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到底是什么品种,竟然将这状元郎出身的翰林惊成这个样子?

不只对牡丹略知皮毛都谈不上的卓昭节好奇,懂牡丹的人更诧异了,延昌郡王妃立刻吩咐:“去窗边看看!”

伶俐的侍者几步到了窗前,探头一看,立刻就回过头来,脸色古怪无比!

郡王妃蹙眉道:“怎么?”

“…底下是一盆姚黄。”侍者讷讷的道。

“姚黄?”延昌郡王等几人彼此对望了片刻,郡王妃轻斥道,“把话说清楚点,那姚黄品相非常好吗?”

侍者露出一个简直不知道该怎么禀告的神情,道:“回郡王妃的话…那姚黄之前如何小的不清楚,但如今显然是不好的。”

“这是什么意思?”延昌郡王妃愕然。

延昌郡王已经没了耐心,低喝道:“话都不会回?还要郡王妃一句句提点?”

那侍者一惊,忙飞快的道:“郡王,是这么回事,那姚黄被人从中踩了一脚,整个株身似都断裂了不说,连上头几朵主花都被踩去了一半…”

“宁九…哼!”延昌郡王脸色一冷,宁摇碧的为人他很清楚,这是变着法子来报复陈子瑞那句“笑看此间献缤纷”了——你不是自诩青龙,要看咱们接下来给你献上什么样的缤纷卉木吗?本世子打发你一盆被踩烂、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的牡丹,要就拿去罢!

“九郎就爱这样捉弄人!”卓昭节听了那侍者的禀告,也想到了此节,轻轻咬住唇,心想,“这样倒也还了延昌郡王一个难堪,只是到底落了下乘呢…而且他这样得罪郡王…可不要有事罢?但望纪阳长公主护得住他才好…”

她这边正忧心忡忡的为情郎担心,却听对面宁摇碧懒洋洋的道:“本世子也有诗一首,配这姚黄,尔等可都听清楚了!”

古盼儿想说:“你个纨绔又能作什么诗?”斜眼看了看满面期待、眼睛闪闪的卓昭节,明智的把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

唉,媳妇,不好做啊…

其实也不只古盼儿一个人这么想,此刻这天香馆上上下下,但凡认识宁摇碧的人,除了卓昭节外,差不多都在琢磨着这纨绔莫不是又要使出什么不上台面的手段来搅局?

就听宁摇碧一口气吟道:

“白鹅墨池破春水,

睡鹤紫楼候天青。

俱是人间倾城色,

惟有姚黄冠王名【注】。”

………真定郡王听罢,愣了一息,随即用力一握拳,将面上涌现的狂喜之色压了下去!

而赵萼绿、定成郡主、古盼儿、敦远侯世子妇等人,则是纷纷僵硬的彼此互问:“这个人…当真是宁九?!”

不怪他们如此失态,实在是宁摇碧在长安城中仗着祖母长公主之势胡作非为的形象实在太过深入人心了!

今儿他哪怕直接脱了靴子砸到陈子瑞头上恐怕都没人奇怪,反正大家都觉得这位世子干不出来的事情…很少、很少、很少…

但宁摇碧居然能够正正经经的与陈子瑞对阵,而且还击得如此漂亮——古盼儿一个劲的扯着卓昭节的袖子,难以置信的道:“他…他…他居然会作诗?”

“咱们大凉时兴诗赋,山野村童都能诌上一首,他会有什么奇怪的?”卓昭节诧异的道,虽然众人都说宁摇碧纨绔,宁摇碧自己也不否认,但之前两人用饮渊传书时就有过情诗来往,加上春宴上那曲《相思曲》,在卓昭节心目中,宁摇碧策论之类的水准不知,但诗才料想不弱。

这时候真定郡王已经完全恢复了常态,见众人还从震惊之中不能回神,如何肯放过这个大好机会?他以最快的速度整顿袍服,快步走到宁摇碧身旁——这位郡王深知机不可失,已经毫不在乎自己亲身上阵了!

真定郡王站定之后,先是朗朗一笑,随即大声道:“好你个宁九!打小孤就听纪阳姑祖母说你才思敏捷、天赋卓绝,学业上看似疏忽,实则举一反三、过目不忘,不过是你性.爱山水,旷达不羁,是以少与旁人来往,这才被人误会纨绔不肖罢了,之前还道是姑祖母有意为你圆场,如今才知姑祖母言下无虚,却是你太过谦逊了!”

