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间,卓昭节冒出无数个念头,比如说:现在装作晕过去还来得及么?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卓昭节定定的看了自己半晌后,就宣布收回绝交之言,但接下来卓昭节笑颜如花的握着宁摇碧的手嘘寒问暖一番,受宠若惊的宁摇碧立刻把深入追究卓昭节态度前后转变巨大的缘故丢到了一边。

只不过,他陪卓昭节回席上去之前,不忘记私下里叮嘱鸾奴:“回去之后立刻搬出流花居!不,索性把流花居拆了吧!”昭节这么讨厌流花居,这种惹祸的地方怎么还能留?!

至于卓昭节是怎么知道长公主府的庭院并加以讨厌的…嗯,宁摇碧方才问了一句,被卓昭节巧笑嫣然的一句:“哎呀不说这个了,我好想念饮渊,你今儿来带它没有?”瞬间给转移到如何将饮渊尽快带到这里来这个问题上去了…

鸾奴一呆,道:“世子,流花居乃是长公主府的庭院…”

那可是先帝赐宅,工部有规制的,严格说起来里头一草一木都是先帝所赐,当然公主府也不至于一点都不能碰,但像这样直接拆掉一座院子,好歹也要有个理由吧?否则被那些特别喜欢多管闲事的御史知道了,几道弹劾那是收定了!最重要的是,长公主府的主人是纪阳长公主,不是世子你啊!

宁摇碧不耐烦的呵斥道:“你去告诉祖母,本世子看流花居很不顺眼!”

“…”好吧,以纪阳长公主对幼孙的溺爱,有这么一句话,估计再拆几座也不打紧…鸾奴默默的想。

这边呵斥完小厮,转过头去宁摇碧瞬息之间已经笑得殷勤:“依我说咱们就不要回刚才的席上去了,反正四周多是席位,另外寻个地方坐罢?”他心里想的是卓昭节刚才翻脸,也许就是不想在堂姐妹跟前与自己太过亲近?毕竟宁摇碧也很清楚,敏平侯是绝对不会同意自己的孙女与自己来往的,为了不给卓昭节惹麻烦,在卓家人跟前他当然不能离卓昭节太近,像刚才那样邻榻说话恐怕卓昭节回去都要好生交代一番了。

卓昭节露出为难之色,怎么说她也是和卓玉娘等人一起来的,周氏游氏还特别嘱咐今儿赴宴的卓家其他人好生照料她,如今更个衣就不回去…见这样子,宁摇碧眼中掠过失望,道:“回去也好。”

为什么会觉得越来越对不起他了?正沉浸在“误会宁摇碧、而宁摇碧还对自己低声下气赔礼、并且很快就不追究此事”的巨大歉疚中的卓昭节察觉到这失望,立刻就不忍心了…

就在她要开口答应宁摇碧另外寻个地方坐时,不远处有人忽然咦了一声,挥手道:“卓姐姐?”

卓昭节一看,也露出喜色:“温妹妹?这样巧!”

穿着杏红诃子裙配茜色披帛、梳回心髻簪了朵宝石芍药花的温坛榕正从一丛才开了几朵的杜鹃花后的席上站起身,迎上来笑盈盈的道:“我方才还在想,若是遇见姐姐你就好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说到此处,见宁摇碧就站在卓昭节身旁,两个人似是同行,微微一怔,道,“宁世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春季天开始热了,她轻轻叫了这么一声,雪白的两颊却弥漫上了一层浅绯,衬着她今日的装束,倒仿佛是丛中又开出了一朵最娇艳的杜鹃花。

“嗯。”宁摇碧名满长安,虽然不是美名,但他自幼四处寻衅滋事,长安不认识他和时五、淳于十三的人还真不多,虽然他对温坛榕没什么印象,但也不奇怪对方认识自己,随便答应了一声,目光如电,顷刻之间扫了一遍温坛榕这一圈人,露出满意之色,心下顿时有了主意,帮腔道:“昭节,原来你与温娘子认识?既然温娘子诚心相邀,何不就在此处入席?那边使人过去说明下就是了。”

卓昭节正对他愧疚得紧,本来就打算依他的意思,如今有了温坛榕这么个现成的理由,自然没有反对的道理,先对温坛榕道:“那可叨扰温妹妹了。”

又吩咐机灵的阿杏去和卓玉娘等人说明自己被温坛榕留下来、就在这边入席并告罪。

温坛榕看着宁摇碧陪在她身旁似亦步亦趋,眼神恍惚了一下,才轻笑着道:“卓姐姐这话说的,一来这春宴也不是我办的,二来…阮表哥也在那边呢,只是他恰好走开了去,有阮表哥在,哪里轮得到我来照料卓姐姐?”

