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笃定。”宁摇碧镇定自若的道,“反正你过几日就会忘记发誓再也不帮我了。”

“…”时采风恨恨一击掌心,扭头就走,边走边大声道,“三年之内我若再登你的门、再替你出主意,我跟你姓!”

淳于桑野忙悄悄对宁摇碧道:“这小子仿佛当真动怒了?可要我去拉住他?”

“你等等!”宁摇碧果然喝道,“看看这是什么?”

时采风虽然满是愠怒,闻言到底没忍住好奇回头一看,就见宁摇碧威风凛凛的拍出一叠银票,尔后丝毫不带人间烟火气息的一笑:“这些我本打算都给你的!”

“宁…九郎!你当真是我的嫡亲兄弟!”时采风那正要迈出去的一步顿时再也踩不下去,他瞪大眼睛,几乎是拔腿跑了回来,一把夺过银票粗粗一看面额,顿时喜得见牙不见眼,眼中光芒闪烁,只差没扑到宁摇碧身上,激动的道,“你怎的知道我有好几日没去醉好阁了?昨儿个与绮秀楼的行首相会还是偷偷摸摸的…所谓好人必得好报,我祝你与卓家小七娘恩爱有加、白头到老、早生贵子…”

看他变脸变得如此之快,虽然不是头一次了,但淳于桑野实在觉得有点受不住,咳嗽一声提醒道:“你刚才不是说三年之内再登门就跟宁九姓么?”

时采风大义凛然道:“此一时、彼一时,方才不过是我与九郎的玩笑之言,如今九郎这样有诚意的挽留我,我岂能继续儿戏下去!”一面说着,他一面紧紧攥紧了银票,飞快的揣进怀里,口中念念有词道,“我向来心胸开阔,岂会为了区区玩笑就当真与平生知交好友断绝来往数年?淳于你实在太小觑我了!我是那种人么!”

淳于桑野叹了口气,道:“时相约束着你的月钱,无非是为了指望你学好,莫要再将许多功夫耗费在风月场上,不想你如今为了攒够银钱去捧行首,已经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什么话都敢说了…礼仪廉耻如浮云啊!”

“世间一切繁华功名不过是过眼云烟。”时采风洒然一笑,哗啦一下抖开折扇,悠悠道,“今日风流魁首,明朝村野黄土,自来人生如此,我为何不能阅遍天下美人?”

春晖明媚,时采风也是个俊秀的小郎君,他这么站在庭中含笑与宁摇碧、淳于桑野说话,不远处几个侯府使女只看了一眼就都纷纷红了脸——偏他说的话却是这样的离经叛道…

淳于桑野鄙视道:“真是时府之耻!”

“我呸!”时采风怒道,“除了我大姐的志向,你眼里有不耻辱的志向么?!我好歹也是她弟弟,你就不能让着点我?还说什么对我大姐有意,我瞧你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淳于桑野怒道:“胡说八道——你才是胡说八道!我对心烈之心日月可昭!你又不肯把你大姐许配给我,我做什么要让着你!”

时采风咬牙切齿道:“我大姐的婚事是我能做主的么?你也太抬举我了!别说如今长辈俱在,纵然只我与她两个人,也只有她当家作主的份!我敢做主把她随便许人,她不打断我的腿才怪!”

“所以我何必让你?”淳于桑野嘿然道。

宁摇碧皱眉道:“行了,都进去说话罢。”

时采风与淳于桑野这才住了声,各哼一声,随宁摇碧进了门,分主宾坐下。

宁摇碧命四周侍者都退下,只留鸾奴伺候茶水,道:“你们今日过来做什么?”

“自然是好奇,过来问问如今长安城里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时采风道,“不然还能是做什么?”

淳于桑野哼道:“我猜这小子其实是没钱捧行首了才拉着我过来的,否则前几日为什么不来?”

时采风悠然的道:“咦,你不是这么想的,为什么方才来的路上还要帮着推波助澜,说卓小七娘非但诗才出众,人也生得钟灵毓秀、得天地所爱,引得那几名士子越发倾慕从未见过面的卓家小七娘?”

宁摇碧立刻哼了一声,厌烦道:“倾慕?他们说了什么?”

时采风看着脸色微变的淳于桑野,阴阴一笑,道:“宁九你不知道,当时淳于推波助澜得兴起,也不知道他是说了真话,还是真心想帮你…他说…”

“住口!”淳于桑野低喝道,“这件事情既然不是宁九做的,那显然有人欲对卓家小七娘不利,咱们如今该讨论这个才是!”

他这么急着转移话题,宁摇碧自然是疑心大起,不理会淳于桑野,问时采风道:“他说了什么?”

时采风同情的看着淳于桑野,道:“他大大赞了一番卓家小七娘的容貌与才华后,说,若能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淳于桑野满头冷汗,强自镇定道:“宁九你不必理他…我不过是想帮你一把罢了…我怎么会对卓家小七娘起意?谁都知道我素来最喜心烈的!”

“啧啧,亏得我大姐没理会过你,不然非被你气死不可!”时采风长吁短叹,道,“你确定这不是你小心翼翼掩饰着的真心话?毕竟卓家小七娘生得那么好看!”

