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神了片刻,仿佛在回忆当时情景,摇了摇头,苦笑。“结果自然还是我输了。”
他的神色渐渐变得凝重。
“也是到了如今,我才知晓,李刺史到底是何等一位人物,远远非我能望其项背。输给他,我心服口服。”
陆柬之停了下来,望着洛神,唇角再次露出一片微笑。
“阿弥,你从小唤我大兄。当初成婚之时,大兄未能向你道一声贺。趁着今夜送上嘉祝,愿你二人白首同心,永以为好。”
“大兄先行去了。日后若有机会,再来拜谢你夫妇伉俪。”
洛神仿佛在他的眼底深处,看到了一层淡淡的,若有似无的闪烁水光。
但这无关紧要。
这一刻,在陆柬之的身上,再也见不到半分那年秋,留在洛神记忆中的黯然或是萧瑟了。
他是克制而坦然的。
洛神亲自送他,一直送出前堂,方停步,慢慢地折了回来。
她知道陆柬之是真的放下了。
回来的路上,她感到自己心情也随之释然了,又不禁生出了几分的感叹。
她的世界里,倘若没有李穆的出现,倘若当初,她顺顺利利地嫁给了陆柬之,如今,未必不是另一种现世安稳。
但是,如果可以选择,她想她依然还是会选今日这般,和他聚散分合,相思成页。
没有丝毫的犹豫。
如果不是遇到李穆,她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如此地喜欢着一个于她原本只是陌生人的男子。
矫矫虎臣,在泮献馘。
在洛神的心目里,她的伟岸郎君,又岂只是如此?
她爱他渊渟岳峙的深沉品格,爱他磊落干云的英雄豪气,爱他那战士般的刚勇和血气,爱他身上那一道道记满了他所走过的铁和血的道路的伤疤印记。
她更爱他只会在她面前才肯表露出来的所有那些男人的阴暗、嫉妒和软弱。
陆柬之和那些幸存下来的将士,都已经安然回来了。如今她只盼着他也能早些来接她。
她想和自己的郎君在一起。
可是无法立刻聚首的消息,还是不可避免地送到了她的手里。
送走陆柬之,洛神回到自己房中,看到母亲坐在床沿上等着她,见她回了,似要起身,急忙快步走了过去,扶她又坐了回去。
“阿娘,你怎还没歇息?”
她摸了摸母亲越来越显的肚子。记得方才阿耶说,送她回屋歇下的。
萧永嘉微笑着问:“柬之走了?”
洛神应是。又说:“也无别事。陆大兄方才只是向我表了对我郎君的谢意。”
萧永嘉也未多问别的,只微笑着叹了口气:“柬之向你阿耶和我辞别时,我便瞧出来了,他是真的和从前不同了。他从前本就出众,等过了这道坎,日后只会更好。”
洛神点头,心里想着,嘴里便问了出来:“阿娘,还没有郎君何时回的消息吗?”
萧永嘉看了眼女儿,递上一封信。
“方才你和柬之说话之时,敬臣的信到了。一封给你阿耶,这封是你的。我知道你天天念着,自己给你送来了。”
洛神眼睛一亮,急忙向母亲道谢,接了过来。
虽然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关于他的消息,但却舍不得撕坏封口。她站了起来,跑到外间,拿裁刀小心地挑开封口,终于取出了信。
他熟悉的字体,铁笔横勾,一下跃入眼帘。
信写得很长,有好几页纸,她依然舍不得一下看完,一个字一个字地读。
但是渐渐地,洛神唇边的笑容,有点凝住了。
陆柬之成功突围,继而得以南归的消息传到他那里后,他便停了对虎牢城的进攻,随即撤军,回到了潼关之西。
这个消息,洛神早先已经知道了的。
她本以为,等他安顿好长安那边的军务,他便能回来接她了。或者至少,派人来将她接去他的身边。
但是看起来,这个希望,至少现在,显然是不可能了。
李穆对她说,潼关之西的中原,如今还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取长安后,他的首要之事,便是灭掉陇西的鲜卑势力。