趁这个机会投桃报李给宁摇碧定下了“其实很厉害很有才华,但没留心经营结果被众人误解”的基调,真定郡王自然不能忘记正事,趁着还没人插嘴,他迅速把话题拉到了宁摇碧的诗上:“诸位可不要以为孤是在自顾自的帮宁九说话,陈翰林之大才,诸位自然是知道的,方才咏青龙卧墨池,连孤也怔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却是宁九反应迅速——诸位休要小看此刻中庭的姚黄残破不堪,自牡丹为人所重视以来,百年栽培,如今品种之繁复,又以我大凉之辽阔,便是一辈子浸淫此道者,也不敢说能熟知天下所有之品!然花王者,惟姚黄也!今日这天香馆本以花卉著名于长安,馆名亦取了牡丹雅称,岂独此一盆姚黄,无有品相完好者了吗?”

说到此处,真定郡王隔着中庭、隔着窗、隔着人,遥遥望住了对面雅间里,脸色苍白、甚至微微哆嗦起来的延昌郡王,用极悠然的神情、温柔的,一字字的道,“宁九取这盆被毁坏的牡丹,正是要告诉咱们,这天下珍品名种成千上万…然花王者,只有姚黄!纵然被践于污泥、纵然残败凋敝,既生为姚黄,一世为花王!”

宁摇碧眼中露出笑意,他和真定郡王怎么说也是一起长大的,虽然不如和时采风、淳于桑野那么亲密无间,但基本的配合却是亲密无间。

事实上,作为太子唯一的却不受太子喜欢的嫡子,真定郡王做的比宁摇碧想的还要好,因为这位郡王根本不给延昌郡王这边打断自己的机会,话锋又是一转——

“前几日,卓家小七娘尝在曲江畔咏一盆虞姬艳装,所谓‘不屑梅菊避花开’,孤听说众多士子深以为叹!”

闻言,天香馆上下,原本还打算就真定郡王品评宁摇碧之诗议论几句的人也迅速鸦雀无声,赵萼绿的心砰砰的跳着…士子们不满明年众多权贵子弟成批下场,担心殿试被忽略,又不想卷进两位郡王的争斗里,所以借着曲江畔之事,以陆含冰为引子把事情闹得满城风雨…

这正是现在朝廷头疼的事儿,毕竟国家一直号称重士,也确实重士,休看这些士子如今还上白身,但敢上长安的,到底都是有些水准与信心的举人,终究不能蛮横处置…本来此事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就是让一部分权贵子弟缓考,或者承诺不会因会士家世定名次,后者意味着殿试上必须给予一部分没有投靠任何势力也没有什么背景的会士较高的名次,尤其是三甲。

问题是春闱三年一次,这次下场被忌惮的诸子弟,一来有真才实学,二来虽然都正当年少,但好几个长辈年岁已长,正硬撑着指望子孙中了榜后,自己竭尽全力照拂几年,就算长辈年纪没长到需要争这几年的,谁会愿意让自己的子孙耽搁这么三年?

所以无人愿意提出缓考。

既然无人肯让自己的子弟缓考,又都对晚辈们有信心,殿试的承诺那就更不同意给了!

因此即使士子们把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朝廷几次商议居然都没有一个妥当的处置法子…

若真定郡王能够解决——不,哪怕是寻到个切入口,定然也能让圣人与皇后对他青眼有加,须知道太子极为偏心延昌郡王,真定郡王的储君之位大部分都指望着祖父与祖母!

但兹事体大,一旦处置不当…

赵萼绿心中担忧未毕,只听真定郡王缓缓道:“对于诸士子之叹,孤今日仅以孤自己,借宁九此诗,赠士子们一言——‘俱是人间倾城色,惟有姚黄冠王名’!”

这句话,他说得铿锵有力、振聋发聩!

楼下、楼上,众多只是过来凑热闹和打探消息的士子,都露出了怔然之色,这些人能够上长安赶考,自然都过了乡试,且对自己有些信心,真定郡王的话固然含蓄,但这种文字把戏,能过乡试的人怎么会听不懂?

“俱是人间倾城色,惟有姚黄冠王名”,真定郡王引这两句诗来赠士子前提到的是“不屑梅菊避花开”——卓昭节这一句是为了咏牡丹不畏惧春日百花盛开、容易淹没于众花之中,坚持开放并夺取了百花之王的盛誉,被士子们引为是否惧怕与有真才实学的权贵子弟同科下场。

真定郡王的意思则是:避开百花盛开的梅花、菊.花,敢向百花丛里斗芳菲的牡丹,在他看来都是人间美好的颜色,各有千秋,但在牡丹中,能够被公认为花王的,也只有姚黄。

结合之前他所言的“既生为姚黄,一世为花王”,如今可不是数百年前阀阅林立、科举未开,那个“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时代了,即使功高封公,泽被五代之后若子孙不争气也不过是庶人,而且真定郡王还提到姚黄纵然被践踏损伤也是花王,他显然不是在拿姚黄比拟权贵子弟。

而是…寻常士子!

