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摇碧跟着起了身,好声好气的赔着礼,道:“我也不知道会遇见个小坡,不然火骝驹不会跳起来的…你莫要怕,其实我骑术…”

“不许提了!”卓昭节又羞又恨,怒气冲冲,跺着脚道,“反正以后我再也不和你乘一骑了!”

这时候火骝驹也发现主人不在背上,小跑着折了回来,很是无辜的凑到宁摇碧跟前低嘶,似知自己做错了事情,拿脑袋不住讨好的蹭着宁摇碧的肩——宁摇碧看看爱驹,看看未婚妻,果断的决定把责任推给不会说话的火骝驹:“这都是我没把它驯好…”

“你方才还说它是你亲自照看长大的!”卓昭节冷笑,“现在又没驯好?要不是你…不是你…你做的事情,怎么会这样?”

…宁摇碧讪讪的道:“方才是意外,我下次也不会那么做了,你别生气啊!”

“我很生气!”卓昭节看着自己身上淡色的酡颜缠枝葡萄暗纹对襟宽袖上襦与月白隐花裙因为在苜蓿丛里滚过一圈,已经染了好几处淡淡的草汁,觉得简直郁闷的没法说,恨道,“我非常非常生气!”

宁摇碧还待赔礼,这时候随从都已经纷纷赶上了,阿杏和鸾奴一马当先,双双扑到自己主子身上又看又摸了半晌,这才松了口气,鸾奴心头暗松,阿杏则直接抹着泪哭出声来:“好娘子怎么会忽然坠了马?方才当真是把婢子魂都要吓没了!娘子从来没骑过马,如何能任火骝驹这样的骏马放开了跑呢?亏得没什么事情,不然叫婢子回去如何与夫人交代?”

卓昭节忿忿的看了眼宁摇碧——她虽然埋怨宁摇碧不知轻重,竟敢在跑马时试图与自己亲热,但当着下人的面,到底深吸了口气,把事情含糊过去,道:“只是不小心松了缰,如今地上苜蓿厚得很,也就是弄脏了衣裙。”

阿杏哽咽着道:“娘子可曾被擦破肌肤?回去了夫人定然要打死婢子的!”

听着她如此紧张卓昭节,宁摇碧更加尴尬,对卓昭节道:“一会我送你回去,顺带与岳母大人赔礼罢。”

“谁要你去赔礼!”卓昭节瞪了他一眼,哼道。

话是这么说,宁摇碧到底一路陪着笑送了她进敏平侯府,不巧游氏不在,倒是卓芳礼在家中,听了宁摇碧为带卓昭节纵马驰骋、不慎坠了马,卓芳礼也吃了一惊,问过两人都无事,他倒是不在意了,很是和颜悦色的问候了一番雍城侯与纪阳长公主,亲自送走宁摇碧,回来之后,对着卓昭节就是一顿叱骂:“不懂事的东西!即使定了亲,光天化日的与男子共乘一骑是好名声吗?还纵马…亏得人没事,否则自己吃苦头不说,叫长安城里上上下下平白的看个笑话!”

卓昭节自知理亏,乖乖的垂头领训,一个字也不敢说。

骂过了女儿,卓芳礼也没放过陪女儿出去的下人,从阿杏到随车小厮,挨个被他大骂一番,罚了一个月的月例。

只是教训完了,卓芳礼又放缓语气,道:“咱们北地不像江南,江南多水,因此多善舟楫者,北地多原野,踏青游春,即使高门贵女,其实也不都是乘车,很多也爱乘马,是以咱们这样人家的小娘子,不拘骑术如何,总是会骑的,你在江南,你外祖父可能怕出事,所以没叫你学,现下确实也该学起来了。”

卓昭节怯生生的道:“原本我确实是想学来着,但想催马跑快些,九郎不放心,这才带我跑了一段。”

“这骑术咱们家差不多都会,没有必要非得他来教。”卓芳礼皱眉道,“回头叫你大哥或堂姐们教一教吧

第一百六十二章 探望白子华

傍晚时分,游氏回了来,听说了这件事情,也十分生气,但听卓芳礼说女儿的骑术该练起来了,就道:“三郎这几日帮着各处请太医,恐怕没有这个功夫,还是劳动下四娘与六娘吧。”

游霰虽然是陪章老夫人一行入京的,但他没做过京官,对长安诸位太医并不熟悉,而且章老夫人说是老夫人,年纪比游霰还要小一点,又是寡妇,到底也要避忌,这几日来游氏都过去陪着也算是方便两边接触商议,跟着游霰一并来长安的游炬老实忠厚,跑腿之类还成,说到八面玲珑到底欠了许多,这是游家的事情,也不能劳动到其他房。

而卓芳礼虽然是个散官,到底是侯爵之子,偶尔遇见架子大的太医应付下也还罢了,平常他也不耐烦总是与章老夫人应酬,四房的嫡次子卓昭粹虽然明年不下场,但作为昭字辈里前途最被看好的孙儿,他也是唯一一个能够得到敏平侯亲自指点、并在永兴坊别院拥有固定的小院居住的孙儿,卓芳礼和游氏自然不能为了应付林家耽搁他的功课。

所以为林家奔波的人选只能是卓昭质这个长子了,是以游氏不能让卓昭质去教导妹妹骑术。

这会念慈堂里才用过了饭,卓昭节见父母不再责骂自己了,大着胆子问:“四姐和六姐的骑术好吗?”

