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氏发了狠,大夫人自知是卓绛娘理亏,也不能十分的帮女儿说话,卓绛娘再闹事情也就是这样了,虽然之前她口口声声说要去做姑子,但事到临头却还是选择了嫁人——毕竟她是看出来了,游氏说了若选择出家就要她在观里守一辈子不许出门一步那是来真的。

之前卓玉娘挑夫婿尚且各种的不如意,换成嫁过一次又守了几年寡,年岁更长的卓绛娘,仓促之间就更选不了什么人家了,游氏又不许她嫁在近的地方,大夫人托的官媒领会了卓家急于把女儿嫁出去的意图,下了死力气的张罗,倒也不枉费游氏日夜的祈祷上苍,还真寻到了一个能嫁的,是一个岭南士子的堂兄,受长辈所托特意送堂弟进京赶考的——他自己是个秀才,再往上的乡试考了四五次都未过,如今也不抱这指望了,家境还算殷实,从前也娶过一回妻子,然而妻子亦是难产而去,倒是留了一个嫡子下来,如今那孩子已经有十岁,素来跟着祖父母,听说还是很伶俐的,这叫冯实的人年岁是二十九,比卓绛娘长几岁,谈吐容貌还过得去。

游氏本来就不喜欢卓绛娘,目的是把她打发得远远的,免得害了自己的女儿,只听了一个岭南、而且连乡试都没过,那么到长安也是偶然的,就忙不迭的帮着这冯实说话,大夫人有心再打听仔细些再许人,对于冯实已经有了元配嫡长子也有些迟疑,但游氏道:“这冯家在岭南大约也就算个富绅,咱们家虽然如今失了势,但也不是他们这样的人家敢骗的,何况四娘那么多心眼,她嫁了过去,冯家人不头疼就好了,还用着咱们担心她吗?”

大夫人看游氏这视卓绛娘如洪水猛兽的样子心里实在不好受,可游氏接着又缓和了语气哀求道:“好嫂子,我晓得你心软疼庶女,可关起门来我要说一句了,到底她也不是你亲生的!你说当年就算她一时糊涂了罢,若没有如今这回的事情,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也不是那一直耿耿于怀的人!当年大嫂你为她操了多少心掉了多少眼泪赔了多少不是受了多少羞辱?她若是还是个人,知道心疼你,如今也不会旧病复发!可见这旁人生得究竟安不到自己身上来——你说若是换了大娘,她做不做得出来这事?即使一时犯了错,看你事后为她遭的罪,她为了你也不能不改了!”

游氏声音一低,“我的七娘够不懂事了,可这回给父亲请安的事情大嫂你也知道的?”

大夫人叹了口气,道:“七娘前日确实受苦了,难为她看着任性也这样的孝顺。”

“不是我说长辈的不是,本来么,做长辈的心绪不好,或者不太喜欢哪个孩子,说几句打几下也是理所当然,然而七娘打小得宠,我父亲母亲什么都紧着她,纵然有过也是好好儿的说,到了父亲跟前自然是任性的,她是被我父亲母亲宠坏了,年岁不大胆子大,我也不瞒嫂子,之前她在书房里是和父亲顶嘴来着,然而这回父亲一病,她在上房里跪了那么一晌午只为求了父亲宽恕——这可不是我叫她去的,全是她自己心疼她祖父,心甘情愿去跪的!”游氏目光沉沉,道,“这就是骨肉相连啊!即使这孩子不是在长安长大,究竟那是她的嫡亲祖父,凭她再怎么任性娇气,为了祖父心头顺些,这份委屈,她也甘之如饴!”

跟着她又落下泪来,“知安…十郎的事情大嫂也晓得的,七娘打小不在我身边,当初我确实没想过要亲自抚养十郎,但既然养都养了,汪氏也一向乖巧,我想小孩子总是无辜的,这些年来我是怎么养十郎的,大嫂你都看在眼里,不能和大嫂你养四娘、六娘那么仔细的比,但我也着实拿他当亲生的一般教养对待了,可你看,七娘回来才几日,他就折腾出那样的事情来!”

“这要说嫉妒,三郎、八郎、五娘哪一个不是我亲生骨肉?他们岂不是更该嫉妒吗?十郎他害七娘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七娘乃是我这个嫡母的亲生骨肉,我待他不薄,他当着我的面污蔑我的亲生女儿可想过我的心情?!”游氏擦着眼睛,难过的道,“就算三郎、八郎、五娘年长,不是那不懂事的时候了,十郎年纪小,但无忧和无忌年纪更小罢?七娘才回来的那些时候,赫氏一个劲儿的跟着她转为她忙,也没听无忧、无忌童言无忌的说嫉妒他们七姑的话儿!可见这人若是不通道理了,根本就不是你对他好就能够感化的,到底是谁生的向着谁!”

大夫人苦涩的笑了笑,道:“我知道四娘是错了…”

“大嫂你就是太疼她们,所以忘记了一件事情。”游氏几下擦好了眼睛,平静的道,“人谁无错?有错改之便好,要说错处,我再说小七娘,同辈的孩子里头再没有比她更不懂事更叫人头疼的了,可这孩子再懵懂,她晓得改,这回她肯主动去给她祖父长跪请罪就是一个——再说四娘,她当年做下那样的事情,四处替她赔礼打点压下事情的人是大嫂你,她自己可曾出来认过错悔恨过?不但没有,而且如今又嫉妒起了妹妹们!所以我才要求大嫂你快快打发了她出门——这么一个人在家里叫我怎么放心?即使女孩子们都出了阁,但往后难道不回娘家了吗?或者回了娘家都不敢把郎子带上?大嫂你知道我并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但凡四娘是真心改过,我也是她的四婶,自己家里小孩子行差踏错了就不容忍,这也不是做长辈的气度!可她…愿意改么?她想到过她再犯之后,大嫂你的处境么?”

