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宁瑞梧的眉目之间,细看其实和宁摇碧很有几分相似,虽然宁摇碧是明显带进了胡血,然而两人轮廓肖像得很,一望可知是兄弟,只是这对堂兄弟的关系实在不怎么样,宁瑞梧到底是男子,又当着姐姐和弟媳的面,虽然忌惮长公主的偏心,然而被宁摇碧这么不客气的一问,却还是忍不住冷冷的回了一句:“是看九郎成婚以来越发的精神,故而心下羡慕。”

宁摇碧大言不惭道:“娶得佳妇,又是多年所念之人,自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倒是你,这三春之际,看起来却不是太好,难道今日又在祖氏手里吃了亏,这是来寻祖母安慰呢还是告状呢?”

闻言宁瑞梧的脸色顿时难看无比——他也干脆,索性起身对纪阳长公主一礼,道:“祖母,孙儿忽然想起来还有些功课没做,这便要回去完成,请祖母恕孙儿不孝,暂且告退!”

纪阳长公主有了最心爱的小孙儿在身边,对其他的孙儿哪怕也是嫡孙就不那么在乎了,权当没听见宁摇碧对堂哥的不敬与挑衅,无所谓的道:“你既然忙,那就去罢。”

宁瑞梧一走,宁瑞婉也有点留不下来,虽然宁摇碧一番话气走了宁瑞梧后,又自顾自的和纪阳长公主说笑起来,并没有理会她的意思,但宁瑞婉与这个脾气乖戾的堂弟同处一室、又有祖母在上,实在是如坐针毡,好容易寻了个机会脱身而去,看她背影好似仓皇奔逃一样。

卓昭节虽然受宁摇碧的影响,对祈国公府上下印象最好的也不过是宁娴容——那也不过是面上情罢了,宁娴容一针一线绣好了送到雍城侯府的香囊,宁摇碧不提,她也是这辈子都不打算用的。

但这会看到宁瑞梧与宁瑞婉这两个明明是兄姐却被宁摇碧仗着纪阳长公主的宠爱全然不放在眼里、几次三番弄得下不了台的狼狈模样,心里也有些感慨,也不知道大房从前与纪阳长公主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长公主如此明目张胆的偏心着宁摇碧,甚至到了近乎故意苛刻刻薄大房的地步?

不然怎么说长公主这样的身份、这样的经历,是不会犯偏心二房偏心到了让大房视二房如仇雠的地步这样浅显的错误的。

她这里独自琢磨着宁家的家事,那边纪阳长公主倒是忽然想起来一事,道:“昭节!”

卓昭节忙肃然道:“孙媳在!”

“无须如此拘束。”纪阳长公主见她一副恭敬聆听的模样,看宁摇碧的面子,倒是和颜悦色的宽慰了一句,跟着道,“真定郡王府方才打发了人来报了喜,说是真定郡王妃有了身孕,因是真定郡王的头一个孩子,四郎与赵氏都高兴得紧,所以想过两日邀些人去贺一贺,人不多,也叫了你们,许是你们恰好过来错过了报喜的人,本宫正好和你说一声。”

卓昭节自是听出来长公主还有下文,略一思索,便恭敬道:“不瞒祖母,孙媳这才过门,诸事多有不明白怕做错的地方,还请祖母教诲。”

长公主果然是不放心她才过门的头次应酬,闻言点头道:“你把去时的礼单拟好之后,使人送过来,本宫与你掌一掌眼。”

“孙媳谢祖母心疼!”卓昭节听了,心下一松,倒是对长公主真心感激起来,即使知道长公主这么提点自己,归根到底是因为疼宁摇碧,然而能够得到这位长辈的庇护实在是无往不利了,长公主亲自过过目的礼单能错么?

便是有那么几件恰好不中真定郡王夫妇意的东西,以长公主的身份,他们也断然不会说什么,如此一来,卓昭节自是轻松了,何况长公主帮看礼单时,少不得会指点些旁的,长公主的身份与阅历,她的教诲可不是谁都有机会听到的。

长公主说这件事,毕竟还是因为卓昭节是宁摇碧想方设法娶进门的人,如今又是雍城侯府的女主人,她做差了事情,那是整个雍城侯府都丢脸,偏申骊歌早逝,卓昭节上头没有婆婆拘束也没有了婆婆指导和掌眼,这种事情也只能长公主来操心了。

所以说完了此事,长公主就不再理会卓昭节,又与宁摇碧说笑起来。

卓昭节陪在旁边听着,这么到了黄昏,长公主索性留了他们一道用饭,祖孙和乐,因宁摇碧的刻意带入,卓昭节渐渐也能插上几句话,这样用过了饭,长公主命人打着灯送他们回侯府。

因为今日到纪阳长公主府都是步行,虽然两府就在隔壁,然而一座长公主府、一座侯府,占地都颇为宽广,府中又都是做着景致,不能直接走过去,多少要绕些路,这么一来二去的,说出门也不算出门,但走回来却都累了。

硬撑着听特意在院子里等了数个时辰的苏史那说了真定郡王来报喜的消息,宁摇碧道:“方才祖母已经说了这事。”

