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能考状元!!!

卓昭节欲哭无泪。

第九十四章 考核

永兴坊里的侯府别院是一座前后四进的宅子,沿着回廊一路往后院去,中间许多古木都不止一两人合抱,看得出来很有些年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如今正逢春季,所以古木参天之余冠盖葳蕤,将庭院遮了个严实的关系,这座宅子里格外的阴冷些。

这样的阳春天里,竟然透着丝丝的凉意。

卓昭节忍不住摸了摸臂上锦帛,微微哆嗦了一下。

别院的总管卓片和侯府大总管卓页都是陪着敏平侯长大的书童,卓家的家生子出身,他如今年岁也长了,对女眷不必很避讳,就一直陪着她到后院,指着一排屋子道:“小七娘自己挑一处罢,这里都是空着的。”

“就中间那个吧。”卓昭节抿了抿嘴,随口道。

卓片就吩咐人打扫,道:“这里的屋子好些年没人住了,打扫出来后还是烧上几个时辰的地龙散了寒气,小七娘再住吧。”

“正是这个理儿。”卓昭节一喜,道,“就烧上一晚吧,我先回家里去,明儿个再过来。”能拖一天,算一天嘛!没准回去之后,还能求父母帮忙免了如今的事儿…

卓片眼中就浮起了笑意,和蔼道:“这可不成,君侯向来坐言起行,既然要亲自辅导小七娘的功课,恐怕一会就要吩咐下来的,小七娘还是先去前院见君侯,留两个人在这儿看着布置东西就好。”

“…”卓昭节无可奈何,只得道,“好吧。”

卓片亲自送了她到前院的书房,之前敏平侯说别院这边典籍尽有多的,踏进书房的门,就是扑面的书香墨香——这别院哪里是尽有多的典籍,根本就是琳琅满目,游若珩的书房在秣陵城里也算有名了,怀杏书院里有时候也要去借一借孤本,比之敏平侯这里却还差了许多。

这座所谓的书房上下三层,占地比游府的书房大了一倍不止,内中典籍如山,皆被精心保养置于盒中,只在盒外贴了蝇头小楷注释的书名,许多书名都已发黄,足见年代久远。

卓昭节乍见到这样的书香景象,不禁愕然。

卓片在旁笑着道:“这些都是卓家历代相传之物,内中许多孤本,千金难换!”

卓昭节顿时肃然起敬,随即面色凝重——我得学到什么时候?!

正说着话,书架后转出一个青衣书童,眉目清秀,施一礼道:“君侯让小七娘速速进去。”

朝南的长窗一扇扇开着,用来做书房的小楼前的庭院里没有栽种特别高大的树木,窗下一排的山茶有好几枝开到了窗前,红艳艳的招人喜欢。

敏平侯换了一件五成新的葛色丝袍,腰间玉带也换了寻常的锦绦,手里正拿着公文,皱眉看着,书童卓香进来之后就自动站到了他右手处伺候笔墨,整个过程轻得不发出半点杂声,足见敏平侯御下的严格,也就是说,敏平侯决计不是容易敷衍的人。

见到孙女进来,敏平侯径自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案,道:“先让我看看你的底子,且以‘杏花烟雨江南’为题,作一篇骈文,一柱香之后检查。”

说话间,卓香已经利落的从旁边的柜中取出一支香来插在了香炉内,阿杏一惊,忙不迭的挽了袖子上前研墨。

“墨浓之后就点香。”敏平侯头也不抬的吩咐了一句,便聚精会神的批起了公文。

卓昭节被祖父这样的雷厉风行弄得瞠目结舌,顿了一顿脸色顿时青白不定来,本朝时兴的就是诗赋,这两种她当然都学过,然而究竟是女子,宴饮、踏青都以作诗为主,骈文的用途就不那么大了,是以卓昭节的骈文很是一般——甚至她写过的骈文包括才学时的练笔也才那么一两篇。

因此这会接了敏平侯的考核,心中当真是为难得紧。

但敏平侯根本没有更改题目的意思,卓昭节也知道这祖父不是可以撒娇发嗲赖过去的人,再为难也只能硬着头皮写了。

她磕磕绊绊的写了又改、改了再写,起初面色还十分的窘迫,到后来看那支香越来越短,心中大急之下连面色都顾不上了,肃然得犹如山雨欲来,这么到了香灭,到底也才写了百来字,中间还有几个字是涂了又改的。

