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请想啊,七娘从前寄养外祖父家十几年,今年才回了长安,父亲母亲都是怜爱不过来的,还没叫七娘给父亲母亲主持这样的庆宴呢,倒先叫媳妇拔了头筹,媳妇心里可不是又得意又惶恐?”赫氏笑吟吟的道,她本来生得端庄,今日特别穿了一身簇新的海棠红鹓鶵纹对襟广袖上襦,月白诃子,束着五彩丝攒花宫绦,系郁金裙,打扮得十分明艳照人。

相比之下,着群青郁金纹绣交领宽袖上襦系翡翠色四季花纹织金绣罗裙的卓昭节则是清丽自然,姑嫂两个一艳一素却极为和谐,这和和睦睦的样子让游氏很高兴,嗔道:“我与你们父亲的生辰在下半年呢,你既然在前,就该你先使唤上她,这也是你的福分。”

如此说笑了几句,之前打发去大房、三房的人来报二少夫人骆氏、卓绛娘、卓玉娘并卓昭姝都好了,赫氏与卓昭节忙和游氏告别,一起到路口汇合了堂姐妹,五人到沈氏跟前去请安兼禀告出门的事情。

沈氏照例慈祥的准了,还给赫氏封了份礼,这才道:“你们小姑姑这几日身上乏,就不出去了,回头礼补到四房里去。”

赫氏忙道:“祖母,礼不礼的,都是一家人,孙媳哪里能计较这个,却不知道小姑姑可要紧?”

卓昭节等人也忙不迭的慰问起了卓芳甸,沈氏眉宇之间带着疲色,淡淡而笑,道:“就那么回事罢了,不打紧的,你们自去曲江就是。”

话是这么说,既然关心了,少不得要提出来去看一看卓芳甸,沈氏闻言却露出一丝复杂,道:“她不要紧的,倒是你们,既然约了客人都在满香园,还不过去,仔细怠慢了呢!”

赫氏又与沈氏寒暄了半晌,这才出了上房,姑嫂各自登了车,向曲江辘辘而去。

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平常熙熙攘攘的曲江今日人尤其的少,在满香园前下了车,看着四周稀落零星的游人,一派的冷清和满香园装扮的花团锦簇形成鲜明对比,卓昭节不免觉得有些扫兴,赫氏立刻察觉到了,便笑着道:“今儿可亏得这么一场雨了,如今这时节,虽然不比初春时春雨贵如油了,但这初夏的雨也是别有趣致,最好的就是这么一下,许多人嫌麻烦不出门,这曲江今儿倒似专程给咱们做后花园的一样。”

这话听得众人都笑了起来,卓昭节也感激的看了眼嫂子,她究竟头次做事,总归样样想好的,偏偏赶上下雨,虽然请的各家都有马车,然而总是一件不便,正担心因为这雨使宴饮冷清,赫氏这么一说,只是自家人就先热闹了起来。

满香园的人早就提前装束整齐迎在门前了,此刻忙把人都迎了进去——这满香园其实就是上回宁摇碧与卓昭节信步而行、要了一间红药间的那地方,上下一共四层,比斜对的回雪楼要高,但二楼因为是分了一间一间的雅间,就不像回雪楼那么的通透,但三楼、四楼都是打通了专门供设宴的。

赫氏这次生辰,卓昭节顺带把自己到长安以来认识的小娘子除了温家外也都请了,游氏后来又加了傅家,继而江家,人比温五娘子那次可要多,是以这次卓家的安排和上回温家在回雪楼就换了换,三楼四楼开宴,二楼的雅间休憩醒酒或单独说话,底楼给下人。

因为这次是游氏亲自发话要给小女儿练手的,赫氏进了门就由骆氏等人簇拥着嘻嘻哈哈的上了顶楼,一群姑嫂丢下卓昭节在三楼听事情,均道:“今儿个可就劳烦七娘你了,咱们都可以不管事的轻松一日,真正是福。”

“六姐、八娘好歹留下来帮我迎一迎客呀!”卓昭节嗔道,“今儿请了许多客人呢,当真不帮我吗?”

卓玉娘和卓昭姝都笑,促狭道:“帖子上写的辰光最早还有一个时辰呢,人家不会来太早的,万一咱们过来晚了岂不是尴尬?你先听听各处安置罢,咱们先去上头看风景了…今儿你就是个劳碌的!”

第一百八十四章 迎客(上)

卓昭节见众人都不肯留下来帮手,虽然知道一会来客时不会如此,也有点啼笑皆非,定了定神,才叫了满香园的掌柜并之前派过来的下人问话,听两人描述的情况,与自己的布置并无出入,甚至几处小小的瑕疵,这两人也拿经验给补了上去,禀告的时候措辞也极委婉,不使卓昭节觉得颜面无光,卓昭节很是满意,请教了些接下来的事情,见无旁的事要问,就让阿杏各给了一个荷包,打发两人下去准备。

这样各处巡视了一番,辰光也差不多了,卓玉娘和卓昭姝各换了身衣裙下来帮手,笑着道:“当家小娘子,事情都问得怎么样了?却要咱们做什么?”