大夫人默然片刻,萧索道:“我晓得了,那就冯家罢…四娘是个有主意的,我想她确实不必我多操心什么。”

大夫人身边的老嬷嬷听得一个字也不敢说——游氏这哪里只是逼着大夫人同意把卓绛娘嫁出去,这是故意在大夫人与卓绛娘之间划一刀呢,提卓昭节去给敏平侯请罪,用卓家孙辈里公认最任性娇气不懂事的小七娘来比卓绛娘,小七娘尚且晓得要心疼并不怎么疼惜她的祖父敏平侯,可卓绛娘被大夫人当成了亲生女儿看待,却哪里有把大夫人当成亲生母亲一样的尊敬孝顺呢?

被游氏提到这一点,由不得大夫人不心冷,虽然说大夫人不求卓绛娘舍生忘死的报答自己,可卓绛娘这么一个劲儿的算计着姐妹们,而且还净都是漏洞百出的计策,分明就是自己惹下事情来让大夫人去收场——大夫人体恤她年少守寡,看到姊妹们有过得好的难免嫉妒,总有糊涂的时候,可游氏这么一说,就成了卓绛娘并不只是嫉妒,更多的是没把抚养自己长大的嫡母当生母看,所以大夫人再怎么为她操心,她也不在乎。

就好像卓知安一样,他当着游氏的面向卓芳礼告嫡姐卓昭节的状,只想着自己的委屈和对嫡姐的嫉妒,全然不想嫡母在旁,而他的嫡姐乃是嫡母亲生骨肉且不得已的寄养在外十四年,至今方能归还家族,正如游氏所言,当时她听着自己视同己出的庶子口口声声污蔑着自己的嫡亲幼女时心上哪里不也是被捅着刀?

以庶子比庶女,卓知安与卓绛娘的行径一下子就相似了起来,这番话直入大夫人心里去,当年为了卓绛娘操的心伤的心,几乎是一下子就涌了出来,这世上,哪怕是亲生父母,即使不盼着子女回报,却也没人会愿意煞费苦心的为儿女,最后却还要在心上挨几刀,何况卓绛娘还不是大夫人生的,大夫人听着游氏强调的亲生子女与旁人所出的子女,不禁想到若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卓昭艳——确实那孩子不会犯这样的糊涂,可卓昭艳从小到大也不是没做错过事情,然而那时候自己为她伤心的一哭,卓昭艳可不就是心疼得再也不敢犯了吗?

母女连心——原来自己辛辛苦苦这些年,到底也只是嫡母。

大夫人虽然没有明说,看神色之间就已经透露出了伤心之色,按着大夫人的为人如今虽然不会对卓绛娘怎么样,但卓绛娘这一嫁到岭南,天高水远的,罅隙既生,还怕情份不淡下来吗?

这也难怪,卓绛娘不是大夫人亲生的,不怕凿不出罅隙来,卓昭节却是游氏的亲生爱女,游氏为了女儿,怎么也要断掉卓绛娘将来再回娘家的路,也是卓绛娘自己糊涂,在大房里大夫人肯忍她护她,四房凭什么会让着她?游氏和卓芳礼都是护短的人,既然做了逼迫卓绛娘出阁的事情,哪里还肯给她任何后路。

到底也不过是个庶女,又是卓绛娘有错在前,卓芳纯也不想为了她伤了自己与卓芳礼的兄弟情份,尤其之前敏平侯默认了自己病倒乃是被卓芳涯所气,卓芳纯对自己“误会”了胞弟一直感到愧疚,就更不会为了庶女出头了。

话说到这里,卓绛娘的前途也就定了。

大夫人究竟念及多年的情份,给她收拾了比正常侯门庶女出阁更丰厚的陪嫁,中间自然不乏大夫人自己私房的补贴。

为了给卓绛娘被婶母赶出家门圆场子,大夫人又让人散播话说是敏平侯如今病着,所以打算让孙女成婚也能够冲喜——这虽然是谁都看得出来的借口,但外头只道卓家看局势不好,打算把女孩子都先嫁出门去避祸,免得将来被娘家拖累,卓家现在都这个样子了,敏平侯病情未愈,身上的官职一个都没剩,诸子孙不是虚职就是外放——外放最高也不过是个太守,与如今得意的几位有私仇却没了利益的冲突,都是做大事的人,场面上好歹也要留些体面,免得为了些许意气留个恶名,反倒影响了自己的前程,总归圣人和真定郡王都是器量大的,再说就算是器量小的人也没人喜欢和同样心胸狭隘之人打交道。

是以长安坊间对这次卓家嫁女都没说什么,有几家留守长安的下人派人去翠微山里问了主人的意思,还送了份礼来。

七月初的时候,卓绛娘就这么被匆匆嫁出门,冯实在长安临时租赁了座宅子娶了妻,跟着就得了岳家的意思早点领卓绛娘回家乡去,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到长安来了,这情况也知道卓绛娘是在娘家惹了事情,往后要指望侯府什么是很难的,但冯家在岭南也就是一户寻常的富绅,他送来赶考的堂弟考取的指望也不很大,何况长安和岭南极远,把身边人管好了,带着卓绛娘回去,那边只道他交了大运,续弦居然能够续得侯府的娘子,还是要袭爵的大房之女,至于说卓绛娘在娘家的地位,再不得宠,怎么说也比冯家高贵多了,对冯实来说这门亲事还是很划得来的。

所以得了这个意思后,冯实陪卓绛娘回门的这日就把归期和大夫人说了,游氏知道后又送了份礼过去,权当是庆贺卓绛娘可算不会继续赖在侯府里抽冷子的给姐妹们下绊子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幸有朱颜

到七月中的时候,侯府园子里的湖上已经看不到水了,放眼望去,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俱是莲叶莲花,在骄阳的照耀下精神抖擞,湖边柳枝成烟,逶迤荡漾,离得远些看上去,倒仿佛是湖水都到了岸上。