你若自诩有姚黄的才华,自然能够过关斩将光耀一族合家!

若不然,就休学敢与三春百花相斗的牡丹,而是学一学“避花开”的梅、菊,再图出头去罢!

这,就是真定郡王对士子们挑事试图争取殿试对无背景会士重视的回答!

第一百十章 纨绔的拿手戏(中)

卓芳甸神色平静而端庄,正是一个自幼教养良好的大家闺秀应有的仪态与从容,借着贴身使女的搀扶,敏捷而优雅的上了车,使女跟着上去,车帘还未放下,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脆生生的喊道:“卓二娘子!卓二娘子等一等!”

听见这个声音,卓芳甸眉头一皱,但随即露出招牌式的温和微笑,命使女挑起车帘,果然不出意外是定成郡主追了上来,稚气未脱的唐烟宁此刻丝毫没有斗诗时的针锋相对,她笑眯了眼的小脸在春晖里显得格外灿烂。

啧,也不知道是来怎么样耀武扬威的?

卓芳甸心头冷笑了一声——今儿个,到底是真定郡王赢了,一盆破破烂烂、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去的姚黄,竟然成为今年花会的魁首…这大约是有牡丹花会以来最可笑的事情了!

但终究是众人选出来的,而且看那些士子们的意思,虽然不是所有人都服气,但到底有一部分被说服了,想不服也很难,江南第一才女的事情已经传了好几天了,朝中始终不见动静,私下里倒是有消息说陆含冰的前途很渺茫了,煽动事情的几名士子虽然有“富贵险中求”的魄力,却也不是完全不识时务的人。

士子素有白衣卿相之称,所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身份地位是有的,王朝的将来迟早也是他们来协助管辖,但如今那一方官印究竟还没到他们的手里,却先把未来的上官与圣人都得罪了,怎么划得来呢?

所以朝廷毫无动静、作为引子的陆含冰前途危急,胆子小一点的士子已经很后悔把事情闹大了…还不如缓考三年,或者就那么下场呢!

总比没下场就给未来的上司们一个不好的印象好罢?

真定郡王的态度又是如此的强硬,摆明了认为这么折腾的士子都是才学不够,所以惧怕与百花争春,这才故意闹事,若当真才压众士子,谁还能堵着门不让你下场吗?

虽然真定郡王说这番话只是他自己的意思,但在士子们看来,真定郡王乃是圣人嫡孙,他的话自然也是代表了朝廷的态度!最重要的是,连延昌郡王都未反驳…

实际上延昌郡王这边是有苦说不出!

看着真定郡王大捞资本,延昌郡王太想出头驳斥他了,问题是对士子们这次闹事,朝廷诸官早已摆明了态度——不管怎么处理,让他们的子弟缓考、不要圣人的照顾,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帮所谓的国之栋梁,说起大公无私来一个比一个正气凛然,真要涉及到他们的子弟晚生、家族前途,全部都支持起了“内举不避亲”——尤其是子弟确实不错的,比如宰相时斓,他不惯长安水土,几十年为官落一身毛病,苦苦支持除了被圣人挽留,就是为了晚辈们!时采风不争气,可时家的时雅风却是长安城中少年公认的楷模了!

时斓官声清正,他也不贪心,子孙里头时雅风才学好品性佳,这样的人就算不是嫡孙只要不是仇人他也乐意拉一把,既然是孙儿,时斓又怎么肯委屈了时雅风?豁出老命脸皮也要帮时雅风铺路的,圣人都亲口许诺要栽培时雅风了,这个时候叫时雅风去避士子们的风头?开什么玩笑?!

休看这位老驸马一把年纪了,谁敢挡时雅风的路,时斓不拼命才怪!这些个老臣从先帝时就屹立到现在,经历过齐王之乱还能地位日趋稳固,别说延昌郡王,太子都惹他们不起!

真定郡王的说辞可是为他们说话!今日的事情传出去,还不知道能得多少份人情呢!

因此延昌郡王能说什么?呵斥真定郡王,支持士子们继续闹下去吗?他还没昏了头到这个地步!输了这么一局虽然声势略逊,但来日方长,太子还没登基呢,当真为了这么一局反对真定郡王,那才是仇人遍天下了,士子们当真举着他的旗号闹起来,连郡王之位怕都保不住!

不过一次输赢罢了,正如敏平侯府内,卓芳甸与沈氏母女,和大房、四房之间的争斗,延昌郡王不是头一次输,真定郡王也没有一直赢。

所以卓芳甸仍旧是心平气和的下了马车迎接定成郡主,微笑着道:“郡主叫住我可是有什么事儿?”