“我想咱们请的客人快到了,一起下去迎一迎罢。”卓昭节起了身,阿杏和阿梨忙上前帮忙整理褶皱,因见姊妹换了衣裙,就好奇的问,“怎么这么快就换衣裳了?”

卓玉娘一努嘴道:“还不是八娘,扑栏杆边看雨,引得我也去看了,结果一阵急风吹岔,洒得半边裙子都湿透了!”

“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呀!”卓昭姝有点尴尬的道,“我以为那边避风来着。”

三个人还没下去预备呢,只说了这么两句话,底下倒先有人报上来了,说是赫家四娘、五郎到了。

“这两个可是三嫂的娘家人,绝不能怠慢了!”听说是赫四娘、赫五郎到了,从前招待过这两位的卓玉娘和卓昭节均是脸色一黑,卓昭节当机立断,正色道,“咱们快点把人接了去交给三嫂!”赫家的人,还是让赫氏去头疼罢。

卓玉娘赞同得不得了:“正是这个理儿!”

卓昭姝不知道这对姐弟的剽悍,她是个喜欢小孩子的人,素来对卓无畏、卓无忌、卓无忧三个侄儿并外甥杨淳都是极好的,虽然之前没怎么见过赫家姐弟,却听说过这两个与卓无忧、卓无忌一样是对双生子——双生子小时候么总归比寻常的姐弟要好玩的。

所以卓昭姝听说赫家的双生姐弟来了却是很高兴,道:“早就听说三嫂的这对嫡妹嫡弟了,快让我去看看。”

卓玉娘不怀好意道:“你既然这么喜欢他们,一会索性你带了他们玩耍罢,免得缠住了三嫂。”

卓昭姝不知其中缘由,爽快的道:“好的。”

卓昭节看了看堂妹又看了看堂姐,卓玉娘递过去一个眼色,两人都是促狭一笑,也不提醒卓昭姝。

三人迎下楼时,赫四娘与赫五郎都已经下了马车,姐弟两个今儿穿了一样的颜色,都是缥色,衬着门外细雨蒙蒙的场景显得很是清爽,因着两姐弟年纪不大,格格笑着奔过来,怎么看怎么都透着一股水灵灵的新嫩鲜灵。

卓家三姐妹这边还没说话呢,赫五郎被乳母牵着手跨过门槛,看到卓昭节顿时大喜,甩开乳母,扑上去就叫道:“卓七姐姐,你什么时候过门?我前几日月例都给输光了,如今只要你给我十两银子,我就乖乖的做个好夫婿,保证不不纳妾不蓄婢不偷偷的喝酒摸色子、逛青楼捧小娘子!从来小时候容貌一般的人,长大后反而出奇的俊美,几日不见,卓七姐姐看看我的脸,是不是又俊秀了不少?”

他年纪还小,童声极脆,又惯和赫四娘斗嘴,这番话说的飞快,却脆如落珠,卓玉娘和卓昭节还好,早就领教过了,卓昭姝性情温柔,一向守礼,听得呆了半晌,正待说话,就听卓昭节一本正经的摸了摸扑到自己跟前的赫五郎的头,道:“确实又俊俏了不少。”

赫五郎大喜,道:“那咱们几时成亲?我最近看中了好些东西,偏又没银钱买,卓七姐姐不如快快嫁了我罢,好给我银子去买。”

卓昭姝捏着帕子瞠目结舌,对卓玉娘吃吃道:“这…这小郎君?”

卓玉娘神色深沉的点了点头,道:“你不要以为他是看七娘生得好看——他是上回听说七娘私房不少,当着三嫂的面就提过亲了。”

“…”卓昭姝暗吐一口血,哭笑不得道,“好个顽皮的小郎君。”

姐妹两个正不知道要怎么回这个活宝小郎君时,赫四娘同样甩开了扶自己的乳母,一个箭步冲到赫五郎跟前,狠狠的揪住了他的耳朵,大声喝道:“出门之前母亲叮嘱过的,不许你在外头再勾三搭四拈花惹草!你才一下车居然就敢忘记!”

这话叫在场的卓家姐妹并下人都为之绝倒——长安喜好猎艳渔色的郎君不少见,家教严格的人家,出门之前教训小辈几句也是寻常,可这赫五郎,生得肥壮可爱,最紧要的是——他年方六岁!

就是按着最严格的男女之别,距离不同席的七岁还有一年…

卓昭节三个都闷笑不已,赫四娘拉着赫五郎的耳朵不放,赫五郎痛得直叫,抬手也去打她,嚷道:“你自己没看到俊俏小郎君,就嫉妒我看到卓七姐姐?没见过你这样小心眼的!”

赫四娘被他戳穿了发怒的真正缘故,手下越发用力,哼道:“没错!凭什么今儿这里没有好看的郎君给我看,却有这许多美貌小娘子给你看?”

“我才不要看其他小娘子,我只要看卓七姐姐…啊哟!”赫五郎打了她几下,立刻被乳母拉住手劝说道:“郎君慢来,四娘是女子,脸面最是紧要,仔细别划伤了脸。”

趁这个机会,赫四娘更加用力,痛得赫五郎哭出了声!

