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福哼了一声:“不干了,行啊,如今咱们大厨房可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刚进去那丫头本来是顶山柳的杂役,她如今顶了你,你就只能顶山柳的差事,干杂役去。”

那小子哭丧着一张脸,却仍道:“杂役也比帮厨强。”差点儿把安福给气乐了,啥时候开始,杂役都比帮厨强了,也知道这小子给赵永丰收拾的够呛,既然他愿意就怨不得自己了,将来这小子的表叔丁守财问起来,自己也有话等着,想好了,直接让这小子滚了。

自己犹豫再三,最终决定留下来看看再说,虽说里头这丫头跟自己无亲无故,也不能真出了人命不是,以他的经验,一般新进去的帮厨,不是给赵永丰打出来,也得扯着嗓子吼上几句,然后,就开始骂自己。

可今儿却奇了,这人进去半天了,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好奇之下,安福扒着廊柱子往里头望了望。

这一看倒愣了,虽说赵永丰仍是那张耷拉着老长的猪腰子脸,却平常总骂骂咧咧那张嘴,却闭上了,盯着旁边的小丫头瞧,小丫头正利落的切着牛肉呢。

安然自然知道帮厨的重要,帮厨是一个厨师必须经历的过程,刀工配菜对于一个厨师来说尤为重要,一个不知道怎么配菜的人,绝成不了一位合格的厨师,每道菜,说起来,从食材的选用都是异常重要的。

随园食单上开篇便说,一桌佳肴,司厨之功居其六,买办之功居其四,可见食材选用如何重要,而帮厨不仅基本刀工要扎实,更需透彻了解每道菜的选料,刀工,味道,所需配料,甚至火候,这样才能做好帮厨的工作,而不会影响到主厨的发挥。

所以,举凡大厨上灶,帮厨的多是自己的弟子,自己就曾亲眼目睹,一位年逾花甲弟子众多的老人,上灶的时候,从摘菜到帮厨都是他的亲传弟子,而且个个都是这行业顶尖的人才,哪怕剥蒜的那位,都是各个星级酒店趋之若鹜的顶级大厨。

只因师徒之间心口相传,最了解老师手法的就是弟子,用着也最为顺手,自然,这个过程也是一个难得的学习过程。

爷爷曾经说过,世上没有真正的顶级大厨,所谓的顶级,不过是到了一个高度而已,饮食一道博大精深,天外有天,山外有山,哪有顶峰呢,所以,作为厨师要不断学习,吸取,收获,发展,这样才是一名合格的厨师。

而我中华悠久的传承,又分成若干菜系,各个菜系之间,看似各有各的特色,其实很多地方都是相通的,例如这道炒牛肉。

这道菜在现代很是出名,之所以出名是因广粤一代不管哪个饭店酒楼,高档低档,雇佣招收厨师试的菜都是三样,炒牛肉,蛋花汤和蒸肉饼。这三样儿看似简单,若做好了却并不容易,除了烧制还要讲究刀法于选料。

就拿这道炒牛肉来说,先是要选择用什么牛肉,一头牛的肉很多部分都可炒,却也有区别,最滑的是腰枚肉和柳枚肉,这两个部位亦有分别,柳枚比腰枚多,柳枚滑嫩,腰枚却可更嫩,故此,若炒牛肉首选腰枚,次则柳枚,除此之外,其余皆达不到所要的爽滑口感。

再就是切法,牛肉必须切横纹,这个很多人都知道,却要切的好,仍要十分讲究刀法,要切的薄而均匀,每一片都如此,这样方能保证火候味道均匀,最好用薄刀。

而刚才那个跑出去的帮厨,首先肉就选错了,其次竟然切成了条,这的确是帮厨不应该犯的低级错误,也难怪主厨要发脾气。

厨师的脾气大都不太好,这跟工作环境有很大关系,天天热火朝天的,不是油就是火,冬天还好,天热的时候,阴凉地儿待着都冒汗,更何况,守着好几盘火了,人一热就容易躁,躁起来,脾气自然好不了。