“教你足够了,只要你不乱来。”游氏皱眉说了一句,卓芳礼倒是被游氏所言的请太医勾起了心头之事,问道:“林家郎君到底怎么样了?按说长安现任和从前供奉的太医也不算少,但拔尖的就那么几个…这几次请下来,治得如何不去说,总该有个准话了罢?”

说到这个,游氏就长叹一声,郁郁道:“昨儿个请的胡老太医,说是不成…胡老太医告辞的时候,是我与三郎送出门的,因见章老夫人与白氏没跟着,悄悄透了句底——伤势太重,日子也长了,根本恢复不了的,而且伤口又在脸容正中,想用纹身之类的掩饰也不成…”

卓芳礼皱眉道:“胡老太医在太医院已经被供奉了三十余年,年轻时候在整个北地都有神医之称,而且极擅外伤…他既然给了这个话,可见是没指望了,怎么这太医还要请下去吗?”

“章老夫人就这么一个亲生儿子,她怎么肯死心呢?”游氏道,“如今著名的太医还有闵太医和顾太医两位,若是这两位也说不成…恐怕她才不得不接受罢,反正一路北上的诊金都出了,也不在乎多这两位的,我如今在想的是,届时章老夫人闹起来、或者不闹…这事情该怎么办?”

卓芳礼沉吟道:“煊郎才多大,她难道还能给煊郎也一刀吗?无非多赔偿些,林家就是在江南也算不上什么高门大户,何况在这长安,纵然这林家郎君因为损了面容,再无参加科举的指望,但总归性命无忧,将来再有子嗣,未必不是良才,当真和岳家闹翻了,即使咱们家不插手,按着林家的门第也占不了便宜,还要为后辈子孙结仇,我看章老夫人是个明白人,不会乱来的。”

“多赔偿些倒没什么,我也想章老夫人应该还要为林郎君考虑,只是林郎君到底是白家的郎子,我二哥的嫡长女灿娘许的是白家五郎,正是这白氏的胞弟。”游氏紧皱着眉,“恐怕嫁过去了日子不好过。”

“终究也是白家的外孙女,何况还有你二嫂在。”卓芳礼对个没见过的内侄女并不是很关心,顺口安慰了几句妻子,就对女儿道,“你知道轻重了?往后给小孩子还敢乱给东西么?”

卓昭节心里郁闷得紧,心想我若是知道那柄匕首会闹出这样的大事来,自然不会给了,嘴上无奈的道:“是。”

想了想又道,“母亲,若是要白家不亏待了三表姐,可否如今对白姐姐好些?毕竟白姐姐才是白家的嫡亲骨血,她之前与三表姐关系也是极好的,若有她帮三表姐说话,伏家舅母也许不会太迁怒三表姐。”

游氏看了她一眼,道:“你这白姐姐,也不能说难伺候,但那副经受不得风雨娇弱不堪的模样我实在是看不下去,而且我看章老夫人对她已经够容忍了,毕竟老夫人如今一心挂在了林家郎君身上,实在没功夫再去教导儿媳…再说现在怎么个对那白氏好法?总不能撇开了更需要安慰的章老夫人或林家郎君去哄她罢?我哄你哄得已经很累了,没那个闲心!”

卓昭节顿时不吱声了。

倒是卓芳礼帮着女儿说了句话:“她既然出了这个主意,到底算是一分为母分忧的心,你不如明日带她去见见那白氏,不说安慰白氏,至少提点提点,若白氏能够撑些门楣,林家郎君如今没了走仕途的指望,将来纵然有子嗣,多也是要靠姻亲指点的,未必肯纳妾得罪白家,这样一份人情传回秣陵,确实能够帮一帮你二哥家的女孩子。”

卓芳礼对游灿不太关心,却很关心女儿为人处事,他这是觉得多件事情给女儿练练手也好,练砸了也无所谓,反正白家林家都得罪得起。

游氏听了丈夫的话,思忖片刻,这才道:“也好。”又叮嘱卓昭节,“你听好你父亲的话了?过去了可不是为了安慰你那白姐姐,得叫她明白如今该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别女儿都要学规矩了,她还什么都不懂,婆婆可不是亲娘!”

卓昭节苦笑着道:“我晓得了。”

翌日卓昭节换了探望病人的装扮,跟着游氏、卓昭质到了兰陵坊,章老夫人比起抵达长安那日苍老了许多,原本还是尚存几分姿色的老夫人,此刻已经真正是位老夫人了。

很显然,虽然胡老太医的话是避着章老夫人说的,但林鹤望恢复的情形以及一位位请了又走的太医已经让章老夫人猜测到了几分,只是她只有这么个儿子,心存万一的指望,实在不愿意轻易的断了念想。

见到卓昭节,章老夫人很勉强的笑了一下,憔悴的道:“令爱也来了?”

