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这么遮遮掩掩的做什么!”淳于姐妹异口同声的诘问,“你摆明了就是心里有鬼!就是沾花惹草!就是水性杨花!一定是这样!你休想抵赖!”

“………”宁摇碧暗吐一口血,恨道,“这件事情你们小娘子家不太好听!”

他不这么说还好,一这么说,连卓昭节眼睛都是一亮,探手抓住他袖子催促:“是什么事?”

宁摇碧深吸一口气,恳切的道:“昭节,此事实在不便启齿…”

“娘子,难道淳于家小娘子说的是真的?”就在卓昭节沉吟之际,阿杏眨了眨眼睛,忽然俯在她肩头,悄悄的道。

只是如今花厅里就那么几个人,又都是正当少年,任她压低了嗓子,宁摇碧哪里会听不见?脸色顿时一黑,狠狠瞪了她一眼!

阿杏立刻怯生生的避到卓昭节身后。

卓昭节看着宁摇碧。

“好吧…”宁摇碧溃不成军,悻悻的道,“我告诉你们,只不过你们听了可别后悔!事情是这样的…”

淳于姐妹赶紧端坐好,聚精会神的听着,哪知道宁摇碧说到此处,忽然站起身来,甩手道:“鸾奴,你与娘子们分说清楚!本世子去寻淳于十三!”

说着也不等卓昭节阻拦,趿着木屐几步就跑了出去!

鸾奴一阵晕眩:“小的…小的怎么敢说?”

“不敢说也得说!”淳于桑若拿宁摇碧没办法,收拾个小厮却干脆的很,何况她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拍案怒道!

…只是鸾奴透露的消息实在不宜入耳——听他吞吞吐吐的说了个大概后,卓昭节面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红、由红转绿,对面的淳于姐妹也是好一阵青白交错…半晌后,三人面面相觑,卓昭节虚弱的道:“你…你先下去吧!”

打发了鸾奴,淳于桑若和淳于桑酝诡异的沉默了半晌,淳于桑若才讷讷道:“平常也没看出来啊…怎么…怎么会这样?”

卓昭节简直不知道怎么回这句话才好!

被宁摇碧丢下的鸾奴虽然说的委婉无比,但大致经过还是说明白了,昨晚上发生的事情——

却是晋王小郡主唐千夏被发现疑有磨镜之好、被人撞破与卓芳甸在内室衣裳不整、且有异声!

听出鸾奴字斟句酌的解释后,卓昭节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她如今翻来覆去的想,自己为什么要迫着鸾奴公然说明?为什么不是私下里问他?怪道宁摇碧怎么都不肯说啊!这样的事情,是小娘子们听着的么?好吧,私下里听那是另外一回事…

眼前这僵局该怎么办?

花厅里死寂了片刻…

忽然淳于桑酝双手掩面,低叫道:“我的天啊!”

淳于桑若被吓了一跳,道:“怎么了?”

就见淳于桑酝脸色惨白的拿帕子不住插着手背,一边擦一边哆嗦着道:“昨儿个早上咱们不是还见过晋王小郡主?当时…她拉着我的手说话来着,看她娇怯怯的样子,我还…还扶了她一会…她…没想到她…我…”

她这么一说,淳于桑若也是脸色一白,颤抖了下,道:“你快点别说了!我想起来之前我也被她拉过好几回手,有次跑马遇见她,她还拿帕子帮我擦拭汗水…我…”

两姐妹回想起来之前和唐千夏的接触,如今简直从头到脚无一处对劲!

…卓昭节默默的想:昨日阿杏才说过唐千夏和卓芳甸来往是唐千夏主动接触卓芳甸,当时就觉得奇怪,毕竟晋王若要表态支持延昌郡王,同在长安,有得是办法,也不是一定要小女儿去主动交好卓芳甸呀!晋王小郡主这个年纪正是矜持的时候,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要放下自己丹青圣手的架子去附和一个在丹青上一无是处的小娘子?

昨日她还想着,莫非晋王故意这样安排,是有旁的打算?

不想…内中竟然是这样的缘故…

难怪昨天唐千夏明明和自己无冤无仇,为了卓芳甸,就欣然杀上门来助阵…

她想到之前见到唐千夏时,对方那我见犹怜的楚楚之态,再想想真相…身上陡然就是一寒!