自己若不是出身安家,并且真心爱上了这一行,估计早就放弃了,小时候曾经万分羡慕那些学西餐的,环境好,菜式也漂亮,不像中餐,总是油里来火里去。

后来真正爱上这行才知道,中餐里所蕴含的文化跟道理,才是更值得挖掘学习的,把这些传承下去,比什么都有意义。而自己,最喜欢在每一道菜中去领略和挖掘,进而获得不一样的收获,这让她乐在其中。

话题远了,拉回来说牛肉,切好了牛肉,还要加少许蛋清捞匀,腌上三个小时…想到这个,安然手下一僵,抬头看向灶台前的大胡子,毛茸茸的大胡子占了大半个脸,只露出两只怒气冲冲的眼睛,跟老大的鼻子。这位大厨长得真是蛮有特色,这也就是在古代,到了现代他的胡子先要剃掉才行。

安然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这牛肉需要腌制。”

大胡子瞪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安然旁边,安然下意识看过去,这才看见是宴席所需菜单,想来是一式几份儿的。

安然看了一遍儿,不禁暗暗摇头,怪不得大胡子要生气,这宴席上菜也是有讲究的,一般味浓的先上,味淡的后上,无汤的先上,有汤的后上,还要时刻照顾这席上宾客的感觉,估计吃饱了,而席未散,便需上些辛辣菜刺激食欲,若酒喝多了,可上些酸甜菜肴醒酒提神。

如此,还需对每道菜所需功夫做到心中有数,合理调配,方能把宴席做好,像炒牛肉这样的菜是必须提前腌制好了才行,大厨炒了就能端上去,如今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怎还来得及。

不对,听干娘说过,大厨房除了那位做过御膳的郑大师之外,两位主厨都是郑御厨的亲传弟子,也是颇有名气的厨师。

而炒牛肉是大胡子提出来,刚那小子才才手忙脚乱,若是大胡子提的,就有问题了,作为一个颇有名气的厨师,怎会不知道炒牛肉的流程?之所以这么做,恐怕是刻意为难,想把人赶出去。

忽然想起这大厨房的差事,都是抢不上的肥差,人人都恨不能削尖了脑袋往里钻,也就明白了,想来刚那小子也是门路进来的,虽不至于一窍不通,但作为一个大厨的帮厨,却远远达不够,所以,这位才用这个法子把人赶走,省的添乱。

想明白了,也就不用再问了,安然粗略看了一遍宴席所需的菜单,在心里暗暗捋了一下顺序,便动手把牛肉腌起来,放到一边儿,从旁边拿了块鸡脯肉,去皮,斩成薄片,用豆粉,麻油,酱油拌匀,再入蛋清调拌,所需葱花姜末,青瓜切好连同调拌好的鸡脯肉,递了过去,接着配其他的。

一边儿配菜,一边儿留心看着大胡子炒鸡片,这道菜最重火候,一盘用肉不可炒过四两,且必须用旺火猛炒,才可有足够的火候,炒出的鸡片浓油赤酱,色香味方能面面俱到。

显然,大胡子也是高手,临下锅才把从花姜末青瓜加进调拌好的鸡脯肉里,入锅,旺火翻炒几个过子,待颜色红亮便出锅了,旁边有传菜的忙放到食盒子里,提着就跑了。

其实,这道菜还是先做出来就吃才得味,如此这般,在食盒子里一闷,再送到花园子的席面上,却有些走味。

念头至此,不觉失笑,自己是当厨子当的年头长了,总是习惯吃刚出锅的,才有此想法,若真正的宴席上,哪可能如此,收回心思,认真切菜配菜。

虽是头一次给大胡子当下手帮厨,却还算默契,只不过,下头预备的东西却有些杂乱无章,这些人简直是来捣乱的,有这些不靠谱的人,大厨房能支撑到现在,还真是不容易。想起刚安福都不敢进来,想是被大胡子骂怕了,才病急乱投医把自己推了进来,这个大厨房的管事也不好当啊。