“这孩子从前养在秣陵游家,被长辈惯坏了,如今定了亲,我急着叫她学些东西,故此一直没功夫过来探望老夫人,今儿个恰好有空,一来看看老夫人,二来,她从前与白侄女也熟识…”游氏轻声慢语的解释着。

章老夫人虽然是在心头沉重中,精明不减,立刻明白了卓昭节是为了白子华来的,便道:“原来如此,只是我如今乏着,倒没精神听小娘子说话,不如烦请她陪一陪我那媳妇去罢,她这些日子,也够累的了。”

当下就叫人引卓昭节去和白子华说话。

游氏给林家人预备的这别院前后一共四进,也算是不小的一座宅子了,白子华住在第三进,与住在第二进的林鹤望隔了一进,下人引卓昭节进去时,白子华正站在了回廊上,凄凄惨惨戚戚的望着前头,神色凄楚中略带哀怨。

一看她这个模样,卓昭节就有点后悔自己的提议,果然下人提醒了白子华卓昭节的到来后,白子华立刻含悲带怨的叫了一声:“卓妹妹。”

卓昭节到她跟前,还没说话,她就先落下泪来,忙不迭的诉说道:“卓妹妹可算来看我了,妹妹不晓得,我这些日子…这些日子简直过不下去了!夫君他…”

“白姐姐快别在这儿说话了,看你瘦成这样子,先进屋里去罢。”卓昭节叹了口气,硬着头皮道。

接下来,白子华呜呜咽咽的说了林鹤望面容损毁后的经历,其实这些大致上其实猜也能猜得出来,林鹤望本来不说是天之骄子,怎么说也是前程远大的,一下子断了前程,这失落可想而知,白子华又是个胆怯敏感、须得连句话也要和她小心翼翼说了才能安心的人。

从前林鹤望对她是很不错的,温柔小意,知她心思细腻,惯常就哄着捧着,如珠如宝,便是两人有了嫡长女之后,林鹤望也仍旧不失是个良人,但这次受伤的打击实在太大,林鹤望虽然不至于拿白子华出气,终究是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处处以她为先、说话做事都要考虑是否会叫白子华担心受怕——他已经是自顾不暇,反倒要旁人来宽慰与照料,这样前后一对比,白子华思虑自是日渐增加!

到了长安以来,白子华因为为人怯懦,诸事都要婆婆亲自操持,章老夫人忙进又忙出,只能靠几个嬷嬷帮手,事情传到林鹤望耳中,林鹤望不免失望,很是嫌弃过她几回没用,如今是连下人都不太看得起她了,白子华难过的道:“…现下夫君不爱我在眼前,我牵肠挂肚的可连见他一面也难,卓妹妹你来了最好,帮我与母亲说一说,叫我去见夫君一面好不好?我实在有好些日子没见着夫君了!”

卓昭节蹙起了眉,柔声道:“白姐姐你不要这样,说起来如今林姐夫遭了难,心情定然是不好的,所谓夫妻一体,姐姐很该给林姐夫分一分忧,章老夫人到底年岁长了…”

她话还没说完,白子华就激动的道:“卓妹妹你不知道,我哪里不心疼夫君呢?可是…可是夫君总是嫌弃我,我也知道我人笨,没什么用,可我也尽力照料夫君了呀!可夫君…夫君…”她呜咽起来,埋怨的道,“都是游煊不好!害了夫君,也害极了我!”

“这样的意外没有人想出的。”卓昭节见她埋怨游煊,因为晓得游煊是被冤枉的,到底有些不喜,但转念想白子华也不知道内情,就放缓了语气道,“如今说起来怪谁都晚了,是以白姐姐还是要把心思放到林姐夫身上,总要为章老夫人和林姐夫担待些事情才好,不管怎么说…”

白子华又打断了她的话——许是因为这些日子过的太压抑,现在白子华倒不像两年前那样,问点事情吞吞吐吐的不肯说,这会她是恨不得能够一吐为快,拿帕子擦着眼睛哭诉道:“我哪里是不想帮一帮母亲和夫君呢?但卓妹妹你也晓得,我是个没用的人,又笨,总是比不得你们聪明能干的,我…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呀!要说照料夫君我也是极上心的,只是手笨,夫君说我不如下人仔细,我也不敢碰了…母亲…母亲嫌我小家子气,我…我现在前头也不敢去…”

卓昭节惊讶道:“怎么你如今不在章老夫人跟前伺候,不是老夫人不要你去,是你自己没去吗?”

白子华委屈的道:“母亲不喜欢我,我怕去了反而叫她生气,是以就不敢去了。”

…卓昭节沉默了片刻,忽然挥退两人的侍女,房里只剩两人,她凑到白子华跟前,冷冷的道:“白姐姐,所谓老夫人不喜欢你…且叫你不要到老夫人跟前去…这可是旁人给你出的主意、撺掇得你与老夫人疏远?”

第一百六十三章 金燕

白子华闻言,眼泪流得更多了,抓着她的手道:“卓妹妹,你怎么知道?”

卓昭节看着跟前的少妇真心的无奈了:“白姐姐你向来胆子就小,这为人媳妇的,有客人过来,不在长辈跟前伺候、也不在身子不适的夫君身边守着,这是哪门子道理?若是你自己,即使章老夫人…言语上急噪了些,料想也不可能不在前头的,如今你…你这么缩在这儿,必定是旁人给你出的主意!”