宁摇碧目光阴寒的举手到唇边,吹出一声长哨,下一刻,一对羽毛油光水滑的猎隼气势汹汹的扑入,随着宁摇碧一指淳于桑野,利爪与尖喙并上、鲜血与惨叫齐飞…

时采风正看得眉开眼笑,却忽然被宁摇碧扼住咽喉,沉着脸警告道:“往后再拿你那不正经的眼神去看昭节,我绑你条石上扔浐水里去!”

…这么闹下来,三人正式说起了事情时,淳于十三满身抹上药膏,还向宁摇碧借了一身衣袍,狼狈不堪,时采风也是脸色惨白,不时揉一揉颈上。

只有宁摇碧神态自若,像是眼前两个人落到这样的地步和他根本就没有半点关系一样,若无其事的直接说起了自己关心的事情,道:“前两日昭节病了,我挂心她得紧,根本没留意这传言,等留意到时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起初我以为是淳于佩报复…”

淳于桑野有气无力道:“不可能,六娘虽然与心烈素来不和,但也只是小娘子之间的任性使气罢了,她做不来这种害人的事情,何况凭她也不可能把事情闹这么大!”

宁摇碧道:“所以若是淳于佩所为,我想定然有人帮手。”

“我家长辈可还没昏了头!”淳于桑野瞪他一眼。

“我可没说淳于家!”宁摇碧冷冷的道,“我起初怀疑的是延昌郡王妃,毕竟她和淳于佩一样都在昭节手里吃过亏,这小欧氏狡诈狠毒,未必没有借这机会报复的可能!从昭节身上下手也符合她的为人。”

时采风道:“这个可能性并不大,敏平侯乃是极为支持延昌郡王的人,小七娘到底是他嫡亲孙女,延昌郡王妃这样算计小七娘,侯府怎么能不被拖下水?敏平侯此人极为反感这样的事情,再说敏平侯乃是小七娘之祖父,要教训小七娘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他不会喜欢闹到满城风雨的,小欧氏不能不考虑敏平侯!纵然她被气昏了头,延昌郡王也不会同意这么做,延昌郡王又还没登基,如今就先自己人斗起来,他还混个什么?”

宁摇碧道:“嗯,所以我想来想去,差点就没猜出来。”

时采风与淳于桑野惊讶道:“这么说,你已经知道是谁了?”

“这个自然。”宁摇碧点一点头,冷笑着道,“是陆含冰!”

若是放在几日之前,这陆含冰固然是河南那边的解元,时采风和淳于桑野又不关心会试又不关心士子,长安这么大,每科赶考的解元一郡一个也有好些,还真不知道,但如今陆含冰与“江南第一才女”的事情已经传得满长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两人遂惊讶道:“他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时采风又道:“他哪来这个本事?”

将卓昭节捧到与她地位不相符合的高度,做下来这样的事情,一个是胆量,毕竟陆含冰只不过是河南赶到长安的一个寻常士子,虽然是解元,但在长安权贵跟前也不过如此,卓昭节乃侯府女眷,又与宁摇碧两情相悦,随便哪个身份都能轻易的拿捏陆含冰,纵然如此,陆含冰还敢算计卓昭节,首先就要有这个胆量;其次却是能力了,长安如今正逢花会,凭什么都要被花会夺了风头去,即使卓昭节所作的也是咏牡丹诗,可花会期间咏牡丹的诗句再多没有。

尤其卓昭节才从江南而来,长安门第相若的人家都有许多没见过她的,在这种情况下能够让谣言一夜之间传遍长安,很快就达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可见幕后之人的能力!

宁摇碧嗤笑着道:“所以他也只是一个引子,助他的人,当然是另有其人了!”

时采风与淳于十三对望一言,齐声问:“谁?!”

第九十七章 陆含冰(上)

“陆含冰此人你们知道多少?”宁摇碧不答反问。

时采风与淳于桑野都皱起了眉,道:“还能有多少?无非是坊间流传的那些,河南解元,自负才华,满腔夺魁的打算赶到长安,到这里和范得意其实也差不多,但他不像范得意那样顺利的被引见给了真定郡王,布衣一个,因此慑于明科下场中的权贵子弟,担忧殿试名次被压,所以打算看完花会就回河南等待再下一科…结果被小七娘一首诗点醒…话又说回来了,你是怎么恰好找了这么位主儿给小七娘捧场的?”

宁摇碧哼道:“随便拉到的,看他身穿布衣,料想纵然是士子,门楣也不高,若是敢不听话,直接打晕了处置,善后也方便,不必惊动祖母。”他自知仇人满长安,便是没仇的,看不惯他的人也不少,这种临时挑人捧场的事情,当然也要考虑到旁人不但不配合,反而戳穿了真相,那样岂不是帮了倒忙?

