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出去就收拾收拾自己的屋子吧,别的还好,火炕需的提前烧烧,候着冷的时候好使唤。

如今安然也不愁进项了,虽说日子短,可栓子娘两口子却极为能干,猪头肉的买卖如今做了起来,甚是红火,自己那一成利说不要也不行,按时就会送过来,头一个月就给了自己三两银子。

三两银子在这里已经算一笔巨款了,想当初,自己这么个丫头也才一两银子罢了,三两银子买自己这样的,可以买三个,有时想想,人真是最不值钱的。

所以,安然现在不缺钱使,而且,她根本没花钱的地儿,房租,狗子娘死活不要,连带管着安然一天三顿饭,管吃管住,安然唯一使钱的地儿就是出去买点儿小玩意小零嘴什么的,这些不过有限几个钱。

加上之前从冀州府带出来的存项,即便给了安远十两的赎身银子,除了自己的那些工钱,赏钱,还有两位师兄临走偷塞给自己两张银票,一张一百两,一张二百两,故此安然算是相当有钱的女人。

不是知道自己在齐州待不住,真想买个水边的小院在这儿落户算了,可惜,她还的去别处呢,或者,以后等自己老了可以考虑在这儿养老。

想到此,不禁笑了起来,如今她可才十六呢,距离老,至少还有数十年,远着呢。

见今儿日头好,安然索性把被子拆了,挽上裤腿提着个木桶,去外头河边洗被单。

出去的时候栓子娘瞅见要帮忙,让安然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开玩笑,自己也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还让人伺候上了不成,再说,她觉得这洗衣裳也是个难得乐趣,在现代绝对体会不到的,冀州府也不过就是拿个盆在井台去洗,跟在河里不一样。

更何况,这里的河下都是泉眼,河水清澈,且伴有汩汩涌动的声音,就连洗衣裳这样枯燥的事儿,也变得格外有趣。只不过,入了秋河水真有些凉,若是酷暑时节,在这沁凉的水里站一会儿,肯定凉快的不行。

日头正好,照进清澈的河水里,映的水里的鹅卵石五彩斑斓好看非常,安然捡了几块,对着日头看了看,不如南京的雨花石,却也有种别样的古拙,自成天然,想着可以放到自己的桌子上当摆件,便弯腰捡了起来,寻到好几个有意思的,便对着日头仔细看。

却忽听狗子娘惊呼了一声:“可了不得,安姑娘怎么下水了,这都入秋了,着了凉可是一辈子的事儿,快着上来吧,有客来寻姑娘呢。”

安然一愣侧头看过去,果见岸上站着一人,瞧着有六十多了,两鬓已斑白,虽穿着简单,却那种沉浸在骨子里的风雅厚重,也让安然知道,这位怕不是寻常人。

此时正饶有兴味的看着安然,眼里有明显的讶异,安然瞥见旁边手足无措一脸愧疚的高炳义,大约猜出这位是谁了,估摸就是指名要吃扒烧整猪头的那位梅先生,看来自己今儿找石头的乐趣提前结束了,好在衣裳已经洗完。

安然套上鞋提着木桶上去,狗子娘忙把她手里的木桶接了过去,低声道:“姑娘别怨狗子他师大伯,想来他也是没法子。”

安然点点头,整了整衣裳,蹲身一福:“安然见过梅先生。”

老先生愣了一下:“你怎知我是梅先生,你又没见过我?”

安然:“高大厨当日便说是梅先生点的要吃南菜三头,除了梅先生,安然想不出还有何人?”

