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澄水淘一瓣,

绿波扬作倾城客【注1】。”

她不知道“春水绿波”的典故,因此第二句化用了前人崔珏的《有赠》中描绘美人的“烟分顶上三层绿”之句,此外却是自己诌了,反正她也没盼着延昌郡王赢…所以毫无压力。

唐千夏的七绝则是看得卓昭节一愣…

“娇袅丽人在楼深,

黛粉施毕已黄昏。

闻郎催妆忽又悔,

洗却铅华现本真【注1】。”

“她写的这是什么?这不是催妆诗【注3】吗?嗯,也不对,若是催妆诗,这口吻却不该如此,催妆时总是哄着女方的…可这牡丹的品名到底是什么?”卓昭节狐疑的看着底下那半开的浅绿牡丹,忽然发现它的颜色似乎比方才有些微的变化。

【注1】都是作者原创,日更万字时顺带写的,无暇炼字,另外作者完全不懂平仄,所以需要大家自行理解这些角色都是颇有文学功底这一剧情,另外,作者木有拖字数,这些诗与主线剧情有一定关系。

【注2】春水绿波:绿色,绣球型。初开青绿色,盛开水红色。颈粗,微软。柄粗而长。不知今种古种,不浪漫的描述就是一个剥了外面大叶子的…卷心菜心…其实这个不浪漫的描述是之前在贴吧看到的,从此看到绿牡丹就想到,伊个吧友害人啊,这首诗我酝酿了好久的感情,因为我对绿色的蔬菜都不感兴趣…

【注3】催妆诗:是古代女子出嫁时,新郎催促出闺房时所作的诗文,中心思想在于“老婆你已经很美很美很美了,不用打扮就很好看了,求你快点出来咱们速度去拜堂吧”,与之同类的还有却扇诗。

第一百零七章 笔墨相伤

卓昭节不认识那盆牡丹,古盼儿却清楚得很,因此看完了唐千夏的诗后脸色微变,等诗传了下去,才小声道:“这局有点悬了。”

她是怕这未来的小姑子年纪小又向来被娇宠得紧,如今又得了个江南第一才女的头衔,正被捧的风头日上的时候,可别输了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失态,所以赶紧先告诉她一下,趁着现在众人还在品评中,卓昭节好歹还能调整会情绪。

哪知卓昭节浑然不在意道:“不要紧,反正我也没说定然能赢…对了,古姐姐,晋王小郡主咏的那盆牡丹是什么?怎么我看她写的和催妆诗有些相似?”

古盼儿脸色一僵,道:“你连那盆牡丹都不认识?”

“我生长江南,根本就没见过几盆牡丹。”卓昭节有点尴尬的道。

“那你写的春水绿波…”古盼儿深吸一口气,问。

卓昭节摸了摸小狮猫,小声道:“若非古姐姐你告诉我品名,我也不知道它叫什么…”

古盼儿一阵无语…半晌才道:“你之前不是写过二乔和虞姬艳装么?”

“都是别人告诉我牡丹的名儿我才写的啊。”卓昭节无辜的道,“多的我就不知道了。”

“难怪你上次那么写二乔…”古盼儿喃喃道,“我还以为你是急切之下写不出来尾句,故意误解二乔凑的…”

她叹了口气,道,“那是娇容三变【注1】!前人有过咏它的句子,所谓‘牡丹已是百花王,王中又有神品出。一株枝上三种色,变化无穷增春色’,此花初开时淡绿,盛开粉红,只在底部留着淡淡的碧痕,到快凋谢时,则转为粉白…晋王小郡主用新妇被催妆时的装扮上举棋不定来比拟,‘黛粉施毕’,之所以黛在粉前就是为了应和它变色的前后,黛眉如山翠对应着初开的绿,胭脂花粉嫣红妆对应着盛开的粉红,后面‘已黄昏’三个字,既指婚礼的辰光快到,为下句接‘闻郎催妆’做铺垫,但也暗喻花开已久,亦到了‘洗却铅华’的时候,最后‘现本真’,那粉白之色可以指小娘子未施脂粉的肌肤,又是娇容三变里最后一变的粉白!”

卓昭节听完古盼儿的解释,也不禁赞道:“果然是好诗,别出心裁又字字珠玑。”

“…”古盼儿默默看着未来的小姑子,现在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时候么!这小姑子到底是不求上进呢还是不求上进呢还是不求上进呢?

如今和唐千夏斗诗的可正是你啊!