香是点在了敏平侯身后的位置,这一柱香的辰光里,敏平侯看了好几份公文,那专心致志的样子仿佛是把考核孙女的事情给忘记了,然而香灭刹那,他头也不回道:“辰光差不多了。”

卓香点头,柔声道:“小七娘请住笔。”

卓昭节心灰意冷的道:“好吧。”她悻悻的搁了笔,手轻轻抓住裙子,低头看着面前的书案,头也不敢抬——之前那两首咏牡丹好歹还有点样子呢,都被祖父不放在眼里,如今这骈文惨烈无比,她已经做好了被训斥得体无完肤的准备…

敏平侯盯着还未完成的骈文看了片刻,都没有做声,半晌才道:“你过来。”

“我怎么说也是孙女,是小娘子,祖父总不会忽然动我罢?”心里这么嘀咕着,卓昭节小心翼翼的走到敏平侯身边。

就见敏平侯拿指甲在纸上掐了一条痕,冷冷的道:“也就这句能看。”

卓昭节探头一看,羞愧道:“这是大约六年前,外祖父作过一篇春赋,我当时在旁帮着研墨,记了下来,化用的。”

“怎么个化法?”敏平侯问。

“…就改了三个字。”卓昭节下巴差点低到了胸前,她腰上系着的一根彩绦被她左揉右揉的差点揉散,小声道,“我…我不太会骈文。”

敏平侯哼了一声:“你是根本就不会骈文!”

卓昭节无言以对。

“看来骈文须得从头教起。”敏平侯冷冷的道,“诗么,之前那两首也当不得名声的才名,不过是运气好才成了名,也要多练,从今日起,你每日须做一首诗,韵脚体裁先不限制,但必须用心,若是敷衍之作,即刻领受家法!”

卓昭节又是羞惭又是郁闷的道:“是!”

敏平侯盯着骈文看了又看,到底叹了口气:“这骈文…卓香去请文先生过来。”

卓香答应一声出去了。

文先生?卓昭节记性好的很,立刻想起来那好像是敏平侯的一个门客,似乎才学不错的样子,卓昭粹南下之前,名义上是敏平侯教导功课,实际上敏平侯政务繁忙,大部分时间都托了这位文先生,照卓昭粹偶然提起来,这文先生人似乎非常的严格。

“文先生是我之谋士,才华横溢,可惜时运不济,屡试不中,他给你教导这骈文那不是寻常的大材小用!你不可自恃身份轻慢他,明白么?”察觉到卓昭节似在走神,敏平侯眼中掠过一丝不满,厉声道!

卓昭节赶紧收敛心神,道:“是!”她心中郁闷的简直想吐血!

奈何敏平侯如今做的是督促晚辈上进的事情,说起来敏平侯晚辈多得很,卓昭节又不是能科举荣耀门第的郎君,能够得到祖父亲自指点和监督,那真的是抬举了,任谁也要说她是命好,得了祖父的垂青。

卓昭节虽然对这个祖父心怀防备,如今却实在没有理由反对他的安排,除了说是根本没有说旁的话的余地…

半晌后,卓香引了文先生过来,这文先生看着面容大约四十来岁,但两鬓已经染了些许的霜色,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屡试不中”的缘故,容貌平平,气度儒雅之中又带着一些沉郁,穿了七成新的黄栌春衣,简冠长髯,身材高大。

他进书房后才抬起手,敏平侯已经摇头道:“治之不必多礼。”就指着卓昭节道,“这是四房的小七娘,就是近日来长安盛传的所谓的才女…她的骈文仅有基础,却要烦你指点一二。”

文治之一怔,看了眼卓昭节,道:“君侯有命,学生敢不从命?”虽然坊见有五十老明经,三十少进士之说,但他鬓发染霜却还以学生自称,到底显得失意。

卓昭节微微嘟了下嘴,心想八哥那么勤勉的人都说这文先生严格,真不知道他会怎么个严格法?

敏平侯淡淡的道:“这孩子打小在江南由我那亲家养大,因为不是自己家的孙女,美佩不便管教过严,倒是养就了她一身娇纵的性.子,治之你不必顾忌,若她惫懒,只管叫小厮到庭中砍了竹枝笞责,打坏了也是她咎由自取!”