老先生笑了起来,指着她道:“你这丫头倒真是个聪明的,不是我逼着高炳义,他还要瞒着老夫呢,明知道老夫平生最好吃,却藏着你这么个好手艺的丫头,这是跟老夫过不去啊。”

高炳义满脸通红,忙一迭声道:“不敢,不敢,是安大厨一早就嘱咐了在下的,这才隐瞒了先生。”

老先生摇摇头:“不是老夫说,若是你能做出这么地道的扒烧猪头,不说在这兖州府,便在江南都是一等一的大厨了,哪还会在富春居混。”

一句话说的高炳义一张脸更红,要不是先头安然非要如此,自己也不敢冒充啊,他比谁都清楚,这厨艺高低,可是糊弄不过去的,这几位都是有名儿的吃主儿,尤其梅先生,那可是陪着皇上下过好几次江南呢,什么没吃过啊,一口就能尝出地不地道。

这南菜三头,除了安然做的扒烧整猪头,让先生大赞了一回,自己做的清蒸狮子头跟拆烩鲢鱼头,可让先生贬的一无是处。

这位先生性子算极好,只一样,在吃食上格外挑剔,稍有不对,那嘴下可是毫不留情,所以,只吃了一口就认准猪头不是自己做的,非逼着自己找正主,自己也是无奈之下才带着先生过来。

而且,先生还应了自己一件事,只要自己带着他来找人,先生就找人盘下富春居,往后他们这些南派的厨子也能有个地方安身,这对于高炳义来说简直是难以拒绝的大事,也就只能对安然食言了。

几句话过来,安然倒是差不多摸清了这位梅先生的性子,说白了,这又是一个吃货,还是个嘴极刁的吃货,安然最清楚,众多食客里,这些文人名仕是最难伺候,吃个菜讲究极多,都到了龟毛的程度,色香味意形,差一点儿都能让他们贬的一无是处,还最喜欢为难厨子,什么难做,偏要点什么。

不过,却也得承认,这一类人也是最会吃的,大多是老饕,也最锻炼一个厨子的手艺,若是做的每一道菜,都能过去他们的嘴,那就绝对是位名副其实的大厨了。

好歹人家是知名人士,又是为老先生,礼貌是必须的,安然让着梅先生进小院,等进去,安然方才发现梅先生旁边跟着的仆人有些古怪。

之所以引起安然的主意,是他脸上带着半截面具,便没遮住的地方也能看出火烧的痕迹来,瞧着甚为恐怖,安然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听没先生道:“别怕,别怕,这是我跟前的随从,家里失火,命是保住了,却把脸烧坏了,你别看他的脸吓人,性子极稳妥,又会拳脚功夫,我就常把他带在身边了,叫他戴半张面具,是怕吓着街上的小孩子。”

安然这才点点头,是挺吓人的,自己都不敢盯着看,忽听先生吩咐:“丫头胆小,你在外头候着去吧。”那汉子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嗓子眼发出的声音,像是坏掉的风琴,难听非常,好在他不在跟前了,要不然,还真挑战安然的胆量,她胆子并不小,可这男人的脸,却实在有些可怖。

安然让着老先生在院里坐了,想给他沏茶,却想到自己的茶,还是前儿让狗子买回来的高沫,只怕这位口刁吃不下,却也只能沏了一杯端了出去,果然,老先生喝一口就放下了,看向安然:“丫头你倒是好手艺,跟老夫说说,你师傅是谁?这大燕有名儿厨子,怕没有我不知道的了。”

安然却眨了眨眼:“既如此,先生不如来猜猜安然的师傅是谁?”

梅先生笑了一声:“从你做的这道扒烧整猪头来说,能做的这般地道,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高炳义说你是从冀州来的,如今那老头子也正在冀州府,莫非你师傅是郑春阳。”

旁边的高炳义一个踉跄差点儿栽地上,心说,怪不得人家这么好的手艺,原来郑春阳郑老爷子的徒弟啊,那可是他们南派厨子最传奇的存在,更是他们这一行的泰山北斗,可不对啊,虽那位老爷子有两个徒弟,却都是男的,何时收了这么位女弟子,怎么没听说呢。

安然笑了起来:“果然瞒不过先生。”

梅先生却愣了愣:“你还真是郑老头的徒弟啊,那老头何时收了你这么个女弟子,我怎么不知道,更何况,五年前郑老头伤了手,怕如今不能上灶呢吧。”

一提起这个,安然就觉韩子章真不是个东西,师傅让着他,他倒好,恨不能赶尽杀绝,扬了扬头:“不能上灶,师傅也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厨。”

先生笑了起来:“果真是什么师傅什么徒弟,如今我倒信了,你是郑老头的徒弟,这份傲气劲儿如出一辙啊,当年老夫还在宫里的时候,想吃点儿好料,你师傅可是没少难为老夫,这一晃好几年了倒有些想着老头儿,对了,你师父可是有个密不外传的绝活儿,你可知道?”

