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茂侯门 作者:繁朵

伊,名满江南的 才子;

伊,身世坎坷却天资卓绝的表哥;

伊,狡黠多谋武艺高明的异族…大伯,记住是大伯不是流行的大叔。

伊们,盛世长安锦绣繁华里或疏狂或内敛的五陵少年郎…

纤纤十指兰花状捏绣帕作羞怯态的侯府小七娘,别在心中狂笑窃喜了!

因为…以上全部木有爱上你!!!

作为一名目标为温馨甜文的女主,请谨记汝之使命不是祸国殃民,只须祸害某人即可!

多干活也是木有奖金拿的哟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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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杏花 烟雨 数 江南

第一章 病入膏肓

初春的江南兀自料峭,正烟雨蒙蒙时候,卓昭节穿着对襟杏子黄半臂,荼白交领窄袖上襦下束了一条七成新的罗裙,却是与半臂上襦都不怎么搭配、她这个年纪女孩子很少会选的黑裙,她独自撑着伞走过游家的后花园,游家前不久因为一直当家的大夫人病故,二夫人同三夫人争权,两位夫人勾心斗角,互相拆台的事情没少做,许多事情就乱成了一团,譬如这花园,许多地方积了水,也无人来弄。

好在卓昭节脚上穿的木屐屐齿不低,还能高出积水些许,但走到花园的回廊上,她也感觉到锦袜还是被走动时溅上来的水打湿了,料峭的春寒仿佛从足底一直凉进心里去一样,她不禁加快了脚步,向自己住的院子走去。

她住的缤蔚院,院如其名,里头一杏一桃两株百年古木,至今依旧生机勃勃,年年开花满枝头,花开之时缤纷灿烂、芳蔚如霞,这两株古木在整个秣陵都极有名,整个游府也是独一份的——据说是她的母亲游家嫡长女游霁出阁之前住的地方。

这几日杏桃都正是含苞待放的时候,原本望着倒也春意盎然,只是因着连下了两日的雨,如今看去到底有些惨淡的意思。

卓昭节从院外望了几眼伸出院墙的杏枝,不期然的就想起了“病树前头万木春”、“不道江南春不好,年年衰病减心情”之类的句子来,心绪越发沉重,平常轻盈的步伐也仿佛难以挪开一样。

她在院外呆呆站了片刻,才懒洋洋的推开了门,使女明吟和明叶正靠迎面的栏杆上边做针线边说话,看见她回来,忙放下针线迎接,口中抱怨道:“女郎又去了哪里,怎也不带个人?”

“取双袜子来换。”卓昭节神色晦明,低声吩咐道,见她兴致明显不高,明吟和明叶也识趣的住了嘴,进去取了袜子来服侍她换了,将木屐脱在回廊上,进屋后,里间伺候的明合与明吉也迎了出来,与明吟、明叶打个眼色,就上前道:“女郎,方才老夫人那边的周嬷嬷过来,说京中有信来,请女郎回来后过去正房一趟。”

卓昭节淡淡的应了一声,看起来也不见多么喜欢,明合壮着胆子道:“婢子看周嬷嬷的脸上带着喜色,仿佛是好消息呢!”

“知道了。”卓昭节懒洋洋的应了一声,才起身道,“那么我现在就过去罢。”

明吟忙道:“婢子和明叶陪女郎过去?”

卓昭节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缤蔚院距离游家老夫人班氏所居的上房端颐苑并不远,明吟打着伞,明叶扶着手,陪卓昭节过去,路上正碰见了二夫人白氏带了人经过,看见卓昭节,停下来很是亲热的道:“昭节这是往哪里去?舅母家里方送了些东西来,里头有你最喜欢吃的蜜饯,回头舅母使人给你送去?”

白氏的娘家同在秣陵城里,虽是,却很有几个秘传的蜜饯方子,不肯给人抄了去,但每年都会做上许多,分送诸亲好友,卓昭节最爱吃其中的一种青梅腌的蜜饯,白家每次都要特别多送些来,是专门给她预备的。

“多谢舅母,我那儿倒还有些,听明吟说外祖母方才寻我,这会是去见外祖母。”卓昭节轻声慢语的说道,她是襁褓里就被送到游家来养的,虽然是外姓之人,但游家待她着实不坏,此刻虽然心情极不好,但还是勉强掩饰着如常道。

只是二夫人到底年长她一辈,卓昭节又是她看着长大的,哪里看不出来?当下就哟了一声:“今儿这是怎么了?是谁惹你生气啦?怎的一脸不高兴?”

她这么带着调笑的一说,卓昭节却差点红了眼眶,二夫人顿时吃了一惊,也收了调笑,柔声细语的哄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嗯?你告诉舅母,舅母替你出气!”

说话之间目光就在明吟和明叶身上扫来扫去,她们两个虽然是服侍卓昭节的,却是游家的使女,卖身契也在班氏手里,如今游家的管家大夫人去世,虽则二夫人与三夫人还没定下来谁来管家,到底二夫人也是正经的主人之一,这白氏又是满府里出了名的精明泼辣,明吟与明叶被她看得心慌,赶紧分辩道:“二夫人,婢子哪敢怠慢了女郎?实是女郎方才独自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就兴致不高了。”

二夫人还待再问,卓昭节却飞快的擦了擦眼角,勉强道:“舅母,我没什么事,先去外祖母那里了。”说完也不待二夫人说什么,几步就走了开去,那模样倒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样子。

见状,二夫人一皱眉,当下吩咐身边一个伶俐的小使女:“你速速抄了近路跑去正房告诉老夫人,问问到底是谁惹了这孩子!”