他皱起眉,“本想着因为花会的缘故,东西二市物价飞涨,这时候逛曲江的要么是不喜人多,要么就是囊中羞涩,看他那样子当是后者,明年就要开科,若是银钱不够住到明年,必然会影响了会试的心情,是以不太可能拒绝这份差事…”

时采风道:“虽然明年就要开科,因此如今天下的才子都往长安涌来了,解元并不希奇,但你一拉就是一个也实在太巧了,还偏偏拉了这么个胆子大的,连你都敢算计!他在长安徘徊应该也有些时候了,莫非就没听说过你的名头?”

淳于桑野也戏谑道:“这陆含冰这次却是惨了!”

“他胆子是大。”宁摇碧淡淡的道,“但他却不会惨,恰恰相反,只要他这个解元并无水份,明科三甲,我说什么也要给他争取到一个!哪怕是跟祖母纠缠到底!”

时采风与淳于桑野一愕,道:“这可不像你,你几时饶过不听话的人?”

“你还没看出来?”淳于桑野忽然醒悟过来,道,“他为了卓家小七娘,如今已经是丧心病狂了!”

时采风闻言恍然,拍手道:“不必想了,纵然才学略差,但这份眼力决断,此人日后若不能成事才是没有天理!”

——陆含冰原本避开明科的缘故并非对自己的实力没有信心,最大的原因还是对自己的背景没信心,虽然会试这关考的是真才实学,大凉重视科举,即使宰相之子、宗室旁支,一旦踏上考场,那也只有一个身份,即是考生,作弊泄题之事一旦发现,定然严惩到底、决不轻饶!

所以哪怕是时雅风这些人,想过会试也必须有真本事。

但会试过后的殿试,才是决定真正名次的时候,能过会试,皆是层层选拔出来的人才了,有时候排名前后不过是在圣心的一念之间,譬如当年时斓那一科,时斓会试仅仅排名第五,只因这位宰相年轻时俊秀挺拔,谈吐风雅,先帝怎么看怎么喜欢,当殿心里就圈给了还是公主的华容为驸马,为了自己女儿面子好看,索性直接点了他为状元。

按着会试时阅卷之人的看法那一科的状元并非时斓,但先帝御笔钦点,会试的成绩也无人多提了,否则就是置疑先帝的眼力了。

如果陆含冰的志向只是中榜,时雅风几人倒还不至于给他什么压力,但此人自负才学却要避科,显然他对名次很重视,目标甚至会是三甲,这样才会在长安反复徘徊,有了避让之意——实际上也不仅仅是排名,时雅风这些人,长辈俱是圣人与皇后都要给几分面子与照拂的,有道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他们命好生了个好出身,殿试上圣人必然要给其长辈体面只是其一,其二便是之后的任用了。

三年一科的新进士,能够得到苦心栽培的每科也就那么几个,到底位置有限…何况三甲的名头怎么说也要响亮许多,陆含冰十年寒窗,自负才学,可不想一朝登了天子殿,却只得个寻常进士的头衔…他心有所图,奈何出身寻常,本来已经忍痛再拖三年下场了,却不想游曲江时竟赶上了宁摇碧为了给心上人助威,暗中买通他在人群里造势。

此人不愧是一郡之魁,卓昭节那首咏虞姬艳装被他解说的字字珠玑,让雇主满意无比,甚至过后还将酬劳都追加了一倍——但他得到最多的却不是那些酬劳,而是——机会!

宁摇碧在长安也是颇具名气的,纵然是纨绔之名,但纪阳长公主对这个孙儿的宠爱也是人尽皆知的,陆含冰先前为了是否下场在长安徘徊许久,加上当日曲江边看热闹的人群议论,自然不会不认识他。

而发现宁摇碧在想方设法的捧卓昭节的才名时,正愁烦于殿试无人说情的陆含冰却是想到了一计,利用宁摇碧对卓昭节的情意借其之势!

陆含冰的打算其实说穿了非常简单,宁摇碧无非就是捧着卓昭节的才名,但卓昭节本质上不是才华横溢之辈,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成名,最快的方法当然是“借光”,譬如古往今来许多山岳,其实未必最高最奇最险,奈何偶然得了封禅、或是名家瑰篇、或是奇人佚事,居然压倒了那些真正高绝险奇的名山。

譬如如今天下皆知的越山,其实也不过是秣陵城外的一座小山罢了,这种山在江南没有上百座,也有几十座,偏偏怀杏书院建在了越山,随着书院的出名,如今越山也是声望日重,更不必说如时斓这些怀杏学子为越山写下诗篇赋文,更加增添其书香温雅的气息了。

同样的道理,陆含冰在曲江畔作出被卓昭节点醒之态,声称要改变主意下场,宁摇碧为了使这一幕逼真,说什么也要逼他下场的,他下场之后,取得名次高了,不管是日后自己说出对卓昭节的感激,还是旁人去提起,卓昭节自然跟着获得名望。

宁摇碧能够为了卓昭节雇一群人捧场她写的一首诗,又怎么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呢?

这样陆含冰可不就有了能够帮自己在殿试时说上话的人了么?圣人最肯给面子的人,未必是朝中的几位重臣,反倒是皇后与纪阳长公主啊。

时采风与淳于桑野都叹:“此人心机端得是了得!哪怕你看出来他是有意利用,但为了小七娘也必然会遂他所愿,至于殿试之后你要算帐,料来他也有所预备吧?毕竟新科进士比之一郡解元的底气要足多了…但凭他还不可能将事情弄到如今的声势,究竟是谁在背后为之?”