只是花厅里三个小娘子毛骨悚然的时候,却不知道外头宁摇碧也正在和淳于十三说着此事,淳于十三百思不得其解,道:“你改了计划?”

宁摇碧脸色很难看,但却不是因为被淳于姐妹逼问的缘故,他摇了摇头,缓缓道:“改了计划岂能不告诉你们?”

“那为什么事情会这样?”淳于十三皱眉道,“不是说好了,时五拿药,让那宫人下在卓芳甸的菜肴里,然后从唐千夏的侍卫里绑了人…这样再散布谣言,让人议论卓芳甸早就与唐千夏身边的侍卫有染,一直借着唐千夏的掩护来往…迫着卓家将她早早嫁出门外,免得在卓家碍你家小七娘的眼?”

宁摇碧阴着脸,想了片刻,才道:“原本是这样的,我虽然不打算放过唐千夏,但她到底是晋王之女,这儿又是小姑的地方,总要给小姑些面子,免得晋王追究起来,小姑脸上不好看,是以想先收拾了卓芳甸,春宴结束后再对付唐千夏…”

淳于十三道:“难道是那宫人…”

“不是宫人。”宁摇碧沉声道,“是…真定郡王!”

淳于十三一惊,但他到底是后族之人,对这样的事情最是敏感,略一思索就反应了过来,惊讶道:“真定郡王是怕…”

“太子偏心绿姬不是一天两天了,皇后娘娘对此十分失望,倒是晋王与晋王妃恩爱和睦,虽然有过侍妾,但那侍妾早年就已去世…”宁摇碧嘿然道,“所以这两年,皇后娘娘一直将晋王、光王留在长安,承欢膝下,也是对太子殿下作警告!只是太子与晋王、光王向来和睦,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不过晋王、光王如今一个在兵部一个在户部,虽然不是尚书,但在皇后娘娘跟前说话的分量却是一日重过一日…而晋王膝下只有二女,自从大郡主出阁后,他颇为宠爱这幼女,唐千夏却和卓芳甸走得极近——你说,真定郡王会怎么想?”

淳于十三倒抽一口冷气,皱眉道:“这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咱们原本是想坑那卓芳甸一把,好给你那小七娘出气…不想却被真定郡王逮了这个机会!”

宁摇碧脸色阴沉,道:“唐四好大的手笔!一个唐千夏和卓芳甸乃磨镜之好,敏平侯府与晋王府的脸都丢尽了!晋王府先不去说,卓芳甸乃是敏平侯继室沈氏独女,沈氏只有一子一女,她那儿子不堪大用,又和元配嫡出的大房、四房形同水火!为了世子之争更是明争暗斗不断…沈氏非常倚重这个女儿,她断然舍不得就这样舍弃卓芳甸的!我想卓芳甸年已二八却仍旧未有婚讯,也是沈氏打定主意要用她结门好亲事,以为卓芳涯的助力!嘿嘿,如今卓芳甸名誉尽毁…”

淳于十三皱眉道:“如此一来,敏平侯与晋王府的仇是结定了,即使两边处理的再好,芥蒂也将存下…真定郡王果然好算计,只是怎么说咱们与他关系也不坏,好几次他与延昌郡王争斗,咱们都是站在了他这边的,却不想他忽然出手坑了咱们一把…实在叫人寒心!”

“他出这个手,我倒不在乎。”宁摇碧冷冷的道,“只是想叫咱们把这个黑锅抗下却不可能!我不在乎得罪晋王,但想叫我这样受他愚弄,那是想都别想!”

淳于十三也是心中郁闷,道:“也不知道小姑会怎么说?”

“小姑该怎么说恐怕昨晚就想好了。”宁摇碧平静的道,“这里是怒春苑,小姑的别院,你以为没有小姑的默许,我和唐四能对卓、唐两个做什么?”

淳于十三被他提醒,微微一惊:“小姑居然…”

这么说来,在东宫的长子、嫡子之争中,义康公主竟然是站在真定郡王一方的?

淳于十三压低了嗓子:“小姑如何会这么快就表态了?”

义康公主作为圣人和皇后的幼女,向来得宠,这位公主不涉朝政,惟爱宴饮,一年一度的春宴,也不知道成全过多少对鸳鸯、又让多少才子才女籍此成名,经年下来积累下深厚的人脉——就算不提这些,公主什么都不管,冷眼看着延昌郡王和真定郡王拼杀到底,任谁上位也不会亏待了她的,她又何必趟这个混水?