小使女答应一声,拎着裙子跑了开去。

二夫人眨了眨眼睛,心想这几日管家的正是三夫人,不想竟出了这样的疏忽,叫老夫人这心肝宝贝的外孙女受了委屈,回头老夫人晓得,定然要训斥三夫人…她笑了一笑,方继续举步。

那边卓昭节在二夫人跟前差点落泪,也把班老夫人亲自派来伺候她多年的两个使女都吓了一跳,路上有心旁敲侧击,只是卓昭节离了二夫人跟前就绷紧了脸,压根就不理她们,两人心惊胆战的到了端颐苑前,祈祷着一会班老夫人莫要罚得太重,就见周嬷嬷已经在门外候着,笑容满面的迎上来道:“七娘来啦?老夫人方才还念着,说要快点有好消息告诉七娘呢!”

这七娘是卓家的排行,据说卓家男女分开,也就是说卓昭节上头,连堂姐带嫡亲姐姐在内一共有六个姐姐,只不过她一个也未曾见过。

此刻听了周嬷嬷的称呼,卓昭节只觉愁绪更添,心中难过,差点又要落下泪来,周嬷嬷先前听了二夫人派来小使女的通知,迎上来时就暗暗观察,见卓昭节果然是神色不豫,如今见她这样子,也吃了一惊,问了几句,见她不答,倒有大哭出来的趋势,忙扶住她手臂道:“七娘这是哪里受了委屈?快到老夫人跟前说去,凭是谁,敢叫七娘生气,老夫人定然不饶!”

一面说着,一面半哄半劝的拖了卓昭节进了屋,里头班老夫人拿着一封信笺反复看着,既欣慰又感慨,因听了二夫人派来的小使女所报,也奇怪自己这个外孙女到底是怎么了,正琢磨着缘故,等见周嬷嬷扶着落泪不止的卓昭节进来,顿时心疼道:“这是怎么回事?”

“老身也不知道。”周嬷嬷苦笑着道,“方才苑前老身迎着七娘,只说了老夫人有好消息告诉她…这不就哭了?”

班氏一怔,见卓昭节泪眼朦胧脸上满是委屈惶恐,再一想自己方才叫周嬷嬷去说的消息,却是想到了一个可能,忙起身过来搂住了她,安慰道:“好孩子莫要难过,可是听说京中来了消息,怨你父母将你丢在游家多年都不曾来看过你?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你听外祖母与你慢慢说这缘故——

“你是你父母的嫡幼女,上头两个嫡亲兄长并一个嫡亲的姐姐,所谓最小的最招人疼,他们哪里是不想你呢?不过是先前你生下来时就三天两头的病着,未到六个月先大病了两回,看着不成,有人给你父母出了的主意,就是寄到外头养着,十五岁之前莫与父母见面,高门大户的子嗣向来不及寻常人家好活,这法子也不是你父母头一回用,原本呢,你继祖母是建议在京畿寻个人家寄养的,可你母亲不放心,觉得到底不及嫡亲的外祖家可靠,这才使了你大哥千里迢迢送你南下,也是看中了江南的水土养人——你看,你到了外祖家不是就没再病过?如今也平平安安的长到了十三岁,再过上两年,你就可以随你兄长回去了,到时候可也得惦记着外祖母啊!”

班氏又哄又劝的,却见卓昭节竟哭得更凶了,手里帕子都有些擦不住那泪,哽咽道:“我——我自然是舍不得外祖母的,可我…我这病怕是好不了了!”

班氏本当她是寄养久了,被京中来信勾起自幼远离父母膝前的怨怼,不想竟听到了这么一句,大吃一惊,变了脸色呵斥道:“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这好端端的,自你满周以来,就连个咳嗽脑热也没得过的,怎么就冒出一句好不了了的话来?!”

卓昭节只顾哭,摇着头,却不肯多说,班氏见状,就严厉的扫了眼明吟、明叶,两个使女皆是心头一颤,双双跪了下来喊冤道:“老夫人,婢子伺候女郎一向用心,委实不知道女郎为何出此言!”

“外祖母,不关她们的事。”卓昭节哭得伤心,却也不想连累了服侍自己的人,当下抓着班氏的袖子哽咽道,“想是我自己没福,这几日我思来想去,也翻了许多医书,连个病症的名字也寻不出来!好在我与明吟、明叶她们一起这些日子,她们也不见不好,可见这病不传人,不然我今儿都不敢来见外祖母的。”

听她说得如此严重,原本当她赌气的班氏顿时一阵晕眩,险些没站稳,亏得周氏一把上前扶住,喝道:“快扶老夫人回榻上!”

一屋子的使女仆妇见这情况都吃了一惊,纷纷过来七手八脚的扶了班氏回榻上坐了,周嬷嬷又捧上一盏热茶,叫班氏喝了,班氏这才定了定心,眼望卓昭节,忽地有些回过了神,颤声问道:“你如何知道自己得了病?”

游家是将女郎与郎君一般的教授课业,却又不是教他们开馆行医,卓昭节才多大?就算自己翻过几本医书哪里就能给自己断脉看病了?