看这情况,卓昭节等人也不能任由他们再闹下去,忙围上去又哄又劝,最后卓昭节和卓昭姝各自褪了腕上一只累丝金镯子给了赫五郎,才哄得他止了泪,开始琢磨这两个金镯子回头能换几许银钱,又许诺赫四娘,一会若雨小些,让卓昭姝领她到曲江边走一走,看看能不能遇见俊俏的小郎君…

如此,才让两姐弟委委屈屈的上楼去吃果子,到了楼上,看到骆氏率先把人招呼走,三人都暗擦一把汗!

打发了这对姐弟,三人才注意到自己衣裙散乱、鬓发微蓬,少不得又要叫使女过来伺候着整理仪容,卓玉娘和卓昭节均不怀好意的看着卓昭姝,道:“如何?”

卓昭姝这会也回过味来,这对双生姐弟看着可爱归可爱,却和乖巧二字根本不搭边的,只是她性情温和,倒不觉得麻烦,笑着道:“怪道你们迫不及待的要把这差事交给我呢!只是到底比咱们家无畏几个顽皮些,又不是洪水猛兽,你们怕成这个样子做什么?”

“好八娘,那可全指望你了,这两个我和六姐都对付不过来的,我方才可是和赫四娘说了请你招待他们。”卓昭节看了眼外头笑着道,“对啦,你可要备好了木屐?”

“备就备吧。”卓昭姝打趣道,“给三嫂忙前忙后可是七姐今儿的差使,七姐这么支使我,有好东西吗?”

她这么一说,卓昭节立刻看向了卓玉娘,卓玉娘莫名其妙:“看我做什么?”

“我想八娘是不是被六姐你教坏了?八娘这么贤淑的人怎么也要起了好处?”卓昭节斜睨着她道。

卓玉娘瞠目结舌道:“你还好意思说?这个动不动就开口要东西的人…不是你自己吗?”

卓昭节作正色想了片刻,才迟疑着道:“好像是的?”

卓玉娘正要说话,就听卓昭节语重心长的对卓昭姝道:“八娘你这样不行,你怎么能总是学坏的呢?姊妹之间,谈好处岂不是伤了情份?要学,你也不该学我,该学…嗯…”

“听听,她连个楷模都寻不出来了!”见她一时间语塞,卓玉娘鄙视道,“你想叫八娘学谁啊?”

“我觉得八娘还是保持自己的本色最好了!”卓昭节接触到的长安小娘子里,贤德温婉肯付出好说话的只得两人,一个是卓昭姝自己,另一个却是温坛榕——只是她如今提到了温坛榕就觉得全身上下无一处对劲,所以话到嘴边还是提了卓昭姝自己。

卓玉娘啐道:“小气的!八娘别理她,不要帮她,一会看赫四娘下来缠着她闹,叫她头疼去!”

这时候又说古家娘子来了,古盼儿是卓昭粹的未婚妻,如今楼上的人是二少夫人骆氏、三少夫人赫氏以及卓四娘,按着卓昭粹的排行,正不必楼上的人下来迎接,于是还是三姐妹出去接人,古盼儿因将来是卓家妇,而且这回过生辰的赫氏还是她未来嫡亲的长嫂、正经妯娌,为表郑重,特意穿了一袭桃红地鸑鷟杂宝纹深衣,续衽勾边,袖子作了垂胡袖的样式,绾了百合髻,佩着一套累丝点翠的头面,装扮得隆重,但颜色上却并不夺目,免得不小心抢了赫氏的风头。

古盼儿因为将是卓家妇,如今特别来赴未来大嫂的生辰,究竟有些羞涩——她在其他场合对卓家平辈见的也不少的,然而如今日这样人齐的时候还真是头一次,微微绯红了脸,见到卓昭节三人迎下来,忙笑着道:“劳动三位妹妹了。”

“古姐姐太客气了。”卓玉娘笑着道,“姐姐来的可真早,除了三嫂家的一对双生姐弟,古姐姐可是头一个到的。”

古盼儿本来就是特别早点到,表示对赫氏的尊重,闻言也笑着道:“今儿个下着雨,倒是让人心头清爽,就觉得家里坐不住。”

“我也这么想。”卓玉娘正要接下,不防外头忽然有人先说了,跟着一群人拥了进来——当先的两人居然穿了一样的烈烈红衣,如今因为暮春早过,初夏才至,所以百花凋敝,放眼望去,但见青青碧碧的颜色满眼,却鲜见姹紫嫣红,尤其今日下着雨,天色阴郁,偶尔有开放的野花,也被雨水打去。

所以这两袭石榴红的艳裙,犹如两团熊熊火焰,将满堂都照了个堂皇。

只是这两位小娘子虽然穿着一色衣裙,但看神色却显然并不和睦——时未宁冷冷的道:“你是这么想?我看你家跟车的下人裤脚都湿透了,还道你是专门在曲江门口等我的。”

“我等你干什么?”淳于佩之前接话时还口角含笑,这会蓦然脸色一沉,讥诮道,“我就是有磨镜之好,你也没那个姿色叫我垂怜!”