卓昭节笑着道:“哦,阮表哥也在这里?可真是巧。”

虽然游氏和她说过长辈们都有意让她嫁给阮云舒,但游氏那么一提之后,也说过些日子再议,何况她和阮云舒才见过一次,她对这个表哥没什么心思,阮云舒对她也不过是客气,两下无意,如今并不觉得尴尬——倒是旁边宁摇碧听得“表哥”、又听得什么阮云舒在,定然会照顾卓昭节的话,虽然知道表哥照料表妹本是亲戚之间应有之事,心头到底不快,只是当着卓昭节的面,到底将这丝不快掩了…

第十四章 开宴

温坛榕身为宰相孙女,又是一副好.性.子,赴公主春宴自然不会没有同伴,除了温家另外几位小娘子,一起的还有一位高十六郎高寅,正是高献陵的幼子,虽然和卓昭节同岁,但从五夫人那边论起来却比卓昭节长了一辈、另一位出身邵国公府的慕三娘子,闺名空蝉,小字婉音,生得蛾眉凤目、皓齿朱唇,她也是如今太子妃的侄女——温坛榕介绍到最后一位小娘子时,却见这小娘子先起身向宁摇碧行了一礼,道:“九哥,你也在这里?”

这小娘子大约十五六岁年纪,粉面朱唇,柳眉杏眼,穿着姜色上孺、紫绮罗裙,系豆青宫绦,绾着飞仙髻,钗环用碧玉,秀美宜人,眼神柔和,观之可亲,只是宁摇碧见着她便露出厌烦之色,淡淡的道:“本世子不在这里,莫非你青天白日的魇着了么?”

场面顿时一窒,这小娘子也一噎,卓昭节心下诧异,不过看温坛榕等人倒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温坛榕含笑圆场,道:“卓姐姐,这是宁家的姐姐,排行第十。”

宁七娘暗松了口气,借着她的话题道:“我叫娴容,字缓缓。”

“我叫昭节,字初岁。”卓昭节这才恍然宁摇碧为何对这宁娴容态度恶劣——宁摇碧不止一次亲口说过,宁家大房、二房之间的矛盾,虽然她心里是偏向宁摇碧的,但现在当着人前也不好太过无礼,客气的点了点头,与宁十娘彼此见礼。

这样彼此认识过了,阮云舒也恰好与一个修眉长目的紫衣少年一同折回来,一眼先看到宁摇碧,都露出讶色,双双上前给宁摇碧行了礼,宁摇碧仔细打量他们一番,才慢吞吞的说了不必多礼——只是眼神闪闪烁烁,不住往他们身上打量,阮云舒与那紫衣少年都被看得莫名其妙,皆知道宁摇碧是满长安都出了名的没事找事,均想:这纨绔今儿怎么会找到这里来?而不是和时五、淳于十三一起在义康公主附近的席位上?

一边想着一边忍不住东张西望了一番,都觉得这京中三霸莫非改了主意,这回春宴要拿自己这班人下手了吗?另外两人是不是埋伏在了什么地方?

阮云舒心下存疑,被温坛榕提醒才发现卓昭节,忙招呼她,又介绍那紫衣少年乃是温家小四郎,即温坛榕的兄长温柏,温柏性格飞扬跳脱,见礼毕,就笑着问温坛榕:“这位卓娘子,是不是你说的那位卓娘子?”

温坛榕微笑道:“还能是哪一位卓娘子?”

见卓昭节似不解,温柏就解释道:“这两日,六妹她一直说在阮表叔家遇见到一位从江南才回长安的卓娘子,堪称国色天香,所以咱们家上下都惦记着想要一睹芳容。”又笑道,“虽然知道六妹从来不说谎,但今儿见着也觉得不虚此行了。”

卓昭节不禁掩袖嗔道:“温妹妹就爱说笑!”

——她这儿连笑带嗔的埋怨了一句,宁摇碧脸色早就阴沉了下来,目光极是不善的盯住了温柏,温柏一惊,顿时就笑不出来,讪讪道:“世子今儿也坐这里吗?”

宁摇碧冷冷的道:“怎么你很不希望本世子在这里吗?”

温柏不由一噎,温坛榕忙圆场道:“看看那边的铜漏,春宴就要开始了,咱们都先入席罢。”

卓昭节也暗扯了一把宁摇碧的袖子,这才让宁摇碧脸色稍缓,与她挨着坐了。温坛榕虽然是圆场,但说的也是实话,片刻后,果然一队彩娥手捧金盆、穿花蝴蝶也似的上来伺候客人们浣手,接着又有侍者呈上每席四色凉菜,又将扶芳饮撤下,换上数种美酒,有不能喝酒的,则换了酪饮。

接着一队队乐师入林,三三两两的寻了地方坐下,调弦试音,为开宴作准备。

这种规模的宴席,卓昭节还是头一次参加,又是公主为主人,来往皆是官宦勋贵、不乏宗室中人,心下也十分的好奇。

但见乐师就位后,远处林苑入口的地方传来一声清越的钟声,惊飞林中鸟雀无数。

宁摇碧见卓昭节面有讶色,偏头轻声解释道:“这是闭苑钟,钟声响起,苑门关闭,也代表开宴了。”

他话音未落,乐声顿起。

散布在怒春苑各处的乐师星罗棋布,一同演奏起迎宾之曲来却煞是和谐,乐声渐渐在整个苑内汇合,衬着不住被惊飞的林雀,队队彩娥侍儿穿梭,自然而然就让人想到“盛世太平、歌舞升平”之类的字眼来。