就见卓昭节怔了一怔,有些话说不出口的样子,班氏把人都遣退了,卓昭节还是不肯说,被班氏再三催促,方磨磨蹭蹭的凑到她跟前,附耳说了几句话,语未毕,脸色已经是一片赤红,如作酒晕妆。

班氏听着,却是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也不知道是好气还是好笑,但见卓昭节还在伤心难过,知道这年纪的女郎已经开始要面子,只得把那笑意忍了,调匀呼吸,努力以正常的语调道:“这…初潮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到了这个年纪,自然会有,不然,女子何以生儿育女,延续子嗣?”

第二章 卓家来信

外头一头雾水的周嬷嬷并明吟、明叶心惊胆战的等着,片刻后,班氏扬声唤了人重新进去伺候,却见卓昭节已经在班氏身边坐着,虽然面上绯红未褪,却神采飞扬——竟是与这几日阴郁的模样截然相反。

明吟、明叶还没回过神来,班氏已经呵斥道:“我着你们四个去伺候七娘,你们方才还敢说自己用心,这用的是什么心?连七娘误以为自己病了的事情都不知道!”

狠狠呵斥了她们一番,卓昭节再三求情,班氏才冷哼着住了口,打发她们到旁边侍立着,复换了慈爱的笑容,对卓昭节道:“你如今可有心思看你母亲写来的信了罢?”

卓昭节面上一红,嗔道:“外祖母!”

看她又要恼羞成怒,班氏也不逗她了,直接拿了信来给她,卓昭节接过看了片刻,神情忽喜忽惘,忽然咦了一声:“这卓昭粹要来江南?月底就到?”

“什么卓昭粹?”班氏笑骂,“那是你嫡亲二哥!”又怜爱她襁褓里就到了游家,对卓家难免陌生,细细与她解释道,“你大哥叫做卓昭质,长你甚多,几年前就成婚,如今仿佛已经有了二子,这一个是你二哥,却就比你长五岁,如今才十八,先前在京中已经有了举人的功名在身,因慕怀杏书院崔山长的名声,所以想到江南来游学两年,顺便接了你回去!”

又道,“你尚有个嫡亲的姐姐昭琼,前年出的阁。”

说着班氏也唏嘘起来:“这些人你都没见过,我这儿同你说着,你也未必能记住,不过也快了,再过两年,你随你二哥回了京中,那时候就日日见到了,自然会认识。”

卓昭节襁褓里就被送到游家寄养,对自己真正的家——长安敏平侯府的印象完全来自于班氏,虽然现在要过来的是她嫡亲的二哥,但毕竟没见过面,期待之中又隐约有点惶恐,把信还给班氏道:“二哥来了也住这里吗?”

“他是来游学的,怀杏书院说是就在咱们秣陵,实际上却在秣陵城外的越山,若是住在咱们家,往来未免太过辛苦。”班氏安慰道,“只不过越山离城多近啊,不论他想看你还是你想去寻他,马车也好,骑马也好,一日里随随便便都能打个来回。”

听了这话,卓昭节却是莫名的松了口气,正要说话,外头有仆妇进来禀告,道:“二夫人来了。”

“叫她进来吧。”方才二夫人使人过来说了路上遇见卓昭节情绪不对,如今再亲自过来问一问,也是常理,班氏很满意媳妇这样关心甥女,因此白氏进来时,她就含了丝笑主动替卓昭节解释道,“并没有什么事,你就不必担心了。”

二夫人闻言,忙露出一丝喜色来,笑着道:“没事就好,媳妇就想,昭节素来就是笑脸迎人的,今儿怎的与天色差不多,见着舅母就要落泪呢?真真是唬了一跳,方才还盘算着到底是谁惹了咱们家的掌上明珠不快呢!”

卓昭节本来被班氏解释了一番初潮,又传授了应对的法子,知道自己并非身患绝症后,已经恢复了常色,二夫人这么一说,她究竟年少面嫩,脸色顿时又红得一片赤色,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班氏就嗔二夫人:“你也可以了,做人舅母的,知道她方才闹了笑话,如今还要特意赶过来笑她吗?”

二夫人掩嘴笑道:“是是是,媳妇不说了,还是母亲有法子,方才媳妇怎么问昭节都不肯说呢!到底是母亲的嫡亲骨血,就是向着母亲,这不,做二舅母的死活没问出半个字,到了母亲跟前就什么都说了,唉,可怜二舅母也很担心你呀!”

“二舅母,是我之过,舅母别怪我。”卓昭节被她说得招架不住,红着脸起身赔罪道。

只是二夫人这番话却大半是说给班氏听的,班氏大觉入耳,心想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外孙女,果然与自己更亲近,要说白氏对卓昭节也不是不上心了,平常白家的蜜饯几乎就是不断的,更别说见面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纵然如此卓昭节究竟还是到了自己跟前才说实话,不觉对卓昭节又疼了几分,连带着对说这番话的二夫人也觉得可亲。

班氏含着笑问二夫人:“这事情揭过不提了,你今儿在忙什么?”

