了她,若搁之前,这样的好差事,不等经过大厨房,早被大管家塞了人进来,却山柳的事儿跟大管家多少有点儿牵连,大管家为了避嫌,便把此事交回给了大厨房,干娘本也没想能成,却不想咱娘俩这回有造化,竟然成了,刚我那老姐们儿叫人捎了话来,说让你过去,给大厨房的管事过过眼,若成就留下,若不成仍会外厨房来,也不耽误什么事儿,你的意思如何?”

安然倒有些犹豫了,大厨房不比外厨房,是专门伺候主子宴席的,出头机会太多,一不留神就在主子跟前挂了号,而自己是最不想出头的。

毕竟自己跟大老爷前头有那么一回事儿,虽说给大姨娘发落到了外厨房,可万一那男人要是注意到自己怎么办?

不是安然自恋,这丫头虽性子糊涂轻浮,却着实长了个好模样儿,男人的劣根性,她大约知道些,即便睡过了,也保不齐抽风又看上,若给那个渣男种马的大老爷看上,可是大大的不幸。

在现代她是不怕,可这里是古代,安府里这位大老爷简直就是土皇帝,招惹不得,不是自己胆小,而是这种力量悬殊的男女关系,对女人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儿。

柳大娘见她有些犹豫,心里猜着,莫非她是忌讳大老爷,便道:”若你怕大老爷却大可不必,咱们这位大老爷最是个风流种儿,女人来来去去数都数不清,有些恐怕大老爷自己都记不得了,也因此,当初大姨娘才敢把你发落到外厨房来,就是拿定了大老爷记不得,不理会,便再见了你,恐大老爷也是认不出的,况,你不过是大厨房粗使的杂役丫头,出头露脸的事儿,怎么也轮不到你,却,大厨房油水最足,又常伺候宴席,时常放赏,大厨房的管事人也算厚道,便杂役丫头也能得着赏钱,你不是想赎身吗,在大厨房熬上两年,估摸赎身银子就攒下了,到时候,干娘出头帮你赎身出去,岂不比在外厨房有指望的多,再有,你不是想找大厨学手艺吗?如今府里就有一个了不得大厨,曾经给万岁爷做过御膳的郑大厨,正是如今大厨房的主厨。”

安然眼睛一亮,是啊,自己怎么忘了这个,安记祖上出过一百多位御厨,安家食单之中,专门收录了一个类别,就是宫廷菜,因年代久远,许多菜菜名仍在,具体的烹饪方法却已遗失,若能近身接触一位御厨,对于安记食单中宫廷菜的补充,大有益处。

至于那位大老爷,自己一个杂役丫头,此生跟他还有什么干系,而且,大厨房可是府里最肥的差事,干娘能谋这个机会给自己,不定使了多少银子,拖了多少人情,干娘一心为自己谋划,自己若不领情,岂不是太不知好歹了。

更何况,自己的确需要攒钱赎身,一举数得的好事儿,还犹豫什么,想到此,点点头:“干娘安然听您的。”

柳大娘立马眉开眼笑起来:“这就对了,听干娘准没错,走,跟干娘走,干娘给你介绍我那个老姐们儿,往后你进了大厨房,也好有个照应,说起来啊,我这个老姐们儿也是因跟大厨房的管事沾了些远亲,才谋了这个好差事,虽说有油水,却也不清闲,一忙起来便没个早晚,今儿还是她的生辰呢,却听说大老爷今儿又在花园子里摆了宴,这一忙活起来恐连生辰也顾不上了。”

安然心里一动,拉住柳大娘:“干娘,不如咱们等等再过去,安然趁这会儿给那位大娘做个寿桃包,好歹是个心意,总比这么扎着两手去的强些。”

第 14 章 炒牛肉

寿桃包安然虽没怎么做过,却是现代时,安记速冻面食的招牌。随着生活节奏的不断加快,老百姓的饮食也发生了巨大变化,无论男女都要在职场中不断奋斗,才能在现代社会中得以生存,最直接的改变,就是没有时间再耗在厨房里。