安然挑挑眉:“莫非先生说的是碎金饭。”

老先生一听,顿时眼睛一亮,吃货的本质曝露了出来:“对,对,就是这个碎金饭,你学会了不?”

“师傅跟我说过。”

老先生一听,顿时泄了气:“就听说过啊,对啊,那老头如今不能上灶,想必也不能亲自教你,倒可惜了。”说着,还砸吧砸吧嘴:“你师傅的碎金饭,那可是一绝啊。”

安然不禁好笑:“虽师傅只跟我说过,我倒是做过几次。”

老先生立马又来了精神儿:“你当真会做?”

安然点点头:“会。”

老先生急不可待道:“那,你现在给老夫做一回如何?”

大概觉得自己太过急切,有失体面,咳嗽了一声:“那个,老夫顺便替你师傅指导指导你,看做的地不地道。”

安然算是明白了,这位老先生就是一地道的吃货,估计,当年师傅在御膳房的时候,这位没少缠着师傅,吃这儿吃哪儿的,不然,以师傅的好修养断不会拒绝他。

更何况,这位既然敢使唤御厨,想必地位颇高,又怎会在这兖州府呢。

安然一犹豫的功夫,老先生以为安然不答应呢,立刻就道:“这么着,只要你这道碎金饭合了老夫的口,老夫就应你一事,如何?”

他这般一说,安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倒真想起一件事来,若他肯出头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第 42 章 碎金饭

所谓碎金饭其实就是蛋炒饭,别看只是简单的蛋炒饭,若要炒出碎金饭的效果却不易,需颗颗饭粒上皆裹上一层金黄的蛋液,盛入盘中,远远看去,仿佛一盘碎金子闪闪发光,方不负碎金之名。

做碎金饭,米饭尤为重要,需蒸的不软不硬正恰好,安然喜欢用捞饭的法子,选上好大米,用院子里的泉水浸泡半小时,入开水中捞一遍,再上笼屉蒸熟,这样米粒颗颗晶莹饱满,绝不会黏在一起。

安然得承认,用这个法子有投机取巧之嫌,现代注重营养,捞一遍的米饭会流失部分营养成分,大多不用此法。

而今天之所以用,是因这位梅先生实难对付,只从他的只字片语,安然就知道这老先生对吃食的挑剔,已经到了吹毛求疵的程度,用捞饭的法子可以最大限度把这道碎金饭做到完美,只这老先生说一个好,自己想让他出头帮忙也就容易多。

三颗鸡蛋只用蛋黄,下蛋的鸡是栓子娘养的,真正的走地鸡,蛋黄的颜色金黄发亮,好的食材已经让这道碎金饭成功了一半,剩下的就是火候。

狗子本想帮忙烧火,却让他师大伯高炳义给抢了去,只得站在梅先生旁边,在灶房外巴巴的瞅着安然的动作。

若照传统做法,这道碎金饭只用米饭跟鸡蛋即可,安然却喜欢点缀些绿色,便切了些碎葱花备用。

梅先生看见她手里的刀,低低惊呼了一声,安然知道,他跟师傅这么熟,肯定是认识这把刀,毕竟这是师傅使了一辈子的家伙什。

锅需烧透再倒油,油要多放,让热油在锅里来回滑几遍,再把油倒出去,这样可避免黏锅,米饭入锅之后,切忌不可用铁勺的边缘切,以免切碎饭粒,这道碎金饭做出来也名不副实了。

倒入蛋黄之后,必须旺火翻炒,使得饭粒均匀裹住蛋液,在空中与铁锅之间来回跳动,仿佛有了灵魂一般,不过一瞬间,在猛火的威力下,本来经晶莹的饭粒渐渐染上金黄的色泽,舞动间,流转出点点碎金的光影,随着安然颠勺的动作,忽上忽下,仿佛在锅里跳动的精灵,美丽非常。