“…”这淳于六娘子说话太毒,时未宁与卓家三姐妹齐齐一默,连向来长袖善舞的古盼儿都为之愕然,均有一种被噎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第一百八十五章 迎客(下)

时未宁颤抖了几下才调匀气息,冷笑着道:“你不是在等我,那你之前在那里做什么?为什么一看到我就跟着进了来,方才还要特别与我抢进门?难为你等的是我家下人?却不知道你看中的是哪一个,这般的恋恋不舍!”

时未宁志向不同于寻常的小娘子,甚至逾越丈夫,是以一般的争执她都不屑为之,奈何淳于佩长年以来孜孜不倦的与她作对,两人之间积怨实在不浅,再加上淳于佩说话委实刻薄,时未宁愤怒之下,话也不好听了。

卓昭节三人心中苦笑,正待上前圆场,不想淳于佩拿眼望着屋梁,道:“咦,这你都看不明白?你可也太过有勇无谋了点——我就是想给你添堵找麻烦而已!”

“你找死!”这话说得如此挑衅,时未宁不屑寻常的争执,却也不是没脾气的人,她自知口舌不如淳于佩,恼怒之下,抬手就是一掌拍去!

“两位且慢!”卓玉娘一见这情况,暗暗叫糟,慌忙想拦,不想淳于佩也不甘示弱,亦是一拳过去,冷笑着道:“怕你吗?”

两个进门时红衣如火、装束整齐的小娘子就在满香园的底楼、当着一干下人的面动起了拳脚,这急转而下的局势让卓昭节等人看得都是目瞪口呆!

呆过之后,卓家三姐妹都是心急如焚——先不说这两人伤了谁都不好,旁边这许多下人在,还有满香园里的掌柜、小二在场,高门大户里两个郎君动手,还能说句少年人火气大,可两个小娘子——这传了出去好听吗?

卓昭节忙叫卓玉娘:“上去请嫂子们下来!”又挽了袖子冲上前拦阻,“时大娘子、淳于六娘,你们快快停下!”

古盼儿之前因为今日是卓家为主,她究竟还没过门,就不好插手,一直在旁看着,这会见卓昭节亲身上去拦阻,吓了一跳,忙冲上前去扯住卓昭节的袖子,叫四周的婆子:“还不快点分开两位娘子?!”

她心中恼怒,时未宁和淳于佩的恩怨满长安都清楚,这两个人,到什么地方都太平不了,古盼儿对她们不甚关心,然而自己正经的小姑子若是为了给她们劝驾被打了,自己能不被拖下水吗?

这么想着,古盼儿狠狠的瞪了眼两人,用力拉好了卓昭节,大声道:“你们今儿是过来做客贺赫嫂子的,还是来拆台拆房的?如今主人的面还没见齐呢,就自顾自的动上了手,也不看看这儿还这许多下人在,不只有使女,还有小厮之流,这么爱热闹,我打发人把今日曲江这边的人都叫过来看你们动手好不好?!”

时未宁和淳于佩你一掌我一拳,嘴里斗个没完,根本不理古盼儿,卓昭姝在旁急得手足无措,又怕古盼儿的话反而惹恼了她们更不肯住手,忙圆场道:“两位快快不要动手了,今儿这许多人在,便有什么误会,咱们到楼上雅间里慢慢说不好吗?”

这么乱得一锅粥也似,好歹楼梯上一阵急响,骆氏、赫氏都领着大批下人婆子匆匆下了来,看到这情形,都是大吃一惊!

骆氏这会也叫使女婆子一拥而上把已经收敛的两人拖了开,微怒道:“两位小娘子也太会开玩笑了,如今宴席还没开呢,就在这里比划了起来,纵然有什么把戏一会要给姐妹嫂子们开眼界,也别在这儿就演呀!”

她这是给两人找个台阶下,免得日后市井里传出不好听的谣言还没法驳斥,时未宁与淳于佩被分开之后也想起来今日是来赴宴的,到底要给主人家个面子,彼此怒视了一眼,哼了一声,才被骆氏连哄带劝,分别送了上楼——楼下赫氏、古盼儿都忙着低声问卓昭节:“你方才也太卤莽了,这两个小娘子都有武艺在身,看着娇滴滴的,实则能捱得很,彼此打上几拳根本就不打紧,你都叫了嫂子下来处置了,还要上去拦阻做什么?万一她们不仔细打伤了你,岂不冤枉?”

赫氏又道:“亏得盼娘手脚快拉着你,不然,你叫咱们回头怎么和母亲交代?”

卓昭节被两个嫂子连番说了,告饶道:“我想时大娘子和淳于六娘虽然不和,但总归不至于对我动手的,我上去她们有所顾忌反而容易拉开。”

“你叫使女上去也就是了,何必自己冒这个险?”赫氏与古盼儿又说了她几句,索性打发她去看其他的布置,自己留下来迎着来客。

卓昭节不肯,奈何赫氏一再的赶她,只得无奈的去各处巡视了一番,中间又被赫五郎纠缠上了,这么个小孩子,又是亲戚,也不能计较什么,但赫五郎左一个成亲右一个过门,卓昭节一个未婚小娘子听多了到底尴尬,何况四周还有下人在,想了想就停下脚步道:“你见过雍城侯世子么?”