大胡子要做的菜并不多,只是几个大老爷亲点出的主菜,其余自然有二火三火负责,不在这间灶房,故此,虽然宴席所需菜品众多,主厨却相对轻松,等牛肉炒好就算收工了。

等大胡子一走,安然便开始收拾灶台,案板菜墩都用刀刮两遍,用水洗净,用过的抹布都上大锅用碱水煮过晾好…

足有一个时辰,才收拾利落,直起腰刚走出去,就见安福笑眯眯的站在外头,看着她两眼发亮:“丫头行啊,竟是个深藏不漏的,跟你福叔说说,哪儿学的这么一身本事,差点儿连你福叔都骗过去。”

安然目光闪了闪:“安管事,安然之前是在外厨房的,您莫非忘了。”

安福白了她一眼:“快得了吧,外厨房要是能出你这样儿的,我还愁什么啊。”说完,见安然一副认真的表情,不禁道:“真是在外厨房学的啊?跟谁学的?莫非外厨房还有我不知道的高人不成。”

却见安然一副不想说的样儿,琢磨自己这么刨根问底,也没什么意义,这人找着了,就连挑剔的赵永丰刚出来的时候,都难得跟自己说了一句,这个,成。

别看就一个成字,安福的老泪都差点儿下来,这位多难伺候,他可是深有体会,能说一个成字,那绝对已经相当难得了,可见对这丫头满意的不得了,自己还纠结这丫头怎么学的手艺做什么。

想到此,便不再问了:“从今儿起,你就留在大厨房吧,也不用顶山柳的差事,就跟着赵大厨帮厨。”说着,压低声音道:“这可是难得的机会,你悟性高,跟在赵大厨身边儿学上个一年半载,可就了不得了,赶明儿就算再不济,混个厨娘也不难,可得用心。”

安然眼里划过一丝笑意,这位安管事虽有些神叨叨,看起来却不像坏人,至少比兴儿强太多了,在这样的人手下做事,应该不难,便认真的点点头:“嗯,我记下了,多谢管事提。”

安福见她如此上道,脸上的笑容更大了,语气也愈加柔和:“大厨房的丫头就你跟小霜,屋子是现成的,就旁边的院子,回头你搬过来就是。”

安然不免有些犹豫,说实话,不是这里不好,她是真舍不得自己那个小院,别看破,可如今让她收拾,也颇有生机,要是搬到大厨房来,自己前头不白费力了吗。

想着,不禁道:“安管事…”

安福挥挥手:“叫福叔,叫福叔。”这丫头能入赵永丰的眼,将来说不定就成了赵大厨的徒弟,自己对这丫头客气点儿没坏处。

安然也不执拗:“福叔,我能不能不搬过来?”

安福倒是没想到,她还不想挪,外厨房的待遇跟大厨房那可是一天一地,住的地方也一样,这丫头还真是古怪,算了,不搬就不搬,反正外厨房离着大厨房不远,她自己不嫌折腾,就由着她吧。

安然大喜:“谢福叔了,那这会儿我能不能先回去?”

安福点点头,又嘱咐了一句:“明儿记得一早过来。”

安然又谢了一遍,扭头跑没影儿了。

安福不禁摇摇头,刚瞧她切菜配菜,真挺像那么回事,这会儿却又成了个长不大的小丫头,不过,这丫头的模样儿着实不差,莫说在这大厨房,恐怕府里都拔尖了,这么个漂亮有,怎么跑到外厨房去了,真让人想不明白

第 16 章 豆沙饼

安然到后头院子来寻干娘,寻了一圈没找着人,正纳闷呢,那边儿井台上正收拾的东西的仆妇瞧见她,眼睛一亮,忙甩甩手上的水,又在围裙上抹了两下子,小跑着过来:“安然姑娘可是寻柳大娘?”