“你忘记赵式了?”宁摇碧冷笑,“他是赵邝之父,小姑与赵邝向来恩爱,因为成婚至今无所出,对赵邝也有些愧疚…赵邝开口,小姑怎么会不答应?”

淳于十三、时五、宁摇碧三人中,除了勾引小娘子,做其他事情拿主意向来就是宁摇碧的事,宁摇碧素来心思复杂,淳于十三习惯依赖他,此刻却还是不明白,道:“怎么又和赵式沾上了关系?赵式…难道赵式也站到了真定郡王一方?”

“虽然没有,但也快了。”宁摇碧到底是雍城侯之子,雍城侯是明确属于真定郡王一方的,对于这种党争的风吹草动,他知道消息向来迅速,冷笑着道,“你知道赵式最怜爱他的长孙女,皆因他御下苛刻,又脾气爆烈,当年为琐事殴打下仆致死,还被御史弹劾过!后来虽然被圣人责备,却仍旧不思悔改,结果遭遇仆下联合起来反叛,趁他下朝之后返家所经路途僻静处意欲行刺,亏得其长子赵阳拼死保护才留得一命,赵阳却因此身故,只留下一女,赵式心存愧疚,对那赵大娘子素来珍爱…据说,这赵大娘子,对真定郡王情根深种。”

淳于十三皱眉道:“难道真定郡王答应迎娶这赵大娘子?不可能吧?”

“自然不可能。”宁摇碧低声道,“不过,真定郡王答应至少封其为侧妃!”

“还有这么一件事…”淳于十三皱着眉,想了想,道,“倒也难怪小姑帮真定郡王——但咱们怎么办?”

宁摇碧缓缓道:“放心吧,真定郡王若没蠢到家,定然会先来寻我们的。”

淳于十三奇道:“寻我们做什么?”

“收场!”宁摇碧阴阴一笑,道,“卓芳甸也还罢了,敏平侯没那个胆子来找小姑算帐,晋王却不可能不为唐千夏出头的…真定郡王要扮他贤德孝顺恭敬谦和的贤王,如何敢担此事?明面上的责任可以让下人之流去认,但对晋王的交代…除了咱们谁能替他承担?”

第三十六章 真定郡王

卓昭节与淳于姐妹花了好长辰光才缓过劲来,既然是这么一件事,卓昭节的确不能回原来的黄泥茅屋去住了,否则不拘是出于好奇还是安慰还是旁的心思上门的访客也能叫她不得安宁,到底卓芳甸是卓昭节的姑母,而且这个时候又不能马上溜回长安,因为事情未必没有澄清的机会,至少这件事情发生在怒春苑,义康公主被牵累,不能不给出个交代来,从公主的角度看,很该把事情淡化处置——这样的话,卓家人就不能走了,否则岂不是等于落荒而逃——心虚?

淳于桑若、淳于桑酝也想通了此节,便一起起身道:“先去给你收拾间屋子罢。”

“多谢你们了。”卓昭节此刻心里乱七八糟,无精打采的点了点头。

三人带着侍者出了花厅,沿回廊往后头的空房走去,还没到地方,却先撞见淳于十三并宁摇碧陪着一个陌生的少年站在不远处的一座拱桥上,那陌生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绛袍玉带,紫冠青靴,长身玉立,身量偏瘦,眉眼之间的气质很是温润,然而这温润却不掩盖那种生来就自然而然熏染的颐指气使,他站在拱桥的正中,淳于十三和宁摇碧一左一右,显然以他为尊。

三人都未带随从,似在低声交谈,虽然距离不足以听到他们的说话声,但也能感觉到彼此之间氛围绝对不轻松。

“咦,那不是真定郡王吗?”卓昭节不认识那绛袍少年,淳于桑若和淳于桑酝却都认识的,她们轻声议论,“郡王跑这儿来做什么?”