赫五郎不明所以,点头道:“见过的,四姐喜欢他得很,说他生得俊俏,但我想我长大之后一定比他更俊俏的…”

“可你现在没有他俊俏呀!”卓昭节笑吟吟的道,“是不是?”

赫五郎眨了眨眼睛,道:“但他定然没有我听话!我见过他身边的两个使女,都是极值银钱的胡姬,卓七姐姐,我不骗你,我将来娶了你,决计不用那样的使女,那两个使女拿到市上卖可值钱了…这么大手大脚的郎君,哪里有我可靠…”

卓昭节忍着笑,道:“总而言之呢,你如今没有他俊俏,所以我如今是他的未婚妻子,你就不可再说叫我过门的话儿啦!”

闻言,赫五郎愣了一愣,卓昭节以为他还要纠缠,不想他摸了摸脸,忽然哇的一声大哭出声,卓昭节吓了一跳,正要哄他,不想赫五郎却哭着跑了开去,边跑还边道:“雍城侯世子最是讨厌了!前回在街上,引得四姐为了看他,还把我打了一顿!过后又被他的侍卫吓了一路,如今连我看上的有钱的卓七姐姐也抢走!”

卓昭节没想到他反应这么激烈,担心他一路哭到赫氏跟前,自己被笑话欺负个小孩子,忙跟上去拉住了他,哄着道:“是是是,宁九是极坏的,不理他好不好?”

九郎,反正你也不在这里…

你就当作没有这件事吧!

不想赫五郎哭得抽抽噎噎,根本不领情,跺脚道:“我本来就没理过他!”

卓昭节尴尬道:“那要怎么样呢?”

赫五郎伤心的说道:“我心里难受!”说着就放声大哭起来!

直将卓昭节急得没法——今儿个因为下雨,曲江之畔人又不多,这满香园里安静得很,,赫五郎这么一哭,不多久就要惊动众人,为了不丢这个脸,卓昭节果断的祭出杀手锏:“我再给你个镯子好不好?与之前那个是一对呢,这一对可比单独一个值钱多了!”

这小子不似其姊,对美色其实不怎么在意,他在意的是银钱,一个镯子能换得太平对卓昭节来说还算划算,总比出去丢脸要好。

果然赫五郎听说又有镯子拿,哭声立止,眼巴巴的看着卓昭节把另一只累丝镯子也褪了下来,捏在手里,终于不嚎啕大哭了,却又眼泪汪汪,小脸上的委屈简直能够滴下地来。

卓昭节见他恋恋不舍的望着自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又怎的了?”

就听赫五郎用委屈无限的语气道:“这么有钱的卓七姐姐不要我了,小娘子家最是没眼光,雍城侯世子不就生得俊一点吗?我将来可能比他还要俊呢,而且他哪里会有我乖巧?听说纪阳长公主最是宠他,定然不会一个月只给他十两银子的,到时候卓七姐姐就算一个月也给他十两银子,他会有我稀罕吗?既然不稀罕,会有我乖吗?卓七姐姐真不聪明,那世子长的再俊俏,又不能换银子,还要多费你的银钱,哪里有我实惠?买东西不都是选实惠的吗?卓七姐姐最笨了!”

卓昭节捏紧了帕子,微微发抖,才忍住狂笑,一本正经的点头道:“你说的很是,可小郎君还是俊俏的惹人喜欢,卓七姐姐人笨,旁的也不会看,就会看这个,你如今还是没他俊俏,不如这样,你再回去长一长,等你长得比他俊时再说,怎么样?”

闻言赫五郎眼睛一亮,道:“卓七姐姐,等我生得比他俊时,你是不是就要我了?”

“乖,你先生得比他俊吧!”卓昭节正色道,“我听说,多吃好吃的人会生得更好看,你快点去吃点东西!”

赫五郎留恋的看了眼她头上的钗环、臂上还剩一个的臂钏、腰间的玉佩、裙畔的禁步…一步三回头的被同样拼命忍住笑的乳母带走,嘴里念念有词:“我要多吃点…多吃点…争取早日将雍城侯世子比下去!把我的卓七姐姐抢回来!”

他一走,卓昭节和身边几个使女全部笑弯了腰,阿杏擦着泪,道:“可怜见儿的,虽然说赫家五郎君才六岁,但照婢子来看他迷上咱们娘子一点也不奇怪,谁叫咱们娘子天赐这样一副好容貌呢?但这位小郎君也太…他看中咱们娘子,竟然是为了银钱!”

“婢子也觉得这小郎君与众不同。”初秋掩着嘴,吃吃笑道,“要说这年纪的小孩子不知道好看不好看也不对,他的胞姐也就先他落地,可不是最喜欢俊俏的小郎君?”

阿梨则是疑惑的道:“这小郎君是打哪里听来的话?认为成婚之后做妻子的反倒要倒找银钱给夫婿?”

众人不约而同想到了一种可能,均掩口窃笑不已。

卓昭节嘴角抽搐着道:“不提这小子了…这么会功夫就讹了我一对镯子去,多留他在身边会,我今儿个怕是连绾发的簪子都不能剩下来了。”

阿杏见她心情好,就逗趣道:“这是娘子不会哄小孩子呢,若不然才不要这样破财消灾。”

卓昭节不是心绪不佳时还是很好说话的,闻言也不生气,微笑着道:“我今儿可是有事的,哪里有功夫慢慢的哄他?再说我确实不会哄小孩子。”

阿杏和阿梨等使女对望一眼,都是抿嘴一笑,心道:“娘子自己别说在郎主和夫人的眼里了,就是在三郎、八郎眼里也是正经的小孩子呢,哪里能指望去哄真正的小孩子?”