说着,目光森冷的扫了眼卓昭节,卓昭节被他看得一个激灵,心头一怯,忙小声保证:“我定然用心请教文先生,绝不敢懈怠!”

敏平侯漠然道:“你知道就好,以你的资质心性,一路上遇见的师者无一不是人才,如今却只有‘不屑梅菊避花开’这样的句子足见从前最好也不过是得过且过!”

卓昭节被教训得无地自容又无话可说,抿了抿嘴道:“以后不会了。”

敏平侯哼道:“但愿如此吧,我忙得很,也不希望你需要我太操心!”就吩咐道,“你先到东面的厢房里去,那里已经收拾出来作为教导所在了,治之,劳烦你了!”

文治之平静的点了点头,对卓昭节道:“小七娘请随我来。”

卓昭节悻悻的告退,才转身,外头却有人笑着推门而入,道:“清素兄,你可知道有一个不错的消息?”

就见一个华服软幞的老者喜滋滋的奔了进来,因为走的快,甚至将袍子的下摆撩起别在腰间,把下人都甩在了身后。

这老者一头奔进门来说了一句话,才察觉到书房里有眼生之人,愕然的望着卓昭节道:“这莫不是?”

敏平侯还没回答,那老者身后跟进来的一名锦衣男子看清卓昭节容貌,顿时眼睛一亮,道:“好个娇美丽人,卓世伯,莫非这是醉好楼…”

醉好楼这个名字卓昭节可是听过的,决计不会认为是误认了流花居那样的情形,顿时大怒!

只是她握紧了拳还没有不管不顾的发作出来,敏平侯与那华服老者却都沉了脸,齐声喝道:“放肆!”

就见那华服老者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抽在那男子脸上,喝道:“不长眼睛的东西!你当清素兄是你这等惫懒的货色,放任不三不四的人进书房?!这是卓家小娘子!”说着又认真作揖对敏平侯赔礼道,“清素兄勿怪,皆是我管教不周,使这孽子出言无状,唐突了这小娘子。”

虽然他已经及时赔礼,敏平侯的脸色却还是很不好看,冷冷的道:“我书房里倒的确闯进了不三不四的人!令郎君就是这样的人,异人弟若往后还想继续进门,还请令郎速速的回去罢!”

这就是往后都不许那锦衣男子上门了。

卓昭节脸色这才稍缓,暗想敏平侯到底是自己的亲祖父…

第九十五章 父母忧心

听了敏平侯的要求,那华服老者却也没反对,对那锦衣男子喝道:“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快点滚回去!”

待那锦衣男子狼狈而走,书房里的气氛才缓和了些,那华服老者叹了口气,暗悔带了不争气的儿子过来,将好好的场面给搅了,他有心缓和场面,就干咳一声,望着卓昭节和声赞道:“这应该就是小七娘了吧?如今满长安都传遍了那首咏虞姬艳装,看着就是个韶秀的孩子。”

究竟是同盟,敏平侯虽然恼恨之前那男子说话无礼,当着自己面轻议自己孙女,如今华服老者既然已经让步,他也跟着掩去了之前的愠怒,闻言便轻斥孙女道:“这位是敦远侯,你还不见礼吗?”

卓昭节感念祖父方才的维护,这会就格外乖巧的施礼:“昭节见过君侯。”

“不必客气,咱们两家是通家之好,以后你与我家娘子也会常常见面的。”敦远侯欧歧因为自己儿子失礼在前,虽然之前卓昭节与他的嫡女延昌郡王妃有过过节,这会也不好意思多提,拿出慈祥长辈的架子摆了摆手,和气道,“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见到你,倒是要欠上一份见面礼了。”

敏平侯懒得再耗费辰光,径自道:“这些小事无须与她个晚辈多说,左右不过是那么一回事,咱们说正事吧,你刚才不是说带了个消息来?”说了这话见卓昭节还是站在那里,皱眉道,“你不是要请教治之功课?快点去吧!”

卓昭节郁闷的道:“是。”少不得暗暗腹诽:我不就是在找机会和你告退么…难为在敦远侯跟前我这么不声不响的一走了之,回头再被你埋怨没有规矩怎么办?

在祖父跟前真的好难啊…她如此感慨道。

但很快她就发现感慨的太早了!

