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昭节瞪了眼卓昭粹,对古盼儿道:“八哥他烦得紧,古姐姐你过来咱们一起坐,不要理他了!”

卓昭粹气得又喝了一盏玫瑰露,怒道:“你老实说,这狮猫到底哪里来的?”

“你们去拿个小屏风过来!”卓昭节又不怕这个兄长,卓昭粹再生气她也无所谓,反而吩咐阿杏和阿梨,“把我这席和八哥的席位隔开,烦死人了,在别院里天天学这学那,好容易出来轻松轻松,也教训个没完!祖父今儿个是没来,八哥你在这儿,我还以为祖父也在呢!”

古盼儿用力拉着卓昭粹的袖子,低声道:“陈子瑞也在,他正往这边看呢,你要做什么?再不说沈丹古也就在这里,叫他们看你们兄妹起争执很得脸吗?有什么话回去私下里说罢!”

卓昭粹到底顾忌着家仇不可外扬,气得再喝了一盏玫瑰露压一压火气,恨道:“你这么不听话,以后看我还带不带你出来!”

“今儿也不是你帮我求情我才能出来的…”卓昭节不满的嘀咕,古盼儿加倍用力拉着卓昭粹的袖子,声音更低:“她小孩子家不懂事,你是兄长,让她一让——不念她年幼,你也念一念父母,在这儿闹起来…你想想回头还不是叫长辈们跟着操心?”

说着又赶紧给他倒了玫瑰露——卓昭粹气得推开道:“我不想喝这个了!”

“那试试这个罢!”古盼儿一边露出温柔和顺的笑容,对不远处闻声看过来的缥衣秀士歉意的笑了笑,一边替卓昭粹斟上一盏薄荷露,然后,她不动声色的把手伸到卓昭粹肋下,又尖又长的指甲隔着春日的一层春衫,慢慢捏起一块肉,然后狠狠用力一拧!

“啊!”卓昭粹正将一盏薄荷露递到唇边,乍然剧痛,一失手将薄荷露翻在身上,更是痛的大叫了一声!

古盼儿再次朝闻声望来、面色诧异的缥衣秀士笑了笑,用整个雅间里都能听见的悄悄话柔柔道:“对不住对不住,你可是不喜欢这薄荷露?那我再给你换一个?”

卓昭节没注意到卓昭粹惊怒交加的望着古盼儿倒抽冷气的神情,歪了歪头,小声对阿杏、阿梨道:“古姐姐真是贤惠…哼,八哥对她也太凶了,就是不喜欢薄荷露,叫那么大声做什么?还把古姐姐给他倒的薄荷露也洒了…”

阿杏和阿梨抿嘴笑道:“古娘子贤德,往后做了娘子的嫂子也好相处。”

卓昭节想了想也是,道:“那我可要看着点八哥,也不能太欺负了古姐姐去。”

…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妹妹认为有“遇人不淑”中的“不淑”嫌疑的卓昭粹捏着只剩小半薄荷露的琉璃盏和古盼儿对望片刻,奈何古盼儿任他如何看自己,始终一副逆来顺受、温柔贤惠的模样,殷勤的拿帕子替他擦拭着衣襟,卓昭粹无可奈何,只得恨恨推开她道:“我去更衣!”

盼娘从前多么贤德啊!今天这是怎么了?

古盼儿眯了眯眼,柔声细气、满脸温良恭俭让的道:“好,你快去吧,估莫着郡王也快到了…”

等卓昭粹走了,卓昭节撇了撇嘴角,朝古盼儿的方向倾了倾身子,轻声道:“古姐姐,你也别太纵容我八哥,他不讲理,你也别太委屈了自己,免得他老是欺负你!”

倒也不是卓昭节把嫂子看得比兄长还重要,实在是卓昭粹抓住一切机会教训妹妹的行为让卓昭节对这个兄长的欺负很是不满,如今见卓昭粹似拿古盼儿出气,自觉古盼儿是受了自己的牵累,这才主动安慰古盼儿。

古盼儿愕然的看了她一眼,心想我气不过卓八推开我,这才掐了他一把…嗯,这小七娘想是被卓八的身体挡住了没留意罢?

有扮贤德的机会,尤其是在婆家人跟前,古盼儿自然是绝不放过,她轻叹一声,捏紧了帕子,眉宇之间浮现出少许委屈、少许赧然还有更多的宽容大度,柔声细气的道:“不妨事的,是我不当心,不该给他斟那盏薄荷露呢!他这会心情不好,是我没照料好他…小七娘看我面子,不要和他提这事了,我啊,不妨事的。”

——卓八,你一个已经加了冠的男子,总不好意思告诉你妹妹,你是被我掐得当众痛呼出声的罢…嗯,卓八可不是宁摇碧那厮,自己这未婚夫要脸面的很,他一定不好意思说出来的!