“自然是有的!”定成郡主眯着眼,打量着她,毫不掩饰眼中的挑衅,慢条斯理的道,“方才你写的诗很好,本郡主甘拜下风!”

你若当真是过来甘拜下风的那才怪!卓芳甸心中如是想,面上却作出谦和状,道:“郡主过誉了,其实郡主钟灵毓秀,哪里是我能比得上的?我不过是痴长了几岁,侥幸罢了。”

定成郡主笑颜如花道:“本郡主是真心很欣赏你,所以思来想去,决定送你点东西,以示奖赏!”说着不待卓芳甸回话,定成郡主扬起手,清脆的击掌三下,就见方才她跑出来的转角,两名青衣内侍抬着一盆牡丹过来。

到了近前,卓芳甸认出那是一盆“珊瑚凤头”,品相寻常,她迅速思索了下这盆牡丹好像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就听定成郡主脆声道:“哦,对了,既然赠你牡丹,本郡主也要再赠你一首诗,你可听好了!”

卓芳甸心知不妙,却不能不道:“还请郡主赐教!”

“常傍芙蓉绣面来,

也并桃花衬香腮。

一日西风吹幕至,

终季深藏争无奈【注】。”定成郡主大声朗诵完,欣赏的端详着卓芳甸阴沉下来的脸色,笑嘻嘻的挥了挥手,吩咐那两名小内侍道,“行了,花也送了,本郡主没事了,你可以走啦!”

她高高兴兴、连蹦带跳的扬长而去,显然,对于专门跑过来欺负下卓芳甸,一扫方才斗诗落败的郁气,定成郡主感到非常的欢乐…

剩下卓芳甸用力握了握拳,眼中透出冷色,低哼道:“不知死活的东西!一个贱婢生女,若非太子妃要用你,也能活到现在?”

看着卓芳甸的马车远去,角落里,定成郡主拊掌而笑,道:“宁九表哥,你给出的主意好极了!方才那卓芳甸的脸色可真好看啊!看得本郡主简直是心花怒放!今儿个回了东宫,本郡主定然可以多吃一碗饭!”

她眉花眼笑的不知道有多高兴,“回头告诉母亲与四哥,也叫母亲和四哥高兴高兴!”

宁摇碧请了赵大娘子与苏语嫣帮忙,才从卓昭粹、古盼儿手里把卓昭节留了下来,正正顺着卓昭节对狮猫的爱怜忙不迭的阿谀奉承,被她冲过来打断,脸色当即就是一阴,冷笑着道:“你若是告诉太子妃,太子妃不着急就不错了!”

定成郡主吃了一惊,道:“什么?”

宁摇碧嘿然道:“你还真不是普通的糊涂,你怎么不想想,唐三是凭什么和你四哥斗的?不就是太子偏疼他么?这卓芳甸乃是敏平侯之爱女,今日唐三输了,本来就郁闷得紧,你还要去挑衅卓芳甸,这等于是现成送给唐三到太子跟前说委屈的机会!太子哪里能不迁怒你?太子妃要护着你,这委屈当然是太子妃接下来了!”

定成郡主瞠目结舌,跺脚道:“不是你叫我去的么?你难道没后手?”

哪知宁摇碧轻描淡写的道:“哦,本世子听说昭节病了的时候,这卓芳甸寻过昭节的麻烦,所以就挑唆了几句,让你也去找找她的麻烦罢了!后手嘛…你自己想吧!反正现在是你惹的事,再说,即使你这么告诉太子,难道太子能来找本世子吗?所以,要什么后手?”

太子论辈分和身份都在宁摇碧之上,但也得罪不起纪阳长公主这个姑母!再说太子一心一意扶持庶长子,要是惹了纪阳长公主,估计圣人为了安抚胞姐,能把延昌郡王直接赶到某个荒僻之地去做个空头郡王!圣人可不缺孙儿,更何况还不是嫡孙!

是以纪阳长公主都那么对延昌郡王妃了,无论是延昌郡王还是欧家,还不是得忍着?

“…”定成郡主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卓昭节也差点失手把小狮猫摔了,吓得小狮猫亮出爪子死死勾住她袖子披帛,定成郡主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形,尖叫道,“你怎么能这样!!你!你!你利用我!”

宁摇碧想了想,道:“不能算吧?你看,本世子已经坦白了,所以只能说,刚才没把话说齐,然后呢,你性.子急了点,没听完…”

定成郡主差点立刻掉下泪来:“怎么办?我自己受罚也就算了,父亲最疼唐三不过,万一因此给母亲与四哥惹出是非,我怎么对得起他们?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怎么说咱们也是亲戚啊,我还比你小好几岁,你就忍心这样坑我么?”

