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周和得了这么大个便宜不好好在家猫着,大冷的天儿出来瞎逛什么?

心里疑惑,脸上却迅速挂了个笑:“我当是谁,原来是二爷,这大雪天儿,您怎还在街上逛?”

周和虽说糊涂,可也有些防心,更何况,跟兴儿并不相熟,便只说没什么。

兴儿多精,哪会瞧不出他有心事,拉着他到一边儿道:“难得今儿咱们哥俩遇上,你且在这儿等等我,我去交代了手上的活儿,咱们哥俩寻个地方好好喝上几杯。”

周和正愁没有饭辙呢,这兴儿送上来,自然不会往外推,便在旁边等着兴儿。

兴儿倒是利落,收好食盒子,提着一溜烟跑了,不多会儿,便返了回来,拉着周和寻了个小酒馆,叫了两个菜,两人喝了起来。

这周和肚子里本来就没食儿,如今灌下了酒,哪还有不醉的,这一醉了,嘴里就没把门的了,加上兴儿有意诱哄,没多会儿就把他怎么跑到街上,弄了个一清二楚。

兴儿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会儿心里转悠了几下,生出个坏主意来,暗道造化,自己正愁没发财的门路呢,周和这头肥羊就送到跟前来了,这要是不狠狠宰上一刀,都罔顾了老天给自己的好运道。

而且,就看周和干的那些事儿,就知道这是个糊涂人,明明是靠着大夫人才有的今天,可话儿里话儿外的,却对他干妹子颇为不满,这要是不知道底细的,还当他干妹子对不起他这个干哥了呢,真他娘是个白眼狼,也莫怪他娘把他赶出来。

不过,柳大娘不把他赶出来,自己往哪儿找这样现成的财路去,周和糊涂,兴儿可不傻,周和一说,兴儿就知道,这是柳大娘想出的招儿,让周和出来受几天罪,借此明白事理,往后也少折腾事儿。

可这柳婆子也糊涂,就不琢磨琢磨,自己儿子这个糊涂德行,出来不就是待宰的肥羊吗,袁老二那个无赖都能从他手里弄走五百两银子,自己难道还比不上袁老二。

这般想着,越发殷勤起来,一会儿劝酒,一会儿夹菜,没多会儿,周和就吃了个酩酊大醉,趴在桌在上,头都抬不起来了。

兴儿看着他阴沉沉笑了两声,给酒馆的伙计几个钱,两人一左一右扶着周和出了酒馆,奔着挽香院去了。

老鸨子一见兴儿就骂了起来:“让你送个菜,到这会儿才回来,老娘还只当你小子栽阴沟里淹死了呢,不想,又跑了回来,哎呦喂!这是从哪儿捡来个醉汉,当老娘这挽香院是善堂了不成,赶紧拖出去,拖出去。”

兴儿忙道:“妈妈别着急赶人啊…”凑到老鸨子耳朵边嘀咕了几句。

老鸨子仔细瞧了瞧,虽说周和没来过挽香院,她却去过安记酒楼,也见过一两面,这一看,还真是,脸色和缓了些,却想到什么,看向兴儿:“即便是他,也不过是个管事,能有几个钱?当老娘这挽香院是什么人都能进来寻乐子的吗。”

兴儿忙道:“妈妈怎么糊涂了,这周和没钱,可妈妈莫不是忘了,他还有个干妹子呢。”

这不提还好,一提,老鸨子更气了上来,哼一声:“不是他这个干妹子,老娘也不至于断了安府这条财路,说起这个,老娘就纳闷,这男人哪个不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尤其安大老爷这么个体面人儿,有钱有势,莫说三妻四妾,便是娶十个八个,又算什么大事儿,偏偏为了这位,竟忽悠一下变成了个情种,莫说咱么香玉姑娘,便是府里的侍妾通房都一股脑遣了出去,你说大夫人有什么?不过就是一个厨子罢了,莫非这手艺好,也能管住男人。”