她吸了口气,“这人是谁?”

就白子华这胆怯的模样,假如章老夫人没有明确发话叫她不要在跟前伺候,她自己敢有这主动避见婆婆的心思那就怪了!说没人挑唆,卓昭节是决计不相信的。

白子华咬着唇,怯生生的看着她,道:“啊,卓妹妹,你怪她吗?可我觉得不见母亲好一点啊,母亲有时候脸色难看极了,看着…我心里害怕…我想她的确不喜欢我吧,从前我就说过,论美貌,我比你差远了,论能干呢,我也不如灿娘…”

“是谁?”卓昭节瞪她一眼,也顾不得打小牢记的、与白子华说话当谨慎小心,冷笑着道,“白姐姐,我素知道你心肠软,可我今儿要不客气的说一句——心肠软未必就是糊涂,你怎么能糊涂到了这样的事情上受人撺掇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子华犹豫片刻,才小声道:“是…是金燕!”

“金燕?”卓昭节一呆,猛然想起来之前进院时,白子华的四个陪嫁使女里头确实不见金燕,她眼睛一眯,道,“金燕不在你这里伺候,她在哪里?”

白子华揉着衣角,闷闷的道:“金燕能干,我想母亲和夫君都觉得我不中用,索性派她去照料夫君罢,到底她是我的人,也算是我的一分心意。”

卓昭节冷笑了一声,道:“好个心意啊,只是我想问一句,舅母把金燕给白姐姐你做陪嫁,可曾想过让她也伺候林姐夫呢?”

见白子华不知所措,卓昭节恨铁不成钢道:“她再怎么能干,终究是白姐姐你的下人!白姐姐你纵然不如她会伺候林姐夫,就不能在旁边看着…安慰安慰林姐夫吗?你不在,谁知道她是怎么伺候林姐夫的?不说这个了,金燕现下独自在林姐夫跟前伺候,这功劳人情,能不记在她身上?那白姐姐你呢?”

“可她是我的使女啊!”白子华张口结舌,讷讷的道,“是我的人,难道…难道不是代表着我的心意么?”

卓昭节无语片刻,才道:“但金燕独自在林姐夫或章老夫人跟前,会提白姐姐的心意么?还是抓住机会表明她自己的功劳?”

白子华道:“她是我的使女,我想她一定会…”

“那我再问白姐姐你一句。”卓昭节看着她,缓缓的道,“假如章老夫人或林姐夫向白姐姐你要金燕,你会给么?你想好了回答我,若金燕被林姐夫纳为妾室…将来指不定还要代白姐姐你管家,白姐姐你自己想一想!”

白子华愣住了,片刻后,眼泪滚滚而下,张着嘴道:“她…这怎么会?”

“你一点儿都不防着她,什么都听她的,她说章老夫人不喜欢你,你可问过缘故?就顾着在这儿伤心?她说你不要到老夫人跟前了,你也听着,背后现成送她个说嘴的理由,堂堂正正的给你坐实了对长辈不尊敬的名声!”卓昭节恨道,“你说她是你的使女,去伺候林姐夫是你的心意?没准她告诉林姐夫,是实在看不惯你对林姐夫的疏忽大意,这才悄悄过去伺候的呢!”

这番话把白子华直接说懵了,不禁掩面大哭起来!

卓昭节心头烦躁,怒道:“白姐姐若是不想以后和林姐夫好好过了,那就继续哭罢!”

白子华吓得忙胡乱擦了把脸,怯生生的道:“我…我不哭了,卓妹妹你比我聪明,求你帮我想个法子罢!我…我不想夫君不要我…我…”

“不管章老夫人喜欢不喜欢你,你到底是她的长媳。”卓昭节喘了口气,正色道,“老夫人不喜欢,你就不能求老夫人指点指点?若是老夫人忙着,白姐姐你私下里给老夫人跟前嬷嬷们些好处,多问一问、跟着学,不成吗?那金燕也不过是个使女罢了,她都能叫你觉得能干,白姐姐你堂堂的嫡女,难为还不如她?!”

她拿主仆之别来说嘴,本指望着能够给白子华加点信心,偏偏白子华不争气,黯然道:“金燕虽然是使女,但自来泼辣能干,我是不如她的,我这样没用的人,也就出身上强过她些罢了。”

“…”卓昭节胸口一闷,暗吐一口血,愣了半晌才有气无力道,“那白姐姐你甘心看着金燕进门?没准还抢了你的管家之权?”

哪知白子华为难半晌,怯怯的道:“管家…我…我也不会,之前…之前也是金燕管着的…我…我…我就怕夫君会不要我,金燕若当真进了门来,她要管着家,自然还是她管,其实…我也很怕管…”

“……”卓昭节再吐一口血,默然片刻,摇头道,“我帮你不得,白姐姐,你这样纵容金燕…”她猛然想起一事,“对了,金燕的身契,你可还在?”