因为文治之比敏平侯更残忍,文治之带她到了东面的厢房,这儿也是一处书房的陈设,因为是受敏平侯之托教导卓昭节骈文,敏平侯也没有提到正经的拜师,所以文治之到了之后,也不废话,直接布置了功课:“你先将本朝所有大家的骈文寻出来,挨个抄上一份。”

卓昭节迅速在心里数了下,本朝重骈重诗,著名的骈文纵然不能人人都倒背如流,但一定都有所耳闻,也正因为重视骈文,每有人因写此而留名青史,所以好的骈文层出不穷,单是文治之所言出自大家之手、广传于世的,从大凉建立以来至少也有数十篇,按每篇数百字算…还好还好。

她暗擦一把冷汗,道:“然后呢?”

“然后?”文治之皱眉看了她一眼,想了想道,“你如今寻还没寻,就着急下一步了么?既然君侯将你这小娘子交于我教导,我不能不多一句嘴,身为女子,须得端庄矜持、行事缓缓从容,才是大家贵女应有的仪态,你有此一问,可见性.子急噪!”

他轻描淡写的道,“那就抄十遍吧,磨一磨躁性。”

简直一口心头血!卓昭节咬牙切齿,正待找借口反驳,文治之又道:“读书百遍,其义自现,你抄多了名家珠玑,又有基础,自然而然就会知道怎么写骈文了。”

…这话好像也有道理?

卓昭节陷入艰难的抉择中:听他,还是不听他,这是一个问题…

但文治之根本没有给她多想的机会,直接道:“这份功课我回头会禀告君侯,届时君侯自会亲自检查你之功课,小七娘请记住,君侯年长,太小的字体看着有些吃力,此外,君侯最喜魏碑,小七娘若是不擅长,还是抽空练一练的好。”

不等卓昭节回答,他又飞快的叮嘱,“君侯喜书面清洁,请小七娘浣手更衣之后再动笔,哦,君侯不喜脂粉香气,小七娘记得抄写时不可燃香,不要佩带太多的香囊…还有…以及…对了…并且…”

卓昭节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绿、由绿转红…简直赤橙黄绿青蓝紫都要出来了,直听了个七荤八素,文治之才神色庄重的住了嘴,道:“这些小七娘都记下来,不可违反一条,好了,我还有事,少陪!”说完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剩下卓昭节呆呆的望着满屋子的书差点没哭出来!

不想她这边正竭力控制着不要掉眼泪,忽然文治之又转了回来,正色道:“方才忘记告诉小七娘了,虽然小七娘对卉木未必有什么兴趣,但北地重牡丹,宴饮闲谈时常提到,小七娘还是读一读《牡丹花谱》之类的书比较好,不然继续写出‘夜梦江东湿泪痕’这样的句子,将曹州二乔误认作与江东二乔有关,实在叫人贻笑大方!”

卓昭节瞪大了眼睛,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文治之再次离开后,阿杏和阿梨对望一眼,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娘子,是不是先把香囊收到后头去?”

卓昭节发呆片刻,恨恨的一跺脚,道:“都拿走!钗环也卸了!不就是抄那么点儿骈文么!我不信我都抄好了他还能罗嗦个什么!”一面说一面让阿杏替她解了香囊收起来,跟着就卷起袖子道,“之前你们两个都说过自己认字的,这样,阿梨你去送香囊,阿杏,你去研墨,我找到了先开始抄写!”

她这边咬牙切齿的开始做功课,侯府中,念慈堂,卓芳礼与匆忙赶回的游氏皆是面沉似水。

“时家大娘子虽然性.子冷了点,但为人尚可。”游氏冷冷的道,“再说七娘是我父亲抚养长大的,念着时相与我父亲的交情,时家也不可能干这样的事情!”

卓芳礼眯着眼,嘶声道:“那么多半就是那个淳于小娘子了?七娘帮着时家大娘子赢走了牡丹,她过后非但没有寻事,反而还派人过来探了病…”

游氏沉吟:“这个淳于佩,在小娘子里的名声也不算坏,倒不像是这样的人,而且她一个小娘子能干什么?必得背后长辈帮忙,才有可能让事情闹到现在的地步。”

“淳于家对东宫之事一直装聋作哑,因为淳于皇后的缘故,无论是延昌郡王还是真定郡王都不敢对淳于家无礼,即使拉拢也是点到即止。”卓芳礼缓缓道,“虽然咱们没资格插手这两位郡王之间的事情,但因为父亲,自然也被看成了延昌郡王这一党,按理来说即使那淳于小娘子不懂事,淳于家的人料想不可能帮着她胡闹…这到底是谁干的?忽然就将七娘的才名捧得尘嚣日上,若非咱们是侯府,那些个人简直要拥上来登门求见了!”