“还能是谁?”宁摇碧嘿然道,“自然是士子们了。”

时采风皱眉道:“士子?”他这次倒比淳于桑野反应更快了一步,道,“这是要利用你来打破平衡么?真定郡王现在是摆明了要扶持范得意对付那陈子瑞,明年三甲,范得意多半要占去一位,时雅风、阮云舒、慕空瑶…这些人哪个不是有真才实学又因长辈的缘故会得圣人照拂的?延昌郡王这边,那个寄居卓家多年的沈丹古亦是公认的才子,是以明科殿试的好名次与寻常士子确实要无缘,所以士子们来了这么一手?但这样得利的岂非也只陆含冰一人?”

淳于桑野冷笑着道:“你却是糊涂了,重点不在于陆含冰得利,重点在于此事已经是长安满城皆知!”

时采风一皱眉,宁摇碧微哂道:“不错,陆含冰是个引子,会试是明年开春的事情了,我后来打发了人让他务必上场,他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又怎么会不懂得财不露白的规矩?如今事情闹这么大,最惶恐愤怒的大概就是他了,科举乃国之重事,圣人会在殿试上照顾功臣之后,这是心招不宣的事情,若是被公然闹了开来,你想朝廷还有什么体面?”

时采风究竟是宰相之孙,纵然沉迷女色,对政事的敏感也绝非常人,立刻明白了重点:“士子们心照不宣却心中不服!这是借着陆含冰想钻空子的机会将事情闹大,好叫圣人不得不公平取士?”

“不错!”宁摇碧冷笑着道,“所以原本这件事情获利最大的是陆含冰,但现在下场最惨的也可能是他!”

“这陆含冰还真是乐极生悲!”时采风感慨道,“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泄露了消息?居然被当成了炮灰!”

“那范得意是怎么被真定郡王招揽的?”淳于桑野忽然道,“他是燕郡的解元,才名为人所称道,为了赶上一科,一年前就离了家乡,却因路途耽搁,到长安时考期已过,这才不得不在长安住下等下科,他到长安之后不久,真定郡王询问起有才之人,有人向郡王推荐了此人,才被郡王笼络到手的,陆含冰不也是解元吗?他这避场避的忒让人奇怪!”

时采风面色一变,道:“不错!这陆含冰之前有避场之意,似乎是因为他没有能够在殿试中帮说话的人,但以他之才,纵然运道差上一点,不像范得意这样有真定郡王主动招揽,只要略放身段,自己找上门去,延昌郡王一派也不会放弃!纵然真定郡王也不会嫌自己这边士子太多的。”

“实际上他若是想走这条路,投奔延昌郡王比较好。”宁摇碧冷静的道,“因为范得意入长安得早,被真定郡王招揽的也早,从去年起,真定郡王为了给他造势,连义康公主那边都欠下了人情!现在长安士子中隐隐已经有推范得意为首之势,这中间范得意的才学是个缘故,真定郡王的支持也不可小觑!所以真定郡王能够争取到的名次里,最好的定然会给范得意!但延昌郡王那边却没有似范得意这样风头正劲的人选!”

淳于桑野点了点头:“当年延昌郡王一派为了拉拢士子,捧陈子瑞捧得太过,我姑母不喜欢他这样明显的压制真定郡王,念着太子殿下的面子才让陈子瑞继续点了状元,过后私下里很是训斥过绿姬与延昌郡王的,如今他们自然不敢这么公然的笼络士子了。”

时采风嗤笑道:“这士子倒是奇怪,他既想取得好名次,又一直拖着不肯与权贵结交——到被你找了给卓家小七娘捧场,这才忽然借势,他以为这样就清高了吗?不想如今却还是闹到了这样的地步,真正聪明反被聪明误!”

宁摇碧淡淡的道:“清高不清高且不去说他,但如果没有延昌郡王一派将事情闹大,这件事情只在坊间寻常的传了传,我只要求他下场,却不会有旁的接触,如此殿试之时,为了昭节,我必然要求祖母为他说话,只要他会试的名次不低,殿试时也自然会受到极大的照顾的。”

时采风笑着随口道:“这和提前结交权贵有什么两样?难道他要趁着这段时间勤奋苦读才能够有把握过会试吗?这可…咦?!”他立刻明白过来其中关键!

第九十八章 陆含冰(下)

宁摇碧已经自己回答了:“他想借助我的势力取得殿试名列前茅的机会,却不想被我拖下水!”他冷笑了一声,道,“毕竟如今圣人与皇后都在,太子尚且没有登基,延昌郡王与真定郡王固然明争暗斗不断,朝野立长立嫡的争论私下里也没有停过,到底没到局势明朗的时刻,此人倒是谨慎小心,不想为了一次殿试把前程全部搭进去——否则他在长安也不是停留一天两天了,以他河南郡解元的身份,难为还怕没人示好吗?”

时采风嘶了一声,道:“此人倒是打得好主意!”