待所有饭粒均裹覆了一层蛋液,撒入细细的精盐胡椒粉,出锅前入碎葱点缀,这道碎金饭就算成了。

安然刚放下锅就听梅先生道:“妙啊,妙,果真是青出于蓝更胜于蓝,想不到你这丫头年纪小小,倒把你师傅的厨艺学了个十成十,且,还能翻出新意,这饭粒颗颗饱满,晶莹剔透,每一颗饭粒上头都裹着一层金黄的蛋液,再点缀上这青嫩的碎葱,更是画龙点睛,实在妙不可言。”

说着,舀了一勺闭上眼,万分享受的细嚼慢咽,馋的旁边的狗子一个劲儿吞口水。

安然不禁好笑,说到底,也不过就是蛋炒饭罢了,也就梅先生这样的人,会如此较真儿,而且,即便合口味,估计这位也不会吃太多。

果然,梅先生只吃了三口便放下了,对安然道:“可惜老夫今儿出来的时候用了早饭,倒可惜了你的手艺。”

“不可惜,不可惜…”狗子嘿嘿笑道:“老先生您不吃,还有狗子呢,狗子虽也吃了早饭,可狗子饭量大,这会儿又饿了,您老若是不吃,就赏给狗子吧。”

老先生嗤一声笑了:“你倒是个有口福的,得了,给你吃吧。”

狗子眼都亮了,一等老先生发话,立马扑了过去狼吞虎咽,不一会儿就把一盘碎金饭吃的一颗不剩,连盘子都干净非常。

老先生不仅摇头:“这般倒真糟蹋了好东西。”

安然:“在下倒不同意先生的话,便再精心烹调,也是为了吃而已,只吃的人能开心幸福,便是对厨子最大的回报了。”

老先生略沉吟:“你这话倒也是,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若是天下的老百姓都能吃饱又吃好,便是真正的天下太平了。”说着,指了指那边的刀盒:“这是你师傅的厨刀,郑老头用了一辈子,倒不想却给了你,可见是要你承继他的衣钵了,也难怪,你那两个师兄别看从小跟着你师傅学手艺,到底悟性差了些,学了这么多年,连你师傅一半本事都没学明白,若五年前,有你这么个徒弟在跟前,郑老头也不至于…”

安然生怕他再说下去,透出什么不该透的机密事来,毕竟,这里不光她们,还有高炳义跟狗子,如今南北派的厨子争的你死我活,论起根源,不就是五年前师傅跟韩子章那场御厨大比吗,如今韩子章正得意,爪牙遍布天下,若是真传出去,怕要给师傅惹不必要的麻烦。

忙接过梅先生的话头,笑眯眯的道:“先生,五年前安然才十一呢。”

梅先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倒是,你这丫头还真是天生当厨子的料,才多大就把你师傅的本事都学到手了,以后还了得。”

安然摇摇头:“您老别夸了,我跟师傅可差着远呢,师傅说我欠缺见识跟经验。”

梅先生目光闪了闪:“怪不得你师傅会放你出来呢,不过,郑老头倒真放心啊,让你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丫头到处跑,若是遇上歹人想后悔可都晚了。”

安然拍了拍刀盒:“有师傅的刀辟邪呢。”

梅先生呵呵笑了起来:“你这丫头倒是个贼大胆儿,这碎金饭你做的甚合老夫的脾胃,说说吧,想让老夫帮你什么忙?”