“为什么不忍心?”宁摇碧无所谓的道,“好了,你快点去想办法善后罢,没见本世子在陪昭节么?你忤在这儿算什么?”

虽然觉得自己和定成郡主不熟,卓昭节也实在看不下去了,小声道:“郡主年纪小,你就不要作弄她了!”

闻言,定成郡主如见知音,立刻眼泪汪汪的看向卓昭节,要多可怜,有多可怜,惟恐她不努力替自己说话。

不想宁摇碧叹了口气,道:“我的确没想什么后手啊,我就是看她方才盯着卓芳甸似乎很是不平,心想反正坑一把卓芳甸对我也没坏处,就挑唆指点了她几句。”

“………”定成郡主一阵晕眩,卓昭节也是张口结舌半晌,才讷讷的道:“那郡主担心的事情呢?你不是也害了太子妃与郡王?”

【注】珊瑚凤头:嗯,八百种里随便挑了个顺眼的名字,貌似是红牡丹?其他一概不清楚。

诗还是作者原创,给定成郡主写诗压力小多了,反正写崩了也可以推到郡主年纪小上去!(我才没有为此特别压低郡主的年纪)

第一百十一章 纨绔的拿手戏(下)

宁摇碧想了想,道:“那就不要认帐吧。”

卓昭节无力了:“这样也行?”

宁摇碧道:“为什么不行?”就对定成郡主道,“叫刚才抬花的两个内侍把嘴闭上,你就说,花会散后,你一直跟着苏宜笑请教诗书,其他什么都不知道!回头我打发人去她那里说声,有长乐表姑,太子也问不到什么,正好可以作为人证。”

“…可除了他们还有旁人看到的。”定成郡主难过的道。

“他们看花眼了。”宁摇碧接口就道,“要么就是卓芳甸故意使人陷害,找了人来假装。”

“花是我亲自去挑的,我还特别挑了最坏的一盆!”

“唔,看来昭节你这小姑姑品行端得是恶劣,居然连盆牡丹也要偷!还是郡主选中的牡丹!”宁摇碧手抚下颔,神色郑重的道。

“方才我惟恐气不到她,还特意念了首诗!”

“又不是白纸黑字盖了印的诗笺,她说你写的就是你写的?纵然是白纸黑字盖了印的诗笺,只要他们足够卑鄙无耻,难道就伪造不了了?”宁摇碧轻蔑的道,“反正你不承认的全部不是真的!嗯,左右你那首诗也不可能流芳千古,惦记着做什么?”

他语重心长的教导定成郡主,“这些都是他们得了癔症幻想出来的,和你有什么关系?那卓芳甸不是在义康公主的春宴上就公然发作过吗?也许这是她的老毛病了,不时就要发作几次…这不是又犯了?这个理由很好啊,上次她拖了晋王小郡主下水,这次又拖了你下水,看来这卓家二娘子,命里克郡主…说起来下次难道要轮到十四表姑?”

卓昭节看着定成郡主从手足无措到若有所思再到恍然大悟,此刻正频频点头,眼睛亮闪闪的道:“多谢宁九表哥提醒,卓芳甸她可是有癔症的老毛病的,看来,上次六姑说什么误食了毒草,根本就是替她掩护嘛!真是可怜,得了这样的病,她以后要嫁给谁呢?不说传人不传人罢…也不晓得会不会遗害子孙?”

宁摇碧赞叹道:“了不起!这么快就会举一反三了,五娘以后一定会越来越能干的!”

定成郡主挥舞了下粉拳,稚气的小脸上满是坚毅,她杀气腾腾的道:“宁九表哥放心罢,这回我一准吃不了亏!”又钦佩万分的道,“怪道纪阳姑祖母偏疼表哥,表哥果然是天纵之才!可恨世人无眼,竟然有眼不识荆山玉,捧的一个个什么才子名士,都是些废物,被个陈子瑞弄的灰头土脸,还是表哥三言两语就把他打发了,如今又出了这般好主意!实在是深不可测,表哥往后可得多指点指点我才是!”