卓昭节闻言,不由向拱桥上多看了几眼,心想,这人原来就是东宫的那位嫡子?看起来倒是谦和的很——不过太子与太子妃不和睦,又偏爱绿姬所生的长子,这位郡王若是还要和宁九一样骄横跋扈,太子现成就有立庶长子的借口,太子妃和他就更没指望了。

“好像是来找咱们十三哥或者宁九的?”淳于桑酝看了看拱桥,道,“不管他们,我们先带初岁去挑屋子。”

卓昭节看宁摇碧现在似有正事,就道:“是,咱们走吧。”

只是这时候拱桥上的人居高临下,却也发现了她们,相比熟悉的淳于姐妹,卓昭节既眼生又姿容出色,那着绛袍的真定郡王一瞥之下,微讶道:“和淳于十娘、十一娘一起的那小娘子是谁?倒是一副好相貌。”

“那就是宁九缠着小姑将今年春宴提早开、且改洛阳为这怒春苑的小娘子。”淳于十三随他目光看了一眼,懒洋洋的道,“敏平侯府四房的嫡幼女卓小七娘。”

“哦?”真定郡王究竟是志向高远之辈,虽然之前惊讶于卓昭节的美貌,但听闻是宁摇碧看中且彼此有意的小娘子,顿时极为干脆的收回目光,微笑着赞道,“九郎好眼力,南下江南居然得如此美人垂青。”

宁摇碧如今最喜听的就是自己与卓昭节两情相悦,真定郡王虽然没有直接这么说,但大致意思也是如此,他神色不禁缓和下来,目不转睛的目送着卓昭节一行转过回廊,才道:“昭节才到长安,认识的人还不多,如今出了这么件事,我怕她继续留在之前的住处被人频繁打扰,坏了兴致…她性情温柔,专为我着想,纵然受了委屈,也不肯告诉我。”

他这样公然称赞着政敌的孙女,真定郡王却还神色平静,点了点头,道:“不想敏平侯府还有这么一位娘子,怪道能叫你为了她亲自求到小姑跟前。”

宁摇碧淡淡的道:“郡王也觉得昭节很好吗?”

“宁九你眼光向来就挑剔,连苏表妹都没能叫你正眼看过几回,如今偏偏看中这卓家小娘子,自然有你的道理。”真定郡王含笑道,眼神真挚而恳切。

宁摇碧不为所动,淡淡的道:“家父一向说郡王的判断值得信任,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淳于十三下意识的屏了屏呼吸,他虽然在有宁摇碧在的场合不爱动脑子,此刻也明白——宁摇碧是把条件开出来了,真定郡王若要宁摇碧扛下这次算计唐千夏并卓芳甸的所有罪名,那么必须说服雍城侯同意、至少不反对卓昭节嫁进雍城侯府!

真定郡王看着拱桥下潺潺流淌过的溪水,沉吟片刻,缓缓道:“郎才女貌,孤是该恭喜表叔。”

…这就是同意了?

淳于十三一眯眼,看得出来真定郡王对于阻止晋王与延昌郡王一脉靠近,已经到了势在必行的地步,否则决计不会答应的这么快,毕竟宁摇碧与延昌郡王的胞弟唐澄有旧怨,雍城侯更是因此不得不从一开始就站在了真定郡王一方,宁摇碧亦是别无选择,在这种情况下,宁摇碧的妻子很该也为真定郡王上位考虑——选择敏平侯,不但不可能因此将敏平侯拉过来,反而可能引起原本支持真定郡王的一些臣子不满…

可见真定郡王急于找人担下这回的罪名了。

不过宁摇碧对真定郡王的答允却是毫不意外,他平静的继续道:“有件事情我要提醒郡王。”

真定郡王看着他,宁摇碧缓缓道:“哦,应该是两件——这第一件,就是所谓一不做,二不休,虽然此处是小姑的林苑,但咱们的随从也不是不能随时回长安去!第二件么…”

淳于桑若推开了窗,窗外,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茭白,再远一点的岸上生满了桑树,春风带着温润的气息吹进来,将窗边的银铃吹得一阵脆响。

“这屋子怎么样?”淳于桑酝问,“水榭这里空着的还有几间,你这里隔壁的隔壁就是时家阿姐,时家阿姐最不爱吵闹,所以旁的人就算知道你在这里,也不敢轻易过来扰你的。”

“多谢你们了。”卓昭节看了眼四周,道。

公主林苑,待客的地方哪里会差了去?