淳于桑野一挑眉,问道:“难道九郎你就任他如此从容占尽了便宜,然后一走了之?”

宁摇碧冷笑着道:“怎么可能?而且这主意他打得的确好,却不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曲江畔的事情一夜闹得满城皆知,昭节甚至被捧成了江南第一才女!这件事情闹到现在根本不在他的控制之内了!他现在想不下水也难了!实际上想打这样好主意的人又岂非他一个?陆含冰如今不是整个人都被坑了做引子了吗?纵然事情再闹大一点,圣人迫于压力降低时雅风那些人的名次,岂能不记恨上他?被圣人不喜的士子凭他才学再高又能怎么样?他这辈子算是完了!”

“你打算怎么做?”时采风沉吟着问,“可有咱们能帮上忙的地方?”

“一群小小的士子罢了,什么解元状元,三年就换一批的角色,虽然国家重士,这次声势这么大,如今还在宣传着昭节的才名,但接下来有人揭发出来正题,朝廷总要给他们一个交代的,只是这关咱们什么事情?自有长辈们去烦恼,左右咱们的亲戚都委屈不了,殿试上不能抬举了,真当圣人没法在别处礼遇吗?由他们闹去,闹得朝廷上下都不喜了,自有他们的苦头吃!”宁摇碧呷了口茶,慢条斯理的道,“你们来得也巧,估计他人也快来了。”

淳于桑野一怔道:“是什么人快来了?”

门外就有下人禀告道:“世子所言之人已在后门求见,未知世子是否现在就见?”

“着他进来吧。”宁摇碧不在意的道,“还能是谁?自然是陆含冰了。”

侯府的人放行后,陆含冰到的很快,他仍旧是一身布衣,看着一副家境清贫的模样,虽然成为举人之后可免税赋,单凭投田就足以衣食无忧,但所谓“长安大,居不易”,若是家中本无恒产,靠着中举后得来的些许财物,想长久的在长安住下去,就不免要节衣缩食才能够了。

只看陆含冰的衣着打扮,就知道他身家微薄,中举之前,恐怕一直都过着节衣缩食的日子。

不过到底是一郡解元,举止气度都还沉稳,他行过礼后,诚恳的道:“上次曲江之畔未能认出世子,还望世子见谅!学生今来,特为…”

“本世子没那许多功夫与你废话。”宁摇碧懒洋洋的打断了他的话,“你既然来了,料想也该知道如今事情闹得这么大,看似冲着昭…冲着卓家娘子去的,可一旦正题被点破,头一个要被料理的就是你,对朝廷这边来说事情是你引起的,对士子那边来说,你的好运正是他们羡慕嫉妒恨的,是以你如今其实不必担心什么会试、殿试了,因为圣心若对你生厌,凭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那都是虚无飘渺的事情!”

陆含冰惨然一笑,道:“世子快人快语,学生也不敢罗嗦,这件事情确实是学生糊涂了,自以为觑得良机,可借贵人之力,却不想反落入他人罄中!因此,今特来求世子指点!”

时采风忽然道:“宁九在长安可没什么好名声,你为何不去求旁人?”

陆含冰迟疑着看着他道:“未请教这位郎君…”

“本郎君姓时。”时采风道,“旁边这个是淳于家的十三郎,满长安都知道我等三人狼狈为奸无恶不作,你一个解元,有真才实学的话,肯保你的人可不少吧?”

陆含冰沉吟片刻,道:“学生之所以选择雍城侯世子,正是因为两位!”既然说出了这话,他也索性把话说明白,“学生自忖凭本身才学,三甲可争,纵然明年有不少俊杰下场,但学生自认即使落到二甲,也在前五之列!是以初到长安时,也是满腔雄心壮志,不想后来为人提醒殿试上圣心所向,犹如雪天被浇了冷水,实在失望得紧!”

“以你才学不难成为贵人们的座上宾,如范得意不就是个例子?”时采风故意道。

果然陆含冰立刻道:“学生胆子小,只想凭着十年寒窗苦读,博取个好前程,光耀门楣、以慰先人天灵,至于旁的,学生既不敢想,也不会想。”

宁摇碧点了点头:“所以你一直不肯结交权贵,到了本世子雇佣你时,你看到了便宜,本想趁机捡一个,不想却被人利用,反而两边不是人,甚至自己名誉也岌岌可危,落入他人掌中——这个时候,你才醒悟过来已然下水,脱身不及,斟酌下来,觉得本世子虽然是真定郡王一派,但与持中的时相之孙、后族子弟素来交好,料想不是逼着你一定要下水的人?”

陆含冰沉稳的面色上掠过一丝忐忑,带着难以掩饰的期待,道:“世子所言…极是,学生恳请世子成全!学生发誓绝不泄露曲江之畔只字片语!”

宁摇碧看着他,忽然笑了,道:“时五与淳于十三能够不在乎本世子属于真定郡王一派,的确是本世子从未因交情要求他们什么,但这交情也是打小一起长大养出来的,并且最重要的是,时五与淳于十三与本世子纵然没有交情,也是平起平坐,你呢?你又算什么?本世子可不是郡王们或者其他什么须得表现出来好贤若渴的人,完全不需要哄得你们士子的支持与赞扬,莫说你是解元了,纵然你是状元,在本世子眼里又算个什么?有资格与本世子谈什么成全不成全?”