让卓昭节遗憾的是,温坛榕等人挑选的这处地方,义康公主等人并未经过,只遥遥望见公主仪仗的翠盖从远处林间丛上逶迤着过去了。

宁摇碧看出卓昭节的遗憾,低声笑着道:“你想看义康公主吗?这不难。”

卓昭节微笑着道:“也不是…就是以为公主会从这里走的。”

“你才到长安,如今还好奇,过上些时日,宫中赐宴、皇后召见,见到皇子王孙的机会多了去了,到时候怕你就只会嫌麻烦了。”宁摇碧试着调侃了一句,见卓昭节只抿嘴一笑,心下大定,暗道这次卓昭节莫名其妙的翻脸应该是过去了…心下到此刻才真正放松下来。

公主之宴,自然离不得奢华二字,随着乐声,一道道精制珍馐流水也似的上来,熊掌鹿尾、驼峰鲸脍,这些菜肴固然对常人来说稀罕,但对今日赴宴中的大部分人来说倒也不至于希奇,卓昭节寄养外家,受游若珩、班氏年老喜清淡的影响,虽然她不挑剔,但关中菜肴,比起江南实在油腻了许多,略动了动箸就没了兴趣。

宁摇碧立刻察觉到了,转头对鸾奴吩咐几声,不久后,鸾奴就悄悄提了一只食盒过来,宁摇碧轻声道:“这里头的你尝尝…叫人替你跟前那些撤了。”

鸾奴拿来的食盒里装的却正是数碟清淡的江南风味小菜,色香味俱全,最下面还放满了洗净的樱桃——卓昭节见着小菜已经微微而笑,再看到樱桃更是惊喜道:“如今就有樱桃了吗?”樱桃味佳色形俱美,鲜少有人不喜欢,而且那鲜红晶莹的果子衬托着碧绿的细梗在这春日的林下实在比红玛瑙更有诱惑力,怎么看怎么有食欲,此刻案上那些驼峰、熊鹿虽然珍贵,但与之相比却是叫人倒足了胃口。

宁摇碧还没回答,卓昭节已经高高兴兴的拈了一颗樱桃吃了,看着她纤细柔嫩的手指轻轻拈起樱桃,美玉生辉不能比拟的皎白衬着鲜艳如血的果实,在浓淡深浅满目绿的春林中,再没有比这一幕更绚丽的存在,他不由看得出了神。

“娘子不知,这是翠微山中出产,他们用了特别的法子,有十几株樱桃树向来熟得早许多。”鸾奴忽然开口代宁摇碧回答道,“所以并不多,公主今儿只打算分给几席,这份是世子特意让小的去给娘子取来的。”

卓昭节含羞带嗔的睇一眼宁摇碧,责怪道:“何必如此麻烦?本来就不多了,还要这样子…”话是这么说,但语气里的甜蜜任是呆子也能听出来。

宁摇碧含着笑道:“这有什么?再少的东西旁人用不到,怎么也不能少了你的。”

待卓昭节欣然开始品尝小菜,宁摇碧才转过头低声问鸾奴:“本世子不是叫你去拿早就备好的小菜来吗?这樱桃是怎么回事?”

鸾奴小声道:“小的按着之前与时辰约好的去拿食盒时,时辰说时五郎刚才醒了酒之后,就想起来补了一道…今日只有公主和晋王、光王等十数席才能分到樱桃,这样特别给卓娘子留一份,亦是锦上添花。”

宁摇碧满意的点了点头:“算这小子有心了…不过他今日忽然主动喝醉十分可疑!莫以为这样就可以混过去,回头本世子还是要他给个合理的解释的!”

又问,“时五还说了其他事情吗?”

鸾奴轻咳一声,悄悄附耳:“时五郎说,今儿既然让厨子特别将卓七娘子这份菜肴做得油腻,好让世子备的江南小菜派上用场,这体贴已经表现出来了,接下来还是让厨子恢复本来手艺…毕竟卓七娘子来赴宴,却每每吃不下去,公主也丢不起这个脸,何况一顿是体贴,顿顿如此,卓七娘子未免也要生疑或心绪不佳…毕竟卓七娘子这次不是要住上几日的吗?”

宁摇碧看了眼卓昭节,小声道:“那接下来呢?”

“世子莫急。”鸾奴压低了嗓子,道,“时五郎说,他已经叮嘱了上菜的侍女,下次上菜,就会告诉卓娘子,是世子着小的去告诉厨子特别按卓娘子的口味做的。”

“不错不错!”宁摇碧展容一笑,“可还有旁的事?”

这次鸾奴声音更低:“方才卓八要过来寻卓娘子,时五郎亲自设法把他拖住了…淳于家的两位小娘子都在问留在那边的几位卓娘子,世子与卓七娘子到底是何关系…”

宁摇碧皱了下眉又松开,道:“这也没有什么,反正本世子近日就打算请祖母提亲…”他沉吟了一下,道,“不过这些人多嘴多舌,恐怕昭节回去要被敏平侯责备,你去告诉淳于姐妹不要再多嘴了,否则本世子就使人散播谣言,道她们仰慕时五许多年,不过是借着对武略感兴趣追着时大娘子——目的其实是为了能够一起嫁给时五!哦,这番话也告诉下卓家那几个小娘!”