苏史那闻言,露出释然之色,道:“既然有长公主过问,那某家倒是不必担心了。”

卓昭节这才明白过来他在这里等这么久也不仅仅是为了禀告一个消息,却有提点自己的意思在里面,不禁面上微微一红,既感动于纪阳长公主与苏史那的关心提点,又暗自发狠定要用心学习,老是这样叫一群人不放心的或跟着或等着自己预备叮嘱,从前做小娘子时也就算了,如今已为人妇,又正经的当起了家,到底有种技不如人的憋屈感。

苏史那走后,两人因觉疲惫,草草沐浴过,就安置下了。

锦罗帐里苏合香气旖旎,宁摇碧难得老实的揽着卓昭节的腰仰躺在榻上,语气慵懒的道:“真定郡王那边的东西咱们明儿个一起挑罢,我晓得真定郡王偏好什么,正好我这儿有几件东西是他一直想要的,这回他的正妃有了喜讯,也就便宜他了。”

卓昭节依在他胸前,笑着道:“明儿个你先跟我说真定郡王的偏好,叫我自己来选礼,尔后你再说。”

“嗯,这是一门心思的要为我分忧了吗?”宁摇碧听了,微微一笑道。

卓昭节捏拳轻捶了他一下,道:“你不要吗?”

“自然要的。”宁摇碧嘟囔了一句,就势翻身压下来,道,“这还用说?”

卓昭节一蹙眉,轻嗔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然而接下来她也没心思说旁的话了…

一夜无话,次日,两人边商议边挑好了礼,拟了单子,虽然之前纪阳长公主说的是打发个人把单子拿过去与她看,但出于对长公主的尊敬,卓昭节还是决定亲自送过去,她要过去,宁摇碧当然是陪着。

纪阳长公主看到孙儿孙媳隔了一日又手拉手的过来,微感意外,随即也露出欢喜之色,赞了卓昭节一句,道:“是个知礼的好孩子。”

卓昭节微红了脸谦逊道:“祖母谬赞了,孙媳却不敢当。”寒暄了两句,就拿出礼单来请长公主过目与指点。

长公主接过,眯眼看了看,立刻就指出了几处不妥,又含蓄的说了些禁忌讲究之事,无一例外,都与皇家宗亲私下来往有关,外臣等闲根本就接触不到的一些地方,是换了游氏来拟这张单子也会有疏忽的,卓昭节知道机会难得,屏息凝神的听着,认真记了下来。

最后照着长公主的意思,重新修改了两次单子,长公主这才满意,点头道:“就照这个送罢。”

宁摇碧笑着道:“究竟咱们有祖母疼就是不一样,孙儿想着六郎那边许是这会还在头疼要送什么好?”

他这么没事找事的嘲笑宁瑞梧等人,纪阳长公主却只是微微一笑,道:“四郎受其母影响,心胸宽广,便是送差了什么,他一般也不会计较什么的。”说着就又回头告诉卓昭节,“之所以你送礼的单子本宫要过目,倒不是怕四郎与那赵氏不满意,顾忌的还是外头嚼舌根的那起子小人!”

卓昭节点头道:“是!”

长公主见宁摇碧要笑着说什么,微微摇头道:“你们啊,年轻,不明白,一来四郎如今也没有到了能够定定心心的时候,二来,虽然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然而该谨慎的地方谨慎,可以免除许多麻烦,养成这样的习惯到底也是件好事,终究本宫不能庇护你们一辈子的!”

宁摇碧闻言一皱眉,笑着道:“祖母又说这样的话了,祖母如今康健矍铄,能庇护咱们的辰光长着呢!”

第十九章 表兄弟

纪阳长公主看着孙儿英气勃勃、孙媳娇媚青春的模样也不想太扫了他们年轻人的兴头,便微微一笑,道:“本宫是盼着可以康健长寿,好多看看你们,若是能够看到曾孙长上几岁那就更好了。”

闻言卓昭节娇羞的低下了头,宁摇碧却爽朗笑道:“祖母这个愿望算什么?孙儿可是还指望祖母帮着教养子女一二的。”

四周侍者都凑趣,纷纷说纪阳长公主青春仍在、玉体安康,必能康健长寿,看到雍城侯府子孙满堂。

这么闹腾了一阵,长公主又留他们吃了些点心果子,这让让他们带了几包糕点回侯府去。

侯府这边也没什么事情,两人正值新婚,少不得又要腻上一腻,过了两日,便是真定郡王府里设宴庆贺真定郡王妃进门年余,终于有喜的日子,遂起早打扮,点齐礼物,一同乘车前往。

——真定郡王妃当然就是赵萼绿,当初真定郡王得到圣人、皇后的支持,已不太需要赵家的帮助,与赵萼绿疏远过一阵子,后来赵萼绿趁卓知润成亲,随长辈到卓家庆贺之际,私下里托了卓昭节求宁摇碧帮探问真定郡王的意思——内情如何,那时候卓家正值风飘雨急,卓昭节无心多问旁人的事情,也不是很清楚,总而言之真定郡王后来禀明圣人、皇后,一年半前正式娶了赵萼绿过门,婚后过得似乎也不错。