白子华道:“前几日她问我要过…”

卓昭节一惊,好在白子华继续道,“但北上之前,收拾东西的时候,我心里乱得很,是我母亲帮着收拾的,金燕她们几个的身契,我都没带,如今应该在母亲那里。”

“好吧,反正身契决计不能给她。”卓昭节叹了口气,擦了把冷汗,道,“你若是相信我,从今日起,不管章老夫人是不是喜欢你,你也该常往老夫人跟前伺候了,如今林姐夫不好,章老夫人定然心头烦恼,偶然有说话急了的时候,你且忍一忍…”

白子华又要流泪:“母亲一生气我就害怕,卓妹妹,我实在不敢常到母亲跟前…”

卓昭节默然片刻,道:“但你也许不知道,你不去,章老夫人更生气、对你也失望。”

“那我该怎么办?”白子华呜咽起来。

“…”卓昭节几欲再次吐血!

亏得这会外头玉燕小声叩响了门,道:“夫人、卓娘子,江家郎君过来探望郎主,郎主让给江郎君沏壶好茶,前头的好茶没了,金燕过来夫人这儿取些。”

卓昭节揉了揉额角,平静了下心情,扬声道:“进来罢。”

玉燕开了门,之前被打发的使女一起进了来,金燕也在其中,这使女本来生的容貌不算很美,只是清秀,穿了半旧不新的绀青底绣折枝玉兰花纹的对襟上襦,内穿牙色诃子,系着绿罗裙,绾了单螺,斜插了两支样式寻常的圆簪,但腕上却戴了一只水头极好的碧玉镯子——看到这镯子,卓昭节心头一叹,这么好的东西,就算是白子华赏的,没有缘故,又岂是金燕敢随意戴的?

更不必说从章老夫人到白子华如今都憔悴万分,这金燕贴身伺候着林鹤望却还精神奕奕,若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那才有鬼!

只是卓昭节到底是外人,这林家后院里的事情,她可以私下里提醒白子华,却不便直接干涉,因此为白子华急在心底,面上却不能露半点声色。

不想卓昭节没打算直接为白子华出头敲打金燕,金燕进来之后看到白子华泪流满面,又看卓昭节眉宇之间也有些躁色,目中异色一闪,行礼之后,没提茶叶的事,却柔柔的道:“卓娘子,咱们夫人向来柔弱,娘子有什么话不如好好儿的说,不然夫人要吓着的。”

卓昭节愣了一下才醒悟过来自己没找金燕的麻烦,这小小的使女倒是端着忠仆的架子暗指自己欺负了白子华来了,且言语之中分明还有坐实了白子华懦弱无用的意思,她气得冷笑数声,才道:“这话倒是奇怪了,我难道是今日才认识白姐姐的,要你个下人来多嘴,告诉我如何与白姐姐相处?再者你左一个柔弱右一个吓着,白姐姐如今是林家嫡长媳、正经的林家夫人,又不是豆腐,碰不得擦不得?还是你很希望白姐姐这个样子?”

金燕一怔,仿佛也没想到在秣陵时一直说话温温柔柔、比起游家三娘子来可以说是娴静和蔼的卓小七娘听了自己的指责后非但没有尴尬的赔礼,反而发作起了自己,忙道:“婢子僭越了。”

“知道僭越就好!”卓昭节毫不客气的道,“白姐姐挂念林姐夫的伤,又心疼老夫人,说起来就止不住流泪,我看着也心酸,你倒是这么说话的?一点规矩也没有!”她之前不敲打金燕是因为为白子华虽然被她叫一声“白姐姐”,但到底只是她表姐的表姐,隔了两层,她这个卓妹妹到底不能对着林家的后院说三道四,可现在金燕主动欺到她头上来,卓昭节哪儿肯让她?这番话说的疾言厉色,连白子华都被吓得不敢哭了。

金燕自跟着白子华过门后,因为白子华怯懦,着她代为管家,名义上是使女,几同总管,到长安以来,白子华越发的不中用,她倒是仗着能干,忙前忙后,十分得重用,更加不把白子华放在心上,说话随意惯了,不想大意的惹了卓昭节,被这么一番劈头盖脸的教训,弄得完全下不了台,心头暗恼,却慑于卓昭节的身份不敢多言,只得尴尬的道:“谢卓娘子教诲,婢子…婢子是来取茶叶的。”

卓昭节瞥她一眼,道:“方才白姐姐很记挂林姐夫的伤,又感念你这几日代白姐姐照料林姐夫…”她忽然和颜悦色起来,“实在是辛苦了。”

金燕愣了一愣:“这些都是婢子该做的,不敢当卓娘子的称赞,卓娘子,江十七郎那边还在等着…”

卓昭节心安理得的学宁摇碧直接无视了自己不想听的话,笑意盈盈道:“这几日你委实太过辛苦劳累了,我方才也说白姐姐了,一般是白姐姐的陪嫁使女,打小伺候白姐姐的人,断然没有叫你一个人辛苦到底的道理,白姐姐也说是呢…”

不等金燕说话,卓昭节看向旁边的玉燕、银燕等人,“所以白姐姐想让你们轮流照料林姐夫,我看白姐姐你也不要从明儿个开始了,也不看看金燕面上的憔悴之色,再这么使唤下去,即使使女身契在姐姐手里,到底也不厚道。”

她慢悠悠的道,“我看现在就叫金燕歇一歇罢。”

金燕脸色一变:“卓娘子,婢子不累,婢子…”

“好啦!”卓昭节淡淡的打断了她,“虽然你不过是个使女,但怎么说也是伏舅母给白姐姐的,打小我随三表姐到白家玩耍,总也能看到你跟着伺候,到底有几分情面在,白姐姐这些日子担心着林姐夫,难免有疏忽的地方,叫你委屈了,好在现在她醒悟了过来,到底你是主子,你也为白姐姐如今的情况想一想,怎么还舍得怨她呢?”