他对她极是思念,原本回兵长安之后,打算按照原本计划回来一趟。但是陇西局面再起变化。
鲜卑的吐谷浑部此前一直在和继位为帝的谷会长在争夺秦城。上个月,吐谷浑部攻下了秦城,西金才灭,吐谷浑人又建国称帝,趁他东进潼关的机会,频频袭扰长安。他决定就势反击,打掉这股占据了陇西多年的鲜卑势力,拿下陇西,以彻底稳固长安。所以他暂时无法回来,也不方便将她接到战事频频的长安。
他临走之前,曾答应一完事就回来接他的。如今却食言了。
信末,他语气很是小心,再三地向她赔罪,又叮嘱她安心等自己的消息,说,等他灭了鲜卑势力,拿下陇西,把长安局面彻底稳定之后,一定来将她接走。
洛神反复地看了好几遍,慢慢地放下信,抬起头,见母亲望着自己,压下心里涌出的失望,立刻露出笑容:“阿娘,郎君战事忙碌,回不来,我也不方便去他那里添乱。正好留在家里陪你,等你生产。”
她想了下:“阿家那里,我也久未尽孝。过几日便是你的诞贺之日,等我陪你过完了,我也去京口住些日子吧。”
萧永嘉方才已经从高峤口中得知这消息了。少年夫妻,最是浓情蜜意之时,本担心女儿愁烦,见她如此发话,也就放心了,和女儿又叙了几句,起身回房时,提醒她若要回信,便尽快写,明日正好和高峤的信一道送出去。
洛神应好,等母亲一走,回来立刻坐在案后,挽起衣袖,亲手铺纸洗砚。
琼树等侍女知她是要给李郎君写回信了,在一旁摒息敛气地等着,不敢发出大声,免得扰了她。等了半晌,见她提起笔,却一个字也没落下,出神了良久,竟放下了笔,转身走出房门,去往庭院,一时不解,于是全都跟了出去。
她摘了朵锦葵,又寻到一处花草繁茂的院落里,采了枝紫红色的香花椒,回来,在书架上抽了一册书,夹压其中,放进封里,一字未写,便成信了。
侍女们不禁迷惑,面面相觑。
琼树忍不住问:“小娘子,此为何意?”
洛神将口封住,笑而不语。
想他行军打仗,未免枯燥。若偶也和她一样,深夜不眠,帐中坐起,灯下翻翻自己寄他的这卷书籍,未尝也不是个打发漫漫长夜的好法子。
……
数日后,便是萧永嘉的生辰之日。
随着陆柬之举家离京,陆氏从此彻底退出朝廷。新安王又上书弹劾许泌,措辞严厉,朝臣议论,也无不指责。
此次北伐,损失惨重,不止朝廷,民间亦议论不停,早不是一家一姓之事。许泌自知无法再安于朝廷,便以归乡养病为藉口,请辞司徒一职,离开建康,暂时回往宣城的苑陵老家。依附于许陆两家的一些朝廷官员和门生故旧,难免也各有波及,或贬或去。
从前士族三姓大家,经此变故,最后只剩高氏,门庭独显。
早几天前起,高家门槛,几乎都要被那些前来递送拜帖的各家人给踩断了。
萧永嘉并未大张。叫高七收下拜帖,一一回以谢函,贺礼却一概不收。
到了今日,也不过是请了高氏宗族里几个平日关系亲近些的女眷,还有那位去年过生日曾邀她去住了几日的好友怀德县主,大家一起过来,设了筵席,叫了班乐伎在旁舞乐助兴,一道庆贺而已。
她因有孕,自己滴酒不沾,只和众人言笑晏晏。一片欢声笑语里,只见一个仆妇笑着急匆匆地进来,说宫里来了个口信,道高皇后也亲自来了,要给长公主伯母道喜拜寿,此刻凤驾就在路上,快要到了。
第111章
堂中话音顷刻间停了下来,众人看向萧永嘉,目光无不艳羡。
怀德县主笑道:“过个生辰,连皇后都亲自出宫拜寿,这等荣耀,阿令,放眼南朝,只有你是头一个了。”
众人纷纷附和。
萧永嘉微微笑了笑。
洛神坐在她的近旁,见她似要起身去迎,立刻道:“阿娘,你身子不便,还是我代你去迎阿姊。”
洛神到了前堂,等了没片刻,果然,高雍容摆驾现身。洛神领着一众仆从跪迎,早被高雍容扶起,笑容满面,先是埋怨她总不入宫寻自己说话,又道此处是家里,只想听她唤自己阿姊。
洛神笑道:“阿姊,阿娘方才本是要亲自来迎的,被我给拦下。阿姊不会见怪吧?”