作为未来的嫂子,我都准备好了安慰你的话了,你居然根本没当一回事…

只是这一局的结果出乎古盼儿和卓昭节的预料——居然是平局!

品评的是今日整个天香馆、除了作诗之人和下人外的所有客人,照古盼儿和卓昭节的揣测,这一局卓昭节是输定了,最后的平局…

姑嫂两个愣了片刻,都是一头雾水。

其实也不只她们一头雾水,真定郡王这边,由于宁摇碧一直被盯在了雅间里,连鸾奴都没离开过,没有这位世子的搅局,这个是读书人都能分得清的高下,到底是怎么被弄成平局的?!众人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到底是宁摇碧开口解了疑惑,他嗤笑着道:“今日除了两边的人之外,来的最多的就是士子…他们不怕看这个热闹!底下大堂里基本上都是这些人!”

…这就难怪了,这些人正指望着借捧出卓昭节这个所谓的江南第一才女,把事情闹到上达天听,这样寻机挑开士子们关心的殿试公平的允诺呢,哪里会允许卓昭节在这样的斗诗上落败?这时候朝廷还没回应,卓昭节的名声先败落了,朝廷自然乐得当作从来没有这么件事儿…

即使唐千夏咏娇容三变确实别出心裁,但在前途富贵的诱惑下,自然不乏昧着良心的人,硬是给掰成了平局…

唐千夏叹了口气,道:“卓家的小七娘,真正福泽深厚!”

这次连真定郡王都很是无语,想了想才道:“亏得她只能出一局。”有这么一群人数庞大又昧良心、偏还能影响结果的人在,卓昭节只怕写什么都会被捧成珠玑啊!

唐千夏这个平局委实冤枉得紧!

第三局是赵萼绿的咏天机园锦【注1】对延昌郡王妃的咏雨过天青【注1】,这一局居然又是平局——

“来处天机不可谈,

去时芳魂乘青岚。

夜深悄吐一二事,

曾为锦绣耀仙园【注2】。”

这首诗看着中规中矩,实际上却带进了暗喻真定郡王的身份尊贵,非常人所能及的意思,只是延昌郡王妃也不肯示弱——

“春江秋水拟不成,

风华初绽已无伦。

笑吟到此忽惶恐,

踌躇雨霁天青分【注2】?”

一个拿来处是天机、不可轻谈,乃是仙园中的耀目锦绣来衬托真定郡王的尊贵,又紧扣了天机园锦的品名,符合规则,另一个则是极干脆的告诉旁人,延昌郡王的光彩乃是雨过天晴后的天色所分润的,虽然太子殿下还未登基,但天后加了个青字也能含糊过去了,又将雨过天青的品名直接嵌入,这个平局是实打实的。

只是过后两人面上笑吟吟的,没人注意时眼刀却是一个接一个。

因着这两人借题牡丹写自己所支持的郡王开了头,第四局上场的卓芳甸与定成郡主连招呼都没打,挥笔写就,下笔的气势都带着挑衅。

定成郡主年纪虽然小,才思却比卓芳甸还敏捷些,居然抢在她之前写完,郡主的咏昆仑夜光【注1】是——

“花开花谢已百年,

红尘欲染素心坚。

我是昆仑贬谪客,

明月光里辨真仙【注2】。”

最后的“真仙”二字,对于此刻在馆内的人来说和直言真定郡王才应该是真龙天子也差不多了。

但卓芳甸的咏睡鹤仙【注1】却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位郡主会有最后一句——

“锦幕绣屏惯富贵,

爱趁韶华斗光辉。

春风似酒人易醉,

鹤仙已向丛中睡【注2】。”

所以毫无疑问的,定成郡主输了这一局,只因无论前朝还是本朝咏昆仑夜光时,提到这个明月光里辨认的句子太多了…卓芳甸胜出的理由却是这两种牡丹都与仙家沾着边——睡鹤仙直接有个仙字,而昆仑山却是自古以来相传有仙人出没的地方。

既然沾了仙家的边,定成郡主的诗也提到了这一点,身为昆仑谪客,心怀不甘欲辨真仙与人看,这格调比起身为鹤仙却满不在乎韶华锦绣,于春风繁华里睡倒丛中…自然是后者更有仙家气息、更飘然出尘,所以即使定成郡主成诗更快,格调一低,落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到底定成郡主年纪小,才华虽然有,却考虑不周。