烟柳深处的阴凉地儿,卓昭节绾着单螺,因天热不耐烦多作装饰,只斜插了两支碧玉簪子,俱是应景的小荷蜻蜓样式,她穿着水绿底绣锦鲤的诃子裙,外罩着浅绯对襟窄袖纱衣,袖子半翻半卷,正全神贯注的捏着两根柳枝学着宁摇碧编柳帽儿,因是头一次,学得很慢,拗一下柳枝看一眼宁摇碧手里的,几片柳叶儿从枝上被剥落下来,掉在她裙裾上,水绿裙子的颜色近似湖水,微风轻过,倒像是被风吹落在水上。

宁摇碧虽然出身富贵,却生性.好玩,在江南住的那段辰光,竟把卓昭节这个正经在江南长大的人都没学会的做柳笛柳帽【注】的手艺都学了个全,方才两人沿着湖边走边聊,恰好遇见卓无畏领着卓无忧、卓无忌进园子来溜狗,看到三人的七姑,一起围上来说话,宁摇碧嫌他们打扰,索性折了几根柳枝做了几个把他们打发走了。

不想卓昭节看到,起了好奇心,也想自己做做看,宁摇碧只得再折几条教她。

柳笛做起来因为要完整的褪下整段柳枝皮,她学了几次都不成,索性学柳帽,这个却是简单,跟着宁摇碧的示范,慢慢的倒也做得八.九不离十——卓昭节高高兴兴的把做好的柳帽往头上一戴,左右顾盼道:“好看吗?”

身边使女和宁摇碧都笑了起来,宁摇碧也把自己做的往头上一扣,微笑道:“咱们两个都生得好,戴什么不好看?”

卓昭节笑着打了他一下:“你这么说我也就算了,哪有这么说自己的?”

“你觉得我不好看?”宁摇碧斜睨了她一眼,卓昭节眼波流转,盈盈笑道:“是是是,你好看!”

两人打闹了一阵,宁摇碧遂关心的问:“这几日如何?可有什么事情吃不准的,要不要我替你琢磨琢磨?”

卓昭节摘下柳帽,想起来之前对敏平侯与梁氏往事的疑惑,就叫阿杏等人退开些,拿出沈丹古藏下来的那首七律,说起经过与疑惑。

果然宁摇碧对这些长安往事了如指掌,听了之后就笑着道:“你是说梁老夫人当年差一点嫁给今上、而皇后娘娘却为什么不讨厌你吗?这有什么奇怪的,当年若不是梁老夫人拒婚,如今那凤座是真的轮不到皇后娘娘。”

卓昭节诧异道:“为什么呀?”

“先帝因为梁皇后的缘故怜惜梁家,所以当年立今上为储君之后就特别指了梁老夫人为今上的正妻。”宁摇碧淡淡笑道,“但当时今上与淳于皇后互生情愫——之前你也听说了,今上不是先帝所宠爱的皇子,而且先帝第十二皇子彭王只比今上小一岁半,那时候先帝立今上无非就是因为先帝自以为病情沉重已无力回天,而在未曾参与到燕王、齐王谋逆犯上的皇子中今上最长,所以无论今上还是淳于皇后都不敢与先帝说明,以免先帝恼怒之下,被彭王觑到机会,从而错失储君之位!”

“后来今上试探性的寻到梁老夫人说明情况,梁老夫人通情达理,自己去寻先帝陈述了今上心有所属,她不愿意毁人姻缘,又劝息了先帝的怒火,这才有了淳于皇后与今上恩爱数十年、虚置六宫的佳话。”宁摇碧微微一哂道,“所以你说淳于皇后怎么会讨厌与梁老夫人生得极似的你?她维护你还来不及呢!因此下回到了皇后跟前其实你不用太紧张的,只要不是极大的错处,皇后决计不会追究你什么——之前那些老夫人见到你就夸,你以为真的全是看我和我祖母的面子吗?是你嫡亲祖母的遗泽啊!老一辈的人,谁不知道这件事儿?然而为了今上与皇后的体面,都不便说罢了,但皇后却是一直记着的,不然之前殿上哪里会有个理由就放过你呢?”

卓昭节半晌作不得声,想了片刻才道:“照这么说,我的嫡亲祖母知道今上与淳于皇后两情相悦后,宁可放弃了凤位也不愿意再插足其中,当初选择我祖父,料想也是因为…因为与我祖父两情相悦的?”

宁摇碧久在长安,梁氏这曾经的长安第一美人何等声名,他比卓昭节还清楚梁氏嫁到卓家之后的许多事情,只是这中间也不是所有的都适合与卓昭节说明,所以沉吟片刻,才道:“我听说当年梁老夫人拒婚后,虽然许多人都赞她深明大义、高洁出尘、不慕富贵云云,尤其淳于家对她十分的感激,但梁家却为此十分的不满——梁老夫人好像为此与娘家生了罅隙,后来她嫁给敏平侯后,起初倒也好,但…沈太夫人,就是你的曾祖母,之前一直是打算把沈氏嫁给敏平侯的,后来沈氏又为了避免嫁给旁人出了家,似乎婆媳之间因此失和,然后敏平侯孝顺母亲,大约就是这么不好了的。”

“我想不明白的是这么说起来无论是今上和淳于家都记着我嫡亲祖母的人情的,但齐王叛乱时,怎么梁家还是被赐死数人、满门流放?”卓昭节蹙眉良久,道。

宁摇碧平静的道:“这自然是因为梁家的确参加了齐王的叛乱,意图与齐王里应外合,甚至还策划了弑君——若非梁老夫人的这份人情在,当年梁家哪里还用得着流放?更没有赐死的体面,早就是满门抄斩了!”

“梁家怎么会这么做?”卓昭节不可思议的道,“他们不是燕王的外家吗?”