“…是!”鸾奴默默为淳于桑若等人咽了一口血。

他正要离开,宁摇碧又道,“等等!还有卓家那两个郎君,告诉他们——回去胆敢乱说话,以后出敏平侯府一步,本世子保证他们横着回去!”

鸾奴弱弱的提醒:“可时五郎说了,在卓七娘子面前,世子须得保持优雅、从容不迫、斯文、注意风仪…”

“本世子不就是这样做的吗?”宁摇碧反问道,“在昭节面前,本世子哪里不优雅从容又斯文了?什么时候不风仪翩翩了?”

“…但卓七娘子若知道世子你对她的堂兄弟姐妹!”鸾奴的话被宁摇碧打断——雍城侯世子轻蔑的、斩钉截铁的道:“那就打到他们不敢告诉昭节!”

见鸾奴似有不赞之色,宁摇碧又补上一句,“只要昭节没看见、不知道,本世子就始终是优雅、从容、斯文的,这些只要给昭节看到就行,至于旁人,本世子需要他们喜欢么?不要罗嗦了,以前怎么做的,现在,快点去安排!莫让本世子操心!”

…好吧,世子的杀伐果决向来不容置疑,时家五郎君,你许诺小的的那一百两雪花银不是小的不尽力,是世子意志太过坚定小的劝说徒劳无功实在拿不了!

…既然世子认为凡是卓七娘子没看见的不优雅、不从容、不斯文全部不能算,并且坚持一贯以来的解决方式,那个…时五郎,看来你冀望于世子会因为要维持你再三强调的、所谓卓七娘子最喜欢的优雅、从容、斯文的形象而选择不报复你、至少不用武力报复你的这种想法…似乎…希望渺茫…

时五郎,你…自求多福…

为自己失之交臂的一百两银子默默哀悼的鸾奴,深深的叹了口气…

第十五章 各自痴

“阮表哥,这究竟是…”宁摇碧竭力建议在此处入席,为的是一来可以名正言顺的不回有卓家其他人的席位上去,二来是此处都是招惹不起他的人,料想无人敢没眼色的打扰他。虽然的确如此,但不敢上前说长道短,私下里的议论却不可能没有,宴到中途,温柏掩袖尽樽,借着身旁丝竹声的掩饰,就靠近阮云舒,轻轻道,“我听说表婶的意思…”

阮云舒放下酒樽,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平静的道:“此事,母亲也未明确与我提过,捕风捉影都当不成真,表弟请慎言。”

温柏虽然性格跳脱,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只是隔席看着宁摇碧与卓昭节旁若无人的在那里甜甜蜜蜜,心下实在不喜,压低了嗓子道:“虽然表婶没有明说,但…这两年来,长安官媒怕是将阮府门槛都踏破了,表婶一直不松口,对谁家娘子都不品论,也从来没提过让你和哪位小娘子亲近,而这卓七娘一回长安,表婶就让你陪她去逛园子看牡丹花——结果这会见着了世子她就…”

温府和阮府比邻而居,两家又是亲戚,来往连大门都不用走,阮家的事情当然瞒不过温家,而卓芳华第一次提出叫阮云舒尽主人之责陪同少年未婚女客、还一个劲的邀侄女去小住——温家的长辈还能看不出这中间的用意?

原本阮家人口简单,阮致与卓芳华夫妻情深、宁过继不纳妾,堪为众人所羡慕,阮云舒是唯一的嗣子,他的妻子非但没有妯娌之间的琐碎事情,随着阮云端的去世,连大姑小姑都不必应付,卓芳华也是满长安出了名的重规矩,绝对不会故意苛刻媳妇,两家还这么近,阮云舒也等于是温家看着长大的,品行再清楚没有。

温家这一代有好几个与阮云舒年纪仿佛的小娘子,自然也有亲上加亲的意思,结果阮致倒是不反对,却在卓芳华那儿被拦住了,卓芳华把话说的好听,什么阮云舒如今年纪还小,要一心攻读,又说他如今功名不足,贸然娶妻太过怠慢云云…

之前温家将信将疑,现在看来这卓芳华根本就是为了肥水不流外人田,打定主意要将养子留与侄女!