古盼儿摆出忍耐无限的神情,忽然心情很好,她用力咬住嘴唇,才忍住没哈哈大笑出声。

而卓昭节看着如此贤惠的嫂子,也十分感慨…于是在卓昭粹的默默牺牲下,未来的姑嫂关系意外的和谐起来…

第一百零四章 新的规则

虽然延昌郡王与真定郡王到前天香馆里不大不小的冲突到底发生了好几件,但更多的人还是识大体的,在这些人的努力斡旋之下终究还是维持住了和睦喜乐的场面迎进了同时到达的两位郡王。

今日这场斗花看着是斗花,实则是两位郡王的再一次争斗,这一点人人都心知肚明,是以花鼓三响示意斗花开始后,整个天香馆内气氛都肃穆了起来。

卓昭节初到长安,对政事还不怎么敏感,倒是悠闲自在的抱着狮猫玩耍着,她托了祖父敏平侯的福,所在的雅间和为延昌郡王预备的雅间只隔一墙,之前花会开始的头一日,延昌郡王还没和真定郡王相约斗花,所以只带了几人过来,那时候卓昭节、古盼儿都与郡王同室,这次两边拉开了阵势,除了敏平侯这些老人一来自恃身份、二来忌惮着圣人与皇后没有过来外,两边略有地位的人基本都到齐了,内中多是对延昌郡王死心塌地又各有用场的角色,譬如延昌郡王的姻亲敦远侯府之类,是以这一次郡王所在的雅间就没他们这些人的份了。

左右卓昭节对延昌郡王兴趣不大——她来是为了和心上人见面,连牡丹都懒得多看,正拿着天香馆的糕点逗着狮猫,不想雅间忽然被敲开,有人进来后,径自走到她身边,道:“古娘子、卓娘子,郡王妃有请,还请两位移步到隔壁雅间。”

卓昭节一怔,还没说什么,卓昭粹与古盼儿脸色却是一变,同声问:“郡王妃为何要请七娘过去?”

那来请人的侍者也知道卓昭节得罪过延昌郡王妃,还开罪过唐澄,如今郡王妃忽然要请卓昭节过去,也难怪卓家人要担心,忙解释道:“两位不必担忧,是这么回事,方才陈翰林过去之后,和郡王提了个新的斗花法子,说往年都是众人品评花卉,次数多了也就无趣了,所谓名花赠佳人,今日这天香馆里不让须眉的巾帼比比皆是,不若这一回就请两边的娘子们上阵,郡王领着郎君们助威掠阵的好。”

又道,“陈翰林还说,前人有诗云‘名花倾国两相欢’,今日诸位娘子个个钟灵毓秀、桃羞杏让,方衬得上百花之王的风流气韵!如今具体的规则还在斟酌之中,郡王妃知古娘子与卓娘子之才,想请两位娘子过去商议一会接阵的次序。”

这就是说规则基本上定好了?因为之前外头也没什么动静,陈子瑞忽然提了这么个新法子,料想是派了人私下里和真定郡王那边商议决定的,卓昭粹这边毫无准备,但他又不是宁摇碧,自来是个守礼的人,郡王妃之请,到底也不好推脱。

卓昭粹与古盼儿对望一眼,只得无可奈何的道:“那么盼娘你带七娘过去吧。”又叮嘱卓昭节,“你年纪小,一切听盼娘的话,不要再不懂事了。”

卓昭节打从心眼里不想过去,闻言道:“我才疏学浅的很,对牡丹也是不知道什么的,就不去了吧?”

那侍者笑着道:“郡王妃说,卓娘子若还才疏学浅,这长安也没人敢称才女了,卓娘子何必如此谦逊?”

他这么一说,卓昭粹与古盼儿眉头又是一皱,同时想到了一个人来!

与延昌郡王隔着中庭相对的雅间里,真定郡王冷笑着看着面前刚刚送来的规则,道:“这是冲着八娘来的!”

一身竹青广袖深衣、乌黑的长发松松垮垮的绾了个堕马髻,斜簪了一根形如竹枝的黄玉簪的苏语嫣懒洋洋转过了头,清泠泠的道:“长安第一才女的头衔在这儿,那边有能耐拿走,尽管可以来试!”

苏语嫣容貌气度无一不是旷达出世的高士,偏这番话却说得仿佛阵前斩将的猛士,一下子把雅间里的人都逗笑了,她的胞兄苏家五郎苏语默打趣道:“你一会好歹悠着点,别一下子把那边都吓坏了,好歹端着点儿第一才女的架子,总要给人些许端庄娴雅的风仪印象!”