“今早白家来了人,说是媳妇的嫂子算着上回送来的蜜饯该吃的差不多了,就又送了来。”二夫人笑着道,“各处都有份,所以媳妇就领着人挨个的送了。”说着看了眼卓昭节,道,“舅母可不是笑你呀,是回你外祖母的话呢!方才送了四弟妹那里的,因去四弟妹那儿时路上遇见了昭节,疑心是咱们家谁惹了她生气,就顺着她过来的方向走了几步,在花园里见着几处积了水,回廊上木屐印子还没干呢,可是昭节你踩过的?一会最好喝些热热的姜汤,仔细受了寒!”

二夫人这么说,无非是暗示三夫人管家没管好,花园里竟积下了水,还叫卓昭节踩到了,不想班氏闻言顿时变了脸色,皱眉道:“你…怎么还要往外跑?竟踩了雨水里也不说?”

又骂明吟和明叶:“两个偷懒的婢子!你们女郎下雨天跑出去不知道拦阻,也不知道跟上?”

卓昭节感到很尴尬,讪讪道:“外祖母,却是我瞒着她们跑出去的,我先前…嗯,心里难受,就不想人跟着。”

见她这么说,班氏要给她体面,才不再骂明吟明叶了,叫周嬷嬷:“叫厨房赶紧烧些姜汤来,给昭节泡一泡脚。”又正色叮嘱她道,“如今不比从前,是最受不得凉的,也是我这做外祖母的不仔细,未曾料想到这个,没有提前叮嘱过你,往后这样的时候,半点冷的也不能碰,就是盛夏之际,也不可贪凉,茶水都要温温的才能入口,知道吗?”

卓昭节听得心头凛然,忙记了下来,二夫人究竟是过来人,原本见班氏半句不提管家的事情,先忙着说卓昭节,还一头雾水,此刻听了这番话,哪还有不明白的?顿时就晓得卓昭节方才路上为什么见着自己就落泪了,想是头一次经历,闻所未闻,既害羞又害怕,偏这事情小娘家家的总有点说不出口的,倒是叫长辈跟着担心了起来,当下就跟着道:“媳妇.方才还在想什么事呢!原来是这个,你这孩子也真是,这有什么好害羞的?说起来咱们都还要恭喜你一句——从今往后啊,可就不是小孩子了!”

班氏嗔道:“好啦,女孩子面嫩,叮嘱到了就莫要再提。”又剜了眼明吟、明叶,“你们可也明白了?好生伺候着!”

明吟、明叶都小心翼翼的答应了。

班氏这才关心起了管家之事,就问二夫人:“花园里怎么会积了水?可是沟渠堵了?怎也没个人去料理?”

“媳妇.方才只顾着琢磨昭节在哪里受了委屈,倒没多留意。”二夫人含着笑道。

班氏深深看她一眼,她也是从新妇一步步熬成老夫人的,哪里会不清楚二夫人的心思?不过一直叫二夫人与三夫人轮流管家到底不成一件事,如今是花园里积了水,回头怕是旁的地方也要出差错了。

仔细想了想,班氏就对周嬷嬷道:“你去叫曼娘来。”

闻言二夫人脸色就有些不太自然——巫曼娘是大房长孙媳,原本与游家长孙游烁的婚事是定在了今年年中,但因为大夫人病重,担心三年守孝耽误了他们婚期,就同巫家商议,让巫曼娘提前过门,这长孙媳是去年十一月堪堪成的亲,到现在还不满四个月,何况,巫曼娘之所以原本要今年年中才过门,为的是她今年才及笄…

只是班氏开了口,巫曼娘又是正经的嫡长孙媳,二夫人也不能阻拦,卓昭节虽然年纪不大,但被班氏教导,向来知道分寸,绝不公然插嘴游家的家事,现在见班氏提了巫曼娘,屋子里气氛有些冷场,就主动问二夫人道:“二舅母,三表姐几时回来?我这两日没见她,有些想她了。”

她说的三表姐游灿,是二夫人的亲生女儿,比卓昭节大一岁,已经定了亲,就许给了二夫人的娘家侄子白子静,白子静读书不错,十二岁就考取了童生,又因近水楼台先得月,入了怀杏书院读书,五天前,白子静的同胞姐姐白子华生辰,就请了游灿过去庆贺,完了又留她小住几日说话,因为白子静是在白子华生辰次日就回了怀杏书院的,白家又是游灿的正经外家,二夫人也就同意了。

原本白家也给卓昭节下了帖子的,只是卓昭节恰好赶上了初潮来前的不舒服,因此就婉拒了。

游家的子嗣不算少,四房孙辈加起来一共六男五女,因卓昭节的外祖父游若珩和班氏都还在堂,四房聚居,还有从前嫁在北地的庶女游姿早年丧夫,因她的丈夫是齐郡太守外室生子,后来虽然认回了任家,到底低人一等,游姿丧夫后不堪忍受妯娌排挤,又因游若珩与怀杏书院的关系,故而数年前禀告了公爹,带着独子任慎之回娘家长住,这么一来,游家其实甚是热闹。

只不过郎君们如今不是读书就是管事,女郎呢,大房的两个嫡女早已出嫁,三房庶女游怜不受三夫人喜欢,向来说话声音都不敢大一点,三房嫡女游灵又是个温柔娴静的性.子,整天闷在房里足不出户的,卓昭节虽然襁褓之中就远离父母,但被外祖家宠着,虽然谈不上刁蛮,却也算活泼,与游灵一向就不大玩得到一起,倒和活泼的二房嫡女游灿很是投契。

二夫人微微一笑道:“她啊,今儿若是不回,明儿也该回了,若不然,舅母可要使人去接回来教训了,哪有女郎家家的跑去人家做客,一住几天都不回家的道理?”