便是节假日,也大都有应酬,速冻食品便应运而生,国外的汉堡刚出现的时候,给了大家很多惊喜,方便快捷又能吃饱,大大满足了老百姓的需求,而中国自己的东西却渐渐退化,这是相当令人遗憾的。

安然并不否认国外的美食有它的独到之处,却执着的认为,只有中国的美食才能称为文化,文化是需要沉淀的,而中国有着数千年的文化传承,这些曾经灿烂无比的东西,随着时光流逝,或许有些被掩埋,有些被遗失,但安然相信,只要有我们中国人,或者说,只要有华人,有我们的传承,终有一天会重新挖掘出来,再次站在世界顶端熠熠生辉。

就拿面食来说,汉堡的方便带给了大家惊喜,但中国自己的面食,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例如寿桃。

如今都知道外国人重视生日,殊不知在我国悠远的古代就已经开始重视了,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平均寿命低的古代,使得每一年的生辰都格外重要。

有钱有地位的,可以席开百桌,用来贺寿,平民老百姓也会做些寿桃寿面,寓意长久吉祥,尤其寿桃更可以馈赠亲友邻舍,讨个吉利。

用料做法都极为简单,跟蒸馒头差不多,只需小小的变化就会带给人不一样的惊喜,这也是最奇妙的地方。

面粉里适当加些糖,在现代的时候紧包入的馅儿料,安记寿桃便有十二种口味可供选择,在这里,目前也只有豆沙馅儿了,也就没得选了。

捏成水滴的形状,用刀背压出寿桃的纹路,静置片刻,便可放入蒸笼,大火蒸一刻钟即可出锅,已经问过干娘,那位过寿的俞大娘今年正是四十整寿,安然便做了四个寿桃,找了些青菜叶垫在下面,放进提篮里,上头寻了块碎花蓝布盖上,提在臂弯里,娘俩这才往大厨房行去。

安然穿过来有两个多月了,除了上回喝醉酒,跑去西过道儿惹了回事,就没去过别的地儿,天天就是外厨房,自己的小院,自己的小院,外厨房,两点一线,异常简单,大厨房了自然没来过。

大厨房距离外厨房不远,因要大老爷时常在园子里宴客,便设在园子边儿上,临近花园,上菜要吃食也格外方便,远不是外厨房那个破院子能比的,老大一个院子,一排齐整的房舍四通八达,婆子,小厮,丫头,管事,进进出出都是人,眼花缭乱的。

安然随着干娘是从后头小门进来的,一进来就看见好几个婆子正在院一侧的井台边儿上摘菜洗菜呢,当中有一个胖墩墩的妇人,小眼大嘴,一看便不好相与的样儿,瞧着像个管儿事的,正在吆喝着:“你们几个可别磨蹭,今儿咱们大老爷请的客人不得了,是咱们冀州府的府台大人,若因为咱们,菜没及时送上去,大老爷降罪下来,谁也担不起,小霜,你,说你呢,楞什么神儿,快着干活。”

小霜?安然听见这个名字,不禁看向那夹杂在几个仆妇中的小丫头,记得干娘说过,这大厨房的丫头统共就俩个,一个是前次发落出去的山柳,是账房的常贵的闺女,再一个,好像就叫小霜,莫非就是这丫头?