兴儿:“妈妈就别想这些了,没了大老爷,这不来了个周和吗,妈妈别瞧不上周和,只管好生的伺候着,就把他留在挽香院,只要多留一天,就不怕没银子,到时候拿着账单子去周家要去,周家便没有,大夫人能眼瞅着不成,这周和可是头肥羊。”

老鸨子眼睛一亮,却想起安大老爷,不免有些惧意:“你在安府当了这么些年差,难道不知大老爷的脾性,那可是位阎王,真惹了他,老娘这挽香院还不到关张啊。”

兴儿嘿嘿一笑:“妈妈胆小什么儿,这事儿又不是强买强卖,周和贪着乐子不肯走,还能把他赶出去不成,便大老爷再霸道,也得讲理吧。”见老鸨子仍有些犹豫,又道:“错过了这个村,妈妈可别后悔。”

老鸨子一想白花花的银子,哪有不动心的,再加上也觉兴儿说的对,他们这开妓院的,没说往外头赶人的,跟兴儿一合计,就把周和送进了香玉的房里。

香玉久在风月,虽说瞧不上周和,可心里也明白,自己就是做的就是干这个的,瞧不上也得伺候着,叫了婆子来把周和的衣裳脱了,放进香暖的被窝里,自己也脱了个精光窝进周和怀里。

这周和虽说醉迷糊了,到底是个男人,这怀里搂着个清洁溜溜的女人,没个不动意的,趁着醉意就成了事儿,还只当自己是做春,梦呢。

转过天一睁开眼,瞧见怀里的香玉,吓了一跳,蹭的坐了起来:“这,这是哪儿?你又是谁?”

香玉能入安大老爷的眼,绝对算得上国色天香,加之久在风月,早就把勾男人的手段练的炉火纯青,便只一个眼神,就能把男人迷昏头,更别说,周和这样没见过什么风流阵仗的土包子,只羞答答水盈盈的一个目光,周和的魂儿都飞了。

更何况,说话还轻声软语:“你倒是没良心,折腾了奴家一宿,也不怜惜,这一醒过来就要翻脸。”

周和忙道:“不,不是要翻脸,只是记得昨儿跟兴管事吃酒来着,却怎么到了这儿?”

香玉扑哧一声乐了:“真是个糊涂的,连自己在哪儿都不知道,这里是挽香院,奴家是香玉。”

这一句话,顿时把周和惊的彻底清醒了过来,挽香院谁不知道啊,是冀州府首屈一指的青楼,平常接的都是达官贵人,怪不得这高床暖枕如此舒坦呢。

而且,这香玉姑娘正是挽香院的头牌,可不是吗,自己一时慌乱倒没认出来,之前自己还是酒楼跑堂的时候,见过她一回,那时是大老爷在酒楼摆席叫了她去伺候。

这是大老爷的女人,自己可是惹了大祸,想到此,忙要下地,香玉哪肯依,一把抓住他:“你做什么去?”

周和有些慌乱:“那,那个,俺的家去了。”说着推开香玉,套上衣裳就往外走,人没出去就叫老鸨子给堵了回来:“周二爷,您这一大早的就走啊,外头雪大呢,冷的紧,还是留下吃了饭再说吧。”

周和忙道:“出来一宿,怕家里惦记。”

老鸨子捂着嘴乐了起来:“什么怕家里惦记,是怕咱们安大老爷吧。”

周和目光一闪:“我怕,怕他作甚?”

老鸨子点点头:“就是说,怕他做什么,便大老爷再霸道,也不能管这档子事儿啊,虽说之前咱们香玉也算大老爷的人,可如今却两不相干,大老爷那些遣出府的侍妾都能嫁人,我们家香玉,本来就是吃这行饭的,不找男人,难道饿死不成。”

周和哪有心思跟她说这些,忙道:“真要家去了。”说着又要往外走。

老鸨子却扯住他:“二爷既想走,我也不能硬拦着,不过,二爷这么走可不成。”

周和:“莫非妈妈还有事儿?”