而且也就住那么几日。

淳于桑酝道:“那快叫人回去把你的东西拿回来吧——等等,现在还是不要去了,等晚上再去,免得被人撞见发现你搬到这里来。”

卓昭节还是头一次体会到这种像做贼一样的感受,心有戚戚道:“好。”

“你…”淳于桑若见这样子,想安慰她几句,却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思索了片刻,才勉强道,“你也不要难过,这样的事儿…在之前,谁能知道呢?又不能怪你,再说…男子不是也有娈.童…”

“十姐!”淳于桑酝嗔道,“你想安慰初岁也说点象样的啊!”转对卓昭节道,“反正如今小姑一定也在平息此事,你别担心,长安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哪天能不出上几回事?过上两日,这事情听着也都不稀奇,也就过去了。”

卓昭节勉强笑道:“嗯,我也想它早点过去。”

淳于姐妹陪她说了会话,到底尴尬,就告辞离开了。

等她们走了,卓昭节烦恼的问阿杏:“依你在长安长大的经历来看,这件事情要多久能够平息?”

阿杏脸色不太轻松,道:“婢子以为不太好平息。”

“为什么?”卓昭节抱着万一的希望问。

阿杏小声道:“晋王小郡主也还罢了…可二娘,是咱们家的人…”

卓昭节一点就透,明白了:敏平侯这太子詹事,向来支持延昌郡王,如今卓芳甸出了这么件事儿,真定郡王那班人怎么肯放过?

这样有人从中不遗余力的推波助澜,此事只有越闹越大的道理——闹大之后,估计整个卓家都有被拖下水的可能,当然敏平侯这边也不可能不还手——总而言之,事情想要迅速平静之有一种办法,那就是迅速将卓芳甸远嫁,嫁到距离长安极远的地方,好让卓家从中脱身。

卓昭节当然乐见卓芳甸远嫁,如此沈氏独自一人,想要应付大房和四房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不过就像敏平侯不可能坐视政敌攻讦自己不还手一样,沈氏也断然不会这么看着女儿远嫁…不到尘埃落定,事情都不好说。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次春宴回去,游氏估计没多少心思责问自己和宁摇碧走得近的事情了…不管怎么说情窦初开总比晋王小郡主这样的好啊!

这样想着,卓昭节倒是暗松了口气——她不禁看了眼阿杏,心想这小使女年岁不大,到底是游氏给自己的人,怎么都透着机灵…这样涉及朝政的勾当,居然也能看得清楚,更难得知道进退,只含蓄提醒,却不直接说出来让因为才到长安对诸事还不甚了解因此没想到此节的自己觉得颜面无光。

卓昭节盘算着,这次不只真定郡王一系要向敏平侯发难,大房和四房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削弱沈氏,回侯府后,恐怕有得乱了…不过只要不危及四房,卓芳甸的前程乃至于死活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忽然醒悟过来,沉声道:“使个人去寻八哥,请他着人回侯府告诉下母亲!”

——这种抢占先机的消息当然是越早让四房知道越好,也不知道卓芳甸身边的人是不是先上路了?

阿梨这素来看着比阿杏要憨厚许多的小使女学得倒也不慢,领命之后却道:“方才淳于家的娘子建议娘子入夜后再去那黄泥茅屋里取东西,婢子想着,若要寻八郎,不如向淳于家的娘子借个人手去?”

“你说的很对。”卓昭节一想,慎重点头,道,“务必将此事尽早告诉母亲!”又转向阿杏,“昨日你推测小姑与晋王小郡主结识之事…速去写封信!”

阿杏精神一振——这可是个自己送上门的立功的好机会,喜道:“是!”

第三十七章 樱桃

因为出了唐千夏和卓芳甸之事,所以春宴暂时停了一日,次日晌午,义康公主处置了厨子和数名苑中侍者,理由是他们处理菜肴的时候不当心,将外形相似的草药误当成了蔬菜,导致客人有恙——义康公主还特别请了太医院的副院判到怒春苑,在侍者跟前与副院判谈笑半晌,听着副院判说了一大堆基本上没几个人能听懂的医道之语,总而言之,唐千夏和卓芳甸之间清白得很,一切都是她们运气不佳,误食了相冲致幻的草药。

不管众人信不信这个结果,义康公主、唐千夏、卓芳甸是相信了,有义康公主相信,其他人想说什么,总也要看一看公主的面子,到底不能过分。

栖雀水榭里,卓昭节一边和淳于姐妹下樗蒲,一边说着此事:“虽然这样,但私下里的议论哪里能禁得住?若旁人是调侃来说的,你说发作不发作好?”