“今日伯母生辰,我来本就是为伯母贺寿增喜的,谁在乎这些虚礼?何况伯母身子不便。不快不要和阿姊如此见外了。”
高雍容亲密地挽了洛神手臂,一路说着笑,朝里而去,很快到了宴堂。
萧永嘉早和那些女宾一道出来跪迎了。
高雍容疾步上前,亲手扶起了萧永嘉。
萧永嘉早已命人替她设了贵席,请她入座。
高雍容挽着萧永嘉先将她引回座席,自己这才入座,又叫众人也平身,全都不必拘礼。笑道:“我从小失母,多蒙伯母照看,待我胜似亲女,伯母如我亲母。只恨从前远嫁,如今又整日拘在那皇宫里,不能尽我一片孝心。遇了今日伯母喜寿,我来,是为贺寿,顺便看望家人。倘若因我在这里,叫大家都放不开手脚,那才是我的罪过了。”
众人见皇后丝毫没有架子,言辞敬孝备至,对萧永嘉愈发欣羡,渐渐也不再拘束,纷纷笑着附和。几个宫人又抬上了皇后精心准备的寿礼,或贵重,或稀罕。最前的两个宫人,一个跪举着一只描金红漆地的托盘,上头盛了一对镶金如意,另个提了只鸟架,上头站了只通体斑斓的巧舌鹦鹉,脚上系着一根黄金链子,才逗了一下,张嘴便是“长公主康安如意!”
众人无不大笑,称赞不已。
萧永嘉笑道:“皇后辅陛下于六宫,我不过是过个生辰而已,哪年没这一日?原本连今日这几席都懒的折腾,又怕被诸位说我托大,这才把大家请来热闹一下,劳皇后如此费心,实是过意不去。”
高雍容笑道:“伯母不必见外。今日是伯母的喜庆日子,侄女便是为伯母备再多的寿礼,也不足以表达侄女对伯母的一片拳拳之心。”
她起了身,取来那一双如意,亲手献上。
“这双如意,不过是为寻常之物,却礼轻义重。侄女早就已经备好,逢令月吉日,特此献上。”
“惟愿伯母从今往后,遂心如意,岁有今朝。”
她注视着萧永嘉,面带欢笑,一字一字地说道。
……
傍晚,台城官衙里,高峤还未离去。
今天是萧永嘉的生辰,早几天前,她就对他说了,不想大办,到时只请几个族人来家里坐坐便可。
前头那些年里,夫妇关系不好之时,萧永嘉日常极其奢侈,高峤也只看着,不敢说她半句。见她如今性子大变,不但温柔可人,连日常生活也不再讲究那些了,自然高兴,这回遇她生辰,他原本想替她好好办一下的,没想到她自己主动这么提了出来。
他本就是个礼奢宁俭的人,妻子都如此说了,便也不再坚持。今日心里一直记挂着,想早些回去陪她。眼见傍晚了,加紧处置了些事,剩下作罢,叫属官也都散了,要走时,却见萧道承来了,随从抱着一叠卷宗跟随,说有事寻他,只好又停住。
萧道承递上了一份名录,笑道:“此为各地举荐上来的可用之材。陛下那里已是过目,皆准了。我知相公对此也很是关心,特意先将名录拿来,叫你过个目。知你忙碌,其中的出类拔萃者,我圈出了。相公若不放心,得空可亲自考察,无误,陛下便下旨委任。陛下也是诸多感慨,道全都是仰仗了丞相之贤,朝廷才能有今日气象一新的大好局面。”
陆光死,许泌遭弹劾,实际半隐,受这场风波的牵连,朝廷里一下腾出了不少空位。这些天,按照用人一贯的察举征辟制,萧道承拟了这份新官员的任用名单,拿来给高峤过目。
需重新任用的官职里,有数个位置,均在五兵、吏部等要害部门,职位也是不低,很是重要。
高峤接过,看了一眼,见圈出的那几个,大多他是知道的,皆为地方方伯,或有威望,或有才干之名,浏览完名单,点了点头:“我明日便看,看完上奏陛下。”
他说着,忽然想起一人。
“杨宣怎不在上头?”