班氏笑骂道:“灿娘一向最知规矩,若不是你发话叫她由着白家四娘的主意多住几日,她怎会住了五天都没回来?”

白家四娘正是白子华,二夫人就分辩道:“媳妇肯答应也是有缘故的,母亲也晓得,子华她下个月就要出阁,这几日心里有些慌张,故此才要多叫几个姊妹相陪,媳妇却是想着灿娘也有十四了,这回陪子华,过些日子少不得要轮到她自己,陪子华过一回,到自己时诸事也有点数,不至于害怕过头,哪里晓得她一陪竟这几日都不回来?”

“你也是的。”班氏道,“白家四娘和灿娘如何能一样呢?你想白家四娘是要嫁到震城去的,白家和林家从前又没什么姻亲往来,这门婚事还是她弟弟在怀杏书院里读书,认识了那林家郎君,从中说合的,白家四娘自然免不了心里忐忑,灿娘嫁的却是她的嫡亲表哥,自小一起长大的,白家上上下下的长辈看着她成人——除了这几年那白子静到怀杏书院读书见的少了,有什么好害怕的?”

二夫人笑着道:“是媳妇考虑不周,到底母亲看得清楚。”

她才说了这一句,外头周嬷嬷带着一身烟水气息进来,道:“大少夫人来了。”

第三章 家事

游家嫡长孙媳巫曼娘五月里才能及笄,因为照顾大夫人的病重提前出阁,所以去年就行了笄礼,过门不足四个月,仍旧带着新嫁妇的羞涩,尤其端颐苑里她本就来的少,进来之后行了礼,被班氏和蔼的免了,叫她坐下,这才细声细气的问:“周嬷嬷亲自去告诉孙媳,说祖母有命,未知是什么吩咐?”

游家大夫人江氏是正月里去世的,作为新嫁妇却是嫡亲长媳的巫曼娘不得不早早脱了红妆穿起了孝服,如今百日还没过,虽然有长辈在堂,但巫曼娘出来时还是一身素服,她少到端颐苑和长房以外的地方也是为了这个缘故。

巫曼娘生的很清秀,有一种江南特有的小家碧玉的温润,但若是作为当家夫人的话,未免显得气势不足,且她如今面庞上还有难以掩盖的稚气,二夫人在旁坐着,心里就嘀咕,暗道就算如今有班氏在,自己和三夫人慑于班氏,不得不交权与巫曼娘,就是交完了权私下里不做什么手脚,这上上下下的一大家子,谅巫曼娘也管不好,班氏到底怕还是要叫她先跟着媳妇们练练手才成。

这么想着,二夫人心里就定了定,也带出了笑影来。

不想班氏就道:“先前你们母亲去世,因在百日里,我也不好说什么,如今既然出了百日,固然孝还是守着,但这家,你作为嫡长孙媳,也该管起来了。”却绝口不提叫二夫人三夫人帮忙的话。

二夫人一呆,巫曼娘却也吃了一惊,忙道:“祖母,孙媳年少,进门也不过几个月,怎么能够就管家呢?”

班氏道:“这有什么不可以?当年你们母亲过门的时候是十六岁,也不过比你现在大一岁,那是过门才满月,我就把管家之权交到她手里的,她一直以来管的不是很好吗?如今你过门都快四个月了,何况你们母亲有现成留下的人手,虽然这些日子去了些人,但寻回来也不费什么功夫!有他们帮着,再有不懂,问问长辈们,学着就是了!”

听了这话,二夫人顿时有点不自然,所谓这些日子去了些人,班氏这么说,无非是在晚辈跟前给她和三夫人留点面子,到底也是敲打了一回——谁不知道自从大夫人去世,二夫人与三夫人轮流管家起,两人唯一同心协力的就是把大夫人先前用了多年的人手都换成了自己的心腹?

虽然班氏这么说了,但巫曼娘还是怯生生的道:“可是家中尚且有婶母们在,孙媳年少无知…”

班氏皱眉道:“谁不是从年少无知过来的?何况冢妇管家,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至于你的婶母们,她们有儿有女,各自都要忙着呢,哪有这功夫来替你担下来这事?”这话顿时堵得二夫人想要主动帮忙也不能,只得悻悻的住了嘴。

巫曼娘还要推辞,但班氏已经懒得继续纠缠下去,直接吩咐周嬷嬷:“孙媳过门不久,脸还嫩着,我却没精神反复劝说了,这样,我把你借到她身边些时候,你帮着她归拢先前江氏的那些人,再把江氏生前交过来的帐本拿了去,与她交代清楚——江氏先前的规矩已经行了二十来年了,向来没出过问题,可见是好的,既然如此,依葫芦画瓢难道还不会吗?”

见巫曼娘羞愧的答应了下来,班氏又道:“周嬷嬷也不是一直借给你的,你用用心,早日能够独立管下来,我这儿可不能久离了她。”

如此命人从内室取了一个小木箱子出来,里头却是满满一箱子的帐本,俱是大夫人江氏临终前悄悄送过来的。

见了这许多帐本,二夫人脸上就是一阵青红不定——说起来她和三夫人争着当家,不就是为了自己那一房占点好处么?原本想着大夫人去世,自己和三夫人轮流管着家,不占白不占,何况帐本就在自己手里,自然做的天衣无缝,哪里想到江氏不愧是做了二十几年当家夫人,临了临了还来了这么一手!