“据说齐王骗了他们,道是燕王乃是为今上所害。”宁摇碧淡然道,“总而言之他们确实有了逆行,趁夜起兵欲唆使御林军哗变——这是满长安都知道的,嗯,如今已经时过景迁,你大致晓得就好,不要多问了,免得问出是非来。”

卓昭节蹙起眉,半晌却长长叹了口气。

宁摇碧将柳帽戴回她头上,笑着道:“好啦,这些都过去了,咱们如今再感慨也不过是平白的扼腕,不如想些好玩的事儿罢,要不要再试试做柳笛了?”说着伸手够住拂到肩上的一把柳枝。

卓昭节摇了摇头,沮丧的道:“本来我以为我嫡亲祖母既然号称长安第一美人,又是鼎盛时候的梁家的嫡女,应是十分骄横…嗯,颇有几分傲气的,所以过了门之后难以和我祖父处好,这才会…嗯,可听着祖母她礼让淳于皇后,可见也是通情达理的人,按说她怎么会与我祖父过不好呢?即使是我曾祖母在其中,但…”

她闷闷的托住腮,“我想我比祖母决计不会更好,不拘是才艺还是城府都如此,如今这局势听着比祖母当年也差不多了,祖母尚且折在了里头,我…我,我就更帮不了你什么了,往后怎么办呢?”

宁摇碧认真的听着,道:“还有呢?”

卓昭节不意他不安慰自己,反而还要问,不禁一噎,想了一想才恨道:“我又任性又娇气,才没有祖母那么通情达理,五姐和母亲都说你如今让着我,以后可就难说了,更不要说能帮你分担什么…”

“你再看看这首诗。”宁摇碧听着,却渐渐露出笑色,他将卓昭节之前拿给自己看的那首七律拿出来,微笑着道,“你可知道这里头最重要的一句是什么?”

卓昭节两次都没听到想听的话,有些恼了,闻言把头一扭,冷冷的道:“我人笨,看不出来!”

“是这句。”宁摇碧敛了笑,轻轻的道,“‘纵知纵悟身已老’——这是敏平侯追缅过去,最大的遗憾,纵然知晓,纵然明悟,如今人都老了,补偿也罢,懊悔也罢,都无济于事,太息也好,悲哀也好,又岂能挽回往事之万一?”

卓昭节怅然的听着,下意识的转回头,道:“那祖父到底对祖母…”

“那就是敏平侯的事情了。”宁摇碧将那首诗仔细叠好,收入袖中,目光炯炯的看住了她,平静的道,“依我之间,梁老夫人与敏平侯没过好,最大的问题便是两人都是精明之人,所以有什么话也不问对方,只管自己猜,所谓圣人千虑必有一失,何况是他们?一旦猜错想左了却不觉得,久而久之误会就这么下来了,可咱们是这样的么?”

卓昭节失落的道:“母亲和五姐都尽心尽力教我了,可我想的总是不够周到。”她强调道,“人说夫妻是彼此扶持,可我这样子怎么扶持你?”她沮丧的道,“我如今做什么都要靠长辈的提点!”

“岳母大人管家数十年,五姐出阁也有近十年了吧?”宁摇碧反问道,“你开始协助三嫂管家才几个月?你拿她们比,怎不想想她们也是积年历练出来的?”

他摇着头道,“何况你忘记了么,你身边有岳父大人岳母大人教诲你,有五姐和三嫂提点,我身后又何尝不是有贵为长公主的祖母、有父亲,还有苏伯?咱们两个其实都一样,若没有长辈扶持,我恐怕连沈丹古与你那任表哥都比不上!”

卓昭节再满腹惆怅,被他说着也觉得渐渐消散,也拿起柳帽往他头上一扣,扑哧笑道:“好吧,是我多愁善感了,如今被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我如今不怎么样,可历练上两年也就未必不能叫母亲满意呢!”

“本来就是如此。”宁摇碧含笑拉住她的手,悠悠的道,“咱们如今有种种缺陷和幼稚不懂事的地方,这是因为年少,谁不是从这样的年岁里过去的?更何况,即使往后时世变迁,有所贬谪,咱们年轻,经得起,未必没有再回长安的一日!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好怕的?”

卓昭节微微一笑,反握住他的手,心想,到底还是九郎洒脱大气,今儿可是我小家子气了——虽然如今云诡波谲,可我与九郎正值青春年少,纵有风波,亦经受得起,又怕什么呢?

【注】柳帽很好打,长点一枝就够,绕个圈,只要还有叶子就能做。但柳笛只能在春天和初夏时做,再晚就很难把柳枝皮完整褪下来了,这是个小BUG,大家无视下吧。附柳笛的做法:截一段春天或初夏的嫩柳枝,只能用新生的啊,老的不行,先搓一搓,再慢慢的把中间的白色的柳枝挤出去,留一段完整的树皮就可以吹着玩了,看了这个解释不懂的…度度吧(其实不懂不奇怪,因为我自己做柳笛没有一次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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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卷终

第五卷 春华 秋实 共 人间

第一章 杨花满眼时

新年鸟声千种啭,二月杨花满路飞【注】。

二月已过,三月初的时候,杨花却仍旧未歇,几朵随风飘荡,一路钻过窗棂,钻过罗帐,落到帐内妆台前丽人的鬓上,陪嫁使女花承眼疾手快的掐指拈了去,笑着道:“少夫人头上才抹了茉.莉.花油,别叫这个弄脏了,快点去把窗关了。”

帐子外的小使女答应一声,蹬蹬的跑去关了窗,外头姑姑孙氏正看着人伺弄廊下的几只斑斓鹦鹉,听到关窗声就跟进来问:“怎么忽然把窗关上了?”