萧道承摇了摇头:“正想和相公说。实在可惜。相公虽数次召他,他却不肯归都。今日方收到的消息,他去往宣城请罪,许泌非但没有怪他,竟还杀了儿子许绰,说是以此告慰那些死去的北伐将士的英灵。”
高峤沉默了片刻,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杨将军分明心有大义,却时运不济。如此忠烈之人,不能为朝廷所用,实在叫人痛心!”
萧道承跟着唏嘘了几声,觑了眼高峤,见他望着外头的天色,笑着,又递上另份卷宗,说:“我知相公今日急着回,好替长公主庆贺生辰,也不敢再留相公。只有最后一事了。此为秋后问斩的死囚卷宗,请高相公查阅,若是无误,便奏请陛下勾决,到时将这些人予以正法,一律问斩。”说着,命那随从将卷宗呈上。
此事干系人命,高峤一向重视。每有死囚,报上勾决之前,他便是再忙,自己也必会浏览一遍卷宗,以免冤假错案。点了点头,翻了翻面前厚厚一叠卷宗,道:“放着吧。我有空就看。”
萧道承应了,又道:“这批要问斩的死囚,孤王都看过卷宗,无不是穷凶极恶之徒,死有余辜。只其中一人,事有特殊,孤王先在相公这里提醒一声,免得相公以为孤王滥用法度。”
“朝廷先前不是三令五申,天师教不得再停留建康从事活动吗?孤王知此事干系重大,相公先前提醒过后,孤王一直亲自过问。如今那些人多已离去。其中有一女教首,据说是个香主,名叫邵玉娘,却违抗命令,竟不肯离开,被官差抓了投牢,亦是抵死不走,狡辩说早已脱教,还留在建康,只为寻一故人。问她故人是谁,她却又不肯说。孤王疑心她图谋不轨,更是为了震慑那些沉迷其中的冥顽教徒,想着杀鸡儆猴,便将这女教首投了死牢,等到秋后,一并问斩。”
“我知高相公对人命一向重视,也不敢自作主张。想着还是先告诉相公,到底是否问斩,由高相你定夺。”
他翻出其中一册卷宗,递到高峤的面前。
高峤方才一听到这个名字,神色便动了一动,接过卷宗,迅速翻开,一目十行地浏览着,压下心中涌出的无比惊诧,看向萧道承,迟疑了下,问道:“这个邵玉娘,年岁几何?何方人氏?”
“三十五六,不肯道来历。但听她口音,祖籍应在江北。据说还有个弟弟,名叫邵奉之,亦是天师教的骨干之一。那邵奉之倒是机灵,朝廷禁令一下,人便不见了,应已早早离京……”
萧道承的话还没说完,高峤便已惊呆,视线盯着手中那份卷宗,突然回过神,问道:“这个邵玉娘,如今人在死牢里?”
萧道承点头:“正是……”
高峤放下卷宗,抬脚匆匆出了衙署,一口气赶到天牢,报出死囚姓名,径直便被带到了一间关着女囚的牢房之前。
牢里暗无天日。窄得连人都躺不直的空间里,角落被一只泄桶占着,臭气熏天。地上堆着杂乱稻草,蚊蝇飞舞。一个女囚蜷缩在里面,衣衫褴褛,身上带着拷伤,一动不动,看起来仿佛死了似的,一张脸被乱蓬蓬的头发遮住,看不清模样。
随同的狱官说道:“高相公,这女囚乃是天师教的人,公然抗命,不肯离开,新安王疑心她另有图谋,遂打入死牢。这些时日一直病着,人都烧得糊涂了,也没吃几口饭下去,下官怕她死在此处,正寻思着上报……”
地上那个女囚仿佛被狱官的说话之声给惊醒,呻吟了一声,那张被乱发遮挡住的嘴里,发出一句有气无力的低低嘶声:“冤枉……”
狱官觑着身畔的高峤。
他的视线紧紧地盯着地上的女囚,神色很是怪异。
这些年,这也不是他头回下死牢亲自提审死囚了,狱官也是见惯不怪。便厉声喝道:“邵玉娘!你可知此为何人?他便是当朝尚书令高相公!口口声声冤枉,却又不说实情,你又何来的冤屈?”