他翻脸翻得这么突然,陆含冰不由愕然!

淳于桑野悠然道:“你居然还拿曲江之畔的事情来谈条件?你这士子还真是读书读傻了!且不说宁九他既然敢这么做,岂能没有后手?纵然你如今跑到大街上去公然嚷嚷,你以为宁九就奈何不了你了?问题是你如今人还在侯府,还是单枪匹马!你莫非不想活着出去了?”

时采风在旁笑着道:“书呆子么就是这样,所谓书生意气,哪里能指望他们过高?只看这回,好好的良机也被糟蹋了!”

陆含冰脸色变了又变,半晌才沉声道:“学生来侯府之前并非毫无后手!学生虽然出身寻常,但也有一伺候笔墨的忠诚小童,那小童早在学生决定到侯府来时就被学生安排藏起,若是学生迟迟不回,他自然就会去大理寺击鼓鸣冤,以学生被世子召入侯府却再未归来,为学生讨个公道!”

“倒还算有几分心思。”宁摇碧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道,“但那样又怎么样呢?如今陷入危局的人是你,是那些把事情闹大了却未必能够收场的士子们,与本世子何干?至于卓家娘子的事情,你如今尽可以到大街上嚷出去,本世子没必要在这里灭你的口,等你说了,直接给你扣一个威胁本世子在殿试中为你说话不成反污蔑本世子心上人的罪名,本世子想,长安的诸官一定很乐意大张旗鼓的处置了你,以威慑那些企图打压时雅风等人风头的寻常士子,如此说来你可是很有用的,所以千万别信淳于的话,不到万不得已本世子怎么舍得伤你?”

他眯起眼,道,“究竟是一郡解元啊,你当时品评卓家娘子的诗,与会试连在了一起,那番评论做派当真是天衣无缝,若本世子不是雇佣你的人,本世子都要抚掌真心赞上一声!你以为凭什么旁人要信你的话而不是长公主之孙、雍城侯独子的本世子而是你这个给诸官惹事的主儿?”

宁摇碧说得慢条斯理,陆含冰的脸色却是一变再变!

“本郎君好心一次提点提点你罢。”时采风懒洋洋的道,“如今你根本没资格与咱们谈条件,宁九救你无非是为了给他的心上人卓家小七娘添点才名,问题是你大约不知道这不过是他自己自顾自的献殷勤罢了,卓家小七娘压根就不是苏家八娘子那样重视才名之辈,不然以她在江南时养在游老翰林膝下的身份,你以为她随便写几首诗,为了游老翰林和敏平侯的面子,江南那边会没人捧场吗?还轮得到你们这班士子来玩捧杀,加什么江南第一才女的头衔?”

淳于桑野笑着道:“有得必有失,这最浅显的道理总是鲜有人能够明白。”

陆含冰听了这话,一直变幻的脸色却反而镇定下来,他长揖到地,起身时神色已经十分坚定:“学生陆含冰,自此听候世子差遣!”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若再不表这个态,还要奢望可以脱离延昌郡王与真定郡王的夺储风波也实在太愚蠢了。

宁摇碧微哂道:“你可决定了?拿好了主意?”

陆含冰苦涩的笑了笑,道:“学生如今陷入境遇的最大原因,并非学生贪心与投机,却是因为学生未曾看清楚自己的分量便贸然算计起了贵人…落到如此下场,实在是理所当然,从前学生想着不入局,但如今人已在局中,若还要坚持着不肯与任何一边搭上半点关系,全然就是自取死路!学生虽蠢笨,三位却已经把话说得透彻,若还执迷不悟,当真是枉读诗书典籍了!”

他深深一叹,失落道,“学生太弱了,区区解元耳,放在河南郡,大小也算个人物,可在河南诸长官面前何尝不是后学末进?更遑论这长安了,却妄想着从贵人身上占便宜而不付出,简直异想天开!正如世子与时郎君所言,便是学生中了状元,无有根基,仅凭状元的名头,对座中三位来说又算什么?”

顿了一顿,陆含冰继续道,“长安贵人如云,容学生说句冒犯的话,三位能轻描淡写之间定下学生的生死,其他贵人又何尝不能?本来若是学生不起那算计世子的念头,也许还能明哲保身,四年之后再来,或许那时候尘埃落定,学生也可一偿所愿,但如今学生贪心在前,为人所利用,已然入局,再想脱身而去,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了,纵然违背初衷,但这世上又岂能事事依从自己的心意呢?智谋如诸葛,不也尝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么?学生只庆幸天无绝人之路,尚且能够改过,得世子之援手!”

宁摇碧与时采风、淳于桑野彼此交换眼色,缓缓点头道:“你既然知道这些,可见倒也是此道中人,只不过局限于从前的眼界见识,才有此次教训,他日金榜题名,熬过了资历,料想会如鱼得水的。”

陆含冰再次整袖,庄重一揖:“学生愿附世子左右,受世子驱策!”