“五娘这么有眼力,将来定然能有大出息!”宁摇碧最喜欢旁人当着卓昭节的面称赞自己,此刻也露出笑色,亲切的称赞道。

……表兄妹两个不遗余力的互相吹捧着,卓昭节暗擦一把冷汗,低声问宁摇碧:“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

宁摇碧打发走定成郡主,这才笑着道:“这算什么过分?咱们两个好好的说着话儿,这小妮子一点儿眼色也没有,直通通的跑过来说东说西的扰人兴致!我小坑她一把还不成吗?其实太子妃哪里是好惹的,太子宠绿姬宠到了多年专房的地步,即使如此,太子妃还是生下了真定郡王,而且极得皇后欢心,连带真定郡王也受到皇后庇护,处处帮着不肯叫延昌郡王压了真定郡王一头!到底太子妃是国公嫡女,又是皇后所喜,定成郡主生母再卑微,也是太子骨血,为了她羞辱了一个臣子之女,太子除了训她一顿,还能迁怒太子妃多少?太子妃可不是忍气吞声的主,太子敢拿她出气,她就敢拖上延昌郡王和绿姬一起告到皇后跟前,请皇后做主——皇后最恨侍妾之流,看绿姬不顺眼,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卓昭节无语片刻,才道:“其实,我刚才是说你这样教着定成郡主!把郡主教坏了!”

“那就是她自己不能出淤泥而不染了!”宁摇碧丝毫没有羞愧的意思,大言不惭道,“何况是她主动来请教我的,所谓‘酌贪泉而觉爽’,嗯,她的心志不坚怎么能怪我呢?再说我教她的法子固然阴险,到底不吃亏嘛!还是有好处的。”

“……”卓昭节暗吐一口血,道,“算了,不跟你说这个,不过太子妃既然护得住定成郡主,怎么郡主还这样畏惧太子呢?”

宁摇碧笑着道:“这也不奇怪,太子宠爱绿姬,娶太子妃那是没办法的事情,谁叫绿姬入不了皇后的眼?当初酒醉召了定成郡主的生母伺候,惹得绿姬伤心不已,太子就心疼上了,原本过后就要把人打死的,好在太子妃咽不下绿姬恃宠生娇的气儿,发话说又不是那宫女主动勾引了太子,当初本就是太子命那宫女伺候的,她这个正经的太子妃都没有拈酸喝醋,绿姬一个侍妾好大的威风居然就要打死那宫女,是不是背后怨怼诅咒她这个太子妃很久很久了?总而言之,太子到底没能如绿姬的愿,后来定成郡主出生后,生母死得不明不白,但绿姬对她总是不待见,太子为了讨好绿姬,对这个女儿一向就严厉得很…她一向就有点怕太子的,又感激太子妃的维护,最怕给太子妃与真定郡王惹麻烦,总归小女孩子,听风就是雨,压不住场面啊!”

…到底也是你表妹,你这样欺负起来真的没问题么!

卓昭节无语的想,但看着宁摇碧毫无愧疚之心的样子,她明智的放弃了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卓昭节自己是嫡女,自然是更同情太子妃一点,道:“绿姬这样受宠,怪道延昌郡王处处与真定郡王对着干!”又惊奇道,“往日里都听人说你纨绔,可我看今日陈子瑞的计策好生的毒辣,我想也想不出来真定郡王那边要怎么办?不想却是你出来解了围!你有这样的才华做什么还要叫人议论你不学无术呢?”

这话她说的带进了嗔意——若宁摇碧的名声不那么不肖,兴许卓芳礼、游氏也不至于这样的反对这门婚事了。

宁摇碧含笑道:“我可不会骗你,我才学么也不过是那么回事,照时五说的,天赋我自认很不错,记性好,反应也算敏捷,可我往常也不是很想用心,你想我便是大字不认识一个,这辈子的荣华富贵也少不了,祖母自来疼爱我,我也不是喜欢吃苦的人,既然出生的尊贵已经达到了我的期望,我自然也就懒得辛苦了,不过这斗诗倒还算拿手,你也知道,如今宴上玩来玩去也就这么几种,膏粱子弟、纨绔年少,我是其中翘楚,这些时兴的东西怎么可以不会?今儿这样的场面换成时五或淳于十三过来也未必会吃亏的。”

卓昭节惊讶道:“真的是这样吗?可刚才馆里擅长宴乐的不见得只你一个罢?怎么就你出来解了围?”

“那是因为他们没事找事的事情做的少。”宁摇碧低低一笑,附耳说道,“斗诗,说的风雅,在我这等纨绔看来无非就是文雅些的对骂罢了,我打小干的最多的,不是与人骂架,就是与人打架,再不就是坑人,不是我自夸,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口舌上能胜过我去的人…论才华不说别人,范得意定然在我之上,但要说到吵架…哦,斗诗的诀窍么,他可比我差远了!”