游氏心烦意乱道:“按说小娘子家有些名头也是件好事,可这名头实在太过了!七娘她哪里担当得起?她可不是苏家的小八娘,有太师手把手的教导诗文长大,母亲还是长乐公主殿下,没有人敢拆她的台!如今七娘这名头都快压住苏家小娘子了!这不是摆明了要生出是非来吗?”

“苏家那小八娘虽然有几分才华,但能够成名,又号称长安第一才女,和太师、长乐公主不无关系。”卓芳礼脸色难看无比,“这些年来倾倒于她才华气度的人多,但不忿她的人也不少,只不过长安贵女里,一时也没有出现能够明显压倒她的人,咱们没过门的次媳虽然诗才上比苏家小娘子差不了多少,奈何乐器上却输得太多…所以不忿苏家小娘子的人也只能心下暗诽罢了,但如今七娘的名头被捧出了江南第一才女的称号,两个都是第一才女,一个长安一个江南,便是她们两个不想斗,旁人也不可能答应!”

游氏叹息连连:“这孩子虽然才回来,但我也知道她才华也就是那么一回事罢了,本来么,她又不要考状元,没人会迫着她在诗书上下苦功的,还不是随便学学、能够应付宴饮之类的场合不丢脸罢了,若是将第一两个字去掉倒是好了,如今加上第一两个字,偏还有苏家小娘子这么个早几年前的第一在…这要是斗上了,赢了若父亲肯出手维护一二也许还没什么,一旦输了,那些个落井下石的人!尤其七娘才到长安,虽然认识了几家小娘子,到底也没深交——往后她交这些闺阁好友怎么办呢?”

——卓昭节因为咏那虞姬艳装一夜成名,这件事情卓家四房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这也是凑巧,卓昭节从曲江回来当晚,就因为和卓芳礼顶嘴差点被误杀伤,当天晚上又因为惊怕过度高烧不起,游氏忙前忙后的顾着四房的事情还要照顾她、偏次日居阳伯府送了信来,说卓昭琼又有了身孕,因为居阳伯夫人早年去世,杨家没有女性长辈照拂,请游氏过去看着点儿。

卓昭琼出阁数年膝下只有杨淳一子,虽然是受过门有孕后没一个月婆婆就去世、需要守孝影响,但去年她也曾怀上过,却因为操劳中馈不慎小产,是以这一回一发现有孕,立刻把事情都推了出去,到底是一朝被蛇咬,虽然这样也不放心,总要亲生母亲陪伴着才能定了神。

游氏不能不过去。

这么两个女儿一房家事游氏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三份,连赫氏那儿都完全顾不上了,只能叫卓昭质少出门,多关心些妻子,哪里还有功夫去留意外头的传言?

而卓芳礼与女儿存下来罅隙后虽然没有解释的打算,却也一直挂着这件事情,加上卓知安被送到庄子上,到底亲生骨肉——常人对幼子幼女都要特别的喜欢些,他当然也不例外,可如今这一子一女也实在叫他伤心,却是无精打采的在府里窝了两日,也没心思去赴同僚的邀宴。

一直到今日听说敏平侯特意回府一趟找卓昭节,听说卓昭节前一日歇在了外头,居然还在府里等了下来,夫妻两个才察觉到不对劲,慌忙打听,却打听到了卓昭节一诗成名,如今已然是名动长安,尤其以陆含冰为首的众多士子,对其推崇万分——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因为时未宁请卓昭节代她斗诗时,说过卓昭节乃是才从江南回长安,就喊出了一个江南第一才女的名头!

这名头听得卓芳礼和游氏都是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自己的女儿纵然不是在身边长大,才学如何总也有点数,卓昭节的水准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只是诗,骈文那是一塌糊涂,仗着美貌和年少时的心思敏捷,称一声江南来的才女那是正好,如今加了第一两个字,那就实在太高太高了!

被捧得这么高,又发现得这样晚,现在立刻去辟谣也是迟了,若有一天原形毕露…这摔下来能轻么?

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何况自来文人相轻,小娘子家的心胸还要窄一点,卓昭节在长安连个从小长大的知交好友都没有,过来才几天就得了这么大的名头,与她身份仿佛的贵女们哪里能不羡慕嫉妒恨?