“惟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苏语嫣散漫的道,“端庄娴雅那是寻常闺秀的做派,如何能与我相比?”

众人又笑——笑的很轻松,苏语嫣能够幼年就成名,虽然和她祖父是太师、生母是公主大有关系,但这长安第一才女的称号确实是她凭着真材实学拿到手的,否则常人也许慑于她的出身愿意不问青红皂白的捧着她,但古盼儿之流可是不会给她这个面子的。

只是众人都高兴的时候,忽然一人柔声细气的提醒道:“陈子瑞并非不知今日八娘在这儿,那边的古盼儿到底也是不如八娘的,为什么会忽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是个楚楚可怜的女子,穿着湖水绿的绸衫,云鬓累累,朱唇雪面,肌肤苍白里透露出一种柔弱而惹人怜惜的风姿,正是春宴后和卓芳甸一样“养病”的晋王小郡主唐千夏。

唐千夏身旁坐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娘子,樱草色窄袖上襦配银泥粉绶藕丝裙,臂上挽着松绿撒绣缠枝牡丹纹锦帛,虽然年纪不大,眉眼还没全开,但弯弯的双眉下一双眸子大而明媚、乌黑发亮,绣幕芙蓉似的小脸,已经觑出是个美人胚子了,这小娘子神色略带严肃,双手支颐撑在身前的案上,闻言也点了点头,脆生生的道:“唐三向来就狡诈,四哥你要当心。”

真定郡王含笑看了她一眼,怜爱道:“烟宁不要忧愁,四哥理会的。”

这小娘子却是东宫至今的独女唐烟宁,封号定成的定成郡主,她不是太子妃所出,却也不是绿姬所出,而是一次太子醉后随便扯了个宫女侍奉,那宫女知道绿姬善妒,因此趁太子熟睡之际跑去求了太子妃庇护,才侥幸活了下来,不想后来却又发现有了身孕,太子妃想方设法才护得她平安生产,但有一次太子妃回娘家探望染恙的邵国公夫人,那宫女到底莫名其妙的淹死在了荷塘里——索性当时定成郡主年纪还小,太子妃不放心她单独留在东宫,一并带去了邵国公府,这才没有一起遭害。

因着这个缘故,定成郡主视太子妃如亲母、视真定郡王为亲兄,却将绿姬那边恨了个死去活来,当着真定郡王一派的面,连声三哥也不想叫。

真定郡王安抚了一声定成郡主,赵绿萼则向唐千夏解释道:“郡主方才没有细看这规则,上头规定两边各出五位娘子,每位娘子只许上场一次,这样即使八娘才学冠群,但也只能上阵一回!”

唐千夏皱起了眉:“咱们这边,八娘是肯定上来的,赵大娘子你一个,我也可以算一个,定成一个,剩下一个呢?”

众人一起看向了角落里,一身粉衣的慕空蝉闷闷不乐的抱着膝发呆,被看了半天都没回神,慕空涧实在挂不住脸了,微怒道:“三娘你发什么呆?!”

延昌郡王妃好像和卓昭节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矛盾、甚至从前还相交颇好一样,满面春风的宣布了陈子瑞提出、延昌郡王与真定郡王使者来回商议拟定的规则:“…一共是五局,若有一边连着三胜则接下来两局也不要比了,其实和寻常的花会斗诗一个规矩,就是小七娘你之前在曲江边不是帮过时家大娘子吗?要留意的是须得紧扣品名,必得使人看诗就知道写的是哪一品,哦,多了个限制就是这次商议下来定的是绝句,就不用旁的体裁了,至于韵脚则是随意。”

卓昭节心不在焉的听着,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怀里的狮猫,心想这雅间虽然到现在还没介绍,但看起来好几个娘子呢,也就一边出五个人,未必轮得到自己这半生不熟还有过过节的人上场,估计是单独叫古盼儿过来不好才捎带上自己的。

不想延昌郡王妃接下来就道:“你们过来前我和四娘说了说,盼娘你肯定要上场的,小七娘你也是…”

卓昭节一惊,抬头愕然道:“这许多人在怎么会是我?”

延昌郡王妃与她附近一席上一名华服少妇都笑了起来,那少妇举袖掩嘴,轻轻的道:“卓家小七娘真会说笑,真定郡王那边可是有咱们长安所谓的第一才女在的,咱们可是指望你这江南第一才女压倒了她呢!”

卓昭节皱眉道:“江南第一才女?这头衔我可不敢接!这都是以讹传讹闹出来的,我才学平平,也就能凑个趣儿罢了。”

“到底是敏平侯疼爱的嫡亲孙女儿。”那华服少妇微笑着偏头对延昌郡王妃道,“虽然如今已经长安人人皆知大名了,却还是这般的谦逊。”

延昌郡王妃含笑点头:“敏平侯性.好朴实,不喜浮华,小七娘十足十的传了家风,只是又所谓当仁不让,就算咱们求一求你,上这个场好么?”