安然眨眨眼:“安然想让梅先生出头盘下富春居。”

梅先生点了点她:“原来你这丫头也想帮你们南派的厨子啊。”

高炳义听了,扑通跪在地上:“先生您就帮帮俺们吧,您若不帮忙,俺们南派的厨子在这兖州府连口饱饭也吃不上了,俺们是不争气,手艺不精,可到底干了这么多年厨子,指望着手里的厨刀,养活家里的老小呢,俺们挨饿不怕,家里的老人孩子可咋办。”

狗子娘这时候也出来,按着狗子跪下:“先生,狗子爹没了,这些年多亏这些师兄弟们照应着我们娘俩,不然早没活路了,之所以学这个手艺不就指望着养妻活儿吗,如今连家里的老小都不能养活,叫这些七尺的汉子可怎么好,您就帮帮俺们吧。”

梅先生叹了口气:“这几年韩子章也闹得太不像话,按说,都是一个行里的人,应该守望互助才是,他倒好,一味打压南派的厨子,难道想这大燕就剩下北派不成,南北各有各得绝活,何必非要你死我活,当年你师父的一念之仁,不想倒让这些小人得意了起来。”

安然一听就知道梅先生深知当年厨艺大比的龌龊,脸色一暗:“师傅有师傅的考虑。”

梅先生点点头:“是啊,终归你师傅的眼光更远一些。”说着,看向高炳义:“之前老夫不应你,也是有我的考量,富春居也算兖州府知名的馆子,当初也很是红火过,只后来找的厨子一个不如一个,做出来的南菜瞧着像点儿样的,味儿不对,味儿差不多了,样儿又不大像,需知南菜的特色就是细致精美,格调高雅,这没了细致,又丢了格调,还叫什么南菜,名不副实罢了,依着我,这富春居倒不如早早关张的好,省的砸了南菜的招牌。”

一番话说得高炳义满脸通红,羞惭非常,耷拉着脑袋:“是在下学艺不精,惹先生生气了。”

“生气到不至于,只不过,好歹你也在南边学过不少年手艺,怎么就学了个四不像回来,更别提,这些年富春居来了多少位南菜大厨,你就在旁边看着,也该学出来了吧。”

狗子见梅先生一句跟着一句的数落他师大伯,心里不服,梗着小脖子:“先生冤枉人,俺听爹说过,那些手艺好的大厨,都把自己的绝活看的死紧,便自己的徒弟都不轻易教,更何况别人。”

安然拍了他一下:“怎么跟先生说话呢,还不给先生道歉。”

狗子嘟嘟嘴不大情愿的道:“狗子冒犯先生,先生莫怪狗子。”

梅先生自不会跟他一个小孩子计较,笑了笑,转而却也叹了口气:“这小子说的也是,老夫倒忘了这个。”

高炳义忽道:“若前头几位大厨也跟安姑娘一样就好了,姑娘不仅不藏着掖着,做菜的时候还会把诀窍告诉俺,还生怕俺记不住,写了详尽的做法,让俺底细研究,若天下的大厨都跟姑娘这般,想来也不会有这么多混饭吃的厨子了。”

梅先生不禁挑挑眉:“果真吗,你这丫头怎如此大方,便你师傅的绝活都不外传呢。”

安然:“师傅的绝活不外传,并不是藏着掖着,只是没找对人罢了,厨子这一行不算多体面的行当,大多学厨子的,不过是为了混口饱饭,如此,便不是从心里喜欢这一行,厨子这个行当讲究的是心手相传,这心在前,手在后,先有心再学手艺才能学好,不喜欢就不会用心,不用心怎可能学的好厨艺,师傅跟我说过,恨不能天下的厨子都过上好日子,又哪会吝惜自己的绝活,更何况,说穿了,做菜也没什么绝活,只要用心还愁没有好手艺吗。”

梅先生点点头:“这话是,不过,你这丫头不是嘴上说说的吧,真要有一天让你收徒弟,会不会也推三阻四的。”

安然见狗子一双眼眨巴眨巴看着自己,不禁弹了他的脑门一下:“不用这么看着我,不是不收你,是我自己也不知会在齐州待多久,回头走了,丢下你学的上不上下不下的,岂不是误人子弟,我前头那个徒弟,都后悔了,却好歹我师傅跟两个师兄,也能指点指点他,这么着,姐姐跟你约定两年,两年后,如果你还想学厨子,姐姐就收你当徒弟如何。”

狗子眼睛一亮,跪下就给安然磕了三个头:“狗子给师傅磕头了。”

安然愕然:“不说两年吗,这么会儿怎么就叫起师傅了。”