淳于桑若一把掷了个全黑,大喜道:“卢!”迫不及待的下了,这才答话,“那有什么关系?长安谁家还没点难堪事儿,再说有宁九在,除非不长眼,才会招惹他!”

“…”卓昭节到底有些害羞,转开话题道,“我头次参加春宴呢,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

淳于桑酝眼睛盯着樗蒲盘,嘴上道:“这个可要看小姑的心情了,今年出了这么件事到败兴,我想也就这么两天了吧?”

淳于桑若被提醒,道:“今年春宴开的早,回去之后过几天就是牡丹花会,初岁你和咱们一起吗?”

“我答应和温家小六娘一起呢,能一道吗?”卓昭节接过五木,道。

“可以呀,温家小六娘性.子向来就好。”淳于桑若忽然想到了什么,抿嘴一乐,道,“不过你真的和她约好了?真的不失约?”

卓昭节道:“咦,我那么没信用吗?”

“那可不一定呀。”淳于桑酝也调侃道,“宁九肯?”

“提他干什么?”卓昭节面色一窘,嗔道。

淳于桑若的一个使女忽然走了进来,欠身道:“几位娘子!”

“有什么事?”淳于桑若正玩的开心,头也不抬的随口问。

那使女确实有事来报,道:“公主殿下让闵太医陪着晋王小郡主还有卓二娘子回长安去了,据说,闵太医认为晋王小郡主和卓二娘子中毒略深,怒春苑这里药材不足,建议先送回长安医治。”

“是该如此。”三人对望一眼,心照不宣道。

唐千夏和卓芳甸回了长安,这件事情也等于过去了,虽然留下来的卓家其他人到底还是很尴尬,不过卓家也不是谁家都惹得起的,惹得起卓家人,也要想想义康公主,来赴宴的人即使有闲的,也不至于个个都闲到了没事找事的地步——这样的话,春宴才能够重新热闹起来,而不是人人都盯住了这么件事儿议论。

卓昭节道:“这么说来我如今回之前住的地方料想也没什么了?”

“你何必回去呢?”淳于桑酝摇着五木,道,“咱们这儿有个伴玩着不是挺好的?反正都在苑里。”

卓昭节想想也是,三人正玩着,门口人影一晃,却见宁摇碧兴冲冲的走了进来,劈头便道:“昭节,我带了樱桃来,你最喜欢吃这个。”

三人回头一看,就见随后进来的鸾奴提了一个竹篮,里头沉甸甸的装着樱桃,上面则盖了一层树叶,淳于桑若惊讶道:“你该不会把小姑那里的樱桃都拿过来了吧?”

宁摇碧若无其事道:“反正宴上也不缺一道樱桃。”

“…”他居然真的这么干了!淳于桑若和淳于桑酝对望一眼,郑重的抓住面色泛红的卓昭节,道,“初岁你快点说说,你到底怎么把他教导的这么好的?”

淳于桑酝喃喃道:“这是宁九?宁九居然会这么体贴?你莫不是哪里来的妖怪变得罢?或者是时五假扮的?!”

宁摇碧瞪眼道:“你们有完没完,怎的还在这里?一点眼色也没有!”

淳于桑若道:“呸!亏你说的出口,你好意思么?这儿可是咱们的住处!”

“主随客便——你们有做主人的样子吗?”宁摇碧鄙视道,“行了,你们走吧,本世子要和昭节说话!”

淳于桑酝道:“你这个人!我们偏不走,你想怎么样?”

“真的不走?”宁摇碧哗啦一下抖开折扇,斜眼道。

卓昭节正要劝说,却被淳于桑若拦住,道:“初岁你别管——咱们才不怕他,今儿个就在这里,你也不许跟他出去!”

“没错!就这样,你能把咱们怎么办?”淳于桑酝虎视眈眈的扯住卓昭节的袖子,示威道。

她们正琢磨着宁摇碧这次会转什么坏主意,不想接下来的事情让她们发现自己严重低估了某纨绔能够干得出来的事情…

因为宁摇碧什么主意都没想,他直接挽起袖子:“怎么样?把你们都打晕,拖出去!叫你们碍事!”

“宁九你这个不要脸的!”淳于姐妹震撼道,“你家小七娘还在这儿呢!你也干得出来?”

“对于觊觎过本世子的小娘子,本世子可以不当成小娘子看!”时五说过,表忠心时可以不用维持优雅的风仪…宁摇碧迅速确认了一下目前的局势,捏响指节,道,“嗯,一会是把你们丢池塘里呢,还是丢草丛里?”