安然打量她一遭,甚是面生:“大娘是…”那仆妇也不恼,笑微微的道:“安然姑娘刚跟柳大娘来的时候,我正在井台上洗菜呢。”

安然才明白过来,这仆妇是俞大娘的手下,便蹲身一福:“安然见过大娘。”

那仆妇唬了一跳,忙要来扶她,又怕自己手湿乎乎的,安然嫌弃,一时有些手忙脚乱,这也不能怪这婆子,刚安然来的时候,还是外厨房的杂役,便同是杂役,一个外厨房,一个大厨房,可差着一天一地呢,自是不会上赶着过来跟安然搭话。

可这谁想,一转眼的功夫,这丫头就成了帮厨,还是赵大厨的帮厨,这地位嗖一下就跳了上去,莫说自己一个大厨房里上不得台面的杂役仆妇,便是管事安福也得对安然客客气气的。

这大厨房跟别处可不一样,管事真不算啥,大厨才是爷,那位郑老爷子自不必说,高赵两位大厨,那也是说一不二的主儿,这两位的帮厨那了得啊,比这大厨房的二火三火都牛呢,没见走的时候,俞大娘的眼睛还长在头顶上,回来的时候瞧见柳大娘,那腰板都直不起来了吗。

说起来,外厨房的柳婆子还真有运气啊,这样本事的干闺女怎么就她捞上了呢,这丫头傍上赵大厨,就算在大厨房站住了脚,往后她干娘的好处能少得了吗,这可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都不知道,哪会儿借股子东风就飞起来了。

安然见这仆妇慌乱的样儿,也不禁暗暗感叹,这人的地位还真是要紧,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从杂役到帮厨,这些婆子的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却也只装做没瞧见,问了句:“大娘可知我干娘去了何处?”

那婆子忙道:“知道,知道,你这一去不知多半天呢,俞姐姐回来见你干娘干巴巴在这儿站着,怕累着你干娘,赶上今儿活儿不忙,便叫着你干娘去我们的屋子坐着去了,让我在这儿瞧着你,你来了就引你过去。”

安然不禁扫了眼,井台上那些收拾了一半的家伙什,虽赵大厨走了,园子里的宴席却未散呢,那边儿二火三火,面案上的厨娘,都还忙活的脚丫子不在鞋上,只要园子里的宴席不散,大厨房的各路人马就得随时支应着,这大厨房的差事虽说油水足,能捞着好处,可也真是最累的。

安然记得,当年安记烹饪学校有一个颇有天赋的学生,不论是做菜的悟性,还是火候的掌握,都相当出色,是一个顶级大厨的好苗子,还让自己动了收徒的念头。

安然虽然从爷爷手里接下了安记烹饪学校,自己却并未收徒,即便她已是公认的顶级大厨,想拜在她门下的不知凡几,她却觉的自己远远达不到一个师傅的标准。

一个好厨子并不一定是个好师傅,她没有把握当好师傅,贸然收徒只会误人子弟,但那个孩子却让她动了心。

可惜并未成功,那个孩子半道退学了,自己觉得实在可惜,还特意找了他,那孩子低着头一语不发,最后临走跟她说了一句:“我爸说上辈子打爹骂娘,这辈子才罚你进厨房,我爸说当厨子最没出息,说我若是执意学厨子,还不如去扫大街。”

安然当即默然,不能说这孩子的父亲是对,但也不能绝对说是错,厨子是很辛苦,需要付出别人十倍百倍的努力去练习,这也才是基本功,最重要的还是做菜的悟性,如果没有悟性,便学一百年,也不可能成为合格的厨师,到最后,也只能拿着微薄的薪水,一辈子做着最累的工作。

听到那个孩子的话,安然便再没有挽留,那孩子已经不小了,如果他真爱这一行,不会因为父亲一句话就退学,改变自己未来的志向,能如此轻易改变,说明他并不是真心喜欢这一行,爷爷说过,做菜首要用心,要真心喜欢才可能做好,这孩子便再有天分悟性,却失了最重要的东西,所以不值得挽留。