宁摇碧这才缓和了语气,道:“且坐下说话。”

待陆含冰入了席,时采风与淳于桑野的态度也随意起来,时采风笑着道:“陆兄处变不惊,倒叫我等方才有些失望了,不瞒你说,长安城中视我等三人犹如虎狼,哪怕许多高门子弟,若无必要,也不愿意遇见咱们的,你独自找上门来,看到咱们三个都在居然还能侃侃而谈,可见胆气过人,日后定有成就。”

陆含冰淡笑着道:“世子既然愿意见学生,可见还是愿意给学生一个机会的,至于时郎君与淳于郎君,乃是世子挚友,在学生看来,都是性情中人罢了,又怎能比作虎狼?”

“说的不错。”宁摇碧颔首,若有所思道,“本世子今日愿意见你,不仅仅是为了给你一个机会投靠本世子,更要指你一条明路…”

一边摆出和颜悦色的神色安抚陆含冰,宁摇碧一边盘算着:真定郡王交下来拉拢分化的头一个人已经解决了,下面该对谁动手呢?

第九十九章 荒谬的想法

卓昭节自到永兴坊的卓家别院,闻鸡而起、日落乃歇,刻苦不辍,她天资本不差,如今又有文治之、敏平侯亲自督促指点,较之之前漫不经心的课业,这么几日下来就有了明显的长进。

午后的辰光和煦而宁静,照例是在书房的窗边,敏平侯暂时放下公文,看着孙女最新的诗作微微颔首,但他不肯轻易夸奖晚辈,虽然心里还算满意卓昭节的进度,但却不忘记顺势再教训她几句,所以仍旧不冷不热的道:“你天赋是不错,但也不可骄傲,也是你外祖父心慈,又碍着外家的身份不便做个严师,纵容着你得过且过,你若是在长安长大,必不能叫你如此荒废!”

言下之意,就是卓昭节也不过是靠着天赋才能够有如今的成绩,对于这一点敏平侯仍旧不满意的。

卓昭节经过这么些日子也大概明白了自己这个祖父的为人,敏平侯信奉教子当严,是个鲜少会对晚辈和颜悦色的人,这两日卓昭粹也来过,按说卓昭粹作为嫡孙又是敏平侯亲自教导出来的,总该有份特别的体面,但卓昭粹在敏平侯跟前根本就是大气都不敢出,那谨慎小心的模样还不如卓昭节无知者无畏来的随意。

当然敏平侯也不是没有和颜悦色对待的晚辈,比如,沈丹古。

此刻沈丹古就侍立在案前,取代了卓香的位置,心平气和的研着一砚墨,神情专注仪态端正,丝毫没有受到敏平侯教训孙女的影响,手腕稳固如山。

敏平侯训完卓昭节,转而又换了和蔼的语气问沈丹古:“你前日作的诗文取来,让小七娘看一看,也学着点儿!”

沈丹古微微一笑,道:“君侯谬赞,丹古诗文也是平平,不若君侯多矣!”

“无妨的。”敏平侯摇头,道,“你再平平,终究比她要强上太多!用来教导她那是绰绰有余了!”

沈丹古这才放下墨,去旁边一个架子上取出一封诗笺,却没有直接递给卓昭节,而是先给敏平侯,敏平侯招手让卓昭节走到身旁,就着沈丹古的诗讲解起来,卓昭节背着手低着头,专心听着,沈丹古则是回到原位,继续研着墨。

这一幕从窗外看来,山茶盛开的窗棂内,虽然被敏平侯所隔,但少年温润如玉,少女绝色倾城,仿佛是拿窗棂作框的一幅画卷,那样的和谐自然。

掐着辰光过来的卓昭粹踏进庭院来看见这一幕,虽然沈丹古与卓昭节都没有看向对方,他的眉仍旧是深深的皱起,心想,祖父是要用这样的方法慢慢撮合七娘和沈丹古么?怪道父亲母亲都要我这几日多过来几回。

他进了门,不敢打断敏平侯教导卓昭节,就站在一旁恭敬的等待着。

半晌后敏平侯讲解完毕,让卓昭节自去继续完成文治之布置的功课,祖孙两个这才发现了卓昭粹,卓昭节叫了一声八哥,敏平侯已经皱眉问:“你昨日才来过,今日为何又过来了?我不是说了,这几日要指点小七娘,让你自己多上点心,若有不懂的,请教国子监里的诸位?”

卓昭粹恭恭敬敬的道:“回祖父,我是得到一份请贴,特来禀告祖父。”

敏平侯问:“是谁的?”

“后日花会便要结束,今年的魁首亦将选出,延昌郡王下帖邀我与丹古弟同去,所以来问祖父的意思。”卓昭粹道。

敏平侯微哂道:“你们去就是,在什么地方?”

“还是在郡王头一日去过的天香馆。”卓昭粹道,“据说真定郡王也邀了人同去,如今天香馆已经特别将最后一日的雅间都腾了出来,专供两位郡王及两位郡王所邀之客所用。”

“祖父,我也想去。”卓昭节一直静静的听着,忽然道,“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这花会,最后一日竟有这样的大场面,请祖父容我去见识见识!”