这结果出来后,定成郡主小嘴嘟的差点可以挂上三五个油瓶儿了…真定郡王特别哄了半晌才解颐…

第五局时,众人都振奋起来,如今正是各胜一场,平了两场,最终胜负还是要看最后一局了。

古盼儿人到窗边,就先瞪了眼苏语嫣,苏语嫣仍旧是懒散的模样,对古盼儿的挑衅权当没看见,那种旁若无人、风流自得的模样,卓昭节看着心里也觉得这才是才女的样子呢——之前想象的端庄大方典雅的…似乎更像是严格的闺训里教导出来的小娘子嘛…

她这边正事不关己的逗着狮猫玩耍,古盼儿与苏语嫣都是墨成起诗,顷刻传看,一转眼的功夫居然就开始了品评。

卓昭节对苏语嫣闻名已久,顿时来了精神,将狮猫交给阿杏,在这之前当然是先看到古盼儿的诗作,到底是一贯以来和长安第一才女作对的人,古盼儿这首咏紫重楼【注1】就差把挑衅两个字直接写出来了——

“仙姿妙态在丛中,

紫府金阙千楼重。

孰言景公乱颜色,

如今富贵谁不钟【注2】?”

这首诗看着是夸紫重楼,问题在后两句,春秋时候齐景公好着紫衣,使得举国紫布涨价——但这件事情被记下来,紫布涨价这种上有所好下有所效的民生事小,当时劝谏齐景公不要着紫衣的一个正统的理由却是紫色为间色!

春秋时候重礼,讲究正统,《诗经》中的《绿衣》篇,开篇说“绿兮衣兮,绿衣黄里”便是暗喻贵贱或主次颠倒,只因绿色为间色,黄色为正色,将正色的黄色穿成里衣,却将间色的绿衣穿为外衣,这就是颠倒。

当初谏齐景公也是如此——景公身为齐国的君主,一国之正君,他不该常着间色,这是被看成颠倒当时的纲常的。

但时移世迁,原本被看成间色、连君主穿了都被忠臣看成不端的紫色,却成了“满朝朱紫贵”,成为富贵的象征。

——以苏太师为首的一班臣子竭力反对太子扶持延昌郡王,甚至认为延昌郡王连郡王都不该封,理由不正是他虽然是太子长子,却非嫡子、并不正统吗?

因为本朝惜爵,规定即使是太子的子女,也只有嫡子可以封郡王,庶子都是无爵的——当然,太子登基后自然可以给诸子赐王号,延昌郡王实在是受了太子偏爱,特别求来的郡王位,在这一点上,他被苏太师一派打击的很惨。

但现在古盼儿引齐景公好紫衣的典故,却不啻是在告诉众人,如今认为延昌郡王不正统,但谁又知道没有那么一天,他会是理所当然的储君?

延昌郡王看着手中的诗稿,整个人都舒展开来,为着郡王的架子,才竭力不动声色的传了下去,只是按捺不住心头喜悦,低声对旁边的郡王妃道:“古家娘子的确有才。”

“太傅虽然是武将出身,但教养儿孙素来严格,古娘子与那苏语嫣争斗多年,其实也就是不如苏语嫣多才多艺,单论诗才和歌唱,却不比苏语嫣差什么的。”郡王妃看着也是满心舒畅,微笑着道。

半晌后,苏语嫣的咏瑞露蝉【注1】被传了过来,轮到古盼儿看时,卓昭节迫不及待的凑了上去——

“曾饮瑞露沾仙缘,

宝光氤氲怯俗凡。

自诩名花应得意,

摇曳亦和绿锦残【注2】。”

不出意外又是针锋相对!

只是这首诗…格调、用词,比起古盼儿那首来也差不多啊,卓昭节心想,难道苏语嫣稳压古盼儿一头是因为苏语嫣更多才一艺些吗?

不料古盼儿看了之后,却是面沉似水!卓昭节疑惑的看了看她,又转头去看延昌郡王——却见延昌郡王握着拳,面无表情的端坐席上,目光冰冷而怨毒!在他身旁的几人皆是正襟危坐,大气也不敢出!

见卓昭节狐疑的来回打量,古盼儿忙暗拉她一把,低声道:“不要去看郡王了,如今郡王定然不痛快。”

“古姐姐?”

“郡王名讳是单名一个‘缘’字。”古盼儿头也不抬,伸手摸着卓昭节膝上的小狮猫,嘴唇几乎碰到她耳上,低不可察的道,“乳名…宝奴。”

缘分的缘,珍宝的宝,可见太子有多么喜欢绿姬。

但…

再回想了下咏瑞露蝉的劈头两句,那看似描绘饮风餐露的寒蝉习性的——曾饮瑞露沾仙缘,宝光氤氲怯俗凡!