她这边如坐针毡,班氏只作不见,对巫曼娘道:“这儿的只是副本,你拿了去对着看罢,有什么疑问就问周嬷嬷,若是周嬷嬷也拿不准呢,再来问我,大房到端颐苑也没有几步路,纵然身上带着孝,都是一家人,没那许多忌讳,该问的就过来问,知道吗?”

巫曼娘恭敬的应了,她先前百般推脱,待见班氏定了主意,虽然说话举止还是斯文秀气的,倒也不至于惶恐了,到底是江氏亲自选定预备做冢妇的人。

当下周嬷嬷就陪着巫曼娘回大房,二夫人想到江氏临终前交过来的帐本,并自己这两个多月来做的事情,哪里还能坐得住,勉强撑着笑脸,寻了个借口就匆匆告退了。

班氏也不拦她,等她走了,才对卓昭节道:“你往后回了卓家,这样的事情怕也会遇见,你外祖父只是个翰林,你还没出生前就告老还乡了的,所以游家的事情并不很复杂,你的舅舅们都还算友爱,舅母们有些小心思呢,也只是想替自己这一房攒点家私,到底翰林清贵归清贵,那一个清字未必不能解释成清贫,游家这点儿产业都是祖上传下,你外祖父可没什么功劳——这争的东西不打紧,彼此之间一些小算计,总不至于到了仇雠的地步,但卓家就不一样了。”

从卓昭节八岁之后,班氏处理家事,若是恰好她在,就会叫到身边仔细教导一番,言必提卓家的复杂远胜游家,叮嘱她回了京中卓家后务要留心些。

卓昭节就问:“外祖母说卓家不一样,是个怎么不一样法?”

班氏叹道:“譬如说,你外祖父只是个清贵清贫的翰林,告老还乡之后,也就在这秣陵城里有些名声,但你的祖父敏平侯,他身上的爵位即使降袭那也是伯,问题只能传一房,余者却只能各凭本事了,卓家如今有五房人,这五房人中有三房是嫡出,问题是你那嫡出的五叔与你父亲、大伯却又不是同母,盖因你嫡亲祖母去世后,你祖父又续了弦,生下你五叔、十姑来!”

“你嫡亲祖母所出的就是你大伯、二姑、你父亲三个,说起来你嫡亲祖母的身份可不一般,她姓梁,乃是先帝景宗元配梁皇后的嫡亲侄女,没出阁时就以美貌名动京城,当年差点就嫁给了今上呢,后来先帝为今上聘了如今的淳于皇后,这才嫁给了你的祖父!可惜啊,梁皇后红颜薄命,生先帝嫡长子燕王的时候难产去了,继立的郑皇后亦生有嫡子,先帝时燕王、齐王皆自恃嫡子身份争位,甚至闹到了谋逆的地步,惹得先帝大怒,将两位嫡子都打发去了边疆,改立了今上,今上登基之后齐王叛乱,因当时燕王已经过世,齐王被生擒后竟把燕王的母家、即梁家拖下了水——你嫡亲祖母是因为梁家合族被发配才郁郁而终的!

“说来倒是你祖父有眼力,齐王叛乱时,他是坚决站在了今上这边的,如此非但无事,反而在齐王之乱平定后越发的受今上倚重信任!”班氏摸着她的头,语重心长道,“按理说呢,你大伯既是元配嫡长子,这爵位合该给他的,但这几年闻说你祖父甚是喜欢续娶的夫人,对幼子幼女也十分的怜爱,迟迟都没有立世子——偏你大伯,咳,听说颇为平庸…”

正说到了这里,外面有人笑闹着一路奔进来,门口的使女来不及禀告,就听一个脆亮的童声道:“祖母祖母!今儿我与祖父钓到了好几条大鱼!”

这扑进来一头撞到班氏怀里的却是个八、九岁模样的男童,眉目清秀,生得有些虎头虎脑,煞是可爱,穿着一身靛蓝锦衣,身上几处都沾了水渍,还隐隐带着一抹鱼腥味,与班氏说了一句,才注意到卓昭节,忙又挪过去惋惜道:“表姐你今儿居然没去!我钓到了一条最大的鱼,都快有我高了,可惜叫祖父,祖父帮忙慢了一步,使它弄断了线逃走了。”

游若珩告老之后无事一身轻,除了偶尔指导一下子孙并同族里头没进入怀杏书院的子弟读书外,就是闲来带着喜欢的孙辈外出游玩或垂钓,他最喜欢的正是四房里的嫡幼子,也是孙辈如今排行最小的游小六郎游煊,还有就是外孙女卓昭节。

此刻伴着游煊的叽叽喳喳,卓昭节的询问声,就见游若珩慢悠悠的踱进门来,在门口方解去了蓑衣——游若珩年过花甲,因为告老的早,没操过太多的心,身子骨还硬朗,头发也没花白多少,他是个面容清癯、看着不苟言笑的长者,沉默寡言,进来后只与班氏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卓昭节,自顾自到班氏左侧坐了,对卓昭节的请安也只微微颔首。