卓昭节虽然对政局不敏感,人却不笨,心想我上次对你和那唐澄无礼过的,之前在永兴坊的别院,你那父亲对我客气,我还能认为是当着祖父的面,又是你家郎君无礼在前,他那是刻意缓和场面才敷衍我几句的,今儿个你请了我过来,堂堂一个郡王妃这么客客气气的,谁知道打什么主意?

又想自己的诗才真正能派什么用场?但宁摇碧可是在真定郡王那边!宁摇碧做事一向肆无忌惮,难道延昌郡王这边打算利用宁摇碧坑真定郡王一把吗?她到底先入为主,又受情郎影响,对真定郡王好感更多,就不肯答应。

延昌郡王妃哄了半晌看辰光不多了,她还不答应,脸上那和蔼的笑容就有点维持不下去,把目光转向了古盼儿,古盼儿心中暗骂延昌郡王妃祸水东引,但古太傅是支持延昌郡王的,她不能不站出来为郡王妃解围,拉了拉卓昭节到旁边,小声道:“你不要担心,这长安输给苏宜笑的人多着呢,连我也是,你随便应付下就是了,郡王妃到底是宗妇,她亲自劝说你这么久,你总不能不给她面子。”

卓昭节摸着狮猫低声道:“这事儿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过来看热闹的,若是嫌我在这里碍眼,我这会就回去好了。”

“你又说气话了。”古盼儿哄道,“你好歹替你八哥想想啊,我听你八哥说卓家长辈们都疼你疼得紧,你一走了之,你八哥回去不得被长辈们捶吗?”又道,“宁九又不上场。”

卓昭节嘟囔道:“可万一他帮我呢?”

古盼儿恍然,这才知道她不答应的原因——其实这也是延昌郡王一派一定要哄卓昭节上场的缘故之一,古盼儿眼珠一转,笑着道:“你也太小心了,刚才的规则却没仔细听吗?一个人只能接一阵,所以要五个人,按着真定郡王那边的人,你凭本事对上苏语嫣之外的人胜了也不奇怪。”

卓昭节听她这么说了,沉吟不语,古盼儿又小声道:“我晓得你见过真定郡王那些人,和他们关系也不错,但这会又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斗个花罢了,说来说去都是意气之争,再说,你也才见过他们一回吧?你祖父兄长可是延昌郡王这一派的…你如今这样帮着真定郡王那边,你祖父兄长可是很难做人的。”

这可真是左右为难了!卓昭节皱眉不语,古盼儿见她陷入了矛盾,又低声道:“你不上的话,你家二娘子卓芳甸可是在人选之内的,不是我说你,你又不是当真一首诗都写不出来,如今这样执意的不肯显得小家子气不说,不知道的还当你怯场到这样的地步呢!对比着你这小姑姑,到你祖父跟前也被她比了下去!”

卓昭节斜眼看了眼不远处低头和一名绯衣少女说话的卓芳甸,思忖片刻,到底点了头。

第一百零五章 人选与阳谋

两边商议半晌才把人选定下来,真定郡王这边打头自然是苏语嫣,其余四人则是唐千夏、赵萼绿、唐烟宁、慕空蝉;而延昌郡王这边则是延昌郡王妃为首,然后古盼儿、卓昭节、卓芳甸,最后一个人选却是之前与卓芳甸相谈的绯衣少女,那少女约莫十七八岁年纪,脸颊瘦削,肌肤比常人要白些,因为穿着绯衣尤其显得如此,越发衬托出双眉青黛如远山,一双凤目,眼角斜斜上勾,明媚善睐,这样的眼睛宜喜宜嗔,都能带上三分妩媚风流,但这少女眉宇之间很是沉静,那通身的端庄灵秀反倒将这丝媚意压住了。

“这是秦王郡主唐若缥。”古盼儿替卓昭节介绍——由于之前劝说卓昭节用去了太多辰光,这边就来不及详细介绍其他人了,卓昭节不怎么在乎,反正她也没打算和结过仇的人走太近。

只是她看那唐若缥怎么看怎么眼熟,看了半晌才猛然醒悟过来,可不就是花会头一日,延昌郡王开窗招呼过的十四姑吗?

秦王是先帝的幼子,这位郡主又是秦王的幼女,虽然年纪和两位郡王差不多,比延昌郡王还小一点,却是两位郡王的正经长辈。那天听起来这位十四姑是持中的,如今却被延昌郡王请了来,也不知道是那几株金斑紫竹的缘故,还是秦王早有选择,不过是趁着今日表态。

人选既定,唐若缥的出现,真定郡王这边都是意料之中,但听说卓昭节在内,却齐齐皱了眉,宁摇碧也十分意外:“昭节怎么会替唐三那小子出阵?”