见卓昭节感兴趣,宁摇碧就多说了几句,“譬如一开始上来的那盆姚黄,其实是我今天来时不小心踩坏的,真定郡王后来说的什么纵然为人践踏,但‘生而为姚黄,一世为花王’,你千万别相信,那是他胡诌的,我叫岑老丈取出那盆姚黄来,就是为了叫延昌郡王不痛快,他不是妄想这边给他献缤纷么?他也就配得这种过会就要扔出门的货色罢了!这叫先声夺人,对手拿捏高姿态,便将他拿捏出来的气氛姿态先破了——今儿个那姚黄被弄上来后,陈子瑞的失态你看到了罢?啧啧,我打赌这陈子瑞才高八斗,这几年来帮着延昌郡王也没少和人对阵,但多半都是正经的儒生才子,这种市井里学来的无赖手段他究竟就有点应付不了了。”

“那后来的诗…”

“诗么,嗯,若是我自己对上了延昌郡王,我自然是不在乎拿那盆破破烂烂的姚黄直接羞辱他一番的,但真定郡王不一样,这样的大庭广众真定郡王自然就是要扮大度了,总而言之,这种骂战…哦,不对,斗花会的精髓,就是不管用什么手段,便是一个字也不会写,姿态必须高贵、气度必须典雅,同时随机应变破掉对手的高贵和典雅——这可是我打小练起的!”宁摇碧折扇一张一合,悠然笑道,“谁叫我有个处处看我不顺眼的大伯母呢?”

想起当初青草湖上那个傲慢高贵又矜持的楷模世子,卓昭节脸色精彩片刻,方笑着道:“辰光太久,我倒是忘记才见你时,可不也是被你骗得团团转?”

两人同时想起了在秣陵的辰光,宁摇碧眉眼一下子柔和如水,含笑道:“我哪有骗你?我可是一句谎话都没说呢!”

“你没说谎,可字字句句都误导人家!”卓昭节横他一眼,嗔道,“你还好意思提…咱们那次在湖上撞见,我被饮渊吓得魂都没有了,你居然看着热闹还要哄我,唉,你这么坏,真不想理你了!”

宁摇碧听她娇嗔细责,心头就是一荡,忽然伸手捏了捏她面颊,低声道:“不理我,你舍得吗?”

卓昭节红了脸,将小狮猫往臂上揽了揽,腾出一只手来推开他,嗔道:“我就是舍得!”

宁摇碧道:“好吧,你舍得,可我舍不得。”就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卓昭节抽了几下没抽出来,口中道:“你舍得舍不得,与我有什么关系?放手放手!”

“关系可是大了。”宁摇碧悠然道,“我既然舍不得,又怎么舍得放手呢?”

“不和你说了!”卓昭节看了看左右,小声道,“好啦,我留下来和你说了这么会子话了,再不回去,恐怕长辈跟前难以交代…你放手罢,我要回去了。”

宁摇碧闻言,看了看天光,恋恋不舍道:“你回永兴坊的别院,还是回敏平侯府?我送你罢?”

“回永兴坊。”卓昭节有气无力道,“今早祖父还布置了功课,说回去之后就要查的…我今儿个五更天就起来梳洗,哪里有辰光做呢?一个字也没写,回去祖父问起来,也只能硬挨一顿家法了!”

宁摇碧听得心疼,道:“我陪你进宅子!”

“算啦!”卓昭节叹了口气,道,“祖父到底对我还是轻的,之前八哥功课做的不好了,祖父可是吩咐动庭杖的,开口就是十杖起呢,八哥一个字都不敢说,我到如今也不过挨上两戒尺,动手的是祖父跟前的书童,人还不错,每次都是做做样子,到底是我长辈,如今咱们还没…你去干涉,事情反而要闹大呢!”

闻说她回去要受罚,宁摇碧就不敢再提留她的事情,有些郁郁的摸了摸她鬓发,叮嘱道:“那你快些回去罢…我也不送你了,别叫敏平侯越发生气,反正,就这么几日了…若有对你实在不好的人,你也不要太客气,总有我给你收场的。”

卓昭节一抿嘴:“我可也不是忍气吞声的人,再说长辈里到底是疼我的多,其他人么又能怎么亏待我?祖父待我谈不上好,但这几日悉心指点功课也实在说不上故意为难,老一辈的人么都是这样古板的,唉,但望我将来老了更像外祖母才好,否则叫晚辈面上恭敬,背后讨厌死了!”