这首初看不过如此的七绝,不想却含着如此恶毒的嘲弄——延昌郡王你也不过是因为太子的喜爱,沾了那么点儿福泽,却作出一副宝光缭绕、高于世人之态,肖想起了大位,岂不知道即使你自诩是皇子王孙、太子所爱的长子,然而辰光一到,那沾来的一点“仙缘”也不过是和着绿叶残褪而凋敝罢了!

既然知道了延昌郡王的大名与乳名,最后一句“摇曳亦和绿锦残”不用问也知道是影射绿姬了。

这个“沾”字用的…真是…诛心啊!

卓昭节偏了偏头让阿杏挡住自己怪异的脸色,默默的想:恐怕比起自己与绿姬的名头都被嵌进去,延昌郡王更恨这个“沾”字,这是在说延昌郡王根本没有继位的资格,不过是占了太子宠爱的光罢了…究竟不是正子嫡孙、不正宗啊!

【注1】娇容三变:晚开品种,绣球型,别看引了首诗,是民国时从洛阳牡丹里栽培出来的,是中原牡丹中的稀有品种。

天机园锦:没查到,没图片,什么颜色也不清楚,看诗就知道了,除了名字我什么都不知道…

雨过天青:蓝牡丹,其他同上。

昆仑夜光:貌似该叫昆山夜光,但昆仑这个比较仙气,而且先查到的那里这么叫的,懒得改了,阜冠型,白牡丹,花瓣含磷,的确能夜光,貌似古代就有,因为有个曹州民间传说。

睡鹤仙:就知道个名字,颜色也不清楚。

紫重楼:紫牡丹,其他神马都不知。

瑞露蝉:感谢鄒一桂〖1686-1772〗艺术家(画家?),度度下来只有这位前人画的一幅画,能够辨认出是粉牡丹…假如我电脑色差没那么大的话。

【注2】又到需要大家自行领悟这些人文学功底还不错的时候了,那啥…轮到苏语嫣的时候对着《中华牡丹品种名录(800种)》挑花了眼,实在凑不出来符合伊才女的诗了…请大家自行领悟苏八娘子仍旧是一流才女这个等级…

第一百零八章 陈子瑞

两位郡王毕竟都是做大事的人,固然各自被戳到了痛处,但场面究竟是融融洽洽的维持了下来。

只是…

这一局众人品评下来,居然又是平局。

卓昭节任小狮猫舔着自己的手指,低声问古盼儿:“那现在怎么办呢?”

古盼儿抿了抿嘴,道:“我哪里知道?反正郡王在呢,自有该操心的人操心,终究不可能和到底的。”

卓昭节侧头一看,就见之前曾经和自己在同一个雅间、延昌郡王到后就被请到这里来的那缥衣秀士移席到了延昌郡王身边,正低声说着什么,她看了几眼那缥衣秀士,约莫二十二三岁的年纪,装束儒雅,通身也带着一股书卷清气,虽然年轻,但神色之间却颇为镇定自信,而且反应极为敏感,卓昭节这么多看他几眼,那秀士趁延昌郡王听了自己的话低头思索之际,已经向卓昭节回看了过来,微微颔首。

“那是陈翰林。”古盼儿也注意到了这一幕,对收回目光的卓昭节道,“上一科的状元郎呢,名叫陈子瑞的,你可是还没听说过?”

“听倒是听过的。”卓昭节道,“赞过去年夺魁的霓虹焕彩的么?”

古盼儿道:“哦,原来你知道?”又压低了声音,“他没中举前就被郡王招揽了,若非郡王没有同母姊妹,多半就能做郡马了…不过,现在敦远侯家似乎有意和他结亲,郡王妃和敦远侯世子妇在这儿呢,虽然知道你没有旁的意思,但还是少看他为好,免得生出风波来。”

“他看着已经加冠了吧?”卓昭节奇道,“前科就中了状元,怎么到现在还没婚配?”