古盼儿对着缠枝番莲海兽纹水晶镜左右顾盼,听到 母问话,代花承道:“孙姑姑,方才有杨花飞到我头上来呢,如今才擦了油沾不得,先关上一会罢。”

孙姑姑听了,走进帐子来,指点道:“这时候关了窗气闷,把帐子挪紧了就好。”

花承听了正要答话,早有伶俐的小使女重又开了窗,张罗着把帐子掩好,孙姑姑索 坐下来看花承给古盼儿梳髻,一面看一面絮絮叮嘱道:“虽然今日弄女婿是常理,没有人家为了这个生气的,但那雍城侯世子为人骄横跋扈,长公主又宠着他,少夫人还是见好就收便是了,不过是那么一回事儿,不然那位世子作起 .子来可就扫兴了。”

“姑姑放心罢,我理会得。”古盼儿淡淡一笑,心想宁九也就算了,他盼着娶小七娘多少时候了,今儿这样的日子必不会自己扫了兴,真正要头疼的该是小姑子小七娘才对,那才是个小心眼儿的主呢,想到小七娘,毕竟她去年秋天才过门,初为人妇,就有些吃不准,正好趁孙姑姑在跟前问一问,“姑姑说一会就取这对点翠比翼双飞嵌宝合股钗去给小七娘添妆够了吗?”

孙姑姑打眼一看装着合股钗的匣子就想起来这是古盼儿陪嫁里专门用来应酬夫家的一匣首饰里最好的几件钗环之一了,是以赤金为底,赤金打造出来比翼双飞的样式,又用翠鸟的羽毛一点一点粘出栩栩如生的雀鸟之形,那比翼鸟的双目乃是黑曜石所嵌,倒不值得什么,然而脖颈以下的羽毛中却又另嵌了许多雕琢成翠羽形状的翡翠、红鸦忽、紫玛瑙等,就是放在室内也是华光耀眼、锦绣团簇,若是拿到日头下,当真是抢眼得也就比凤冠差了。

“少夫人选这对合股钗正好。”孙姑姑笑着道,“这钗华贵得紧,等闲之人戴不上头的,容易被它压住,但小七娘姿容极盛,凭怎么鲜艳璀璨的首饰也镇得住,而且又应景。”

古盼儿看着镜子里花承给自己绾好的回心髻上 进一支含苞玉兰鎏金簪,口中道:“给小七娘是应景也合宜的,我就是想,昨儿个小六娘就回来了,这会料想也在镜鸿楼里…去年我进门后不到一个月她出阁,因为是庶女,我就给了一对翡翠镯子,恐怕她看到了这前后差异会不痛快。”

孙姑姑一扬眉,道:“少夫人想差了,那小六娘虽然排行在小七娘之前,但她是庶出,本来就不该越过了小七娘去,再说,她是大房里的,又不是咱们四房的,更别说她还不是大夫人的亲生骨 ,即使不痛快,又能拿少夫人怎么样呢?”她嗓子一低,“小七娘才是少夫人正经的小姑子,那小六娘若是不痛快了,少夫人权当没听见,今儿个是小七娘的好日子,谁敢说什么扫兴的话,少夫人看着罢,咱们夫人可不是好欺负的,就是今儿不说,回头也必然给她好看!”

古盼儿听了 母的话,想了想道:“既然姑姑也这么认为,那我就放心了,那就拿这对钗过去吧。”

说着微一动头,花承忙叫道:“少夫人先别动,这儿还要两朵珠花簪一下。”

梳髻之前就上好了飞霞妆,等花承簪完了最后两朵珠花,古盼儿对镜打量,但见端秀窈窕,甚是秀美,心下觉得满意,遂令:“拿衣服来。”

这时候穿的只是常服,因为要先去镜鸿楼那边与卓昭节招呼下,再和赫氏等人议一议一会宁摇碧来叫门时如何作弄他,等到了时候再换今日正式穿的华服,免得提早换了做起事来有顾忌。

到了镜鸿楼,还没进去就听里头唧唧喳喳的闹成了一片,楼下院子里,卓无畏领着那唤作猛奴的獒犬跑来跑去,卓无忧和卓无忌站在一株杏花树下哈哈大笑——这笑声里又似乎带进了哭声,古盼儿一进院门就是这俨然无处下脚的模样,不禁一呆,这时候卓无畏看到了她,忙跑过来请安:“八婶来了?”

卓无忧和卓无忌注意到大堂哥,也忙敛了笑,过来行礼。

古盼儿含笑道:“不必多礼…你们在这儿玩?人都在这里了吗?”

卓无忌道:“还有淳表弟,他在树上呢。”

“你真笨,八婶问的是长辈们!”卓无忧忙打断了他的话,道,“八婶来看七姑的吧?咱们的母亲和五姑、六姑、八姑都在里头呢!”

古盼儿将卓无忌那句话听得分明,就疑心起来,道:“淳郎在树上?哪个树上?他爬到树上去做什么?可别摔着了?”

卓无忧和卓无忌彼此望望,吐了吐舌头,忽然发一声喊,把古盼儿吓了一跳,跟着一起往杏花林里跑,笑着道:“不告诉八婶!”卓无畏见古盼儿的目光看过来,打个呼哨,叫过猛奴,也笑嘻嘻的道:“八婶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古盼儿进门有几个月了,一直看到的是这三个侄子懂事知礼的模样,还是头次看到他们淘气,呆了一呆才啼笑皆非的跺脚道:“这些孩子!”

孙姑姑到底年长老成些,提醒她道:“少夫人,这哭声?”

她一说,古盼儿也明白过来之前卓无忌失口说的话了,忙叫人附近一找,果然从之前卓无忧和卓无忌看着笑的那株树上把正抱着枝干呜呜咽咽的杨淳抱了下来,看他哭得满面通红,古盼儿忙拿帕子给他擦了擦脸,又问:“你怎么爬到树上去了?”

这事情肯定和卓无畏三个脱不了关系,但古盼儿也奇怪,卓无畏今年也才十二岁,不可能把八岁的杨淳抱上树的,所以最可能的还是他自己爬上去的。

果然杨淳抽噎了半晌道:“我爬上去的。”

古盼儿哭笑不得,嗔道:“可是上去了就不敢下来?”

“我不是下不来。”杨淳哽咽,“可我怕猛奴。”

…古盼儿忍住了笑,牵过他手道:“这会猛奴不在,你跟舅母进楼里去洗洗脸。”又问,“怎么伺候你们的下人呢?”