卓昭节领着使女在各处转了一遍,诸事都关照过了,再回楼上,却见客人都到得差不多了,除了苏语嫣托了淳于桑若与淳于桑酝告罪,说她今日在练一首曲子,不便出门,只送了份礼外,其他接了帖子的客人,只有卓家二娘子、三娘子,并卓知润的未婚妻丁氏还没到。

这些人大抵是与卓家有来往的人家的女眷,除了赫氏没出阁之前结识的一班手帕交需要特别给卓昭节介绍下外,眼生的就只有江家的两位小娘子并傅家小娘子了。

江家的小娘子都是江扶风的堂妹,一名江扶英,一名江扶萍,江扶英十七岁,蛾眉杏眼,很是秀美,轮廓之间看得出来与江扶风的血缘,她已经许定了人家,年底出阁,举止不免格外的端庄大方,而江扶萍则才交十三岁,双颊丰腴,圆溜溜的眼睛黑白分明,十分灵动,略带腼腆。

这两位江家小娘子同父异母,但都是大理正之女,到底也是见惯了场面的,虽然头次赴卓家的宴,然而也与四周的人有说有笑,偶尔姐妹两个说上几句私房话,总归有伴的,相比之下,独自前来的傅家小娘子却显得局促不安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傅青娘

这傅家小娘子,写帖子的时候还不知道她的闺名,是以只写了排行,卓昭节记得她是行三,傅三娘子看起来大约十五六岁年纪,与卓昭节今日一样绾着双螺,束着彩绦,她眉眼清秀可人,虽然未施脂粉,望之也自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秀美,但神情局促不安,这不安也不难看出来端倪,今日卓家所请的女眷,论门第大约就是傅三娘最低了,偏她穿戴也最不好,一身衣裙虽然是丝绸裁剪,然而款式显然不是时兴的不说,袖子甚至还短了一截,怎么看都是要么是旧衣,要么索性不是自己的,更不要说寥寥几件钗环黯淡无光,款式陈旧,唯一新的就是腰间的荷包香囊,然而这样更加衬托出一身装束的不合时宜来。

与她同席的几位小娘子,俱是穿红着绿,裙钗鲜亮,固然这些人没有特别嘲笑她,但眼神之中的轻蔑、举止之间的疏远,也足够显然没见过几回场面的傅三娘坐立难安了。

卓昭节下诧异,这傅三娘子的父亲傅精如今任国子监博士,乃是正五品上的职官,并非空有虚衔,纵然国子监中、又是天子脚下,没有额外的入项,但一年俸禄外加冰炭孝敬,何况还是崔南风门下出来的,凭着众多同门师兄弟同朝为官照拂,也不该混到了女儿出门应酬连身象样的衣服也没有啊?

而且连崔南风都在自己不收徒后推荐白子谦、游焕等人往傅精.门下,可见此人教导子弟上别有一手,按说纵然不为官,靠着束脩与弟子门生的孝顺也该过得很是滋润,怎的这傅娘子如此的寒酸?

难道,这小娘子是庶出?

不过傅精的夫人该不会如此愚蠢罢?这样众目睽睽的场合,庶女连身出门的行头也没有,这不是等着被冠上妒妇、不贤的名头吗?别说旁人议论、傅精计较,就是娘家人也丢不起这个脸的。

卓昭节心头狐疑,就寻了个机会上前与傅三娘说话:“这位姐姐看着眼生?”

傅三娘本来在席上就十分紧张了,简直是如坐针毡,见卓昭节过来和自己攀谈,一惊之下差点把杯盘都打翻了,慌慌张张的起身道:“是,我…我有帖子的。”

语未毕,白皙的小脸已经涨得通红,就待伸手去袖子里寻帖子,似乎生怕被认为是混进来骗吃骗喝的主儿,卓昭节忙道:“我逗姐姐玩呢,方才在那边听我嫂子说,你是傅家姐姐,专门过来和姐姐说话的。”又见傅三娘紧张无比的看着自己,心想这小娘子可能鲜少出门,忙自报来历道,“我是卓家七娘,名昭节,字初岁,前两日去府上拜访的秣陵游焕是我嫡亲的表弟,说起来之前冒昧给傅姐姐下帖,也未曾问过傅姐姐是否有暇,今儿可多谢傅姐姐赏光!”

傅三娘面红耳赤,嗫喏道:“不…不、不谢!”顿了一顿,才想起来通名,含羞带怯的道,“我叫青娘,字青葵,行三。”

“傅姐姐的闺名与字可是出自‘青青园中葵’?好生别致。”卓昭节与她寒暄了几句,傅三娘才渐渐的平稳了心神,面上赤色也褪了下去,这时候卓昭姝却过来寻卓昭节,先歉意的对傅三娘笑了笑,继而压低了嗓子道:“赫四娘与赫五郎在那里闹,我带他们出去转一转,只是外头就是曲江,单我身边的人手怕不足够,七姐借两个人与我?”