这到底是谁干的?

卓芳礼和游氏自认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四房上上下下也应该没结过这样的对头,如果是敏平侯的政敌,按理也没理由为了朝事对付个小娘子吧?再说敏平侯又不是只得一个孙女!

可到底又是谁这样坑了卓昭节呢?

敏平侯都想不通的事情,卓芳礼与游氏更是毫无头绪,但在雍城侯府内,时采风折扇轻摇,神色不屑,对一起过来寻宁摇碧的淳于桑野道:“还能有谁?若不是九郎干的,我把头输给你!”

第九十五章 父母忧心

听了敏平侯的要求,那华服老者却也没反对,对那锦衣男子喝道:“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快点滚回去!”

待那锦衣男子狼狈而走,书房里的气氛才缓和了些,那华服老者叹了口气,暗悔带了不争气的儿子过来,将好好的场面给搅了,他有心缓和场面,就干咳一声,望着卓昭节和声赞道:“这应该就是小七娘了吧?如今满长安都传遍了那首咏虞姬艳装,看着就是个韶秀的孩子。”

究竟是同盟,敏平侯虽然恼恨之前那男子说话无礼,当着自己面轻议自己孙女,如今华服老者既然已经让步,他也跟着掩去了之前的愠怒,闻言便轻斥孙女道:“这位是敦远侯,你还不见礼吗?”

卓昭节感念祖父方才的维护,这会就格外乖巧的施礼:“昭节见过君侯。”

“不必客气,咱们两家是通家之好,以后你与我家娘子也会常常见面的。”敦远侯欧歧因为自己儿子失礼在前,虽然之前卓昭节与他的嫡女延昌郡王妃有过过节,这会也不好意思多提,拿出慈祥长辈的架子摆了摆手,和气道,“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见到你,倒是要欠上一份见面礼了。”

敏平侯懒得再耗费辰光,径自道:“这些小事无须与她个晚辈多说,左右不过是那么一回事,咱们说正事吧,你刚才不是说带了个消息来?”说了这话见卓昭节还是站在那里,皱眉道,“你不是要请教治之功课?快点去吧!”

卓昭节郁闷的道:“是。”少不得暗暗腹诽:我不就是在找机会和你告退么…难为在敦远侯跟前我这么不声不响的一走了之,回头再被你埋怨没有规矩怎么办?

在祖父跟前真的好难啊…她如此感慨道。

但很快她就发现感慨的太早了!

因为文治之比敏平侯更残忍,文治之带她到了东面的厢房,这儿也是一处书房的陈设,因为是受敏平侯之托教导卓昭节骈文,敏平侯也没有提到正经的拜师,所以文治之到了之后,也不废话,直接布置了功课:“你先将本朝所有大家的骈文寻出来,挨个抄上一份。”

卓昭节迅速在心里数了下,本朝重骈重诗,著名的骈文纵然不能人人都倒背如流,但一定都有所耳闻,也正因为重视骈文,每有人因写此而留名青史,所以好的骈文层出不穷,单是文治之所言出自大家之手、广传于世的,从大凉建立以来至少也有数十篇,按每篇数百字算…还好还好。

她暗擦一把冷汗,道:“然后呢?”

“然后?”文治之皱眉看了她一眼,想了想道,“你如今寻还没寻,就着急下一步了么?既然君侯将你这小娘子交于我教导,我不能不多一句嘴,身为女子,须得端庄矜持、行事缓缓从容,才是大家贵女应有的仪态,你有此一问,可见性.子急噪!”

他轻描淡写的道,“那就抄十遍吧,磨一磨躁性。”

简直一口心头血!卓昭节咬牙切齿,正待找借口反驳,文治之又道:“读书百遍,其义自现,你抄多了名家珠玑,又有基础,自然而然就会知道怎么写骈文了。”

…这话好像也有道理?