“三位卓表哥都嫌她们麻烦,叫她们到杏花林里去呆着,不许出来碍眼。”杨淳乖乖儿的道。

孙姑姑闻言哭笑不得,叮嘱道:“好郎君,你既然怕那獒犬,下回可就不许他们把你身边的人赶走了,不然又怎么会被困在了树上呢?是不是?”

杨淳又掉起了眼泪:“可是母亲叫我跟表哥们一道玩耍,要听表哥们的话。”

这话拿到卓昭琼跟前一说,卓昭勇与妻子尚在外地,这次不能回来,倒也罢了,赫氏的脸却迅速通红,尴尬的起了身,道:“这两个…这两个小东西!看我下去揍他们!”

卓昭琼听了倒是没当回事,把前年年底生的次子杨池交给卓 帮着抱,搂过长子哄了两句,叫住赫氏,笑着道:“小孩子哪里有不淘气的?都是嫡亲表兄弟,再说也没出什么大事,三嫂就饶了他们这一回罢,也是淳郎 太过怯懦了些,我倒盼望他能和无忧、无忌一样活泼点才好!”

赫氏气道:“这两个小东西做事半点分寸也没有!亏得八弟妹心细,不然淳郎吓得手脚发软摔下来怎么办呢?不打不成的。”就吩咐 母赵氏去寻把戒尺来。

“今儿可是七娘的好日子,三嫂不看我给侄子说话,就看七娘的面子罢。”卓昭琼见她当真要下去打孩子,忙扯住她袖子,道。

见她确实没有追究的意思,卓 、卓昭节等人也纷纷帮着说话,古盼儿忙道:“三嫂这会去打了侄子们,怕是侄子们要怪我了。”

“他们敢!”赫氏发狠了几句,见妯娌和大小姑子都拉住了自己,只得重又坐下,不住的对卓昭琼和杨淳赔礼,杨淳果然好. ,被母亲哄了几句就不哭了,听着赫氏的赔罪,摇摇头道:“三舅母不要担心,我知道表哥们是和我玩笑的,即使当真下去,也不可能看着猛奴咬我。”

卓昭节招手叫他到跟前来,拿了个果子给他,笑着道:“那为什么不下树呢?看他们敢叫猛奴咬你!”

杨淳接过果子,闻言顿时又含了泪:“我…我还是怕!”

众人见了,都没良心的笑了起来,只有卓 没笑,露出悻悻之色,道:“大哥也真是的,要给无畏什么好玩的不成,偏偏给他一条獒犬!害得我今儿个过来,进门时险些没晕过去!”

“六姐不说,我都忘记六姐也怕这个了。”卓昭姝笑着道,“那回六姐被吓得可不轻!”

古盼儿去年才过门,倒不知道卓 也惧怕獒犬的事情,此刻就好奇的问了起来,赫氏指着卓 道:“你不知道,六娘那会虽然吃了一吓,但也没白吓,不然她哪里来如今的好夫婿?”

卓 虽然是在古盼儿进门后一个月就出了阁,闻言也不禁满面通红,把脸直埋到杨池身上去,羞恼道:“今儿是七娘的好日子,不是说好了说七娘的吗?你们都来说我做什么?”

【注】出自南北朝时庾信的《春赋》。

第二章 姑嫂相谑

卓玉娘嫁的正是江扶风,江扶风在去年会试里中榜,殿试下来是二甲第一百零九名,虽然名次不算靠前,但怎么说也是正经的二甲了,原本他这个名次是要外放的,但江楚直为其打点下来,现下却是留在长安,做了尚书都事【注】,尚书都事是从七品上,按着大凉习俗,头甲三人照例给的翰林修撰也才是从六品上罢了,当然尚书都事不及翰林修撰那么清贵,但却是尚书左右丞的副手——江扶风的同族堂兄江扶衣,正是尚书左丞,近水楼台先得月,若无意外,江扶风的前途自不必说。

虽然之前江扶风一直有风流的名声,但现下与卓玉娘还是恩爱的,所以众人也不怕拿来打趣。

“好啊,你们原来约好了要对付我吗?”卓昭节听得卓玉娘的话,一拍手,道,“快点老实交代,今儿个打算怎么个作弄我?”

“作弄你?你今儿是新妇,正是上上下下一起围着你转的时候。”卓昭琼把杨淳又叫回了身边,塞了帕子替他剥着果子,闻言斜了一眼卓昭节,道,“谁会作弄你呀?商议怎么个作弄宁摇碧法还差不多!”

赫氏微微一笑,对古盼儿道:“八弟妹你听出来五妹的意思了吗?究竟五妹是明白人,一眼就看透了。”

古盼儿一本正经,道:“我看出来了。”

卓玉娘道:“我也看出来了。”

卓昭姝见状,想了一想,也笑:“你们都看了出来,我想想啊…我也看出来了。”

卓昭节满面通红道:“你们看出来了什么呀!”

“我们又还没说看出来什么,七娘你就先红了脸做什么?”赫氏笑着问。

卓昭节撇嘴道:“天气热,不成吗?”

“啊呀,如今这时候,正是最宜人的,这么好好的坐着说话,居然也要热起来?”古盼儿眼波流转,笑着看向众人,卓昭琼促狭道:“咱们来猜一猜这是为什么?好好儿的这么热了——”

几人正作弄着卓昭节,不想被卓玉娘揽在膝头的杨池抬起头来,天真的问:“七姨真的热吗?我觉得不热呢,七姨若是热,我这个果子给七姨吃,母亲说这果子凉,不叫我吃,七姨吃了就不热了。”说着把被他玩了半晌的一只雪梨递了过来。

众人一怔,卓昭节趁机下台:“你看,你们这一群人,还不如池郎晓得心疼他的姨母!”

“你也说了你是他姨母。”卓玉娘笑着道,“你是咱们的姨母么?”