温柏自然要替妹妹们不忿…

尤其温坛榕,风雨无阻过府陪伴卓芳华两年,卓芳华自称拿她当亲生女儿疼爱——也不能说卓芳华对温坛榕不好,可也没提过半句亲事,如今这卓七娘一到,才见一面,卓芳华立刻就让养子作陪,远近亲疏,一目了然。

但温柏这样说,阮云舒倒没有觉得怎么愤慨,他是个敦厚的少年,因为幼时父母去的早,兄嫂嫌弃,很吃过一番寄人篱下的苦头,当初阮致膝下无子,透露出不想纳妾、欲从族中过继的意思,阮氏族中不说争先恐后,也是卯足了劲儿将幼子幼孙推出来让他挑选了,毕竟阮致乃温峥外甥,卓芳华是敏平侯府嫡长女,两个人都受长辈遗泽,家产不菲不说,阮致官拜御史——阮家在长安不算非常显赫的一族,阮致已经是官位最高之人——这么一个族人眼红的机会,卓芳华却挑中了境遇不佳、被兄嫂当下仆呼喝的阮云舒。

是以阮云舒对养父母素来孝顺,何况婚姻大事,本来就应该父母做主,卓芳华说自己年岁还小,过两年再议亲,那就过两年,左右早晚也不过那么一回事;卓芳华没有提过和温家结亲,那见了温家众娘子,阮云舒就客客气气保持距离,终不肯惹出任何闲话;卓芳华让自己招待卓七娘子,阮云舒就好好的招待…

阮云舒心里很清楚,休看如今人人都赞他聪慧,读书好,先不说这些称赞都是送给阮致与卓芳华之子的,离了这个身份,多少人连看都不屑看他一眼?若非被过继,兄嫂怎么可能让他读书?天资再卓绝又怎么样?乡野里头无声无息埋葬下去的天才会少吗?

也不是没人私下里提醒他,卓芳华之所以选择他也不过是看他父母双亡又备受兄嫂欺凌,认为这样的人选可以和她更贴心——但阮云舒心中自有一本帐,过继嗣子这样的大事难道还不要为自己考虑考虑吗?何况养母对他有恩那是不容置疑的事情。

卓家这七娘子,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只是阮云舒幼时在自己那自恃有几分姿色,将兄长管束得服服帖帖,从而变着法子亏待自己的嫂子手里吃过许多的苦,加上他满心感激的养母卓芳华容貌凭心而论再夸奖也才是清秀——所以他虽然年少,却不像大部分这个年纪的郎君那么以貌取人,对将来妻子的容貌并不怎么看重,出于对卓芳华的孺慕,阮云舒更欣赏容貌平凡却刚烈大气的小娘子。

只是这盛世繁华的长安,锦绣堆里长大的小娘子们,娇俏活泼者比比皆是,貌美惊人也有,似卓芳华那样风骨凛冽果决大气的人却少之又少,即使时家大娘子时未宁与之相比,也是冷艳有余而大气不足…

阮云舒不至于因为幼时遭遇憎恨一切美貌女子,但对于不远处那貌若春花艳冠群芳的卓家表妹,实实在在谈不上一见钟情或因为她的美貌而有所怜惜心动。

但他知道养母卓芳华是打从心眼里喜欢这个侄女的,不仅仅因为骨肉之亲,更因为卓昭节酷似其祖母,如今看着她与雍城侯世子过从亲密,阮云舒心中并无嫉妒,只有些淡淡的担心:“宁世子在长安素来名声不好,我虽然少与他来往,传言也未必都是真的,但此人受纪阳长公主宠溺,跋扈张扬却是事实,卓表妹年少姣美,宁世子可别是冲着她的美貌一时动心,愿意按捺住本性讨好,长此以往若待卓表妹不好了岂不是叫卓表妹伤心?届时…母亲必然也跟着愁烦。”

他思忖了片刻,招手叫过小厮阮星,“你去寻一寻卓家八郎今日在什么地方,把这里的事情悄悄的告诉他。”

阮星会意而去。

阮云舒这么做全是为了孝顺母亲、不想使卓芳华伤心难过,但落在温柏眼里自然是他不甘心几乎已经内定为妻的美貌表妹当面出墙,论家世和身份,雍城侯世子当然在阮云舒之上,但阮云舒却有卓芳华为后盾,卓家大娘子的刚烈强势,长安谁家不知?

而且任谁来挑选,宁摇碧和阮云舒之间,只要不是一心一意慕富贵的人家,总归是阮云舒更可靠的。

卓芳华如果知道这件事情,以她的为人,必然要亲自勒令卓家四房管束好那卓小七娘…

温柏心想,接下来有卓芳华的插手,料想这次春宴结束后,卓小七娘再见到宁世子都难了。

当然这样不遗余力的为阮云舒抱屈、贸然插手进宁摇碧与卓昭节的关系里去绝对不仅仅是为了阮云舒这个表弟。

——温柏回头看了眼胞妹温坛榕的席位,却见方才还拉着宁家十娘子低声说话的温坛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与宁十娘的交谈,她静静的端坐席上,手里捧着原本满满的一盏沉香饮,已经在无意识中洒了一些袖上、裙上,可她却兀自不觉,只全神贯注的看住了远处的宁摇碧——

顺着温坛榕的视线看去,那永远锦袍华服侍者如云的世子如今全没了满长安都熟悉的傲慢跋扈,他俯身越席替卓小七娘挑着糖醋鲤鱼里的刺时那种全神贯注的耐心与仔细,只怕还在温坛榕之上,所以才会对温坛榕的行为一无所觉…