安然不禁底细打量她几眼,皮肤有些黑,骨架也不大,看起来瘦瘦小小,虽姿色寻常,却自有股子惹人怜爱的味道,坐在哪儿不知想什么,有些心不在焉的。

安然正打量小霜,忽听干娘凑到自己耳边道:“那边儿那个丫头,瞧见没,穿绿衣裳那个就是小霜,你要是能进来记着别得罪她,别瞧这丫头不念不语的,却是二姨娘的远房侄女儿,门路硬着呢。”

安然心说,这大厨房谁没有背景,便是自己,不都得靠着干娘的门路才有机会进来试试额吗,可见门路无处不在。

那个管事儿的婆子瞥见柳大娘,眉头略皱了皱,以往是瞧着过去那些年的老情份,才给柳婆子弄些东西出去,加上柳婆子也会干事儿,每次弄东西都不会亏了自己,虽好处不多,好歹是个进项,却不想,前儿吃吃醉了酒,竟然答应帮她干闺女谋大厨房的差事。

醒酒之后别提多后悔了,慢说自己就是一个杂役的小管事,便是这大厨房的总管事安福,想塞个人进来,也得先问过府里的大管家丁守财才成,自己这醉酒之后大包大揽的应下这事儿,简直自不量力,虽说跟安福沾了些亲,到底远呢,这大厨房的差事轮的上自己说话吗。

可已经答应下了,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寻安顺垫了句话,本以为安福肯定不会答应,到时自己只跟柳婆子说安福拒了这事儿,也就过去了,不想,也不知是柳婆子走运还是自己走运,安福听了,却说让过来瞧瞧,便去递了信儿,倒不想这娘俩是个没眼色的,偏赶在这个时候来,如今正忙着预备花园子里的席呢,哪有空理会这些事儿,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

可人来了也不能往外赶,到底有些老情面,便走了过来,不咸不淡的道:“怎这时候来,正忙着呢。”

安然目光一闪,便知干娘跟这位俞大娘交情并不深厚,想想也就明白了,若当真交情好,这位俞大娘在大厨房大小也是个管点儿事的,便权利不大,大管事儿跟前说句话儿,把干娘调过来当个杂役也应不难,却干娘一直都在外厨房熬着,可见就是想图好处,即便干娘这儿好处不多,好歹也有些,大厨房虽油水足,可她一个管着杂役的恐怕也轮不上,自然要想别的法子了。

见干娘受了俞大娘两句冷言,脸色有些尴尬,却仍笑着讨好:“这不是怕来晚了,让别人抢了去吗,难得有这么个好机会,老姐姐可要多帮忙啊。”说着,一块碎银子不着痕迹的塞到了俞大娘手里。

安然心里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儿,却明白一点儿,这个干娘自己是认着了,自己将来若能出去,一定要好好孝顺干娘。

干娘都这么帮自己了,自己也得努力才成,想到此,把臂弯里的提篮递了过去:“听干娘说,今儿是大娘的生辰,安然也没别的孝敬,亲手做了样儿吃食,给大娘添福添寿,图个吉利,您老莫要嫌弃才是。”

俞大娘倒是愣了愣,安然她是知道的,这丫头爬上了大老爷床还被大姨娘发落出来,成了满府里的笑柄,之所以不乐意管柳大娘这档子事儿,也是因为这丫头,就不明白,以前这丫头可没少为难柳婆子,如今落到柳婆子手里,不正得收拾吗,不收拾死她,都对不住以往受的那些冤枉气,可柳婆子倒好,不禁没收拾人,还认成了干闺女,一门心思的替这丫头谋划起前程来,心善也不是这个善法儿啊,简直就是烂好人。

就这丫头之前干的那些事儿,是个什么好东西不成,便以后得了机会出人头地,又哪会记得柳婆子的好处。

心里死瞧不上安然,刚才故意装没瞧见她,却不想,这丫头倒主动跟自己搭起话来,而且,这话说的怎么听怎么顺耳,跟之前那个尖酸刻薄的丫头,简直判若两人,不免仔细瞧了她两眼,这一瞧倒真有些惊诧。

这还是那个丫头吗?眉眼儿虽未变,可这气韵,怎么瞧着怎么不像一个人,之前的安然就是一不折不扣的狐狸精,妖里妖气的,成天就知道勾男人,如今这丫头大大方方站着,小脸儿不施半点脂粉,却更有红似白的通透,清清爽爽,过去的狐媚劲儿竟半分也寻不见了,噙着个笑容,爽爽利利的说话,叫人着实讨厌不起来。