赫氏眼珠一转,掩着嘴吃吃笑道:“池郎不知道你七姨为什么热?舅母告诉你,记住了啊,你七姨心疼你七姨夫,怕一会你七姨夫上门时受委屈,就先要咱们说清楚了怎么个作弄法,好去告诉你七姨夫作弊过关呢!咱们都不告诉她,她一急,可不是就热了起来?有个词叫做急赤白脸,大约就是你七姨如今的样子了。”

卓昭节啊呀一声,又羞又怒道:“我明明问的是你们想怎么作弄我!三嫂最坏了,净胡说八道!池郎不要信他!”

赫氏笑道:“怎么胡说八道了?谁家小娘子出阁这天,做姊妹和做嫂子的人过来作弄要做新妇的人?那都是去作弄要娶新妇的人啊!你盘问咱们打算怎么个作弄法,还不是为了心疼宁摇碧?”

“三嫂胡说!”卓昭节见杨池眨着长睫,好奇的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赫氏,也不知道听明白了多少,心中越发的尴尬,索性举袖掩面,道,“我不跟你们说了!”

“好了,要做新妇的人被三嫂你说得要落跑了。”卓昭琼笑吟吟的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急着跑到某人家去呢?”

卓昭节本来作势要往内室走,听到胞姐开口,还以为她要说几句圆场话,正做好了回身的准备,不想卓昭琼是要落井下石,险些一个踉跄,哀怨的转过头来道:“五姐你可是我嫡亲姐姐!”

“是啊是啊!”卓昭琼一本正经道,“咱们两个可是同胞姊妹,所以七娘你一定不会和我计较的对不对?”

赫氏几人听了这话俱是笑得直打跌,接着便是有样学样,这个道:“我可是七娘你的嫡亲嫂子,七娘你怎么忍心怪嫂子?”

那个道:“七娘我虽然不是你胞姐,到底堂的也是骨血之亲,你哪里舍得怨我调笑你?”

卓昭节听得正抵挡不住,楼梯上一阵脚步声传来,跟着游氏道:“啊哟,你们全聚集在这儿了呢?我说其他地方都寻不到人。”

见是游氏来了,众人忙都站起了身,整理衣裙见礼。

游氏这会已经装扮好了,穿着六等翟衣,饰六树花钗,六宝钿,这一身花钗翟衣,是五品以上官吏女眷方能穿戴,且是头等礼服,仅在受册、从蚕、朝会、婚嫁这样的场合才会装束,游氏一年也才难得穿上几回,这会上楼来,众人不免都要赞上几句,游氏笑着打趣几句,就问赫氏与古盼儿:“棍棒什么的都预备好了不曾?”

“母亲放心罢,前两日咱们就买了一批,保准宁家九郎君进门时每个人手里都有一根,必叫他吃足了苦头才能见着七娘!”赫氏一脸凶悍之色,作出杀气腾腾之势,道,“不将他打得狠了,不晓得咱们家小娘子的金贵!”

古盼儿抿嘴一笑,斜视卓昭节,道:“媳妇们自是没问题的,就是母亲不疼咱们一疼,却怕七娘…”

众人一起看向卓昭节,游氏也不例外,卓昭节啐道:“母亲,嫂子和姊妹们如今哪里是来寻我说话?这都是来欺负我呢!”

“今儿个你是新妇,大家围着你转还来不及,谁来欺负你啊?”游氏晓得她们妯娌姊妹的玩笑,也不帮女儿,微微笑着道,“给郎子一个下马威,这是自来的习俗,谁家郎君要娶妇都要受上一遭的,好叫他们晓得妻者齐也,不可轻侮,你嫂子们下手越狠那是越疼你!你可要知道这一点。”

卓昭节恼羞成怒的跺脚道:“我又不是没见过六姐出阁,还为难过六姐夫呢!哪里不知道了?母亲说得仿佛我拦着嫂子们一样!”

游氏笑着道:“你们都听到了?”

赫氏与古盼儿一起点头:“听得仔细着呢,这许多人听着,七娘一定赖不掉,以后她要是嗔咱们对宁摇碧下手太狠,就请五娘、六娘、八娘一起佐证!”

卓昭节啐道:“我是知道了,如今还没到九郎上门,你们是先拿我开心了呢!”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又打趣了她几句,因为看到游氏过来,晓得是差不多了,赫氏就与古盼儿主动提出去检视前头的预备。

卓玉娘和卓昭姝以为她们母女要说话,就牵了手预备下去转一圈,游氏摆手道:“我就过来看看,你们坐着好了,一会七娘就要上妆,也替她端详端详。”顺手从卓玉娘手里接过杨池抱着,环视了下四周,奇道,“冒姑呢?”

游氏因为两年前卓绛娘略施小计,坑了卓玉娘和卓昭节一把,察觉到卓昭节年少不知事,身边没个老成持重懂得多的人跟着不成,那之后不久,就把冒姑给了卓昭节,如今也预定下来要陪嫁的,这样的样子冒姑居然不在卓昭节跟前,她自然要诧异。

卓昭节道:“方才任表哥那边送了给我添妆的东西来,但我看着像是之前小姨夫给小姨母做定情信物的那对,就叫冒姑还回去了。”

去年任慎之孝期满后,因为长安的局势也基本定了下来,由于敏平侯那次病得及时,这两年又一直住着翠微山不回来,而且闭门谢客,卓家虽然不及从前鼎盛,但究竟也是侯门,又有几家姻亲在,总也要照拂几分,倒也没有因此就失了侯府的体面。

在游若珩看来现在的卓家比起之前倒还放心,就写信给游氏提出让任慎之进京读书——这里也有个缘故,是任慎之之前所拜的师父田先生有意将膝下的独女许给任慎之,那田家娘子就游若珩来看虽然也算贤良淑德,但游若珩觉得以任慎之的身世,还是尽可能的娶个官家之女的好,田先生倒有几个得意弟子如今在朝为官,对田先生也甚是恭敬,但同门师兄弟到底不如姻亲那么联系紧密。