狗子嘿嘿笑着:“别说两年就是二十年,狗子也要拜姐姐这个师傅,现在提前给师傅磕几个头不算什么。”

梅先生捋了捋胡子:“这小子倒机灵,得了,老夫今儿正好在这儿,就给他做个见证,你就收了这个徒弟吧,以你的厨艺,也该多收几个徒弟,别像你师傅似的,就收了俩,有事儿的时候,都没个能出来顶事儿的。”

安然哭笑不得,看来梅先生对于自己俩师兄颇有微词啊,瞥眼见高炳义一脸渴望的看着自己,不禁抖了抖。

梅先生看着好笑:“高炳义,你这把年纪要是拜了这小丫头当师傅,可不妥。”

安然忙点头,就是,就是,这位可都四十多了,比自己大出快两倍了,真要是拜自己当师傅,不成笑话了吗。

见他一脸失望,梅先生道:“你也别难过,你的厨艺并不差,之所以做出的菜不够地道,估摸是做法有偏差,就拿你前儿做的那两道菜来说,拆烩鲢鱼头,你用的油不对。”说着,问安然:“拆烩鲢鱼头该用何油?”

安然:“做这道菜,熟猪油是断不能少的,若少了便做不出皮糯粘腻滑的口感,这道拆烩鲢鱼头就会稀汤挂水,鲜美的滋味也大打折扣。”

梅先生点点头:“这回知道我为什么只一口就不吃了吧,老夫这张嘴可是吃遍了天下美味,你拿那种稀汤挂水的东西来糊弄老夫,不抽你一顿,算老夫的脾气好了,还有,你那道清蒸狮子头,肉选的对,刀工也对,火候也够,可就是味儿不对。”

高炳义求助的看向安然,安然想了想:“从蒸笼移到砂锅的时候,下头可放了熟猪皮。”

见高炳义疑惑的表情,安然就知必然没放,笑道:“下次在再做的时候,记得砂锅底放一块熟猪皮试试。”

梅先生不禁道:“需知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做菜差一点儿味儿就不对了。”说着看向安然:“只你这丫头肯出来当大厨,老夫就出头盘下富春居,不然,便老夫盘下来,也不过是砸了南菜的招牌罢了。”

高炳义顿时大喜过望,若安然能当富春居的大厨,那可真是他们这些南派厨子的福音了,虽只见过三次,但安然的性子高炳义也差不多摸清了,是个绝不藏私的,而且,还会悉心指点教导,只要自己跟着她,哪怕一个月,都比跟别人学十年强。

想到此,忙要给安然磕头,安然吓了一跳,赶紧避开:“安然年纪小,若论起来,您可是前辈,拿能受您的礼,不用如此,我答应就是。”

高炳义跟狗子娘俩都松了口气。

梅先生:“放心,不用你天天上灶,高炳义的厨艺不差,你只略指点他几句,富春居的招牌就砸不了,不过,有件事你也得做好准备,你们厨行可是有个规矩,新换了东家的馆子,得接受别家厨子的挑战,这也是先头老夫不想管这档子事儿的原因,这挑战就等于厨艺比试,听说这一比就是生死局。”

安然明白梅先生说的什么,所谓的生死局,并不是要命,而是砸饭碗,就像当初的师傅跟韩子章,比输了,师傅当众自断手腕,手腕子折了,颠不起勺,就等于砸了自己的饭碗。

还有在冀州府的老孙头,也是如此,虽自己想放过他,却让然给安嘉慕折断的腕骨,这辈子就等于绝了厨子这一行。

梅先生叹了口气:“而且,听说这种情况都是挑战的人选菜,富春居虽卖的是南菜,可齐州府的八大馆子却是北菜的翘楚,说白了,这兖州府就是北菜的根儿,人家要是上门来跟你挑战北菜,丫头,你可有把握赢吗,?若是赢了自然千好万好,不仅保住了富春居,也给兖州府的南派厨子争的了一席之地,即便不能像五年前那般风光,至少不会比如今的境遇差,却,若输了,输的可不止是一个富春居,怕还会使南派厨子从此再无立锥之地。”