温柏心下一叹,正待提醒温坛榕,却见宁摇碧挑好了刺,夹起鱼肉,在旁边小碟子的蘸料里仔细的蘸了,放进卓昭节面前的小碗内,这番动作,他做的无比认真,几乎到了虔诚的程度,而那个在他挑鱼刺时一直专心拈樱桃吃的娇惯小娘子到了此刻,才就着使女递上的帕子擦了擦指尖,拿起牙箸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这时候,宁摇碧挽了挽袖子,又亲手替她斟上了一盏江桂饮,轻声说了几句什么,就见卓昭节摇了摇头,看着江桂饮露出少许厌色,宁摇碧立刻赔笑着将江桂饮随手往花丛后泼了,重新换个新的器皿斟了扶芳饮,卓昭节这才在咽下鱼肉后接过,她这样享受着宁摇碧的殷勤伺候,也不过在接过之后朝他笑了一笑,宁摇碧便已经甘之如饴甚至受宠若惊…

自始自终,被宁摇碧想方设法照料呵护的、看似漫不经心的卓昭节也好,被温坛榕目不转睛的盯着的宁摇碧也罢,都没有发现温家兄妹的视线,这盛大的春宴,对他们来说却仿佛余人都不存在。

温柏目光沉沉,拍了拍妹妹,温坛榕手一抖,将大半盏沉香饮都浇在了自己身上,才慢慢醒转,低头看了看裙子,也不解释,轻声道:“四哥,我去更衣。”

“你也看到了。”温柏示意她少留片刻,轻声道,“我后悔刚才对阮表哥说的话了…缘分不可强求,何况,他也不是最好的那个人…你并非非他不可。”

见温坛榕不作声,温柏晓得她不肯死心,他心下喟叹,却不得不继续道,“纪阳长公主恐怕也没有享受过他这样的殷勤,他是真心实意喜欢那卓小七娘的,六娘,你不要自误。”

温坛榕垂下眼帘,半晌才微不可察的道:“我知道了。”

温柏转向她身后的使女,轻喝道:“好生伺候娘子——方才娘子失手污了衣裙为什么不知道提醒?”

使女微微一个颤抖,不敢分辩她提醒时被温坛榕一个迥然平常的冷厉目光扫得再不敢多言,低声道:“婢子知错!”

第十六章 古盼儿

温家兄妹这边的动静,宁摇碧和卓昭节自然无从得知。

只是虽然如此,他们也没能一起安稳用完这顿饭,不久之后——就有一位不速之客来寻卓昭节。

来人约莫十八九岁年纪,着丁香底瑞草云鹤散花锦掐银丝上孺,艾绿绣月季蝴蝶藕丝裙,蛾眉曼睩、楚腰卫鬓,垂髫分肖髻正中簪了一朵早开的牡丹花,正常牡丹开放还有小半个月,如今这朵真正的鲜花比之宝石攒的牡丹花还要难得许多,鬓边插着一对玉叶金蝉步摇,两缕珍珠随步伐摇曳,耳上金珠串灯笼坠子,颈上璎珞圈儿,臂上赤金镯子——这位陌生的娘子领了四五个绣衣使女飘然而至,扫了眼四周,见附近诸席各自聚饮为乐,无人注意到自己,略作停顿,径自到卓昭节席前,轻启朱唇,道:“这位可是卓家小七娘吗?”

卓昭节一愣,宁摇碧已经不快道:“古盼儿,你不守着苏语嫣或卓昭粹,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古盼儿淡淡的笑了笑,道:“世子这话说的,律英醉得厉害,我怎么能不过来告诉下他的幼妹?”律英正是卓昭粹的字。

宁摇碧道:“卓八身边不是有小厮伺候?再说你难道不能照顾他吗?”

卓昭节忙暗拉了把他袖子——古盼儿——一听就是她那没过门的八嫂,卓昭节与卓昭粹感情不错,不想莫名其妙的就和未来嫂子结下仇,忙起身道:“原来八哥醉倒了?多谢八…古姐姐来告诉。”

古盼儿见她还是把卓昭粹放在心上的,脸色才稍露霁色,含笑道:“咱们长安城里鼎鼎大名的才女苏宜笑不久前得了一首好词,她亲自谱曲,邀了时家二郎并晋王郡主一同演奏,我与时五起歌,这次春宴正好排演…这是大半个月前就答应好的,实在推脱不了,过会就要商议这个,所以才要来找你照料。”

“辛苦古姐姐了。”卓昭节忙道,“不知八哥在什么地方?容我与温家妹妹说一声,这就过去。”

这时候温坛榕也发现古盼儿,放下酒樽过来了:“古姐姐?”

古盼儿朝她点了点头,卓昭节趁机与温坛榕说明情况并告辞,温坛榕再没有不答应的,因为这时候阮云舒、温柏、高十六郎、慕三娘子并宁十娘子都在说话,没有留意到这边,温坛榕体贴的道:“卓八郎君想是醉得不轻,不然古姐姐也不会特别亲自过来寻卓姐姐,卓姐姐还是快点去看看吧,我来和他们说就是了。”

卓昭节一来担心卓昭粹,二来没过门的嫂子亲自寻过来,恰好撞见自己与宁摇碧在一起,到底理亏心虚,顺口答应了一声,匆匆对宁摇碧道:“我走了。”

不想宁摇碧皱眉道:“我和你一起去!”