老鸨子笑了起来:“二爷还真是说笑呢,二爷昨儿晚上干了什么事儿,总不会忘了吧,我们挽香院开门做生意,二爷既然要走,怎么也得先把账结了才成。”说着,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周和汗都下来了,自己哪儿有银子啊,更何况,这挽香院的嫖资又岂是自己能付的起的:“那,那个,我今儿身上没带着银子,可否改日再给妈妈送来。”

老鸨子自然不依,却,这时香玉走了过来:“二爷没说走呢,妈妈何必如此着急,不知道的,还当妈妈着急往外赶人呢,二爷,奴家说的可是。”

周和也只能点头,老鸨子脸一变,笑成了一朵花:“哎呦,二爷怎么不早说,只要二爷不走,就是咱们挽香院的贵客,香玉快着伺候着二爷梳洗,我这就去叫人给你们置办酒席,二爷这头一次来,也算是件大喜事,怎么也得庆祝庆祝才像话。”撂下话扭腰摆臀的走了。

周泰心里更加忐忑:“那个,不瞒姑娘,我如今是给家里赶了出来,莫说银子,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

香玉端详他半晌儿,扑哧乐了:“二爷怎么傻了,没地儿去,就留在挽香院不就好了,莫非二爷瞧不上奴家…”说着,身子一软靠进了周和怀里。

周和哪里禁得住这么勾,想推开却又舍不得,忽得想到,如今自己没银子,更没地儿去,与其出去挨冻受饿,不如在这儿挽香院里,至于银子?管它呢,能乐一日是一日,这般美人儿,可是自己想也想不到的艳福。

要不说这周和糊涂呢,根本就不想想,俗话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挽香院做的就是这样的买卖,变着法儿的让你陷进去,最好把身家都折在里头才好呢,如今摊上这么个糊涂好骗的肥羊,哪肯撒手,天天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转眼好些天过去了,眼瞅着过年了,老鸨子便拿着周和按手印的账本来周家要账,这一来,心里也不免有些敲鼓,自己听了兴儿的话,才圈住了周和,是想赚一笔便宜银子。

还以为周家如今成了安府的干亲,怎么也得有个宅门吧,不想,就是临着的几个小院,就算把这三个院子都卖了,也抵不上周和欠下的账啊。

却转念一想,周家没钱,不还有个干妹子吗,尤其,这一瞧见柳大娘顿时来了神儿:“哎呦,这是老夫人吧,我这儿先给您老拜个早年儿了。”

柳大娘却冷声道:“老身只一个儿子,至于你嘴里说的什么二爷,我们周家没这个人,你若是要账,却走错了门。”

老鸨子倒乐了:“老夫人就别跟我们说笑话了,这周二爷谁不认识啊,哪是您说不认就不认的,这大过年的,您老别逗了,这七百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我们挽香院是小本生意,垫不起。”

柳大娘看了她一眼:“周和身上一两银子没有,你们就让他进门,想的也不是我们周家,我们周家就这几个院子,都卖了也换不来七百两银子,你们惦记的怕是安府吧。”

说着,顿了顿:“既然你今儿来了,咱们明人也不说暗话,我既把人赶出去了,就绝没有给你银子的理儿,至于安府,想必你比我老婆子还清楚,安大老爷的性子,若你真有本事去安府要银子,老婆子也不拦着,只不过,休想从我周家拿一文钱,周泰媳妇儿,扶着你弟妹进屋,她肚子大,禁不得冻。”一家几口子真就进院去了,门关上还上了锁。

老鸨子不免有些傻,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周和他娘真这么狠,能不顾儿子死活,低头看了眼手里的账本子,暗道晦气,虽说记了不少花账,可这么多日子,周和又是吃又是住的,香玉还陪着,银子也真垫进去不少,这要是一文都收不回来,还不赔死啊。

真没想到,这柳婆子竟是个狠角色,而且,她句话说到了点子上,虽说自己是看着安府,才想从周和身上赚钱,可真要是让她去安府要账,她可没这个胆儿,安大老爷哪是好惹的啊。

不禁暗骂兴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出的什么馊主意,啐了两口,只得往外走,刚走出胡同,就听后头有人喊她:“这位妈妈慢走一步。”