金燕无奈,竭力挣扎道:“婢子不是怨夫人…”

“不怨,那就好生休养两日罢。”卓昭节淡淡的道,“玉燕、银燕,你们别偷懒,金燕这么辛苦,你们什么都不做,像话吗?也叫金燕心中不平啊!”

玉燕和银燕对望一眼,心头复杂,道:“是。”

第一百六十四章 病中人

把金燕硬留在了白子华的院子里,玉燕沏好了茶水,然而白子华却怎么也不敢去林鹤望的院子,卓昭节最后只得道:“那我陪你到院子里,你自己进去好不好?”

“卓妹妹,你陪我进去好不好?你叫他一声姐夫,也不是外人…”

“白姐姐你真会说笑话,别说咱们是转着弯的姐妹了,就算是三表姐在这里,难道跟着你到林姐夫病榻前就像话了吗?”卓昭节耐心快用完了,冷笑着道,“你若是不去,那就叫玉燕去吧!只是你自己想一想,有朝一日你病在了榻上,林姐夫连着多日不来看你,最后只叫一个使女送些汤水,你心里怎么想?!”

玉燕和银燕也劝:“上回郎主说不要夫人过去,不过是才上了药,伤口疼着的气话,这都好几日下来了,夫人怎么还放在心上?婢子觉得卓娘子说的很是,夫人再不去,郎主才要生气了。”

白子华又畏惧林鹤望生气,又禁不住使女和卓昭节的劝说,犹犹豫豫,半晌才一步三回头的被陪着过去。

留下卓昭节站在院子里气闷了半天,才恨恨一跺脚,道:“咱们去前头问问闵太医是不是到了。”

这一日约的闵太医,也就是之前怒春苑中为卓芳甸与唐千夏诊断过的那位太医,想到他,卓昭节又想到温坛榕,不禁一个寒战,暗道:“白姐姐这儿到底是林家的事情,温六娘子实在缠人得紧,我得快点把她打发了,不然闹了出来,不说九郎怎么想,传了出去也不好听——当初闵太医陪着小姑姑和晋王小郡主回长安,她们可是一直‘养病’养到了牡丹花会开始,趁长安城的人心思多半转到了花会上,这才悄悄的重新露面的,否则还不知道要静养到何年何月呢!”

卓昭节可不想无缘无故的栽这么个跟头,心中对温坛榕越发的警惕。

回到前头堂前,果然闵太医已经在奉茶了,听着两边闲话,似乎已经诊断结束——闵太医谦逊得很,冲着他这谦逊的态度,显然他也不能除去林鹤望面上的伤痕,章老夫人言谈虽然还是不失大家风范,然而从神态到语气都透着虚弱,长安城中擅长外伤和保养的太医,知名的这几位,这几日已经全部都请到了,闵太医是倒数第二位,念着卓家的面子他才上了门,可也不过是跑这一趟罢了。

虽然还有一位顾太医,但章老夫人再不肯相信,也不得不悲哀的感觉到独子的伤是难以挽回了,实际上章老夫人对林鹤望能不能给自己挣到诰命的头衔并不是极为看重,但她了解自己的儿子,林鹤望自幼聪慧,又拜得名师,虽然去年秋试没能夺得解元,但名次也不低。

更重要的是,他和宋维仪、麻折疏、江扶风等同窗十分的要好,约定同科下场的,如今江扶风随船北上是为了赴明年的春闱,他却为了治伤,若是能够治好也还罢了,不能治好——章老夫人不知道要如何安慰林鹤望才好。

这样从天到地的打击,换成章老夫人自己也觉得难以接受,毕竟林鹤望若是才学平平,或者年岁已长,也就罢了,但他正当青春,又极受期许,崔南风的得意弟子,那是大江南北都公认的准进士,却被一个孩童毁了!

章老夫人不是不恨游煊,可这位自夫婿早逝后就独立支撑门庭,在偌大林家保全产业与话语权的老夫人十分清楚,林鹤望无望科举,林家更加得罪不起游家,被毁了前程却还要惦记着不要得罪了伤害儿子的人,这样的现实只是想一想都叫人觉得酸楚,可一来游家已经尽心尽力的帮着寻医问药了,还找了姻亲卓家请来这许多只为达官贵人诊治的太医,游煊不过是个孩子,就算是个大人,游家这样努力的补救,以两家门楣的差距,再折腾,知道内情的外人也要议论林家不知道好歹了。

二来,跟游家大闹一场,且不说能不能占到便宜,即使把游煊也照样划上几刀,游煊是游家出了名的有天赋都不肯读书的主儿,他不走科举,凭游家的家势难道还怕娶不到妻子么?伤了脸,也不过是增加些异样的眼神,而到那时候,结下了游家这个仇人,林家哪里能有好日子过?