见他如此粘着卓昭节,温坛榕立刻低下了头,古盼儿一皱眉,道:“这太劳动世子了吧?”

“哦,不劳动。”宁摇碧对古盼儿,立刻又露出一贯以来矜持傲慢之态,淡漠道,“从前在秣陵,本世子与卓八也算有些交情,如今他喝醉了,本世子过去探望,也是应该的,左右不过那么几步路。”

古盼儿不想带他同去,道:“其实律英还有些话要私下和小七娘说。”

她有意咬重了“私下”二字,但她显然太过低估了宁摇碧紧跟在卓昭节身边的决心,何况,某位世子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不好意思,他郑重的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很对,本世子也有些辰光没见着他了,既然如此,那快走吧!”

…世子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我绝对没有说过类似于“世子很久没探望过律英现在是不是去看看”之类的话好么!

古盼儿这才发现自己太过小觑了这位世子的无耻,不过她可没有卓昭姝那么温婉的性.子,索性直截了当道:“律英如今有急事要交代小七娘,恐怕无暇招呼世子!”

把话说得如此直白,古盼儿已经做好这个长安出了名的骄横霸道的世子含怒拂袖而去的准备了,不想宁摇碧眼都没眨一下,爽快的道:“本世子乃是去探他,知道他醉酒,又怎么会责怪他招待不周呢?”

“………”看着他满脸真诚的大度,古盼儿望天片刻,真心实意道,“世子,我以为,他们兄妹说话,咱们这些外人还是不要在旁的好。”

你不是无耻吗?!你不是装作没听清吗?你不是不在乎被怠慢吗?!

那我直接请你不要去成么!

我把话说到这个地步,自己都不过去了,你难道还要继续跟过去?

好吧,就算你豁出去不要脸,小七娘——你总该不好意思的出来让他别去了吧?

实际上作为准卓家媳妇的古盼儿到底还是猜对了未来小姑子的性情的,见这情况,卓昭节果然慢慢红了脸,尴尬的对宁摇碧道:“既然如此,你还是…”

可惜的是,她下面的“不要去了”四个字还没说出来,宁摇碧的表情瞬间切换到沉重肃穆,他刷的起身,以稍带严厉的语调、略显急促的语气,沉声道:“古娘子真是不知事!你都说卓八他醉得厉害了,也不想一想,从你找过来,到在这里说话,已经费了多少辰光了?!如今还磨蹭个什么?还不快过去看看,有什么话,到了再说!”

说着,也不理古盼儿是什么脸色,直接对卓昭节道,“你八哥如今料想还在方才的席上,那么醉了也应该被抬到之前更衣的精舍里去…快点过去看看——走!”

…看着宁摇碧一马当先,握着折扇朝自己来时快步而去,而卓昭节茫然之中居然也下意识的跟上,古盼儿目瞪口呆!

温坛榕眼中掠过一丝浅淡的笑意,轻咳了一声道:“古姐姐,这…”

“这个不要脸的宁九!”古盼儿瞠目结舌的一拍手,恨道!

“这个不要脸的卓八!”此刻,宁摇碧心中却也在大骂卓昭粹与古盼儿——“我让时五看住了他,不想他居然让古盼儿过来找人!时五这个废物!”

费了些许功夫,找到卓昭粹醒酒的屋子,宁摇碧笑意盈盈的让卓昭节进去探望卓昭粹,自己则一把提起旁边频频给自己使眼色的时采风,道了一句:“昭节你好生与你八哥说话…卓八你不必客气,让时五陪我就是!”

拖着时采风到了屋后,面色苍白的时采风有气无力道:“你再不放手,我今儿不醉死,也决计撑不过一会的作歌了!”

宁摇碧松开手,面色不善的道:“你怎么做的事?”

“我已经很尽力了!”时采风怒道,“你以为卓缓那些随从我没看住?!今儿我是主仆齐上阵,不但看住了卓昭粹与卓缓,连带其他几个姓卓的都招呼上了…为了这个,方才我还特别向淳于借了人手去把我二哥叫过来敬了一圈酒,将卓小六娘、卓小八娘笼络住——但谁能想到古盼儿会忽然过来找卓昭粹!当年古太傅率大军西征,出陇右、战西域之时,我祖父都还在忧心能不能重回朝堂好么!我压得住古家娘子?!”

他斜睨一眼宁摇碧,冷哼道,“当然,我若是放出手段来,古家娘子也不至于压不住…但你也知道我祖父叮嘱过不许招惹的几家小娘子里,卓家女眷亦在其列,你总还不至于为了你那卓小七娘,要看着我被祖父打断腿吧?”

很可惜他这番盼望落空了,宁摇碧无情的道:“打断腿又怎么样?你若是请不起大夫,我替你请就是!”