“据说中榜前家境正中落,但其祖父在世也是一方富户,有个门当户对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子,后来看他家败落了,就有悔婚之意,他的父母自然不肯的,那亲家仿佛做了许多过分之事,因此陈子瑞一力刻苦发奋,中举后,那未婚妻家却打起了重新结亲的主意。”古盼儿咬着唇,轻声说着,虽然她不像淳于姐妹那样听到这样的事情就兴奋不已,但看起来显然也是感兴趣的,详详细细的说着,“陈家心中有气,陈子瑞又少年中举,自然不愿意,但那亲家在当地有几分势力,怕不答应的话,那亲家下阴手,陈子瑞就借口要过了殿试再娶妻,这么拖到了他做了状元,借着延昌郡王之势,迫得那家好一个灰头土脸!这么一闹,结果到这会他还没娶妻。”

卓昭节一抿嘴:“这是真的假的啊?”既然有了延昌郡王之势,到底是那亲家见陈家家道中落就悔婚、甚至轻慢陈家,还是陈子瑞到了长安歆慕高门贵女,不想再承认长辈定下来的婚事,反污一把,可就不好说了。

古盼儿道:“这个谁知道呢?陈子瑞不是长安人士,他祖籍山南,谁还能特别使人跑趟山南打听这个?不过敦远侯家既然有意把娘子许给他,也许会打发人去探听真相吧?”

这边低声议论着陈子瑞的私事,那边陈子瑞倒是又给延昌郡王出了主意,延昌郡王这次也不派人再和真定郡王通知了,直接叫人搬了一盆红牡丹放到了中庭上还没撤下去的紫重楼和瑞露蝉边。

但见那牡丹株丛开展,枝繁叶茂,花瓣深红含紫,形如冠冕,正开得一派雍容华贵,那红非同寻常,泛着浅墨,艳丽得几乎随时滴落下来,它的花蕊很是特别,却形如花瓣,乃是化成了狭长、青碧色又翻卷如盘曲的一瓣。

“这是青龙卧墨池【注1】!”卓昭节忙道,“这个我认识。”

青龙卧墨池是红牡丹中鼎鼎大名的,因为花朵肥硕繁重,所以多为侧开,又因为花朵过于沉重,对于品相是个考验,稍有不慎,哪怕加了支架,也容易影响其美观——像现在拿出来的这盆,从楼上俯瞰下去,除了一朵恰好开在上面的能够看到花蕊,其他都低着头羞人答答也似,看不清楚品相。

古盼儿蹙起眉,奇道:“这盆牡丹…也不是很好啊?”

她生长长安,打小就从花会上混过来的,再不感兴趣,几回花会的魁首看下来,眼力也见涨,这盆青龙卧墨池栽培伺弄的只能说中上,虽然也称得上雍容华贵,要夺魁可差远了。

就见陈子瑞背着手,悠然走到窗边,朗声含笑道:“先前十位娘子五局竟是平了,从来牡丹花会只出一位魁首,若叫紫重楼与瑞露蝉并列,实在不合规矩。”

下头众人因为看到最后得出是平局也正议论纷纷,要看两边怎么收场,如今陈子瑞出来,一时间都默了声,听他怎么个说法,真定郡王微微示意,范得意也站起身到窗边,一拱手道:“久闻陈翰林学富五车,今日诸娘子以花斗诗也是翰林的主意,却不知道翰林有何高见?”

陈子瑞笑着道:“既然是平局,本官方才禀过郡王,自然是加上一场。”

范得意眯起眼,扫了眼底下的青龙卧墨池,似笑非笑道:“翰林的意思,是延昌郡王要加这盆青龙卧墨池?”

“正是如此。”陈子瑞温和的点了点头,楼下有眼力的人都纷纷鼓噪起来,惊讶莫名。

底下,鲁趋立刻向角落里的岑老丈看去,待看到岑老丈神色镇定的朝自己点了点头,他心头一松。

岑老丈的意思,就是说这盆青龙卧墨池不足为惧,天香馆里还有比这个更好的…

范得意的想法和鲁趋差不多,他虽然一样不是长安人,但在长安也待了两年多了,士子要名头,不就是赏花赏月吟美人,偶尔针砭下不轻不重的时弊吗?北地重牡丹,卓昭节这种才回长安的小娘子都要被父母叮嘱好生学点牡丹的东西,更不要说他这样需要求取功名的士子了,鉴赏花月必须是极专业的。

这盆青龙卧墨池也想夺魁?

只是…纵然陈子瑞一时糊涂,延昌郡王那边这许多人,难道一样糊涂了?