便有些好奇这丫头给自己做了什么,揭开提篮上的碎花布,不禁怔了怔,四个白生生的寿桃整整齐齐的码放在篮子里,趁着下头翠绿的菜叶,虽简单,却叫人忍不住喜欢,最要紧是寓意好,吉利。

瞧见这个,俞大娘早前心里那些不满,不知不觉便消了下去,胖墩墩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以往倒没瞧出来,你这丫头竟是个如此手巧的,这寿桃真不知怎么做的,瞧着就叫人喜欢。”

安然低声道:“没别的好东西贺寿,便只能做几个寿桃应景儿,大娘不嫌弃就好。”这几句话说得甚得俞大娘的意,笑了一声:“行了,你的心意,大娘领了,这就领你过去给管事过过眼,咱们可先把丑话说在前头,便我领你过去,此事也不一定就能成,到底如何还要瞧你自己的造化。”

柳大娘忙道:“这是自然,姐姐肯帮这个忙,已是我们娘俩修来的福气了,成不成都不干姐姐的事儿。”

俞婆子点点头:“你们明白就好,你且在这儿等着,记着别乱走动,大厨房不比你们外厨房,规矩大着呢。”柳大娘忙满口答应,靠着墙根儿规规矩矩站着,一动也不敢动。

安然瞧着心酸,却也没法儿,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自从穿到这儿来,安然领略了最残酷现实的世情冷暖,却也收获了不一样的温暖亲情,有得有失,这才是人生,就像爷爷说过的,任何处境下都要保持心境平和,这样才有收获。

跟着俞大娘从廊子外头过去,大概为了传菜方便,大厨房的廊子跟花园是通着的,这样若是赶上下雨,从廊子过去上菜,也不会淋湿。

灶房在廊檐里,一间间灶房都是通着的,大灶小灶,有十几盘火,不管是哪里的厨房,都不会太安静,有风箱的呼呼声,有勺子碰到锅的翻炒声,还有碗盘相碰的清脆声,传菜叫菜的声音…夹杂着浓浓的菜香,这是自己无比熟悉的环境跟味道,她属于这里,这里有她的梦想,有她的根儿。

正胡思乱想着,忽扑棱棱一条活鱼从那边儿蹦了过来,啪叽摔在地上,来回翻了几个翻,后头跑来个手忙脚乱的小子,瞧着也就十四五的样子,手里提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浑身的衣裳都滴着水,连头发都湿了,看上去狼狈非常,跑过来就要抓鱼。

不想,那鱼虽离了水却仍欢实的很,院里铺了石板,沾了水更加滑溜,那小子一个没抓住,那鱼脱手而出,反倒那小子脚下一出溜,摔了个狗啃泥,手里的菜刀直直飞了出去,冲着不远一个身着管事衣裳的男人就去了,那管事忙往旁边一躲,那把刀插在了他后头的廊柱子上。

那管事吓的脸都白了,腿一软就堆乎在地上,指着地上摔的满嘴都是血的小子,气的直哆嗦:“我倒是跟你有什么仇啊,是杀了你爹,还是把你娘怎么着了,你这是杀鱼还是杀我啊,我们大厨房的庙太小,招不开你这尊杀神,该干嘛干嘛去吧,还不走等着管饭啊。”

那小子爬起来摸了把嘴,耷拉着脑袋走了。

俞大娘见安福这满脸怒意,心说,来的还真不是时候,怎么偏赶上这事儿了呢,这管事正在气头上,这会儿上前能有好儿吗,刚琢磨带着安然先回去,过会儿再来,不想,安福一眼瞧见了她,没好气的道:“你不领着人好好干活,跑这儿来做什么?今儿老爷宴请府台大人,若因为你们耽误了事儿,到时候可别怪我不讲情面,发落你们一顿,几十年的老脸可都没了。”

俞大娘只得硬着头皮道:“管事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耽误不了老爷的事儿,这会儿过来是早上跟您提的有个丫头,想进大厨房顶山柳的差事,您说让我带人来瞧瞧的,管事还记得不?”