看着仿佛不近人情,实际上相处久了就能发现游若珩一直在用心听着老妻与孙儿、外孙女的话——就知道游若珩并非冷漠,却是木讷了。

若不然,当初他科考得了二甲头名传鲈,与如今朝中大名鼎鼎的内阁首辅时斓是同窗同乡兼同科的交情,唯一的嫡女游霁与敏平侯四子卓芳礼的婚事还是时斓尚主之后帮着做的媒,这般好的局面,也不至于四十岁才出头就告了老,他委实不擅长与人交往,亦不擅长理事,除了读书之外,竟无一事擅长,当真是离了翰林就没奈何,若是赶上了吏治不清不楚的时候或许还能靠一靠幕僚混着,偏先帝与今上都是励精图治之君,以他这性.子若当真授了官职,恐怕反而容易出事,要说在翰林院里待上一辈子——游若珩思来想去还不如早早归乡,京中的气候他还住不惯呢!

对游若珩的本性,游家人上至班氏,下至游煊,并在游家长大的卓昭节都清楚的很,班氏仔细问了游煊钓鱼的经过,安慰了他一番走脱大鱼的事情,看了看天色,正待问游若珩是不是这会就用饭,忽的想起一事,皱眉问不远处的使女:“方才叫厨房里烧姜汤,怎么烧到现在都没拿过来?”

第四章 绮香

那使女忙道:“婢子去看看!”

她方走到门前,就见两个人抬了足足一大桶热气腾腾的姜汤进来,后面又跟了一个主事妇人,手里挽了个食盒,另装着用来喝的姜糖水,进得屋来,先请罪道:“老夫人,姜汤送迟了些,却是这么回事,方才婢子烧好后,使人送过来,不想路上被人撞了下,都弄翻了,故此重新去烧,这才来晚。”

班氏皱眉道:“下雨天,都仔细些。”

就命明吟和明叶进里间服侍卓昭节泡脚,又叫游煊也一同去,安排了两个孙辈,这才转头问游若珩:“你可也沾了一身水气,要不要泡一泡?我叫人去偏屋给你预备。”

游若珩摇了摇头道:“我穿了蓑衣,煊郎淘气没肯穿,才把衣服弄湿了。”

班氏对他却不如对年幼孙辈上心了,闻言就道:“那就喝碗姜糖水去一去湿气吧。”

游若珩道:“春寒,湿气重,你也喝些。”

老夫老妻慢慢的喝完了一碗滚烫的姜糖水,里头卓昭节与游煊也泡完了脚出来,嘻嘻哈哈的打闹着,班氏放下碗,笑着叫他们过来:“喏,趁热喝了。”

游煊年幼,贪爱吃糖,却最不喜欢姜的味道,方才泡脚还好,此刻要喝下去,就愁眉苦脸道:“祖母,孙儿才泡了脚,觉得浑身都热得很,这姜糖水就不必喝了罢?”

“就是为着你们小孩子都不爱姜,才加了这许多的糖,我喝着都觉得太腻了。”班氏轻斥,“左右就这么一碗,快喝下去,就要传饭了!”

卓昭节到底十三岁了,又听班氏说自己先前踩着雨水怕是受了寒气,是要影响一辈子的,心头担忧,却一反常态的端起碗来,乖乖喝完。

游煊见表姐都喝了,只得很是勉强的喝了下去。

班氏这才满意,问过游若珩,就吩咐传饭。

虽然游家四房聚居一起,但除非大节,用饭却都是各房另设小厨房的,大厨房里只管端颐苑、游姿并卓昭节,以及众多下人,当然游若珩与班氏也会不时叫上晚辈过来陪着用饭,就如今日游煊也在这里一样。

游若珩木讷,用饭时就只听班氏不时纠正游煊的一些坏习惯、又叮嘱卓昭节几样如今要多吃的菜肴,他默默的用完,简短的说了句:“去书房了。”

卓昭节和游煊忙放下牙箸,起身垂手相送。

班氏叫人收拾下去,带着他们两个回了正屋,说了几句闲话,见无他事,就叫人各自送了他们回去。

端颐苑的使女珊瑚提着灯照路,明吟与明叶扶好了卓昭节,回到缤蔚院,明吉和明合早早点上了灯火,正站在回廊上眺望着,看到院门打开,就都趿了木屐迎下去,口中道:“女郎回来了。”

卓昭节谢了珊瑚,着明吟送了她几步,就回到屋中,惦记着班氏叮嘱如今不能受凉,就对明合道:“取条厚些的被子出来,现在的那条太薄了点。”

明合奇道:“如今是初春,不冷了呀!”就被明叶拿手肘轻轻撞了一下,轻咳道:“你去换了就是。”

听这话明合也知道里头有原因,忙进了内间去找。

卓昭节又吩咐将平常喝的茶水换成姜糖水,明吟记了下来,卓昭节叫明吉取了自己的妆奁出来,从底下取了四对小巧玲珑的赤金坠子出来,叫明吉四人分了,因为非年非节,也只听说老夫人那边接了信很有喜色,明吉接了,面上就有些询问的意思,卓昭节因为班氏解释之后,自己回想起来也觉得自己这两天的担忧害怕可笑,尴尬道:“这几日我自己误解了些事情,倒害你们担心,今日又连累明吟和明叶在二舅母并祖母跟前都挨了训斥,是给你们赔罪的。”

明吉等人忙道:“婢子们怎么敢当女郎赔罪?”