那女囚仿佛被针刺了一下,猛地抬起头,乱发翻开,露出半张面孔,眼睛睁开,视线落到牢门之外的高峤的身上。
那双原本已经看不到半分生气的眼,如同被注入了什么东西,蓦然圆睁,定定看了高峤片刻,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喉咙里含含糊糊地呜咽了一声仿佛带着哭腔的“高相公”,两眼一翻,人又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狱官急忙打开牢门,上去探了下鼻息,又拍了几下她脸,见她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忙道:“应是昏死过去了!”
高峤望着地上那个双眼紧闭的女囚,这一刻,他内心的震惊,几乎无法用言辞来形容。
虽然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年,但就在方才,他看到她露出来的这张脸时,依然还是认了出来。
竟然真的就是当年的邵玉娘!
他原本一直以为,这个邵玉娘早就已经死在了当年去往江北的路上。做梦也不会想到,她竟活着。不但活着,还入了天师教,如今又因这身份被打入了死牢,以如此的方式,再次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高相公,怎么办?”狱官问他。
高峤定了定神。“给她换个清净的地,速召医来!”
狱官立刻安排。来了一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将地上昏死过去的邵玉娘弄进上头一间好些的囚室里。没片刻,郎中来了,看了病,又被婆子喂了些糖水下去,终于,人苏醒了过来,慢慢地转过半张脸,看着高峤,一语不发,不停地流着眼泪。
当年高峤北伐受伤之时,邵氏姐弟前来送药,当时,也照顾了他一些时日,对他是有救命之恩的。后来高峤带这姐弟回建康,发生了那些事。并且,就是因为她的意外死亡,才直接导致了他和萧永嘉这十几年来的夫妻离心。
可以这么说,在高峤的半生里,邵玉娘出现的时间并不长。掐头去尾,一年也不到。
但这个女人加在他生活里的影响,却不可谓不大。
高峤便是想忘,也忘记不掉。
以为早已死去的人,突然又活生生地出现了。
他此刻百感交集,无数个疑虑积在心里。见邵玉娘苏醒了,命人全部退出牢房,问道:“当年你既还活着,我后来沿江派人到处寻你们,你为何一直没有露面?又怎的加入了天师教?”
邵玉娘痴痴地望着他,哽咽道:“高郎君,当年我是出于对你的一片爱慕,一时糊涂,做了那件错事,被你训斥过后,当时我便羞愧万分,下定决心,等寻到合适的落脚之地,便远远地走开,免得再被你瞧不起,被长公主怨怪。不曾想,我还未寻到去处,长公主便派人来,气势汹汹要赶我兄妹回江北。也是我做错了事在先,无可奈何,那日只能仓促去往渡口。”
“本想就此回了江北,往后便是死了,也是咎由自取。万万没想到,长公主竟还不放过,原来她是一心想要我死,派人追杀上来。我被逼跳入江中。也算我命大,阿弟熟悉水性,落水后将我死死护住,我兄妹二人抓住一段浮木,漂了一夜,九死一生,被经过的船只救起。…”
她落泪纷纷。
“高郎君,你本就瞧不起我,长公主又恨我入骨,一心要取我性命,我侥幸逃生之后,又怎敢再露面……”
高峤摆手,打断了她的话:“你千万莫错怪了人。当年那些拦截之人,和长公主没有分毫的关系!她丝毫不知。那些人是郁林王妃朱氏所派。”
邵玉娘一愣,随即哭道:“高郎君,朱氏可向你亲口承认,当年是她派人杀我?”
高峤摇头。“即便没有亲口承认,也是一样。”
“高郎君,我听闻,郁林王妃早已死于一场火灾。人都死了,旁人便是将她没有做过的事栽到她的头上,她也是无法自证清白。并非是我要在你的面前说长公主不好。而是一来,朱氏和我素不相识,无怨无仇,她为何如此恨我,要置我于死地?二来……”
她抹泪,低声道:“当日我被追杀时,曾亲耳听到扮作盗匪的吩咐手下,说长公主发过话的,不能叫我活着离开……”
“大胆!你竟敢污蔑!”
高峤勃然大怒,厉声叱道。
邵玉娘打了个哆嗦,苍白着脸,挣扎着爬了起来,不住地磕头,泣道:“若有半句不实,叫我不得好死!高郎君你不想听,我便再也不说了。原本当日就是我错在先的,我罪该万死,谁派人来要我的命,都是一样。”
高峤定了定神,慢慢地吐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