卓昭节忙道:“啊哟,那可辛苦你了,你要什么人?小厮还是婆子?那两个可是能跑得很的,使女怕是难追上。”今日这宴是卓昭节安排的,卓家这边除了娘子、少夫人们的近身侍者外,其余人手都是听卓昭节调配的,卓昭节以为卓昭姝是为了这个来要人,爽快的问。

不想卓昭姝却摇了摇头,道:“我想借初秋、立秋两个。”她解释道,“外面就是曲江,你也知道赫家姐弟是极活泼的,乳母之类拉也拉不住他们,即使拉住了恐怕也要闹腾,江边打打闹闹的容易出事,听闻你从江南带来的这些使女都会水,带上两个我心里安定些。”

“还是你想的周到。”卓昭节点头道,“那就让她们陪你去罢,可辛苦你了。”

卓昭姝幽怨的看了她一眼,道:“七姐既然不肯给好处,这样的话说来没来由的叫人委屈!”

“…那我还是不说了。”卓昭节立刻正色道,“好处是没有的。”

“小气的七姐。”卓昭姝知道她是玩笑话,吐了吐舌头,笑着领了初秋和立秋去敷衍赫家姐弟了。

这边卓昭节与傅三娘聊了片刻,倒是套出来她乃是元配嫡出之女,而且母亲仍旧在世,心想这就奇怪了,难道傅家竟然穷困到这样的地步?游焕到傅家拜访之后回来怎么没说呢?

傅三娘正渐渐放开了说笑几句时,赫氏打发人过来叫卓昭节,先向傅三娘赔罪:“咱们家二娘子、三娘子过来了,之前因着夫家忙碌,七娘回长安时她们都没能见一见,如今得让七娘下去迎一迎,还望傅娘子海涵。”

傅三娘虽然对着卓昭节去了几分生疏,换个生人又红了脸,慌忙摇头道:“没有没有…不妨事的!”

卓昭节也与她告了罪,跟着赫氏下楼去——等了片刻,才见人来。

卓家这一代的二娘子卓昭丽和三娘子卓妩娘的车驾一前一后在满香园门口停下,跟车的仆妇不多也不少,可见两人所嫁的门第在长安也只是中等,然这个中等是相对于公侯之家来论的,卓昭节听游氏说过,卓昭丽的夫家丁家虽然公公官职暂时不高,却是简在帝心,是圣人要留给太子的人,前程自不必说,而卓妩娘嫁的尚书中司侍郎管家嫡次子,这管家的郎主官职是正四品,然管家却是长安积年的大族,从先帝到如今都是官宦不断的。

可见当年无论二房还是三房,嫁女儿时都是格外精心挑选过的,但回想游氏说起这两个堂姐轻易不回娘家的为难处,实在不能不叹一句人算不如天算了。

跟车的仆妇打起帘子,贴身使女扶了主人下车,先下来的是卓昭丽,卓昭节头次见到这二姐,但觉她长的人如其名,很是美丽,眉宇之间透着一抹温婉,但也许是因为丁兴时常纳妾的缘故,这温婉里又有几分难以消除的怨怼,她绾着堕马髻,穿丹色八宝缠枝莲纹织金诃子裙,累丝嵌宝金步摇,配一副赤金药仙采灵芝耳坠子,雍容得体。

随后下车的卓妩娘名字里有个妩字,但却没有几分妩媚,反而有股肃杀之气,卓妩娘生得与卓孝文极像,不算很美,她绾了回心髻,髻边簪着一朵足以以假乱真的绛色绢花牡丹,斜插着几支嵌宝簪子,着丁香色鹔鹴纹交领上襦,系郁金裙,腰束宫绦,裙佩禁步,很是整齐。

两人见到卓昭节都觉得眼前一亮,均赞道:“这就是七娘?好个美貌的小娘子,之前光听旁人说,咱们家寄养在江南的七妹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如今看到了才知道传言有误,这哪里是难得,分明就是人间绝色嘛!”

卓昭节听惯了对自己容貌的赞誉,也不以为意,微微一笑道:“二姐、三姐过誉了,我看两位堂姐才是各有千秋呢。”

卓妩娘快言快语道:“二姐是个美人,可比你也差远了,我呢,比二姐都是不够看的,这算什么千秋?”

“你那急性.子,别吓着了七娘。”卓昭丽似与卓妩娘颇为熟悉,见她说话略冲,忙圆场道,

“说起来七娘你回来,咱们忙着家里的事情,竟脱不开身回去看你,到如今才头次见面,却是咱们这做姐姐的怠慢你了。”

“二姐这话可是言重了。”卓昭节笑吟吟道,“所谓长幼有序,该我探望两位姐姐才是,偏我从到了长安起也是事情不断,到今儿个借了三嫂的生辰才能给两位姐姐见礼,两位姐姐不怪我就好啦!”