章老夫人想着这些,心思都散了,原本还与闵太医说着话,最后竟怔怔的住了口,望着堂前发起呆来,亏得旁边游氏发现不对,赶紧把话头接了过去敷衍,这时候卓昭节进来,因见闵太医在,忙也见了礼。

闵太医对准雍城侯世子妇自然格外的客气,忙还了半礼,笑着道:“卓娘子太客气了。”

卓昭节与他寒暄两句,闵太医看了看辰光也就告辞了,反正他也治不好,久坐就是不识趣了。

送走闵太医,游氏本来也要领着子女告辞,但看章老夫人今日情况不太对,她也不能放心,林家如今可全靠了章老夫人撑着,万一这位老夫人有个好歹,那游霰和游炬还有卓家四房不但要帮着林鹤望寻医问药,还得设法照料这位老夫人,指不定还要忙里抽空的安抚那白子华,如今游氏自己房里的事情都忙得团团转,哪里还敢添旁的事儿?

因此折回来就摇醒了章老夫人关切的询问了起来,章老夫人被惊醒,也察觉到自己失态了,只是如今她也没了心情掩饰,疲惫的道了一句:“叫游夫人见笑了,我今儿…今儿…”

看章老夫人似有说不下去的意思,游氏心头也觉恻然,扶着她手臂,低声道:“老夫人是累了,不如叫厨房做份安神汤来喝了,歇息歇息罢,白侄女年轻,林郎君可离不得你。”

提到媳妇,章老夫人神色越发的苦涩,只是她虽然不满意白子华,却也不是当着外人的面就诉说媳妇不是的婆婆,只是摇了摇头,疲惫的道:“我先去看看大郎,再说安神汤罢。”

旁边的老嬷嬷听了这话,才要下去厨房里吩咐,却见门口人影一闪,有人托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进来,恰好接话道:“老夫人定然是累了,婢子看到厨房里炖的老参鸡汤恰好到了辰光,就自作主张盛了一碗来给老夫人。”

卓昭节一见这人就蹙了下眉——这金燕好生厉害!

这么点功夫不但就换了一身能够见客的衣裙,甚至还如此及时的端着汤出现…游氏眼皮撩了一下,随即淡笑着对章老夫人道:“倒是我不对了,才说白侄女年轻,不想她就打发了人来给老夫人送汤,可见我方才说她实在是说错了,老夫人可别和我计较。”

卓昭节眼睛一亮,心中暗赞母亲技高一筹,金燕是白子华的陪嫁使女,游氏这些日子陪着章老夫人寻医问药的怎么会不知道?但金燕方才分明说的是她自己看到汤好了盛来给章老夫人,不想这份殷勤还没得到回应呢,就被游氏把功劳全部归到了白子华身上去,金燕怎么说也不过是一个使女,难为她还能当着这许多人的面驳斥翰林之女、侯府的夫人吗?

果然金燕听了游氏的话,手下一抖,面上掠过一丝怒色,却赶紧掩盖下去,低声道:“老夫人若不嫌弃,请快些喝点罢,不然,一会郎主见着,恐怕也要担心。”

想来她觉得,即使自己不能当众分辩这体贴是自己的主意,但章老夫人的精明也该明白。

游氏微微笑着看了她一眼,金燕一惊,只是游氏这次却什么都没说,只看着章老夫人淡淡的嗯了一声,在金燕失望的眼神里,让身边的老嬷嬷把汤接上来,慢慢的喝着。

卓昭节嘴角勾了勾——金燕到底也不过是个使女,还是白子华陪嫁的使女,章老夫人即使此刻觉得她比白子华体贴,又怎么可能当着自己母女的面说出来?怎么说游氏提到白子华还是一口一个白侄女呢,游家和白家算上白子静与游灿可是两代姻亲了,何况当着客人的面抬举个使女,章老夫人这种守礼的老夫人怎么会做出如此不智之事来。

喝过了汤,老夫人照例要去探望林鹤望,游氏看她神色虽然恢复了几分,精神到底还是不好,就主动提出陪同,既然长辈们都在,卓昭节也跟在了游氏身后。

到了林鹤望静养的院子,才踏进门,就听得一声清脆的“哐啷”声,显然是瓷器被砸碎了,闻言,章老夫人神色一恸。

隔着紧闭的门窗,也听见里头林鹤望嘶声道:“你滚!滚开!谁准你进来的?!”

卓昭节正自诧异林鹤望难道是在对白子华发这样的脾气吗?接着果然看到白子华领着玉燕、银燕,抹着眼泪仓皇的逃出了门,看到这情景,游氏与卓昭节都微蹙了下眉,章老夫人可没心思安慰媳妇,而是一迭声的问:“大郎怎么了?不是叫你不要再亲手给他换药了吗?”

就听白子华呜呜咽咽的道:“母亲,不是换药的事情,夫君如今恼得不是我,是江十七郎呢!”

没想到林鹤望竟然是在冲着江扶风发作,而且语气还极不客气,卓昭节不由一愣,心想从前头一次在青草湖边遇见林鹤望时,他打的就是江扶风的名头,后来江扶风知道,不但没生气,反而还为他求情,可见两人私交应该不错的,却不知道江扶风方才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叫林鹤望如此生气?