只是田先生乃是任慎之的授业恩师,拒绝起来有些麻烦,又怕拒绝之后田先生不喜,伤及师徒情份,所以游若珩知道卓家这边卓昭粹和沈丹古都是下一科要下场的,而游炽、游焕因为要拜师早就在前年就进了京,敏平侯亲自教养出来的沈丹古更是被所有人都笃定了必定能中,索性让任慎之也过来,毕竟年岁仿佛的少年人到了一起可以彼此督促,共勉共进,而这样也免了任慎之在秣陵过早被迫议亲的尴尬。

任慎之去年入秋时到了长安,恰好赶上了卓家前后两场喜事,一个是卓昭粹娶古盼儿进门,另一个是大房的卓玉娘出阁,两场喜事因为侯府如今的门庭冷落以及敏平侯的远离中枢倒是办得格外热闹,前后又只差了一个月,游氏与大夫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卓昭节虽然不大忙,但如今年长又定了亲,总归要避一避嫌了,上上下下难免就冷落了他,待回过神来时,任慎之与一年多没见的表弟游炽和游焕关系如旧,并没有因为一年多没见格外亲热,倒是与沈丹古一见如故,谈得极为投契。

游氏知道后起初有些诧异,但一想也就明白了过来,任慎之与沈丹古的身世相似,都是因为种种缘故在自己家站立不住,只得寄人篱下,偏偏他们又生来天资过人,才华横溢,而且无论游家对任慎之还是敏平侯对沈丹古,都是尽心尽力的栽培的,他们的才华且也胜过了这两个恩主的子弟——这不仅仅意味着求学之中要受到供给他们衣食需用之物者子弟的嫉妒与欺压,也意味着将来难以偿还的恩情的沉重。

这样的同病相怜,即使任慎之知道四房对沈丹古的避忌,但也忍不住要与沈丹古交往。

这要是在之前,游氏定然是要不喜,要叮嘱任慎之不要和沈丹古过于亲近的,但现在敏平侯已经择了卓芳纯为世子,对几房的打算也已经显露出来,到底这不言不语的老父一辈子都是在为子孙操心,连栽培沈丹古亦不例外,卓芳纯和卓芳礼心酸之下也不忍心再叫为了家族到翠微山别院“静养”连回长安祖宅居住都不可得的老父再伤心,这几年下来,各房之间,尤其是大房、四房与五房的关系倒是融洽了许多。

所以游氏想想也就算了,如今任慎之索性就和沈丹古一起住水荭馆,本来水荭馆虽然是从五房里隔出来的,但地方也不小,足以供两位郎君及近侍居住了。

任慎之从前在游家和现在在卓家,都被当成自家子弟一样发着月例,但算起来也就那么点儿银子,同窗好友之间要应酬,笔墨纸砚虽然长辈偶有赠予,但也要自己买些添补才够,私房自然是不多的,之前游姿虽然给他留了产业,然而一来许多是大件不便移动仍旧还在江南,二来游姿自己也是庶女,私房不多,陪嫁有限,她嫁的任乐又不得宠,那份家业比起侯府来实在是微薄了,然他又一直在寄人篱下,越发不愿意失了礼数和体面,这次卓昭节出阁,一来是他嫡亲表妹,二来其他人添妆的钗环都是一件比一件贵重,任慎之打听了一番后,索性把游姿妆奁里最贵重的一副镯子拿了出来。

亏得这副镯子卓昭节从前听班氏提过,才晓得那是游姿过门后,任乐私下里送她的,乃是任乐的生母、若干年前醉好阁某位行首鼎盛时积累下来的东西,醉好阁是北地都闻名的青楼,内中行首多是公侯座上客,攒下来的好东西,丝毫不比卓家其他人特意预备的差——但这样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卓昭节怎么会收他的?游姿把这镯子给任慎之怕是要做传家之物的,她自己不便去和任慎之解释,只有叫冒姑亲自跑一趟,与任慎之说明经过,请他另换一件寻常的。

【注】关于中了进士之后是否可以立刻当官,我之前有预备资料,悲剧的是现在找不到了,今天拼字比赛开始了啊,想想这也不是主要剧情,所以就随便查个写写吧,然后又想,我写的又不是唐朝,我写的是架空啊…所以,就这样吧,嗯,没错,我是懒了…

第三章 花钗翟衣

游氏听了,微微颔首,道:“既是你小姨夫给的,不拘是不是贵重,总该是让慎郎拿着做念想,是不好收下。”

卓昭节笑着道:“我就是这样觉得,又怕旁人拿过去表哥会多想,所以让冒姑姑去,与表哥解释一下,请表哥换上一件。”

冒姑虽然与任慎之也不是特别熟悉,但她是游氏的陪嫁,也算是游家出来的人,比起卓家下仆来和任慎之另有一种亲近,再者她也是侯府上下都知道的游氏与卓昭节跟前左右膀臂,她去解释,也是对任慎之的重视。

游氏欣慰的却是卓昭节说的是换一件而不是只还回去,索性不要任慎之送什么了,毕竟像任慎之这样长年寄人篱下偏又满腹诗书的,即使看着温和沉默,心思却多半是敏感的,这次为了不至于比其他人比了下来,把父母传下来的首饰都拿了出来,可见任慎之嘴上不说,心里却是不愿意被侯府笑话他出手寒酸,那副任乐送与游姿定情、游姿必然是费尽心血才藏起来的镯子卓昭节不能要归不能要,什么都不要任慎之的,却等于在任慎之心上捅一刀了。

如今卓昭节说是换,那么冒姑过去自然有话说,镯子是班氏亲口说过乃是任乐送与游姿之物,这样有念想的东西推脱起来理直气壮,让任慎之再换一样,既没拿了任家的传家之物,又顾全了他的体面,在出阁的这一日的惴惴里,卓昭节能想到这些已经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