安福一抬眼看见柱子上那把明晃晃的菜刀,不禁抹了把冷汗,差一点儿自己这条老命就交代这儿了。

山柳出了这么档子事儿,他还暗暗松了口气,就那丫头哪是个干活的人啊,成天涂脂抹粉穿红挂绿,打扮的妖里妖气的四处乱逛,浑身那股子香味儿都刺鼻子。

他虽是这大厨房的管事,瞧着风光无限,暗里却不然,即便是管事,这大厨房可也不是他说了算,最上头那位郑老爷子可是尊大佛,老爷重金从京里请回来的,伤了手腕子,也就偶尔上灶什么的,平常就在后头指点他两个徒弟。

郑老爷子的两位徒弟,高德明,赵永丰,那可也是有名儿的大厨,本来都能出师了,却因老爷子伤了手,都跟在身边儿,也就成了如今府里的两大主厨。

这爷仨可不好伺候,老爷子若上灶,打下手的自然是两位弟子,可两位大厨上灶,下头打下手的就得是大厨房的人了,本来这是难得的好事儿,给两位大厨打打下手,若让这两位看上眼儿,收了徒弟,学一身好本事,怎么不比当个小厮强啊,故此,这大厨跟前的差事,一开始恨不能打破头。

之前那几个,自己瞧着倒也伶俐,也在大厨房帮厨了几年,手上还算利落,前头几位主厨都用的好好,可到了这爷仨这儿,就死活瞧不上了,。

郑老爷子还好,不怎么在大厨房,高德明的性子温和,也算好说话儿,便不合意,说几句好话没准就能混过去,唯独赵永丰,挑剔非常,每天要不数落自己一顿,这一天都过不去,那话说的甭提多难听了,说,大厨房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没用的笨蛋,能吃不能干,不如养一群猪。

这话可是连自己都骂进去了,安福心里憋屈,可也没辙,就较劲脑汁儿的琢磨,怎么给这位挑剔的赵大厨,弄一个得意的帮厨来打下手,从此自己才能得个安生。

偏偏这事儿想着容易,做起来格外难,谁都知道大厨房的差事油水大,从大管家丁守财哪儿就紧盯着呢,只大厨房一空出个坑,没等自己找人,丁守财就把人填了进来。

也莫怪赵永丰挑剔,这大厨房的人个个都有背景,门路一个比一个牛,可就是手底下的活儿不成,这好容易山柳发落出去,自己得了这个机会,自然要好好的挑一个好的进来,故此,才自己亲自出马挑人。

不想,这挑个杂役差点儿连自己的老命都搭上,这会儿哪还有心情,刚要挥手让俞大娘回去,却一眼瞧见跟俞大娘来的那个小丫头,微微弯腰,小手伸过去,轻轻松松就把地上那足有四五斤的大鲢鱼提了起来。

安然左右瞧瞧,见一侧靠墙垒着个大池子,探头过去,果然里头养了十几条鱼,便把手里的鱼放了进去。

安福目光闪了闪,这丫头倒是利落,只不知是不是凑巧了,不如试试,想到此,便开口道:“既来了就试试吧,先抓条鱼宰了。”

安然知道这是个机会,哪肯放过,再说,宰杀条鱼对她来说,着实不叫什么大事儿,过去从廊柱子上把那把菜刀拔了出来,见管事下意识站远了些,想起刚才那场闹剧,不觉好笑,却掂了掂手里的刀,钢口不错,份量也正恰好,虽比不上现代自己用惯的那把,却比外厨房的不知强了多少。

刀趁手了,手底下便更快了起来,抓鱼,放血,剥鳞,去腮,除腥线,不一会儿,一条鱼便收拾了出来,抬头看向安顺:“敢问管事,这鱼可是熬汤使唤?”