正说话间,发冠略歪的江扶风也带着尴尬之色退出了门,看到章老夫人等人,面上尴尬更盛,忙躬身行礼,道:“老夫人好。”又对游氏,“游表姐好。”

他还要和卓昭节见礼,章老夫人与游氏都没心思在意这些小节,忙低声问:“大郎怎么了?”

江扶风摸了摸鼻子,一脸尴尬的道:“是扶风之过,方才林兄问扶风前几日为何未来,扶风一个不慎,说了是去施祭酒府上拜访请教…”

卓昭节心头吃了一惊,就为了这这么点事情,林鹤望竟对知交好友破口大骂,甚至直接赶起了人,可见他如今的心情!

章老夫人叹了口气,低声道:“大郎如今…还望十七郎你莫要往心里去,我代他给你赔个礼了!”

江扶风忙几步下来扶住了章老夫人,苦笑着道:“老夫人这话是折煞扶风了,说起来扶风与林兄同窗多年,焉能不知他如今的心情?方才实在是扶风自己不慎,惹得林兄情绪激动,如今卓郎君正在内中安慰…老夫人不怪扶风言语不当心就好了!”

“这北上一路,仗你帮扶实多,如今大郎又…”章老夫人看起来是真心感激江扶风的,卓昭节也有些惊讶的看了眼他——她并不知道江扶风与任慎之私下里的交谈,受游家二夫人以及班氏的影响,一直认为江扶风就是一个风流放.荡自恃才华的人,他所结交的朋友,像林鹤望、宋维仪、麻折疏这些,之前因为戏弄过游煊,到底不是很正经的君子。

却不想江扶风虽然轻浮,却也不是心胸狭隘之人,虽然林鹤望如今值得同情,但江扶风好歹也是一路照拂他北上的人,如今又是从预备春闱中抽空来探望,却遭遇他如此不留情的对待,换了常人到底有些不悦的,可江扶风如今委实看不出来有任何怨怼与不满,反倒满是愧疚。

第一百六十五章 惊马

章老夫人与游氏低声问江扶风林鹤望发怒缘故时,内室里林鹤望还在不住的发作,原本低声劝慰他的卓昭质声音也不由越来越高——一直到章老夫人与游氏进去,林鹤望才勉强住了声,烦躁的叫了声母亲,又问候了一句游氏。

卓昭节悄悄跟在了游氏身后,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上一回林鹤望下船时是戴着帷帽遮住脸的,此刻因在内室,他又才发过火,自然没有遮蔽面容,却是看得清楚,林鹤望比之在秣陵时瘦弱了许多,这也不奇怪,虽然滋补的汤药没少喝,但心中惶恐与焦躁,想也不能不消瘦。

大约因为这段辰光一直不是戴帽就是避于内室的缘故,他面皮比从前还白了三分,因此越发显出那道几乎贯穿了整个脸庞的狰狞匕痕的可怕来——这道伤痕起自林鹤望右颊,穿过鼻梁,止于左眼之下,只差一点点,就是眇目之险!

可见当时情况的可怖!

卓昭节看到这一幕,心中也是一阵后悔,若早知道那柄梅魄匕首惹出这样的是非,她怎么敢送给游煊?亏她当初交代游炬时还说要越锋利越好…这么想着,她越发不敢直视林鹤望,心头又是后悔又是愧疚。

虽然这一匕不是她划的,到底匕首是她送的。从前没亲眼看过林鹤望的伤,她还没什么,此刻亲眼目睹到底不一样,这林鹤望从前也是个才貌双全的翩翩佳公子了,如今却因这道伤,不但科举无望,甚至形容直接被划进了丑陋狰狞,换了谁能够无动于衷?

可现在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却怎么补偿才好?卓昭节心头惴惴难安。

只是卓昭节这么一低头,却被林鹤望敏锐的发现了,他不知道卓昭节不看自己是因为内疚,只道是单纯的被自己如今的样子所惊,自受伤以来,林鹤望对此极为的敏感,见状眼中顿时流露出一抹怨毒。

若非卓昭节的身份,只是寻常下人,他早已吩咐将人拖出去打死!

纵然如此,他也没了兴致敷衍,不冷不热的说了几句,就借口自己乏了,要所有人都离开院子,以免妨碍了他的休憩。

章老夫人看到他这个样子又是心里酸楚又是心疼,自然无不应允。

这么一闹,游氏叮嘱了几句老夫人注意保重身子,便带着儿女告辞,江扶风本来每次来都要多陪林鹤望些辰光,但今日他说话得罪了林鹤望,就一起告辞了。

出了兰陵坊,卓昭节捏着帕子沉思了片刻,到底按捺不住帮白子华这个打小一起长大的同伴一把的心思,她掀起帘子看了看车外,见江扶风还在和车边的卓昭质并辔而行,聊着有关会试的话题,便扬声道:“江小舅舅!”

江扶风很意外她会招呼自己,露出一丝诧色,这才驱马走到车边,道:“小七娘可是有什么事?”

卓昭质也有些惊讶,狐疑的看了过来。

卓昭节没有理会兄长,靠在车边低声道:“是想请江小舅舅帮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