他都这么惊讶,赵萼绿等人脸色就更不好看了,只是忌惮着上次宁摇碧翻脸,也不好说什么,赵萼绿沉着脸道:“宁九你可要有点分寸…”

她话说到一半却被真定郡王阻止了,真定郡王摇着头道:“是咱们大意了,之前还打趣过宁九跑出去送狮猫的事情,怎么不想如今长安传遍了这卓家小七娘的才名,纵然这小七娘不肯,那边连哄带骗也要逼她上阵的。”

慕空涧摸着下巴对宁摇碧道:“世子方才何不哄了小七娘带着狮猫回去?”

宁摇碧皱眉道:“谁会知道陈子瑞有此提议?”

赵萼绿最担心宁摇碧不看场合的偏帮着卓昭节,就一再强调道:“既然人选已经出来了,宁九你不许胡闹!”

“你罗嗦不罗嗦?”宁摇碧这会也觉得棘手,卓昭节才学不如苏语嫣他是清楚的,偏偏如今两个人都被捧了个第一的头衔,要坐视卓昭节在众目睽睽之下落败,他实在不忍心,可要是捣乱呢——又中了延昌郡王与陈子瑞之计,正自琢磨着解决之法,偏赵萼绿还要再三警告他,顿时纨绔脾气发作,冷笑着道,“我就要帮着自己心上人关你何事?莫非这天下只许你帮你情郎了?”

“你!”赵萼绿气得直跺脚!

真定郡王无可奈何的再次圆场:“你们都行了!”他皱眉道,“卓家小七娘与宁九两情相悦,这是咱们看在眼里的,断然不会故意叫宁九为难,上一回她还和唐澄争吵过,孤看这小娘子未必是心甘情愿为延昌郡王那边出阵,恐怕是更多碍着长辈兄长的压力,宁九还在这里呢,咱们都是一起长大的,念着宁九的面子,何必为了这么件小事就拿个小娘子当仇人看?”

虽然真定郡王这番话有笼络宁摇碧之意,但也足显心胸,宁摇碧脸色顿时缓和下来,道:“我自然不会坏了郡王的事情,只不过看不惯赵大娘子还没开始就处处针对着昭节罢了,正如郡王所说,昭节多半不是愿意的,不过是迫于形势上场。”

赵萼绿最肯听他的话,闻言立刻敛了怒容,压住怒火道:“我也不是说卓家小七娘不应该这么做,到底她一个小娘子,今日敏平侯没到,卓昭粹、古盼儿这对兄嫂在,众人一起逼迫下来,她确实也为难,只是怕宁九意气用事罢了!”

宁摇碧最烦她反复唠叨,当下把脸一翻,嘿然道:“之前本世子还没想好该怎么办,今儿冲着你这句话,本世子不拆你台仿佛是对你不住了。”

赵萼绿也是被宠大的,闻言顿时一怒——真定郡王皱眉道:“宁九你好歹也是个小郎君,何必这样斤斤计较?敌人在前,咱们这会闹内讧,岂不是叫对面笑掉了牙齿?”

范得意、慕空涧、唐千夏等人也是反复劝说,加上定成郡主扯着赵萼绿的袖子让她不要说话,只听真定郡王安抚宁摇碧,到底把针锋相对的两人分了开来。

真定郡王心平气和道:“孤知道宁九你如今也为难得很,你对那卓家小七娘用情极深,什么地方不护着她便觉得愧对了她,只是孤看卓家小七娘并非在乎虚名的人,否则当初义康姑母春宴上那曲《相思曲》,她也不会任你隐瞒到今了…”

说到此处,定成郡主哎呀了一声,举袖掩嘴,乌黑的眼睛滴溜溜的盯住了宁摇碧道:“那《相思曲》竟是宁九你作的?”

因着公主之宴的缘故,如今这《相思曲》已经传遍了长安大街小巷,人人都疑心是赤羽诗社中人所作,多半猜测是苏语嫣,只是一直无人承认,不想却是宁摇碧,对比着宁摇碧平常的纨绔名声,除了真定郡王、苏语嫣等几人外,余人都惊得合不拢嘴!

宁摇碧哼道:“我本来写给昭节一个人的,后来时五说谱了曲子更好,于是给了苏表姐帮忙。”

苏语嫣懒洋洋的道:“这可是你自己说出来的,以后传了出去别找我。”

“我知道。”宁摇碧皱着眉道。

定成郡主惊讶道:“这样好的曲子你做什么不承认?”