而自己收下德福之初,并不知他有做菜的天分,但他对烹饪的那份向往和热情,打动了自己,这一行是辛苦,但若真心喜欢,便再辛苦也能找到乐趣。

不过,这位大老爷还真能折腾啊,这安府都快赶上酒楼了,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不是召集狐朋狗友吃喝玩乐,就泡在后院女人堆里,难道没正经事儿干?不是说安家买卖做的很大吗,这么大的买卖,难道不用管理,现代那些大财团的老总,她也见过几个,人家那忙的,吃饭的功夫都没有,这位倒好,成天闲的没事儿穷折腾,弄得底下的人也跟着他不得闲儿。

跟安然搭话的仆妇姓张,安然就喊她一声张大娘,跟着张大娘从后头出了大厨房,旁边一连好几个院子。

张大娘挨个指给她看:“那边最远的那个,瞧见没?就是门前对着一丛竹子的那个小院,是咱们郑老爷子的院子,高赵两位大厨也在那院子里住,本来大管家安排了伺候的小子,不想人郑老爷子竟然不用,平日咱们这大厨房上灶就是高赵两位大厨轮着来,总是有一个留在老爷子身边伺候着,这个孝顺劲儿,亲儿子也不过如此了。”

安然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也是应当的。”

张大娘忙道:“可不是,摊上这么俩孝顺的徒弟,可比生多少儿子都强呢,旁边这个院子住的是大厨房的小子们,人住的多,以前成天闹哄哄的不消停,后来郑老爷子来了,安管事下力气整治了几个,如今才算清静了。”

又指了指她们眼前的院子:“这个就是我们住的了,人不多,算上之前的山柳,也才十个人,平常都在这儿住,轮休的时候才能家去,说起山柳了,西边的屋子就是小霜跟山柳住的,如今你也该搬过来了吧,等会儿我叫俩人帮你挪过来,也省的你来回折腾。”

安然忙道:“安然谢张大娘好意了,却我刚跟管事说了,暂时不挪过来。”

张大娘一愣:“这是为何?咱们这儿可比外厨房强远了,院子里盘了灶,离着井台还近,洗洗涮涮方便着呢,屋子也严实,又盘了火炕,守着大厨房,不缺炭使,添满了烧半天儿,晚上能暖和一宿呢。”

安然:“我干娘在外厨房,若我挪过来,以后再想瞧瞧干娘,还要等闲了才行,若仍住在那边儿,一早一晚都能过去。”

张大娘颇羡慕的道:“姑娘可真是个孝顺闺女,柳大娘认了你这么个干闺女,我们几个瞧着都眼热呢。”

安然笑着客气了几句,跟她进了院子,院子比自己住的足大出一个去,收拾的颇为齐整,院子角搭了个棚子,盘了火灶,用来烧水,倒真比自己的那个院子强。

不过,安然还是喜欢自己的小院,最大的好处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住,便不好也能收拾啊,回头得了空,让刘喜儿跟德福也给自己盘个灶,不止烧水,以后饿了做点儿吃食,也不用再跑外厨房了,所以,还是自己的小院好。

张大娘领着安然进了左边中间的屋子,就回去了。

安然一进屋,就瞧见干娘跟俞大娘两人正靠在炕头上吃茶,嗑瓜子,聊闲天呢,见了安然,俞大娘忙跳下来:“忙了这大半天,姑娘累了吧,快炕上坐坐,好好歇会子,咱们大厨房好是好,就是活儿累。”

安然笑着摇摇头:“我是小辈儿呢,大娘坐吧。”说着,自己挪了个板凳放到坑边儿坐了。

俞大娘跟柳大娘笑道:“要说咱们这帮子老姐们儿混到如今,还是你有大福气啊,认个干闺女都这般本事,往后你可净剩下享福了。”