卓昭节陷入艰难的抉择中:听他,还是不听他,这是一个问题…

但文治之根本没有给她多想的机会,直接道:“这份功课我回头会禀告君侯,届时君侯自会亲自检查你之功课,小七娘请记住,君侯年长,太小的字体看着有些吃力,此外,君侯最喜魏碑,小七娘若是不擅长,还是抽空练一练的好。”

不等卓昭节回答,他又飞快的叮嘱,“君侯喜书面清洁,请小七娘浣手更衣之后再动笔,哦,君侯不喜脂粉香气,小七娘记得抄写时不可燃香,不要佩带太多的香囊…还有…以及…对了…并且…”

卓昭节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绿、由绿转红…简直赤橙黄绿青蓝紫都要出来了,直听了个七荤八素,文治之才神色庄重的住了嘴,道:“这些小七娘都记下来,不可违反一条,好了,我还有事,少陪!”说完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剩下卓昭节呆呆的望着满屋子的书差点没哭出来!

不想她这边正竭力控制着不要掉眼泪,忽然文治之又转了回来,正色道:“方才忘记告诉小七娘了,虽然小七娘对卉木未必有什么兴趣,但北地重牡丹,宴饮闲谈时常提到,小七娘还是读一读《牡丹花谱》之类的书比较好,不然继续写出‘夜梦江东湿泪痕’这样的句子,将曹州二乔误认作与江东二乔有关,实在叫人贻笑大方!”

卓昭节瞪大了眼睛,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文治之再次离开后,阿杏和阿梨对望一眼,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娘子,是不是先把香囊收到后头去?”

卓昭节发呆片刻,恨恨的一跺脚,道:“都拿走!钗环也卸了!不就是抄那么点儿骈文么!我不信我都抄好了他还能罗嗦个什么!”一面说一面让阿杏替她解了香囊收起来,跟着就卷起袖子道,“之前你们两个都说过自己认字的,这样,阿梨你去送香囊,阿杏,你去研墨,我找到了先开始抄写!”

她这边咬牙切齿的开始做功课,侯府中,念慈堂,卓芳礼与匆忙赶回的游氏皆是面沉似水。

“时家大娘子虽然性.子冷了点,但为人尚可。”游氏冷冷的道,“再说七娘是我父亲抚养长大的,念着时相与我父亲的交情,时家也不可能干这样的事情!”

卓芳礼眯着眼,嘶声道:“那么多半就是那个淳于小娘子了?七娘帮着时家大娘子赢走了牡丹,她过后非但没有寻事,反而还派人过来探了病…”

游氏沉吟:“这个淳于佩,在小娘子里的名声也不算坏,倒不像是这样的人,而且她一个小娘子能干什么?必得背后长辈帮忙,才有可能让事情闹到现在的地步。”

“淳于家对东宫之事一直装聋作哑,因为淳于皇后的缘故,无论是延昌郡王还是真定郡王都不敢对淳于家无礼,即使拉拢也是点到即止。”卓芳礼缓缓道,“虽然咱们没资格插手这两位郡王之间的事情,但因为父亲,自然也被看成了延昌郡王这一党,按理来说即使那淳于小娘子不懂事,淳于家的人料想不可能帮着她胡闹…这到底是谁干的?忽然就将七娘的才名捧得尘嚣日上,若非咱们是侯府,那些个人简直要拥上来登门求见了!”

游氏心烦意乱道:“按说小娘子家有些名头也是件好事,可这名头实在太过了!七娘她哪里担当得起?她可不是苏家的小八娘,有太师手把手的教导诗文长大,母亲还是长乐公主殿下,没有人敢拆她的台!如今七娘这名头都快压住苏家小娘子了!这不是摆明了要生出是非来吗?”

“苏家那小八娘虽然有几分才华,但能够成名,又号称长安第一才女,和太师、长乐公主不无关系。”卓芳礼脸色难看无比,“这些年来倾倒于她才华气度的人多,但不忿她的人也不少,只不过长安贵女里,一时也没有出现能够明显压倒她的人,咱们没过门的次媳虽然诗才上比苏家小娘子差不了多少,奈何乐器上却输得太多…所以不忿苏家小娘子的人也只能心下暗诽罢了,但如今七娘的名头被捧出了江南第一才女的称号,两个都是第一才女,一个长安一个江南,便是她们两个不想斗,旁人也不可能答应!”

游氏叹息连连:“这孩子虽然才回来,但我也知道她才华也就是那么一回事罢了,本来么,她又不要考状元,没人会迫着她在诗书上下苦功的,还不是随便学学、能够应付宴饮之类的场合不丢脸罢了,若是将第一两个字去掉倒是好了,如今加上第一两个字,偏还有苏家小娘子这么个早几年前的第一在…这要是斗上了,赢了若父亲肯出手维护一二也许还没什么,一旦输了,那些个落井下石的人!尤其七娘才到长安,虽然认识了几家小娘子,到底也没深交——往后她交这些闺阁好友怎么办呢?”