“他是怕给那卓家小七娘惹麻烦。”真定郡王笑着打趣道,“宁九对他这心上人体贴得紧,你们都知道敏平侯为人古板严厉,又和宁表叔是政敌,宁九至今与卓家小七娘名份未定,贸然传出他写下这等字字相思之句,敏平侯不能拿宁九怎么样,又怎么饶得了小七娘?”

赵萼绿神色微缓,道:“宁九对小七娘真是很好的。”身为女子,对痴情的男子到底要另眼看待点。

唐千夏默默点头,细声道:“但望那小七娘也不要计较这么次输赢,不然宁九可就为难了。”

“他们这是阳谋,利用小七娘来算计宁九,让宁九来拆了咱们的台。”真定郡王一哂,道。

真定郡王和唐千夏的话虽然委婉,但劝解的意思却很明白,宁摇碧固然一心一意捧着卓昭节,究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再者卓昭节自己也说过不在乎什么才女的名头,他斟酌半晌,到底点了头,道:“好吧,我不跟你们捣乱,只是若苏表姐你遇见了昭节,好歹手下留情些。”

“为了你这昭节,今儿居然连叫了两声表姐。”苏语嫣哂道,“你可真乖。”

宁摇碧自来不把廉耻操守当回事,若无其事的道:“你若是肯见了昭节就认输,我再叫几声也成。”

苏语嫣看着他,嫣然一笑,犹如山茶初绽,随即迅速板起脸,冷冷的道:“你做梦去罢!”

宁摇碧既然答应了,真定郡王这方也松了口气——再派人去告诉延昌郡王,道是这边预备好了。

一直到昨晚决出的两盆牡丹被小心的抬到中庭特意空出来的场地上。

左侧皎洁若雪、形似莲,灵气十足,品相饱满而高洁【注】,右侧则是明艳润泽,黄如御衣。

卓昭节想起之前卓昭粹说的话,显然左侧是白鹅雪莲,右侧是御衣黄。

秦王郡主唐若缥扫了眼下头两盆争奇斗妍的牡丹,抿嘴笑道:“我是个凑数的,这两盆正是简单,就容我拔个头筹罢。”

延昌郡王妃笑着道:“郡主谦逊了,今儿咱们也是陪四弟凑个趣,郡主请随意!”

这样,唐若缥就占了头一个出阵的。

因为花抬上来时,中庭上雅间的帘子大多都撤了去,此刻看到唐若缥上来,那边商议了下,出来的却不是同为郡主的唐千夏,而是神色郁郁、明显就有点心不在焉的慕空蝉。

见状,延昌郡王妃微一皱眉,但很快恢复了常色。

白鹅雪莲是延昌郡王的,御衣黄则是真定郡王所有——当然栽培的人和来路那是另外的事情了,今年这两盆牡丹拼到最后这一日,偏偏主人各是一位郡王,其中缘故,众人心照不宣罢了。

因为楼上楼下还有些不属于两边,过来看热闹或者看过了热闹再计较的,鲁趋大声宣告了陈子瑞新拟的规则,名花共美人,这是人人都感兴趣的事情,再加上典雅的斗诗,更是引人瞩目,而且头一个上阵的就有一位郡主,而且无论是唐若缥还是慕空蝉,都是姿色出众的美人,众人都来了兴致,天香馆内一时间都喧哗起来,助兴、助威声不断。

规则既明,雅间的窗边本也就备好了文房四宝,底下花鼓一声响,唐若缥的使女与慕空蝉的使女同时挽袖研起了墨,两人各自站在案前,唐若缥神色平静淡然,很自然的俯瞰着庭中的牡丹,慕空蝉却默默垂着头,似有无限的心事。

只是墨同时研成后,两人居然也是同时执笔——

唐若缥落笔后,慕空蝉才跟着停下,见状,真定郡王这边都是一惊,慕空蝉后好,这一点,因为帘子卷起、天香馆为了便于客人看花,窗棂本就做的要矮,外头都看得很清楚,如果两人诗作不相上下,那么自然就是慕空蝉输一筹了。

“多半是陈子瑞写好了给了秦王郡主的。”赵萼绿一向不在乎把敌人往更坏的地方想,冷哼道,“不然她怎么写的那么快?三娘作诗之快有时候可是连我都不如的。”

——这斗花的规矩,两盆牡丹争执不下时,那就是看诗的高下了,甚至有时候,诗作太好,即使被题的牡丹略逊一筹,文采加身,也有因一诗而身价倍增,借此胜出的…

如今白鹅雪莲和御衣黄正是斗了个不相上下,想要决出胜负,自然就要看斗诗的结果了,按照众人对秦王郡主唐若缥的了解,唐若缥的才华应该和慕空蝉仿佛,但慕空蝉擅长写快诗,虽然诗作的水准不稳定,但在一个快字上,连苏语嫣有时候都要甘拜下风。