“宁九你这个夯货!”时采风大怒,压低了嗓子喝道,“咱们打小长大的交情!为了个小娘子你居然这么对我?!”

宁摇碧斜眼看他:“那么你呢?你当初怎么对我的?当年你勾引慕家小娘子,半夜三更的和人私会后花园,被她们家巡夜的小人发现,把你当贼追,你不小心掉下一根玉腰带,生怕时相动家法,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到我跟前要我替你担下来,我二话没说去祖母跟前说那根腰带是我跟你要来的,祖母亲自出面向慕家并太子、太子妃赔了不是才把事情压下去!

“那次你不小心调戏了良家之女,偏遇见个烈性女子,一根绳子上了吊,那小娘子的娘家人咽不下这口气,状纸递遍了京兆府、大理寺!时相听说之后,朝都不上了,直接挽着袖子满城抓你要大义灭亲,若非我替你出主意,你能脱身?!

“前年你看中了醉好阁新捧的行首程夭娘,因为时相和华容长公主管你管得紧,缠头之资不足,当时我正被祖母打发南下,那样仓促的时候也不忘记着鸾奴给你备足财帛…

“去年…

“最近一次…

“…前年我也就求你教我取悦昭节,你这个没义气的东西,趁我在秣陵,居然居心不良险些误了我的大事——这些我也不和你计较了,难得如今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莫非你还不想要?”

宁摇碧说翻脸就翻脸,面色一变就有动手的意思,“怎么你要我再‘说服’你一次才能想清楚吗?”坐言起行的雍城侯世子折扇往腰中一插,卷起袖子捏响手指,显然一点也不在乎在公主的春宴上亲身上阵“说服”时五。

“你那叫不和我计较?!”时采风咬牙道,“顶着春雪把我丢下池塘,若非我祖母到的快,你还想往我头上砸石头呢?”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何必如此计较?”过去吃亏多的显然是时五,所以宁摇碧眼都不眨一下,换成了和气的笑容,袖子也放了下来,道,“你看,昭节如今被卓八设法骗了来,现在卓八正和她说什么,咱们心里都清楚,但我也不能一直拦着昭节不和卓八说话,何况我又不好说卓八的坏话…”

时采风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冷静道:“什么叫做你不好说卓八的坏话?难道你要我去说?”

“五郎啊五郎!”宁摇碧抽出折扇,轻轻敲了敲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反正咱们彼此彼此,在这长安城,也没什么名誉可言,何况名誉又值几个小娘子,是不是?你看你二哥,人人都说他是神仙中人,却人人对其远观而不敢近前,小娘子们见了他比见了自家最严厉的长辈还要恭敬,更不必说主动投怀送抱了——他那样的神仙之姿你稀罕吗?”

时采风眯起眼,冷笑了一声道:“见过聪明的!没见过你这么自诩聪明反被聪明误的!跟你说了,讨好小娘子上面你懂个什么?件件听我的才是正经,你出的这个馊主意,我若是照你说的去做了,回头卓小七娘不跟你翻脸我跟你姓!”

第十七章 盘问

“八哥,你怎么样了?”卓昭节领着使女进了屋,就见屏风前的矮榻上,卓昭粹靠着隐囊而坐,一身紫棠锦袍上点点滴滴的沾了酒渍,袖角还濡.湿了一块,满面酡红,眼神倒还算清明,小厮卓缓打了水,高挽着袖子,正替卓昭粹擦着脸,见到卓昭节进来,他忙放下帕子行礼,卓昭粹转过头来看了眼妹妹,略哑了声道:“喝了两碗醒酒汤——如今好些了。”

说话的光景,卓昭节命阿杏替自己卷了袖,过去从卓缓手里接过湿帕子,亲手替卓昭粹擦拭,见他面上赤色难褪,酒气扑面,嗔道:“八哥怎么会喝这许多酒?仔细伤了身子。”

“时五今日一个劲的灌着我…”卓昭粹吐了口酒气,对卓缓道,“你先去外面。”又叫阿杏等人,“都到外头守着去!我有话要和七娘说。”

见这情况,卓昭节心下一跳,果然打发了下人之后,卓昭粹半句废话也无,推开她的手,直接问道:“你和宁摇碧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卓昭节面上一红,沉吟着措辞,见她这样子,卓昭粹心中一沉,道:“好了,这么说来,旁人没有胡说,你方才未回席上,不是被温娘子所留,却是为了他一起?”

卓昭节绞着帕子,一声不吭——这种事情,小娘子不说话也就等于是默认了。

卓昭粹想到当日灞陵渡口的一幕,卓昭质的推断,脸色变幻数次,才决定了说话的语气,他严肃的问:“你是怎么和宁摇碧熟悉的?可是他主动勾引于你?”

“勾引”这个词实在不好听,卓昭节不禁涨红了脸,争辩道:“不是八哥想的那样!”

“你怎么知道我想的什么样?”卓昭粹压着怒火,反问道,“你可知道此人在长安的名声——”

卓昭节嘟囔着道:“不是他们家大房传的话吗?是因为大房和二房之间的仇怨所以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