安然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真把安福跟旁边的俞大娘给震住了,俞大娘心说,真没想到啊,这丫头竟然有这般手艺,怪不得柳婆子认了干闺女呢,还拼了命使银子托人情的往大厨房里头塞,这样的人才在她那个外厨房可真是糟蹋了呢。

不用猜就看安管事这会儿的表情,就知道,这丫头必然能留下了,而且,估计不会顶山柳的差事,她可是知道,安管事正寻给赵大厨打小手的人呢,虽说安然是个丫头,可这手底下利落,只要赵大厨瞧上眼儿,丫头小子还不都一样。

若是能跨上赵大厨,这丫头往后可就牛了,她若这次真能进大厨房,自己可要跟她好好亲极亲近,说不得就有好处。

安福愣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心里不觉升起希望,不说这丫头杀鱼的手法,就她这一问便知是个内行儿。

这鲢鱼用在大厨房也就是熬汤使唤,也只有内行才知道,就这一问,这丫头就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生瓜蛋子,不管怎么说,也得试试,万一赵永丰满意了,往后自己的日子可就好过多了。

想着,便道:“这些你先放下,跟我过去。”

说起来,安福也真是病急乱投医,哪有刚来的人,宰了条鱼就往大厨跟前领的,要知道,大厨跟前打下手的,大都是自己的亲传弟子,赵永丰如此挑剔,便是有心收徒,自然要千挑万选,还真不是故意为难安福。

好在安福运气不差,病急乱投医竟然找来了安然,所以说,很多事冥冥中早就注定好了的,半点也强求不来。

安然跟着安福往里走,还没进去呢,就听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怒吼:“你是猪啊,知道我要做什么菜吗?”

然后一个弱弱的声音道:“炒,炒牛肉。”

“既然知道是炒牛肉,你给我这切的什么东西,会不会,不会就滚,别在我这儿杵着当祖了,我这儿不缺祖宗,滚。”接着就一个小厮跑了出来,脸上还贴着一脸牛肉片子,狼狈非常。

看见安福,眼泪都快掉出来了:“管事,这个差事小的可干不下去了…”

安福瞪了他一眼:“还有脸哭。”心里不禁叹了口气,这大厨跟前的差事本来是人人打破头,如今倒好,都恨不能躲着。

那小子刚要申辩,就听里头那个声音又吼了起来:“安福,以后这样的废物少往我这儿塞,再来一个,你赵爷的脾性上来,没准活劈了他。”

安然不禁好笑,这脾气还真是暴。

第 15 章 炒鸡片

安福真有些怵赵永丰,这位脾气暴不说,手里可抡着铁勺呢,真要是急了,给自己来一下子,自己这脑袋还不得开花啊,尤其,这会儿正在气头上,自己进去不是上赶着找挨拍吗,反正自己进不进去,赵大厨也不在意,人家想要的是帮厨,自己进去根本没用,只不过这丫头敢不敢进去?毕竟她也看了个满眼。

想着,不禁扭身看向安然,本以为正遇上赵大厨发脾气,这丫头不定早吓死了,没想到人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仍然安安静静的站在自己身后,那张白生生的小脸儿淡然的,跟没听见赵永丰怒吼一样,这份定力就连安福都不得不佩服。

既然这丫头都不怕,自己怕什么,遂指了指里头:“你进去吧。”

安然看了他一眼,这一眼让安福莫名心虚,说实话,安福也知道自己这么干有点儿不厚道,就赵永丰这个暴脾气,一上来哪还管你是男是女啊,自己这也是没法儿了,先顶上试试,不行再说。

想着,一瞪眼:“看我干什么,还不进去。”见安然进去了,安福才松了口气,踢了在地上蹲着呜呜哭的小子一脚,没好气的道:“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福大爷抬举你,才照顾你这么个好差事,你小子还有脸哭。”

“什么好差事啊?福大爷您就别哄小的了,就里头那位赵爷的脾气,我还能全须全影儿的活着出来,都得念佛,您说什么我都不干了,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