卓昭粹一皱眉,道:“七娘不要乱说话!你如今正跟着祖父用功,怎可懈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无非是被拘在这儿好些时候没见着宁家那纨绔了,想趁着花会与他相见?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子,真当祖父不会对你发火么?若是叫你去了,被祖父知道你的作为,祖父岂能轻饶!

卓昭粹心中暗骂妹妹昏了头,她这点儿小心思怎么可能瞒得过敏平侯去,这不是惟恐敏平侯对孙女不够厌恶吗?别说敏平侯这样老一辈的长辈了,就是卓昭粹自己也看不惯卓昭节与宁摇碧这样的纨绔来往!

不想敏平侯看了眼卓昭节,却也没发火,只道:“你去?这样的场合,万一人家都想见识一下江南第一才女的才华,你当如何处之?”

卓昭节咬着唇道:“那些不过是旁人所言,我自己可从来都没有这么说过。”这句话她想说已经好几天了,诗书这种东西她也不是说不喜欢,但从前跟着游若珩学,那都是发自兴致,学得闲适而淡然,并没有什么压力,现在敏平侯虽然也是亲自教导她,却是为了要让她保住那个什么江南第一才女的名头——实际上这么个名头有没有,对卓昭节自己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是敏平侯的嫡亲孙女,生来一副花容月貌,只凭这两点,已经足够保证一生富贵荣华,再加个才名,也不过是往本已是花团锦簇的锦绣上头再添点花儿朵儿罢了,有呢更显眼点,没有呢她还是如霞似锦里被簇拥着的掌上明珠、高门贵女。

所以卓昭节觉得自己很没有必要吃这些苦头。

何况在江南第一才女的名头之下努力奋进实在是件非常心累的事情,若是继续顶着这个名头,迟到要和苏语嫣这些人明争暗斗,卓昭节不是怕事的人,但她也不爱平白的多事,她本来就没有要做才女的野心,为什么要无端的惹上仇家?

但敏平侯轻描淡写的道:“你想如今去澄清?已经长安上下皆知了才去澄清?你丢得起这个脸,你问问咱们家上上下下丢得起丢不起这个人!”

卓昭节顿时噎住,想了想道:“难道我一定要认下来这个名头?”

“如今不是你认不认的问题。”敏平侯哼道,“如今长安有多少才子才女等着踩着你以一夜成名,你问问小八郎这几日到侯府外求见投帖的有多少人?”

卓昭粹是主张卓昭节不要去天香馆的,这会就接口道:“这几日赶着求见你的人多极了,不只有士子,甚至还有许多和咱们家有交情的人家的子弟,也纷纷寻了各种理由过府看你,淳于家的六娘子就来过。”

卓昭节听得心头烦起,道:“难为我就怕了他们,自此不敢出门了么?”

敏平侯冷冷的道:“你若是能够不丢卓家的脸,我也懒得管你!”说着把之前批阅沈丹古诗作的朱笔往桌上一扔,看着已经动了气。

见这情形卓昭粹心中一惊,赶忙为妹妹赔礼:“祖父,小七娘年纪小不懂事,万望祖父莫要和她计较!”

“这事儿本来就莫名其妙得紧。”卓昭节自幼在待她和睦亲近的游家长大,没有感受过要求严格的长辈的威慑,并不像卓昭粹那样畏惧敏平侯,虽然也觉得敏平侯生气了,却还是不肯放弃这个出门的机会,坚持道,“多半是有人故意为之,这幕后之人想方设法的把我捧这么高,却始终不露面,自然是没安好心,若是顺其意,岂不是中了人家的计?再说我的确算不上什么江南第一才女,为什么就要顺着谣言占下来这个名头?即使长安已经人人都知道了此事,我如今出来澄清是晚了点,但那又怎么样呢?我说的是实话,又有什么好怕的?”

卓昭粹皱眉道:“你年纪小知道个什么?你以为外头的人会和家里这样和你好好的讲道理?旁的不说,就说盼娘,去年一次宴上她和苏家八娘子斗诗输了,这本来是极为寻常的一件事情,结果有人私下里就议论她才疏学浅还死赖在了赤羽诗社里,无非就是贪着公主的权势,占着位置不走,又有说她才德平平,却还妄想一个劲的和苏八娘子争斗,简直就是自取其辱,她还是在长安土生土长自有一班手帕交的人呢…若这件事情还没闹大,你出来澄清倒也罢了,现在再澄清,有的是人问你前几日在做什么!多半会认为你是故意等着事情闹大,人人都知道你的名声了,这才出来说话,这样既保住了往后被戳穿才学寻常的真相,又能够名传长安!没准还想捞个光明磊落的名头!”

“那又怎么样?”卓昭节不屑的道,“古往今来这样的小人什么时候少过?他们说他们的,我过我的,反正也没人当面说!难为为了不叫旁人说嘴日子也不要过了吗?”

卓昭粹皱眉道:“你怎么知道没人当面说?你以为贵人里就不这么疑心你了吗?如今祖父可不就是在为你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