老鸨子回头一瞧,见是刚那个大肚子的妇人,估摸是周和的老婆,不禁愣了愣,却猛然见她手里的东西,顿时喜上眉梢。

这盒子她认识,是江南金家的首饰,江南金家虽是玉饰起家,却也有金银首饰,一套金家的首饰哪怕是银的,也值不少银子呢,心说,这婆娘别看土,倒真有好东西。

又一想,周家哪有这样的台面,估摸是大夫人哪儿赏下的,她挽香院刚从南边请来个婆子,教姑娘们弹琴唱曲,听她说过,安府这位大夫人在南边可是大大的有名,不说厨行,就是各个手艺作坊,没有不卖安大厨面子的。

尤其金家的老爷子更是跟安大厨颇有私交,甭提啊,这婆娘的首饰定是从这儿来的。

陈氏把首饰盒子递到她手里:“这是大夫人赏下的,如今我手里也就这么一套首饰,值些银子了,你瞧瞧这个可顶的上那些账。”

老鸨子打开一瞧,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十足赤金,整整一套的头面首饰,而且,做工极为精细,一看就知道出自金家老师傅之手,这套首饰拿出去,莫说七百两银子,怕一千两也买不来,忙道:“够了,够了。”

陈氏:“那这账算清了吧。”

老鸨子忙点头,笑的见牙不见眼:“清了,清了。”把账本子给了陈氏要走,不想陈氏却道:“妈妈,俺还有句话,这首饰是俺最后一点儿存项,若不是念着夫妻过往的情份,也不会拿出来,真如此,你们挽香院可是赔定了,话又说回来,我这会儿给了你们首饰,手里便没了存项,家里的钱都在我婆婆哪儿,莫说没多少银子,便有,也断不会拿出来,妈妈自己掂量吧。”撂下话转身回去了。

老鸨子也不免暗暗侥幸,这陈氏说的倒实在,自己是让银子迷了眼,没仔细琢磨这事儿,这周家即便跟安府沾了点儿干亲,到底不是亲闺女。

便是亲闺女,嫁了人也不能有事没事儿就周济娘家啊,更别提替干哥哥还嫖资了,哪有这样的事儿呢,再说,大老爷的脾性,真要是知道这事儿,弄不好就要迁怒挽香院,得罪了这位阎王爷,她挽香院哪还开的下去,不如见好就收吧。

这么想着,一回挽香院就叫底下的龟奴,把正在香玉房里鬼混的周和赶了出去。

周和还不明白呢,忙道:“妈妈这是做什么?”

老鸨子冷笑了一声:“我说二爷,到这时候还装爷呢,不是你媳妇儿念着点儿情份,拿她的首饰给你顶了账,老娘都不知往哪儿哭去,还打算坑老娘不成,等下回二爷有了银子再来吧,还不给我赶出去。”

龟奴拖着人丢了出去,从暖暖的屋子里丢到外头,把周和冻得一激灵,顿时清醒了过来,在街上溜达了两圈,没个去处,倒是想起了兴儿,便往兴儿家来了。

兴儿倒是往外赶他,还让自己媳妇儿,做了俩菜招待他,眼瞅着天快黑了,周和也不走,兴儿媳妇儿不乐意了,隔着窗户甩了好些闲话。

兴儿为难的道:“二爷,要不您先家去,这大过年的,总在外头也不妥。”

周和却道:“俺既出来了就混出点儿样儿了绝不回去。”一句话把外头兴儿媳妇儿给说乐了:“呸,还混呢,再混连裤子都得当了。”说的周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难看。

兴儿假意呵斥媳妇儿几句:“二爷,我可得劝您一句,您说您也没个手艺,要做生意吧,也没本钱,您靠什么混啊,不说别人,就说我吧,当年在府里大小也是个管事,如今出来怎么着,不一样给人家当孙子吗,咱这什么时候都得想开了,不该逞能的时候,就软着些没错,而且,我可没法儿跟二爷比,我没指望啊,您可不一样,大夫人的干哥,只要靠着安家这个大树一辈子也不愁吃喝啊。”