淳于姐妹双双跳了起来:“你个丧心病狂的!咱们可是一起长大的!”

“但我们不熟!”惟恐卓昭节因此想到类似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甚笃”之类,宁摇碧立刻强调,“本世子对你们一点也不熟!就知道你们是淳于十三的妹妹!那又怎么样?!十三本世子都打过!”

“………”卓昭节袖手旁观无能,心里乱七八糟的上前拦住宁摇碧,“你不要再说了!!”

宁摇碧思索了下,现在这种情况,是套用时五说的“小娘子多半口是心非,嘴上让你不要这么做、不必那么做,心里想的却是你若不这么做、不那么做,定然是不够喜欢我”,还是“小娘子没吩咐前,就要想其所想、思其所思、急其所急!若是有没想到的,让她自己说出口——这个时候已经落了下乘了,须得立刻照办,以为弥补”?

嗯,昭节不爱骗人,那应该是后面一种吧?

宁摇碧选择已定,立刻放下袖子,掸平褶皱,恢复端庄矜持之态,只是笑得眉眼弯弯,矜持之意到底有些不稳,在淳于姐妹杀人的目光里落座,目光不离卓昭节的问:“这儿住着还好吗?若是不习惯,我再给你挑个。”

“很好啊。”当着淳于姐妹的面,卓昭节到底有些不好意思,面色微红,道,“陌皎、陌醇帮了许多忙。”

“昭节你总是这样体谅人!”时五说,小娘子喜欢在同伴面前听到种种称赞,尤其是旁人想不到的称赞,比如说,某位小娘子生得美,平常一定有许多人都赞她美貌,这时候若再继续跟风,未免落了下乘,不如赞她旁的,像心善、手巧或孝顺体贴之类——宁摇碧很满意时五的建议又用上了一条。

…淳于桑若和淳于桑酝对望一眼,姐妹两个一样,左脸写着和他拼命,右脸写着趁机学习,天人交战啊…

卓昭节险些没呛了水!

“你怎么拿这么多樱桃过来?”卓昭节无奈的转移话题,“听说如今樱桃少得很,公主殿下也要用在宴上的吧?都拿来这里我又怎么好意思?”

昭节不好意思,那就帮她好意思嘛!宁摇碧认真的道:“哦,我忘记告诉你了,小姑他们忽然都想把樱桃送给你!”

虽然——他们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本世子会让他们这么想的!

…这借口,卓昭节默默的被伤了一把,心想我看起来这么笨吗?

“你还是送回去吧…”卓昭节无力的道,“过些日子樱桃就多了,再说这么多我能吃多少?搁久了也要坏的。”

宁摇碧摸了摸下巴,思索片刻,道:“但鸾奴手臂疼!”

鸾奴二话不说放下篮子,凄惨的哎哟一声——三个小娘子下意识的循声望去,就见方才还精神无比的小厮此刻抱着手臂,五官扭曲、额上青筋曝露、状似痛苦到了极点!

“………”

三位小娘子彻底无语的沉默里,宁摇碧一脸沉痛道:“嗯,刚才进门前,他不小心扭到了胳膊,如今想再提回去却是力有不逮了。”

半晌,淳于桑酝才道:“其实…咱们这儿的侍者也能帮你送回去的。”

显然她拆台要拆到底,不过宁摇碧眼都没眨一下就道:“不行!以你的品行、以你的心性,本世子怎么知道你的人把樱桃送回去,会不会添油加醋的污蔑本世子清白?造谣生事?你以为本世子会给你这样的机会吗?你想都不要想!”

“…”淳于桑若眼珠一转,指着卓昭节,“那让初岁身边的人去送,你没话说了吧?”

卓昭节点了点头——然而宁摇碧淡定道:“也不行!”

他正色道,“这主意是你出的,其中必定有诈!说不定你收买了昭节身边的人呢?”

“你的意思是初岁连身边人都管不好?”淳于桑酝眼睛一眯,立刻一顶罪名扣上去。

宁摇碧立刻改口:“昭节这般善良体贴,她身边的人自然也差不多,这栖雀水榭又是你们的地方,谁知道你们口口声声让昭节的人去送东西,会不会暗中使了人埋伏在侧,谋财害命、杀人放火——行种种不堪卑劣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