可如今唐若缥却比慕空蝉停笔还早,也难怪赵萼绿要疑心了。

真定郡王摇头道:“未必,白鹅雪莲和御衣黄必定头一个出场,方才三娘也可以先酝酿句子,墨一好就开始写上去便是,估计是对面用的草书。”

慕空蝉习惯写严谨的簪花小字,虽然娟秀,但速度自然不如草书快。

虽然也不能因为这一点责怪慕空蝉,但这第一句对真定郡王这边还真有点不利。

众人虽然对后面四局很有信心,到底是出师不利,都有点淡淡的惋惜。

【注】白鹅雪莲:只找到品名,木有找到图片,不知道属于哪种花形,更不知道是古种今种,看名字比较像今种,所以外形描写是我编的,大家不要被误导。

御衣黄:因其色如君王袍服之色,故称。清代牡丹志记载“御衣黄,俗名老黄,晓视甚白,午候转为浅黄,莺然可爱”。

第一百零六章 催妆诗?

墨迹略干,慕空蝉和唐若缥各自加了自己的私印,就有天香馆的使女进来,先捧与同一个雅间的过目,再拿到中庭对面的雅间,由两位郡王看过了,接着按照雅间里客人身份的高低贵贱,从雅间再到楼下大堂,挨个让来客过目,由于能够斗到现在的牡丹都金贵得很,是以现在两盆牡丹都被围在中庭里,感兴趣的可以自行在不远处观看,却不可靠近与触碰。

“拟雪无有寒,

比月少清芬;

翠丛一只鹅,

我是怜侬人【注1】。”

卓昭节在心中暗暗回忆着唐若缥的这首五绝,面色狐疑,心想这首五绝…要说胡乱而作吧,却是处处按住了规则来,把白鹅雪莲的品名很清楚的点了出来,前两句“拟雪无有寒,比月少清芬”也很形象的描绘了白鹅雪莲洁白胜雪却不似雪般清寒孤冷、皎皎如月但明月也少了它的芬芳天香…但这些比喻描绘都是前人用滥了的东西,一点也不新奇。

最让她看到之后内心立刻一窘的是这两句之后好歹来了句“翠丛一只鹅”直点品名,正等着来个点睛的尾句提升整诗,不想却是一句潦草的“我是怜侬人”直接结了!

因此这整首诗的感觉…就好像一个被逼着作诗的人,心不在焉的敷衍了一首,最后两句更是透露出一种快点写完了走人、所以速速结尾的干脆利落…

卓昭节怀疑的偷眼看了看不远处神色自若气定神闲的唐若缥,心想这位郡主到底是来帮延昌郡王的,还是来坑延昌郡王的?!

虽然她不太了解慕空蝉的才学,但这种毫无新意、潦草随意的诗作,真的能胜出么!

这时候慕空蝉的诗也传了过来,慕空蝉取的是七绝——

“东风一夜醒众芳,

姹紫嫣红耀明堂。

孰知宫人暗除花,

为献衮袍恨御黄【注1】。”

只这么一看,卓昭节就知道这次慕空蝉赢定了,至少慕空蝉没敷衍,御衣黄的得名正因为色如御袍的明黄,慕空蝉此诗先是绝口不提它,只是按部就班的描绘了春日百花于明堂之前斗芳菲的景象,忽然又写宫人暗中铲除这些花卉——正引人惊讶时,轻描淡写的来了句“为献衮袍恨御黄”,衮袍乃是礼服,是天家所着御袍中最为隆重精细的服饰,从衣料的挑选到具体的裁剪、刺绣…都要经过层层工序,最后还要再三检查才能被呈献到御前。

一件衮袍往往需要耗费数百上千巧手匠人、绣娘数年辰光才能制成,制好后的衮袍,即使叠放在衣盘内,也是流光溢彩,夺目之处不在奇珍异宝之下,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就是奇珍异宝。

然而因为御衣黄的开放,与衮袍同色,宫人为了献上衮袍,提前暗中将它除去,以免它夺走了衮袍应有的风采——慕空蝉只用一个“恨”字,一字未赞御衣黄,却让全诗都在赞御衣黄之明艳夺目!

不过卓昭节认为,慕空蝉用这样的手法来描绘御衣黄,还有个最大的优势,那就是今日这天香馆里的许多人都是见过真正的御衣衮袍的!