“可,我娘把我赶出来了,我怎么回去。”

兴儿嗤一声乐了:“二爷怎么犯傻了,你娘赶你出来,不就是想着让你认个错吗,自己亲生的儿子,我就不信,还能眼睁睁瞅着冻死不成,依着我,您这就回去,往门口一坐,保证过不了多久,就能回家了,到时候,老婆孩子热炕头,怎么也比在外头挨饿受冻的强吧。”

几句话倒是说动了周和,再说,他也真没别的路可走了,也知道自己这么回去不好看,等着天黑了,才东躲西藏的回了家。

见自家的小院上着锁,只得来敲爹娘的院门,来开门的是他嫂子。

周泰媳妇儿一见周和,倒是愣了愣:“小叔回来了。”刚要叫陈氏,就听婆婆的声音传来:“把门关上,咱们周家没这样的混账。”

周和瞧见他娘,忙扑通跪在地上:“娘,娘,儿子知道错了,您就饶了儿子这回吧,儿子往后一定好好跟陈氏过日子。”

周泰媳妇儿见他可怜,也道:“娘,这大过年的,就让二弟进来吧。”

柳大娘几步过来,指着周和:“你还真有脸回来啊,怎么不再挽香院住一辈子呢,你真给咱们周家争脸啊,让老鸨子堵着门要账,你媳妇儿大着肚子,把自己的首饰拿出去,给你顶这样的账,我要是你,一头撞死了算了,哪还有脸回来,你不是有骨气吗,不指望着安府,不指望家里吗,回来做什么?”

周和如今也知道锅是铁打的,就像兴儿说的,自己没那本事,装什么能人啊,说几句好话,回家混个安生日子吧。

想到此,脸一抹,只是低着头认错。

不想他娘这回真气狠了,硬是不让他进门,反倒叫大嫂把门关了起来,周和有心走,可实在没地儿去,只能缩在大门外的墙角里。

陈氏快生了,柳大娘不放心她自己住,便叫她挪到眼前来,夜里若是有个事儿,也能有个照应,周泰媳妇儿张罗着做了晚上饭。

今儿柳大娘去安府接陈氏,安然叫刘喜儿备了好些吃食一并送了过来,御粳米,新鲜的鱼虾,还有冬底下难得一见的新鲜蔬菜,蘑菇,都是从南边儿千里迢迢运过来的,捡着好了给陈氏带回来许多。

周泰媳妇儿收拾一样,心里羡慕一回,就光看送过来的这些东西,就能想到,弟妹在安府过得什么日子,只不过,一想到外头的小叔,又觉弟妹的命实在不好,摊上这么个男人,这一辈子真不知什么时候是头儿呢。

一时吃了饭,周泰跟他爹收拾在外间屋,做木匠活儿,婆媳三个在炕头上做针线,柳大娘做的虽是小孩儿的衣裳鞋,却不是为了陈氏肚子里的孩子,是做给安府即将出生的小少爷。

柳大娘执意认为,安然肚子一定是男胎,故此,做的都是男孩的东西,肚兜,袄,裤子,虎头鞋,自打知道安然怀孕,柳大娘就做,都做了有一箱子了,却仍没停手。

两个儿媳妇儿也不敢劝,知道婆婆虽刻意不去安府,心里却着实惦记着干妹子。

陈氏手里做的才是给自己孩子的,却有些心不在焉,听着外头呼呼的北风,不时往窗外瞧上一眼,又偷着瞄着婆婆,最后实在忍不住开口道:“娘,外头冰天雪地,又是大过年的,在外头冻上一宿,怕就没命了。”

柳大娘抬头看了她一眼:“你就是这个性子太软,但能刚强些,老二也不敢怎么折腾。”

陈氏低下头半晌儿才道:“娘,这是俺的命,俺如今不想别的,只是想着俺这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能让他爹能抱抱他,而且,经过此番,想来他也知错了,若真是冻死了,俺这孩子一生来就没了爹,这往后我们娘俩可指望谁呢。”

柳大娘其实心也软,到底是自己亲生儿子,嘴里说的再狠,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冻死,便叫了周泰开门把周和放进来。

周和整个人都冻得没知觉了,进来缓了好一会儿还哆嗦呢。

周泰媳妇儿忙着去熬姜汤,给他灌下去,又捂了厚厚的被子,这才渐渐缓了过来。

柳大娘见他缓过来了,方冷声道:“你真知道错了?”