柳大娘如今真是扬眉吐气了,这口憋了多年的气今儿终于出来了,当初,他们几个都是老太太院子里伺候的,后来老太太没了,便散的各处都有,却就数自己混的最差,这么多年就混了个上不得台面,捞不上油水的外厨房管事。

平常求到这些老姐们儿头上,那脸不是脸,屁,股不是屁,股的,真能把人憋屈死,可憋屈也没辙,混的不如人家,还得求人家,人家给你啥脸色都得接着,如今干闺女替自己挣了气,柳大娘心里这个敞亮劲儿,跟吃了仙丹似的。

虽大约知道安然的手艺,可也没想到,这一进大厨房就能混个帮厨啊,还是赵大厨的帮厨,那赵大厨的帮厨是这么容易就当上的吗,有这么个争脸的干闺女,往后走到哪儿,这腰板都能挺的直直的了,看谁还敢瞧不起自己。心里美滋滋的,越瞧安然越高兴。安然跟俞大娘说了两句话儿,寻个借口娘俩方告辞走了。

俞大娘一直送到院门口,瞧着娘俩说说笑笑的去远了,不禁叹了口气,这人真是命啊,亏了自己过去跟柳婆子还有些个交情,没撕破脸,不然,今儿可不好收拾了呢。

不提俞大娘这儿一会儿感叹,一会儿庆幸的,再说安然娘俩,这回去的一路,安然挽着干娘,仔细说了今儿的事儿。

柳大娘听了,心里越发欢喜,拍了拍她的手:“丫头这是你的造化,能在赵大厨身边帮厨,可不是谁都能谋得差事,不过,你也需谨慎着,莫得罪人,这大厨房比不得咱们外厨房,一个个都有厉害的门路,就拿刚送你过来的张大娘,你道她只是个杂役,却不知,她是花园子管事张老六的亲妹子,刚的俞大娘,她男人冯禄在外头安记酒楼管着事儿呢,还有…”

柳大娘生怕安然不知底细吃了亏,把大厨房这些人的背景门路,细细告诉了安然知道,嘱咐她:“为人处世的时候谨慎些,便如今你是赵大厨的帮厨,到底是新去的人,要是拿大,回头那些人使个绊子,你这跟头就摔定了,你这一进大厨房,往后干娘便有心帮你,也使不上劲儿了,凡事都得靠你自己,你需记住,这年月,多个人情总比竖个对头强。”

柳大娘絮絮叨叨说了一路,安然一点儿也没耐烦,认认真真听着,暗暗记在心里,她知道,干娘是真心实意的为自己好,为自己打算,才会说这些。

一边儿听着,一边儿心里热乎乎的,这种久违的亲情,真是弥足珍贵,她心里暗暗决定,往后就把柳大娘当成亲娘一样。

想着,便喊了声:“娘,您的话我都记下了,您放心,安然一定会好好的,等往后出去好好孝顺您老。”

柳大娘一愣,眼眶忽有些热剌,抬手摸了摸眼角:“好,从今儿起,你就是娘的亲闺女,回头得了空,也让你爹见见闺女,你两个哥哥瞅瞅自己的妹子。”

安然点点头:“嗯,安然给爹和哥哥做好吃的。”

柳大娘笑了起来:“这可是他们八辈子也修不来的口福了。”娘俩说笑着回了外厨房。

大家伙听说安然成了赵大厨的帮厨,哪有不高兴的,虽说不是自己,可怎么说,安然也是外厨房出去的人,又是柳大娘的干闺女,跟他们的关系也好,若将来能出人头地,她们跟着哪会吃亏呢,一个个脸上的笑的都快开花了,吵吵着叫刘喜儿去打酒,晚上做几个菜给安然庆祝加送行。