范得意心头惊讶,正犹豫要不要请示下真定郡王。

不想陈子瑞又温和的道:“如今娘子们都已经还席,不便再次惊动,是以本官不才,愿意为此花配上七绝一首!”他温文尔雅的笑了笑,“因这场是本官提议的,是以真定郡王可以等本官题罢了诗再决定挑选哪一种牡丹!”

这话说得真定郡王脸色一阴——

然而陈子瑞也不叫人研墨,微笑着站在窗边,俯瞰中庭,慢条斯理的直接吟了出来:

“万紫千红非争春,

捧出韶华一主人。

驰骋青龙亦来卧,

笑看此间献缤纷【注2】。”

真定郡王原本阴沉的脸色倏得铁青!

陈子瑞这首咏青龙卧墨池单纯从花的角度其实不算别出心裁,诗的意思也很浅显,单从字面上看,大致是说万紫千红的花木盛开于此时不是为了争夺春天,却是为了一起捧托出韶华的主人,这样的盛况下,青龙也过来凑热闹,卧在此处含笑看着缤纷的花木不断的献上来。

这首诗紧扣着青龙卧墨池这个品名,也写出了魁首应有的气势——问题是,陈子瑞在吟出诗句时,特意借口自己提出加上一场,提出让自己吟完诗后,真定郡王这边再决定选哪一种牡丹对阵——不管选哪一种,不都是让延昌郡王“笑看真定献缤纷”了么!

到这会众人才恍然为什么被送上去的偏偏是这盆只是中等的青龙卧墨池!

无非是为了这个品名,青龙属于东方,主春季,属长,既代表此时,又代表延昌郡王长子的身份。

真定郡王接下来不管选取什么品种,都难逃“献缤纷”的范畴!

凭着这一点,延昌郡王大可以好整以暇的等待着自己异母嫡弟的抉择…

卓昭节吃惊的看着陈子瑞的背影,暗道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

相比之下,范得意虽然也是长安颇负盛名的才子了,究竟不及陈子瑞老练毒辣,这个被视为真定郡王一派竭力捧出来对抗陈子瑞的士子一时间却是束手无策!

数息过去,场面开始冷了下来。

正在真定郡王深吸了口气,打算硬着头皮开口时,忽然一个懒散的声音带着酒意响起:“岑老丈!”

卓昭节顿时一凛——是宁摇碧!

馆内上上下下诡异的沉默里,一个苍老的声音接话道:“世子请吩咐。”

“将本世子今儿个进馆时遇见的那盆牡丹拿过来,不必收拾。”就见对面的雅间里,高卷的珠帘下,原本斜倚榻上独酌的宁摇碧忽然起了身,他懒洋洋的走到窗前,挥了挥手示意正自尴尬的范得意还席——在他身后,赵萼绿与定成郡主似十分担心宁摇碧胡闹,欲要阻拦,却被仿佛想到什么的真定郡王连打几个眼色拦住。

宁摇碧看都没看底下的青龙卧墨池,也没看陈子瑞,甚至,他连场面话都懒得说,目光越过窗棂找到卓昭节,嘴角微微勾了勾,递过一个让她放心的眼色——卓昭节面上的惊讶与担心,让宁摇碧觉得此刻心情很好,嘴角的笑意不禁又深了几分。

“他要做什么?”这次轮到古盼儿拉着卓昭节问了,愕然道。

卓昭节茫然道:“我也不知道…是接下这一场吧?”

“就凭他个纨绔?”古盼儿一个激动,把真心话说出了口…

卓昭节立刻瞪了她一眼,冷笑着道:“就你才学好么?你且说说真定郡王那边接下来该怎么办?”

再说下去这未来小姑当真要和自己吵起来了!

古盼儿暗骂自己说话不当心,怎么又忘记这小姑子爱记仇小心眼了?

【注1】青龙卧墨池:著名的老品种之一,属于红牡丹,之前的资料可能有误,有归纳它到黑牡丹里的,实际上是绛红色,还有我对它的品相完美栽培困难度分析那段绝对不要信,完全编的。

【注2】请自行领悟陈子瑞才高八斗的剧情…

第一百零九章 纨绔的拿手戏(上)

半晌后,岑老丈亲自指挥着人将宁摇碧说的牡丹抬到中庭。

只是这盆牡丹一上来,迫不及待的众人才看清楚,皆是一片晕眩!

就连一直面含微笑作温润翩翩状站在窗边等着接招的陈子瑞背影也是一阵风中凌乱,虽然背对着雅间,卓昭节看不到他脸色,但陈子瑞失声可是听得清楚:“这…这…你…你拿这种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