明叶又道:“说来也是婢子们糊涂,只知道女郎这几日仿佛有心事,竟没想到那上头去,到底女郎也有这些年纪了呢,二夫人与老夫人骂的可不冤枉。”

卓昭节看她们并不计较,也自然了点,笑道:“总是我没告诉你们,你们又怎么知道呢?因着心里害怕狐疑,亵衣换了下来…”她面上一红,“都是藏起来的,我亵衣都是一个模样,你们才没发现。”

这么一说,没陪卓昭节去老夫人处的明吉也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不晓得卓昭节为此还早老夫人跟前闹出一场命不久矣的笑话,就不明白明吟和明叶的窃笑之意。

四个使女分了金坠子,明吟和明叶也觉得心中委屈平复了下去。

明合出来说是换好了被子,又伺候着卓昭节梳洗了,预备安置。

不想卓昭节才解了外袍,就听得远处遥遥传来一声女子尖叫,凄厉万分,吓得她手一抖,惊疑不定的问:“这?”

今晚陪夜的明吉和明合也吃了一惊,都披衣而起,明合在四个使女里年纪最长,胆子也大,见卓昭节面色惊讶,就道:“女郎别怕,想是谁魇着了,婢子出去问问。”

就到外头叫了明叶进来陪着,自己提了灯出门去问,大约半柱香后,明合回来,先把灯交给回廊下等着的明吟吹熄,又脱了沾了夜露气息的外袍,这才进了内室,告诉卓昭节道:“是大房里的绮香,听更夫说是梦魇。”

“原来如此。”卓昭节知道了那声尖叫的来源,也就放了心,这绮香是大房里的一个妾侍,出身不是很好,本是勾栏里头的妓人,游家长子、即卓昭节的大舅游霰任过两任知府,就在秣陵邻边,在任时偶然遇见她出堂,当时绮香年方二八,却已经是那家勾栏里的翘楚人物,千娇百媚的勾得游霰一时心动,就将她赎了出来,收在身边伺候,陆续给大房里生了一子一女,那一个女儿却是襁褓里就夭折了,活下来的就是大房里的庶子游勉。

——绮香进游家门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游霰对元配江氏还算敬重,却也是个花心的,游家四房人中,大房与三房的姬妾最多,这绮香好几年前就被游霰冷落在旁,如今也不过是捱着日子指望游勉读书上进这么个出路罢了。

卓昭节对绮香谈不上厌恶也谈不上关心,因此听说是绮香梦魇,就没多想,照常睡了。

不想,次日起来,就听说大房里出了事。

才从白家回来的游灿一路听着闲言碎语,不觉大吃一惊,听说白氏已经去了大房,眼珠一转,却匆匆赶到缤蔚院,劈头问道:“昨晚你可听见了?”

卓昭节正听明叶说大房那边喧嚷一片仿佛发生了事情,碍着身份辈份也不好多打听,见到游灿这么一问,就下意识的想到那声尖叫:“你说绮香?”

“可不是?”游灿沉着脸,“我今儿才进门来就听说了,真是可恨之极!”又道,“大姐如今随大姐夫在湖北的任上,二姐嫁得近,震城离得不远,怕是送了信去就要回来的…咱们家竟然有这样的事情,嘿!”

她说的大姐游灼和二姐游炎都是江氏嫡出,江氏当初嫁进游家为长媳,过门七年才生了两个女儿,虽然那些妾侍生的子嗣也陆续没站住,但压力可想而知,因此身子就渐渐差了下去,及后虽然生了三个儿子,却夭折了两个,仅仅游烁平安长大,这也是游霰是游霁的长兄,比游霁足足大了九岁,但游烁的年纪却反而比游霁的长子卓昭质还小两岁的缘故。

卓昭节好奇的问:“我只听说大表哥那边出了事情,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

“咿?”游灿道,“你在家里竟然还没我知道的多?”

这才恨道,“大房的两个侍妾昨儿个不知道为什么打了起来,争执中有人说出另一个厌胜大伯母之事!”

“什么?”卓昭节大吃一惊,“竟有此事?!”

“可不是嘛!”游灿愤然道,“她们当真是好大的胆子!”又对卓昭节道,“我过来时,人都在大房那边,但我想总要到祖父祖母跟前禀告的,咱们去端颐苑陪着祖父祖母罢?恐怕他们听到这个消息也难过呢!”

卓昭节迟疑道:“这事情…咱们就不要往前凑了罢?恐怕祖父祖母不要咱们在旁边听着呢!”这样的事情属于游家的家丑了,卓昭节在游家虽然受厚待,但自知到底不姓游,更何况长辈后院的事情,她们做晚辈的也不合适靠前去。

“就怕祖父和祖母被气坏了身子。”游灿一向就有点好事,就劝说道,“何况如今满府都在传这件事情了,难道还要独独避了咱们两个吗?”

这话说的也在理,游若珩和班氏都十分看重游家的家声,对江氏这个长媳也是很满意的,正月里江氏去世,班氏人前人后都哭了几场,如今居然闹出侍妾谋害主母的事情来,还闹得这么沸沸扬扬,两人不气才怪。

第五章 游烁

端颐苑里,游霰眼角打量着游若珩与班氏的脸色,小心翼翼道:“父亲、母亲,厌胜之说,本是无稽之谈,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