却让柳大娘给拦了,瞪了马大脚一眼:“就数你吵吵的欢,要庆祝什么时候不成,偏赶这时候做什么,安然刚去大厨房,这脚跟儿还没站稳当呢,这时候越发轻忽不得,晚上睡一宿好觉,明儿才有精神支应着,我知你又馋酒了,你若馋了,我哪儿还剩下半坛子,回头你拿去灌吧。”

马大脚嘿嘿笑道:“这倒是便宜我了,一会儿我就拿去。”拉着焦大娘商量着晚上去她哪儿吃酒。

柳大娘摇头叹了口气,想起什么,忙拉着安然到一边儿,又嘱咐她:“切记不能碰酒。”

如今想起西过道儿那档子事儿,安然还心有余悸呢,哪还敢喝酒,忙点头:“娘放心,我记着呢。”

左右看看没见着德福,便问刘喜儿:“德福呢?”

刘喜儿往院子里努努嘴:“那不是,一听说姐姐进了大厨房,这小子就不知闹什么呢,这么大的喜事,高兴还来不及呢,这小子倒闹起别扭来了。”

“我去瞧瞧他。”安然说着走了出去。

德福正蹲在院子里的墙根儿下,闷着头不知想什么,安然拍了他一下,德福忙站了起来,那张憨实的脸抽了抽,努力露出个笑来:“师,傅,俺不是不高兴,真的。”

安然点点头:“我知道,你是怕我去了大厨房,往后就不能叫你做菜了对不对?”

德福脸色一暗,闷着头不言声。

安然笑了起来,忍不住敲了敲他的脑袋:“你这脑子还真是一根儿弦啊,我去了大厨房怕什么,回头你也过去不就成了。”

德福愣愣瞧着安然,半天才明白过来,眼睛一亮:“师傅说的是真的,我也能进大厨房?”

安然点点头:“应该可以,不过,如今还不成,等师傅站住脚儿,再想法儿把你弄过去,大厨房的食材多,家伙什也齐全,到时候我也能教你更多的菜,不过,等我走了你不能懒惰,要勤练刀工,刀工是厨师的基本功,一个厨师的刀工就相当于盖房子打的地基,如果地基打不好,即便房子勉强盖起来,也会倒。”

德福认真的道:“师傅放心,我以后天天一有空就练刀工。”

安然摇摇头:“这倒也不用,做什么事儿都需劳逸结合,这样,你每天抽出一个时辰来练刀工就成了。”

德福点头应了,却忽然想起什么:“师傅,莲儿若是再来让做点心,师傅不在,德福这点儿手艺怕应付不来。”

安然想了想:“这一个月里,我也教了你几样点心,咱们外厨房食材有限,这几样也差不多能应付她了,再复杂的,她也不会让咱们外厨房做。”想了想,记起一道简单些的点心:“月姑娘喜欢吃豆沙馅儿的点心,师傅今儿就再教一样儿,叫豆沙饼。”说着,跟德福进了厨房。

豆沙饼比别的点心用料更为简单,只用春卷油皮,豆沙馅儿,炒熟的芝麻,花生仁,核桃仁都可以,安然喜欢用花生。

炒熟的花生压碎,也可以再加些熟芝麻,口感会更为香甜,入豆沙馅拌匀,将拌匀的馅儿料搓紧放在春卷皮里卷起,用刀压的平实,切成块,入锅煎透即可。只不过,春卷皮外厨房没有现成的,需要现做,费些时候,其余都异常省事。

豆沙饼刚出锅,就听外头莲儿的声音传来:“哎呦,好香,这光闻见味儿,就勾起我的馋虫来了。”

第 17 章 苜蓿饼

柳大娘看了安然一眼,忙迎了出去:“莲儿姑娘来了啊,屋子里都是油烟味儿,院里还好些,莲儿姑娘这边坐,刘喜儿越发没眼色了,还不把刚做的点心拿出来让莲儿姑娘尝尝。”