——卓昭节因为咏那虞姬艳装一夜成名,这件事情卓家四房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这也是凑巧,卓昭节从曲江回来当晚,就因为和卓芳礼顶嘴差点被误杀伤,当天晚上又因为惊怕过度高烧不起,游氏忙前忙后的顾着四房的事情还要照顾她、偏次日居阳伯府送了信来,说卓昭琼又有了身孕,因为居阳伯夫人早年去世,杨家没有女性长辈照拂,请游氏过去看着点儿。

卓昭琼出阁数年膝下只有杨淳一子,虽然是受过门有孕后没一个月婆婆就去世、需要守孝影响,但去年她也曾怀上过,却因为操劳中馈不慎小产,是以这一回一发现有孕,立刻把事情都推了出去,到底是一朝被蛇咬,虽然这样也不放心,总要亲生母亲陪伴着才能定了神。

游氏不能不过去。

这么两个女儿一房家事游氏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三份,连赫氏那儿都完全顾不上了,只能叫卓昭质少出门,多关心些妻子,哪里还有功夫去留意外头的传言?

而卓芳礼与女儿存下来罅隙后虽然没有解释的打算,却也一直挂着这件事情,加上卓知安被送到庄子上,到底亲生骨肉——常人对幼子幼女都要特别的喜欢些,他当然也不例外,可如今这一子一女也实在叫他伤心,却是无精打采的在府里窝了两日,也没心思去赴同僚的邀宴。

一直到今日听说敏平侯特意回府一趟找卓昭节,听说卓昭节前一日歇在了外头,居然还在府里等了下来,夫妻两个才察觉到不对劲,慌忙打听,却打听到了卓昭节一诗成名,如今已然是名动长安,尤其以陆含冰为首的众多士子,对其推崇万分——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因为时未宁请卓昭节代她斗诗时,说过卓昭节乃是才从江南回长安,就喊出了一个江南第一才女的名头!

这名头听得卓芳礼和游氏都是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自己的女儿纵然不是在身边长大,才学如何总也有点数,卓昭节的水准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只是诗,骈文那是一塌糊涂,仗着美貌和年少时的心思敏捷,称一声江南来的才女那是正好,如今加了第一两个字,那就实在太高太高了!

被捧得这么高,又发现得这样晚,现在立刻去辟谣也是迟了,若有一天原形毕露…这摔下来能轻么?

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何况自来文人相轻,小娘子家的心胸还要窄一点,卓昭节在长安连个从小长大的知交好友都没有,过来才几天就得了这么大的名头,与她身份仿佛的贵女们哪里能不羡慕嫉妒恨?

这到底是谁干的?

卓芳礼和游氏自认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四房上上下下也应该没结过这样的对头,如果是敏平侯的政敌,按理也没理由为了朝事对付个小娘子吧?再说敏平侯又不是只得一个孙女!

可到底又是谁这样坑了卓昭节呢?

敏平侯都想不通的事情,卓芳礼与游氏更是毫无头绪,但在雍城侯府内,时采风折扇轻摇,神色不屑,对一起过来寻宁摇碧的淳于桑野道:“还能有谁?若不是九郎干的,我把头输给你!”

第九十六章 幕后之人

“那你快点把头输出去罢。”宁摇碧一身玉色春衫,玉带束腰金环束发,腰间系着格外显眼的樱草黄底绣杏花牡丹形香囊,趿着木屐从回廊上迎下来,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哗啦一下轻展折扇,斜眼道,“的确不是我干的!”

淳于桑野哈哈大笑,用力拍着时采风道:“听见没有?快点把头给我,拿了回去叫人取卤水卤一卤,切了丝正好下我那一坛郁金酒!”

“滚!”时采风大怒,刷的收起折扇用力一敲他手道,“你将本郎君的头颅与那等蠢笨家畜相比?”

淳于桑野吃痛,揉着手背嬉笑道:“哪里能一样?”

时采风脸色稍缓,宁摇碧哼了一声,接话道:“自然是不一样的,他这个头有什么好吃的?不及猴脑滋补,也不如猪首美味!”

时采风气结,捏着折扇,咬牙道:“看来宁九你笃定往后求不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