“知道了,真知道错了。”周和真给冻怕了,生怕他娘再把他赶出去,忙一迭声的答应。

柳大娘叹了口气:“但愿你真的知错了才好,你这个糊涂性子,娘实在不能放心,安府的差事就罢了,别给你妹子找麻烦,就在家好好跟你媳妇儿过日子吧。”

周和一愣:“娘,我堂堂七尺高的汉子,没个事由像什么话?”

柳大娘哼了一声:“若你想要差事,自己找去,娘不拦着你,只安府的差事就甭想了,娘跟你丢不起这个人,既然回来了,你两口子回自己院里去吧,你媳妇儿不容易,这又快生了,便为她肚子里的孩子,也该对她好些。”

周和心里虽不满,到底不敢逆着他娘,反正来日方长,回了家,还怕没差事吗,扶着他媳妇儿回去了。

因受了些罪,周和倒是老实了些日子,周家也过了个安生年。

安然是大年初二来的,正是冀州的风格,初二是姑爷节,姑娘回娘家瞧父母。

安嘉慕再不喜周家,看在他媳妇儿的面儿上也得来,而且实在放心不下安然,这可都七个月的大肚子了。

跟来的不止安嘉慕,还有安嘉慕的两个兄弟,嘉言,嘉树,两人都说还没给老夫人见过礼呢。

安然还照着冀州的风俗,亲自抻了长寿的喜面,放在篮子里,叫安嘉慕提着,一家子,加上带过来的礼,跟来的小厮,丫头婆子,浩浩荡荡,一大溜马车,往周家的胡同口一停,立时就把左邻右舍的都引了过来 …

第 92 章 梅花汤饼

安然本来想自己过来,心里知道只有安嘉慕在,干娘一家都不会自在,更何况,还有嘉言嘉树,岂不更拘束。嘉言嘉树腊月二十九才到的冀州,也是到了二十九,安府才消停下来。

今年安然在安府过得第一个年,本来,她这个安家的女主人应该忙的不行,安家的买卖不用她管,却有不少亲戚朋友,平常还罢了,赶上过年,各处的年礼儿往来,真能把人忙死。

更何况,还有苏州的雅舍跟齐州的富春居,年底要结算,掌柜的账房厨子伙计,所有人的工钱,年底分红等等,繁杂非常。

亏了苏州有个安志,这一过去就把雅舍料理的妥妥当当,而齐州有个高炳义,也能顶得住事儿,加上还算能干的岳锦堂,到了安然这儿,也就过过眼罢了。

本来安然想着让岳锦堂瞧着料理就是了,岳锦堂却不应,岳锦堂的小心思,安嘉慕最是清楚,他媳妇儿虽不喜做买卖,却天生有个厉害的生意头脑,随便出一个主意,都好过别人绞尽脑汁的琢磨,岳锦堂才特意让安志回来跟安然禀告雅舍的经营状况。

不过,安嘉慕心疼媳妇儿,不舍她操劳,虽说自己也忙的脚丫子不再鞋上,却依旧把安然的事儿揽在了手里。

这不看还好,一看雅舍的账本子,哪怕家财万贯的安大老爷,都有些嫉妒了,这雅舍满打满算的也才开了不到半年,可就这半年,竟赚了上百万两的银子,这还是去了人工挑费之后的净利,这简直比得上安家所有酒楼的利润了,还得说是如今安记酒楼越发红火之后,若是之前可没戏。

安志如今可是得志意满,在安记酒楼当管事的时候就颇羡慕安子和,能管着好几家的酒楼,如今自己这一去雅舍才知道,安记酒楼实在算不得什么,莫说冀州府的几家,就是整个大燕的都加起来,也不及雅舍啊。