刘喜儿在里头应了一声,安然寻了盘子,捡了两块递给他,刘喜儿咕哝了一句:“她倒是会赶嘴。”安然笑的笑,切了快豆沙饼塞进他嘴里:“快去吧,这儿多着呢,一会儿让你吃够了。”刘喜儿把嘴里的吞了下去,才颠颠儿的跑出去了。

安然明白干娘的意思,虽说自己进了大厨房,到底没站稳当呢,这莲儿上头可是月桂,之前不定跟自己有什么过节呢,万一记着恨往大老爷跟前吹几下耳边风,自己这差事弄不好就黄了,大厨房的赵大厨再有话语权,若大老爷发了话,也不可能让自己留下。

只有自己在大厨房站稳了,干娘跟外厨房这些人,才能有指望,安然如今越发觉得,外厨房都是好人,跟这样的人共事,别的不说至少放心,不用担心背后捅你一刀,所以,安然决定,以后有机会就把这些人都弄大厨房去,等以后自己出去,这几个人也能跟她出去就更好了,到什么时候,身边有自己的人,才能放心啊。

一边儿想着,一边儿听着外头的动静,听见莲儿说了句:“这刚出锅的点心就是好吃,里头的馅儿香脆香脆的,像是花生仁儿?”

柳大娘笑道:“莲儿姑娘如今越发厉害了,只尝了一块,连馅儿料都吃出来了,可不是花生仁儿吗。”

莲儿给柳大娘两句话恭维的,小脸直放光:“大娘就别夸我了,我这吃的,怎么也赶不上您这做的不是。”

柳大娘:“要我说,这会做的可赶不上会吃的,会吃的有口福,会做的,就只能一辈子受大累了,莲儿姑娘可是有福的人呢,姑娘这时候来,敢是月姑娘哪儿有什么吩咐?”

莲儿听见这话,脸色有些暗,左右瞧了瞧,小声道:“也不瞒大娘,我们姑娘到底是良家出来的,这勾男人的手腕再怎么着,也比不上竹园那位,更何况,竹园那位还有个厉害的帮手,我们对面那位姑娘,可也不是吃素的,前儿些日子凭着大娘做的几样点心,大老爷倒是招我们月姑娘伺候了几回,后来竹园的不知怎么听说了,从外头寻了个厉害的厨娘来,就安置在竹园的小厨房里,那位得宠,分例高,手里的存项多,舍得使银子,做出的吃食,自不是咱们这儿外厨房能比的,近些日子,老爷便不宿在竹院,也会招我们对面那位伺候,我们月姑娘可有几日不见老爷了,这不心里着急,让我来问问大娘,好好想想,可还有什么新鲜吃食,能入咱们大老爷口的?”

柳大娘目光闪了闪:“要说这新鲜吃食,可多着呢,只不过,咱们大老爷是个走南闯北吃过见过的,口味儿自然也养刁了,能入咱们大老爷口,怎么不得山珍海味才成,可这些东西贵着呢,不说别的,前儿听说大姨娘劳烦大厨房给大老爷做了碗什么燕窝银耳汤,足足给了安管事二两银子呢,那燕窝还是大姨娘自己买回来的。”

莲儿倒吸了一口凉气:“怪不得前儿老爷好端端的跑去了兰院呢,我们姑娘在屋里还纳闷了半日呢,原来是这个缘故。”说着叹了口气:“我们月姑娘的份例少,娘家又没指望,大老爷跟前也不怎得意,往哪儿弄这么些银子去啊,可真是能愁死人。”

柳大娘心里知道,月桂舍不得大银子,才故意如此说,就是想让她适可而止,明儿安然就去大厨房了,虽说德福跟着安然学了一个月,也不过会几样点心面食,真要月桂一抽风,让做个大菜,可不麻烦了,倒不如趁这会儿先把她的念头断了,省的以后措手不及,等安然在大厨房站住了,谁还理会这些。

送着莲儿走了,柳大娘方回来,一进屋,就见一人拿着一块豆沙饼,吃的欢实,不禁道:“丢我出去应付那丫头,你们倒好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