宁摇碧微微笑道:“你生的这么好看,纵然老了也是好看的,人皆有爱美之心,你纵然严厉些,咱们的晚辈也只有更加敬爱你的道理。”

这话说得卓昭节大羞,轻轻一跺脚,道:“我真的不和你说了!”她满面通红,但想起来宁摇碧直言自己很好看,固然卓昭节对自己容貌极有信心,可听着心上人这么说,究竟不同其他人的赞美,心中甜蜜万分,正待要走,宁摇碧忽然伸手搂住她——

卓昭节一惊,这次倒是下意识的抱好了小狮猫,就听宁摇碧靠在她耳侧轻轻笑道:“这可是你上次亲口许我的,你不肯听话,我只好自己来了。”

说着,在她腮边轻柔的吻了吻,他的动作生疏之中带着小心翼翼,犹如触碰最精致纤细的珍宝。

卓昭节愕然之下,先是面色赤红如血,继而如遭雷击,僵硬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却是不记得推开他…可怜的小狮猫被主人再次松手,吓得爪忙脚乱的扯紧了卓昭节的袖子前襟,惊恐的叫了起来…

第一百十二章 小七娘的节操

傍晚的永兴坊里静的糁人。

至少在卓昭节看来,是这样的…

踏进这座别院的时候,随着别院里草木茂盛特有的阴冷气息笼罩上来,将卓昭节心中残存的温馨甜蜜统统迅速驱散,想起敏平侯那严厉古板的面容、苛刻不留情面的性情…卓昭节虽然做好了领家法的准备,到底还是感到一阵怯意涌上心头…

真的要掬一把辛酸泪啊!

这样的刻苦攻读到底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卓昭节心中默默的咽着泪水,她当年在游若珩跟前也得过外祖父“敏而好学”的评价,可如今在祖父跟前读了几天书,她听到功课两个字简直想立刻晕过去!

偏偏自己身体好得紧,敏平侯的惩罚也有分寸,她连装病装晕都没有足够的理由,这位祖父可不像其他长辈那样,会由着自己撒娇耍赖给过关,扮柔弱博取同情的计策,卓昭节也只是想一想…

就是这想一想的辰光都很珍贵、很珍贵、很珍贵…

她拖着沉重无比的步伐,一步懒似一步的到了书房,敏平侯照例在批着公文,孙女进来请安,他头都没抬一下,吩咐道:“我这儿正忙着,你自回房梳洗,一个时辰后拿功课来。”

“是!”卓昭节心里迅速盘算了下,一个时辰,功课不够写完,不过至少可以写上一点,按理也该被罚得轻点罢?天可怜见,她在游家时,可是被游若珩做着楷模教导游煊的!如今居然沦落到了祈求少挨点罚的地步…这个时候,卓昭节感到了游煊的无比重要!

如果卓家也有个游煊,该多好啊!还得像游煊一样,深得敏平侯宠爱,天资过人又不肯用功的那种,那样给自己做个对比,兴许自己也不用这样挨罚了…

想到这里,卓昭节终于醒悟过来,自己是往不求上进的道路上更加前进了——呸,我怎么能这么不争气!

卓昭节悻悻的往自己住的院子去,路上却遇见了去书房送羹汤的霓夫人,见着卓昭节,霓夫人忙行礼:“小七娘!”

霓夫人虽然伺候着卓昭节的祖父,但妾属半婢,见着敏平侯的子女晚辈这些正经的卓家小主人们,究竟还是要先行礼的,这霓夫人的闺名是若霓,她跟着敏平侯好像已经有那么三五年了,如今也才二十余岁,生得面若银盆、眼似水杏,身量圆润却不失窈窕有致,这别院里卓昭节总认为比外头要阴冷,是以都要多穿件半臂,挽好了锦帛,这霓夫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身量比卓昭节丰腴些,穿的却是单薄。

她穿了浅妃色对襟薄纱宽袖撒绣曼荼罗的外袍,里头是猩红底诃子裙,胸口的地方绣着一朵月光白,红白相映越发色彩艳丽,很好的衬托出来她那极衬诃子裙的雪白肌肤与丰腴身量。

卓昭节这几日住在别院里,除了按时到书房里去听文治之教导、接受敏平侯的检查与评论,就是在院子里做功课——功课实在太多了,生活上正是霓夫人与舞夫人这两个侍妾照料的,卓昭节身为嫡女,虽然对侍妾一流一向有些瞧不上,但左右自己的嫡亲祖母梁氏早就去世了,如今的沈氏——那么贤惠的沈氏,敏平侯有再多侍妾恐怕她也会笑容满面的展示自己的宽大胸怀的。

卓昭节不喜侍妾,却也没有无缘无故找人麻烦的心思,对霓夫人、舞夫人也颇为客气,此刻就点一点头,还了半礼,笑着道:“你要去书房?我刚才看到祖父在改着公文,似乎忙得紧,叫我一个时辰后再过去的。”

霓夫人闻言,微微迟疑,道:“君侯在忙吗?那我可就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