梅先生话一出口,高炳义脸色都变了,是啊,怎么忘了他们厨行还有这个规矩,厨子虽分南北,挑战的时候可就不分了,对方就是来砸肠子的,自然会挑自己的绝活,而齐州最有名的八大馆子,几乎每一个馆子都有自己的绝活,便安然侥幸赢一两场,算下来结果必输无疑。这些北派的厨子恨不能把天下的南派厨子都挤兑的没饭吃才好,哪会手下留情。

安然想了想,虽没有必赢的把握,凭自己的手艺也不会输,她顾虑的不是输赢,是经此一战,自己势必藏不住了,若是安嘉慕知道自己在齐州整出这么大的动静,会不会又有麻烦。

见她沉吟不语,梅先生不禁叹道:“此事却太过为难你这小丫头了,莫说你,便你师傅面对齐州八大馆子的绝活,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安然想了想:“我倒不是怕,只是,此事可否不传出去?”

梅先生愣了愣:“这怎可能,无论输赢,只你要敢接这个挑战,必然一战成名,你顾虑什么?怕韩子章知道你是郑老头的弟子,为难你?”

安然摇摇头:“不管是为了师傅还是为了天下的同行,早晚安然都要与他一战。”

梅先生笑了起来:“这句话才像郑老头的徒弟,就凭这句话,老夫怎么也要替你兜着些,手艺上我是帮不上忙,老夫舍了这张老脸,至少能保证那天的评判绝对公平,如何,丫头敢不敢接。”

安然看了看高炳义,忽想起爷爷的话,逆境中也要坚守住自己的本心,这件事是自己相帮的,也该帮,若是此时退缩,她还是厨子吗。

想到此,目光一定:“好,有先生这句话安然就放心了,只要先生把富春居盘下来,安然就能让富春居在这齐州站住脚。”

兖州梁府客厅,知府梁子生把齐州八大馆子的东家大厨都请了来商量富春居之事。

梁子生看向聚丰楼的钱弘跟汇泉阁的冯继:“两位东家你们说,此事该如何应对?”

两人对了个眼神,钱弘颇有些为难的道:“若梅先生不出面,就凭富春居如今的意思,根本不用咱们对付,已经开不下去了,却如今梅先生盘下富春居,就等于替南派厨子出了头,梅先生曾为帝师,德高望重,又是当世大儒,他老人家这一出面,再若明目张胆的对付富春居,怕不妥当。”

旁边燕和堂的大厨却猛地跳出来:“依着钱东家的意思,就让富春居在齐州城开下去不成,这里可是齐州城,是我们北菜的根儿,若让南派厨子在这儿站住脚,往后我们北派厨子还怎么混。”说着,哼了一声:“不说别人,就是我师公怕也不痛快。”

一提起他师公,众人目光或轻或重都有些不屑,可脸色还是变了变,说话的是燕和堂的大厨赵老六,年纪有四十大几了,之前一直是燕和堂的二火,因跟韩子章的大徒弟崔庆攀上了亲,不知怎么论的,倒跟韩子章论了个师公,话里话外叫的格外亲,燕和堂的东家刘成想巴结韩子章,便提拔找他当了头火大厨。

虽说南北派的厨子不和已久,可厨行里却有一条永远不变的规矩,那就是得凭着手艺说话,手里的活儿能服人,说话才有份量,偏这位赵老六看着老实,却是个靠嘴皮子的主儿。之所以让他坐在这儿,完全是看在韩子章的面儿,不然,就凭他,梁府的大门都进不来。

不过他抬出韩子章,却不得不给几分体面,梁子生咳嗽了一声:“赵大厨说的也有道理,大家商量着来,商量着来。”

忽听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商量什么,就照咱们厨行的老规矩不就得了。”说着,瞟了赵老六一眼:“赵大厨是韩御厨高足的亲戚,想必得了御厨指教,手艺精湛,后儿富春居赵大厨打头阵,如何?”

一句话说的赵老大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不好看,钱弘忙喝了一声:“知府大人跟前,在座的不是你的叔伯就是前辈,哪有你个黄口小儿说话的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