说起来,他刚去的时候还真有些适应不来,这开馆子的还兼卖别的东西,怎么瞧怎么诡异,而且,雅舍里所有的东西都能卖,大到墙上挂的巨幅长卷,小到桌子上的筷子,茶盏,都是明码标价,哪怕是客人屁股下头做的椅子,也一样,只要客人喜欢,交了银子,回家,不出三天就会有人送过去一模一样的,且保证跟雅舍里的出自一人之手。

而能进雅舍的都得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稀罕东西,无论做工还是材质,都得是顶尖的水准,才有资格放到雅舍里来,以至于如今真没多少人把雅舍当成馆子,不少人来雅舍就是为了寻宝,或者送礼,活着收藏,或者有此雅好,都变着法儿的来雅舍,只要来了,必然能找到可心儿的东西。

当然,雅舍的菜品也是最顶级的,两位大师傅为了留在雅舍,连御厨都不当,这事儿在江南早已传为佳话。

说起这事儿,安然也未想到,之前两个师兄不时提起御膳房,安然还以为他们想回去当御厨呢,后来御厨大比之后,韩子章获罪,不少御厨都跟着受了牵连,自然不能在宫里当差,大内总管便来寻安然。

虽知安然不可能进宫,也希望她这个天下第一厨能推荐几个,也好填上御膳房的空缺。

安然便有心推荐自己两个师兄,写信过去问了问,不想两个师兄都不想回御膳房。

安然也私下里问过高炳义,高炳义一听就摇脑袋,死活不当御厨,弄得安然哭笑不得,这御厨之前可是抢不上的差事,如今,却谁都不乐意去。

高炳义可不傻,见识了厨艺大比之后,对于宫里的复杂争斗,心里真有些怕,虽说御厨的名头好听,可这命却是自己的,为了个虚名,回头再把命搭进去,实在不值。

更何况,他觉得在富春居当大厨比御厨也不差什么,硬要比的话,说不得比御厨还要风光,如今自己出去一提是齐州富春居的大厨,谁不高看一眼。

而且,安姑娘也未亏待自己,虽是厨子却拿着富春居的干股分红,这一年下来能有个一两千的银子,这之前自己连想都不敢想啊,别说一年,一辈子也赚不来这么多银子啊。

再有,就是只要自己在富春居一天,就能跟安然学一天,虽说安然如今回了冀州,可狗子顺子却在齐州,隔不多少日子,冀州就会送来一个小册子,里头有安然一些做菜心得,还有给狗子顺子布置的课业,并且,让狗子顺子把不明白的事儿写下来送到冀州去,她再一一解答。

虽说不能跟在安然身边学,这么着,却也受益匪浅,高炳义如今越来越觉得,安然的话就是真理,厨艺并无止境,只有不停的学习,不停的领悟,创新,才能成为一位真正的顶级大厨,自己还远远不够格,所以御厨他是不想当的,这辈子就打算在富春居待着了。

或许等京里的雅舍开了,自己跟姑娘商量商量,去雅舍待一阵子,听狗子顺子俩小子说,京城的雅舍跟苏州的不同,卖的菜,几乎都是从未见过的创新菜,说的高炳义心里直痒痒,哪肯进宫当御厨啊。

高炳义不去,倒是举荐了富春居的二火余大丰, 安然不禁点头,余大丰进富春居的时候,厨艺已经相当了得,这大半年来跟在高炳义身边儿,更是突飞猛进,尤其他一手南菜做的相当高明。

就安然看来,皇上的口味也更偏重南菜的清淡本味,所以,余大丰进御膳房再合适不过了,再有,就是冀州的周明德,这两人一南一北,正好互补,想来一定会把皇上伺候的熨帖非常。

这两人自然欢喜,御厨几乎是一个厨子最高的荣誉和肯定,能得这个机会自然不会错过,所以说,有些事儿难说好坏,适合就是好,不适合,再好的差事也不一定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