如今大凉鼎盛富贵,莫说天家了,寻常富户的奢华都足以让海外来朝的诸国震惊,圣人所着的袍服华贵用心之处,往往一件看着极普通的袍子,就要经过数百道工序,对于这一点,馆里的膏粱子弟们最清楚不过,在这样的认知下,繁琐工序精心制作出来的衮袍也不如一株御衣黄——看向中庭黄牡丹的人,多半都想到了典礼上所望见的衮袍的华彩,慕空蝉的比拟自然大获成功。

毫无争议的,第一局真定郡王这边轻松胜出,对于这个结果,真定郡王意外之余又有点啼笑皆非:“孤还道十四姑为什么先放笔,原来她作的是五绝。”

众人听他赢了之后又叫起了十四姑,想起之前苏语嫣调侃宁摇碧,都是暗笑。

“这只是第一局,两盆牡丹都是事先就知道品名的,唐若缥与慕三娘都见过这两种牡丹,大可以事先打好腹稿,但…”宁摇碧说到一半住了嘴,眉头微皱,他虽然答应了不捣乱,但想到其他人都不是头一次看到牡丹花会,对牡丹多多少少有些了解,是以两边各自透露下接下来取出的牡丹品名就可以先开始斟酌,惟独卓昭节认识的牡丹最少,偏偏今日斗花,拿出来的定然都是罕见的珍品…到时候其他人斗诗都是一挥而就,只有卓昭节要苦思冥想,岂不是很没面子?

不想这时候雅间的门被敲响,延昌郡王的贴身内侍进了来,行过礼后,笑着道:“郡王,诸位,咱们郡王想与这边换花而咏,如何?”

真定郡王双眉一扬,道:“怎么个换法?”

那内侍笑着道:“方才有人提醒咱们郡王,说两边预备拿出来比试的牡丹,虽然彼此不一定知道,但自己这边必定知道的,这样斗诗也可以提前写好,所以,不如将牡丹交换吟咏,这样便不能作弊了,底下一些人也是这么想的。”

“这也无不可。”真定郡王淡笑着道,“只是胜负如何论呢?”

“咱们郡王提议以诗者胜。”内侍道。

真定郡王似笑非笑的道:“三哥这么提议?但这样岂非是斗诗了?又与斗花有什么关系?”

那内侍笑着道:“郡王,诗由花来,自然还是斗花——若是花不好,诗中却视而不见,也是不合规矩的。”

“既然三哥有意,孤自当陪同。”真定郡王闻言,点了点头,淡笑着道。

那内侍又行了一礼,告退出去,不多久,就听鲁趋在下头击鼓,大声宣布新改的规定,众人都轰然应允,显然觉得这样多少杜绝了两边早早备好了诗,到时候随便找个美貌小娘子出来默写下的可能——估计是方才唐若缥和慕空蝉成诗太快的缘故。

白鹅雪莲和御衣黄撤下去,中庭再次摆上两盆牡丹,一盆色如碧水,盈盈开放,被微风拂过时颤动的模样似随时都会流动…另一盆则也是绿牡丹,却还没有完全开放,但精致的浅碧色,居然也丝毫不让旁边盛开的那盆。

古盼儿小声提醒上场的卓昭节:“没全开的是咱们的,你要写的是那盆开的…这春水绿波【注2】倒是不难写,你去吧。”

…谢天谢地有个未来嫂子在!

卓昭节点了下头,走到案前,不负责任的想幸亏自己也没存心要赢,这春水绿波根本听都没听说过,如今亏得古盼儿告诉了个品名,否则也只能胡乱一写了…但这一品种有什么典故讲究她可是什么都不知道…

隔着中庭,就见真定郡王这边走出来的却是见过一面的晋王小郡主唐千夏,此刻的唐千夏弱质纤纤依旧,却没了之前与卓芳甸一起去找麻烦时的阴险与刻薄,反而多出一抹气定神闲,甚至还朝卓昭节露了一个淡淡的、礼节性的笑容。

卓昭节看到了她心下奇怪,若被她自己也被人看着,差点就要回头看一看卓芳甸,看来牡丹花会确实是个好辰光,至少这会人人被牡丹占去了心思,之前被传得沸沸扬扬、不得不躲起来“养病”的人,正好借了这个机会重新出来——但唐千夏怎么会在真定郡王这边?

她正想着,忽听底下花鼓一响,早就挽好了袖子的阿杏忙利落的研起了墨。

卓昭节则收敛心神,盯住了底下那盆“春水绿波”,飞快的思索起来。

毕竟是真正的现场成诗,这一次无论卓昭节还是唐千夏都没能做到墨成诗起,各自斟酌了片刻,才拈起了紫毫,落笔时亦时快时慢。

片刻后,两人差不多同时住了手,加盖私印——卓昭节毫无准备,根本未带私印,就拔了头上一支金簪,沾了些许红泥随便印了一下。

这一次两人作的都是七绝,卓昭节的是——

“应是江南鲜春色,

或疑美人顶上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