卓昭丽与卓妩娘也知道卓昭节这所谓的探望不过是句空话罢了,不说卓昭节当真要探望早就登门了,便是她们也不太愿意招待这个堂妹的,丁兴那么好色,虽然卓昭节不是他能够沾染的,但这么漂亮的小姨子叫他看到了,私下里说的话也足够卓昭丽不痛快了。

至于管文英倒不至于把主意打到小姨子身上,然而…管家人事复杂无比,卓妩娘平常在家都是步步为营,像今日这样为了赫氏生辰出来一回都是很不容易的,堂妹上个门,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话头来,卓妩娘长年和妯娌勾心斗角,烦不胜烦,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所以听了卓昭节的话,两人都表示不在意,让她千万别客气,却半句不提邀她上门作客的话。

卓昭节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听游氏说了这两个堂姐夫家大致的情形后,她也不情愿登门的,她又不是没地方去,这丁家、管家哪里适合拜访了?

堂姐妹心照不宣的寒暄过了,卓昭丽却又替丁氏告罪,道是丁氏本来要出门的,偏偏其祖母又咳嗽了起来,丁氏要留在榻前伺候汤药,所以就不能前来了,这是正经的理由,赫氏与卓昭节自要赞几句丁氏孝顺——然而姑嫂两个都心知肚明,许是婚期临近,今日又下着雨,所以丁家就不想放女儿过来了,总而言之是小事。

如此说完了丁氏的事情,一行人也上了楼,赫氏与迎上来的骆氏忙招呼卓昭丽与卓妩娘入席。

卓昭丽和卓妩娘由于夫家各有拖累,出来一回仿佛打了一仗,乃是掐着辰光到的——也是最后到的人,所以不久之后就开了宴。

既然开宴了,卓昭节一边安排事先请好的伶人乐伎上场助兴,一边打发人去叫卓昭姝并赫家姐弟回来。

不想请来的乐伎已经弹完了大半支曲子,卓昭姝却还不见踪影,卓昭节心下暗惊,心想:“不至于借走了初秋、立秋就当真出了事吧?”

这么想着,她让高秋去和赫氏说了一声,自己带着阿杏、阿梨拿了件披风匆匆踏出满香园去寻。

正转过一丛树木,倒是看到卓昭姝领着蹦蹦跳跳的赫家姐弟回来了,初秋和立秋跟在了后头,与卓昭姝的使女走在一起,几人虽然衣上有些褶皱,但并无潮湿处,应该是拉扯顽皮的赫家姐弟造成的,卓昭节暗松了口气,忙迎上去:“你们可回来了?方才开宴,我打发人去寻你们,却不见…咦,没遇见吗?”

卓昭姝抿嘴一笑,道:“你方才派了人出来寻咱们?咱们方才遇见了个人,避在僻静处说了会话,大约没被找到,这是说好了话算算辰光差不多,才往回走的。”

去找的也不过是下人,重要的是卓昭姝这一行,卓昭节见他们平安归来,也就不在乎之前派出去的下人没寻到人了,道:“遇见了什么人?先上去入席罢。”

她到长安才几个月,卓昭姝又是隔了一房的堂妹,两人性情并不很像,平常来往亦不多,卓昭节问卓昭姝遇见了什么人需要避在僻静处说话,也不过是随口一问,若卓昭姝不想说也就算了——何况万一是像上回时雅风那样的情形也不便在这时候提起。

但卓昭姝却古怪的看了她一眼,道:“你一会自己问初秋和立秋吧,不是她们,我也不认识那个人呢!”

听她这话,所谓遇见的人和卓昭姝没关系,反而倒与自己有关了?卓昭节迷惘的看了眼初秋、立秋:“咦,是谁呢?”

第一百八十七章 宴终

初秋和立秋面色都有点古怪,对望了一眼才道:“是明吉姐姐。”

“咦,她?”卓昭节襁褓里时因为身子弱,在自己家中难以养活,按着坊间所传的说法不能放在父母身边长,仓促之间被送到秣陵游家寄养,当时随同而去的下人因为被游氏怀疑有沈氏做的手脚,会对女儿不利,所以另外让送妹妹南下的卓昭质带了亲笔书信给班氏,让班氏把那些跟去伺候女儿的人一一打发了,根本不容近身,而后班氏另外给外孙女备了伺候的人。

然而考虑到卓昭节总归要回长安的,若是伺候多年的人手却不能跟着走,恐怕不习惯,所以卓昭节略长后,班氏问清了自己给外孙女配的乳母婆子之流,都有家小在秣陵,以后不能随卓昭节北上,索性在卓昭节略大些后就把人打发了,免得生出感情来为难自己的外孙女。

后来的四明——明吉、明合、明吟、明叶这四个大使女,是班氏特意买的孤女,都没有家人拖累,可以跟着卓昭节一直伺候,这才一直留了下来。

但两年前,明吉、明合伺候着卓昭节去了一回明月湖,因为中途卓昭节惹了些事情,很有可能会被班氏责打教训,明吉和明合作为随行的贴身使女,回府之后惧怕受到卓昭节的牵累,所以想用苦肉计脱身,不想惹怒了班氏,念着她们伺候卓昭节多年,虽然没有额外的责罚,但也免了她们继续伺候卓昭节的差使,直接打发出内院,发到外院——在卓昭节所知道的,就是班氏说让她们随便伺候两年就配人,叫卓昭节不必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