只是赵萼绿出阁之前也是长安贵女里的翘楚人物,出阁之后倒是一下子有些销声匿迹的意思,成日里除了在郡王府里管家理事外,就是到东宫或大明宫里陪伴太子妃、淳于皇后,之前的一般闺中手帕交都有些疏远,连带着真定郡王开府以来还是头一次在这郡王府里宴客。

郡王府就在兴宁坊隔壁的十六王宅中,毗邻晋王府,与延昌郡王府相去也不远——毕竟这些个王府再远也就在一个坊里。

虽然真定郡王妃有喜是件大好事,尤其是早于真定郡王成婚近四年的延昌郡王,至今膝下无有嫡子,因为淳于皇后厌恶男子纳妾的缘故,本来就不得皇后喜欢的延昌郡王亦不敢让庶子生在了嫡子之前,相比起来,真定郡王抢先有了嫡长子——哪怕如今这一胎只是嫡长女,比起膝下仍旧空虚的延昌郡王来也是领先一步了。

但也因为延昌郡王至今膝下无所出,如今真定郡王妃才有身孕就大肆庆贺,未免有些嘲笑长兄的意思,加上太子到底是偏爱着延昌郡王的,所以这回说是庆贺,也只是小宴,除了宗亲里要好的几人之外,受邀到场的,均是几位长公主或后族的同辈子弟,寻常臣下却是一个也没请。

卓昭节被宁摇碧扶下马车,正巧时采风与慕空蝉也到了,只是时采风却未曾坐车,他骑了一头青骢骏马,见到宁摇碧夫妇,忙勒住缰绳,跳下坐骑上阶招呼道:“九郎、七娘,你们也到了?”他一边迎上来,一边从腰间抽出折扇,拱手为礼。

宁摇碧与卓昭节闻声留步,俱还了个礼,卓昭节笑着道:“是呢,慕姐姐在车里?”

时采风嗯了一声,道:“这是自然。”他既然上了阶,就站着与宁摇碧寒暄起来,慕空蝉的马车自然不如他的青骢马便捷,缓行于后,两边说了几句话,马车才停到阶下,停稳之后,使女搀了慕空蝉下车,卓昭节忙在台阶上朝她招了招手——原本她倒有意下去几步迎接,但被宁摇碧携住了手,也只能招手示意了,他们这恩爱的模样,落在慕空蝉眼里,忍不住望了一眼时采风,却见他若无其事的和宁摇碧说着话,根本是看都没看自己一眼,慕空蝉的眸色就沉了沉。

她很快就掩住这一丝情绪,笑容满面的上阶和卓昭节说笑起来。

四人边闲谈着边往里头,真定郡王闻讯已经亲自迎到外头来,正巧在照壁后头遇见了,四人自要贺上几句,真定郡王笑容满面,拱手环环一礼,道了谢,又与时采风一起调侃宁摇碧二人,道:“时五已有嫡长子,如今孤的王妃也有了喜,却不知道小七娘什么时候也报个喜信来呢?”

卓昭节闻言,羞得举袖遮面,嗔道:“郡王如今即将喜得麒麟儿,越发没了正形,我好心随九郎来贺郡王,郡王却拿我开起玩笑来了。”

真定郡王笑道:“这是什么开玩笑?孤的母亲可是在库房里挑了一天才挑中那盆‘早生贵子’的,今日你们又来贺孤的王妃有喜,孤岂能不也祝你们早传佳音?”

卓昭节忙拉慕空蝉帮自己,道:“慕姐姐,你听郡王如今是高兴坏了,净拿我打趣呢!”

慕空蝉还没回答,宁摇碧已经笑骂道:“如今我等尚在新婚,郡王之祝且先收下——不是说来贺郡王的么?怎么说来说去尽不离昭节了?”

慕空蝉遂道:“初岁你跟我说什么委屈呢?你看,不是慕姐姐不疼你,实在是你夫婿早就把你护得八风不透,连表哥今儿个高兴,想调侃你几句都不让的,你却叫慕姐姐如何能够有用武之地呢?”

卓昭节越发脸红上耳,轻啐道:“你们表兄妹净会欺负人,我不跟你们说了。”

时采风笑着道:“三娘这话哪里错了?从你们认识开始,宁九这小子可是一向把你当成稀世明珠来看的,这个满长安谁不知道?”

“还说我们。”卓昭节可算抓到了把柄,立刻道,“慕姐姐调笑我几句,你就忙不迭的接话捧场,你与慕姐姐才是恩恩爱爱,处处帮着她落井下石呢!”

慕空蝉听了这话,不免想起来方才在马车里看到前头宁摇碧陪着卓昭节乘车不说,下车时明明卓昭节也不是腿脚不灵便的人,也有使女下人在旁,他却一定要亲手小心翼翼的扶了妻子下车才放心,而自己的夫婿时采风却嫌马车气闷,执意独自骑了马,甚至见了好友,就只顾闲聊寒暄,根本不管自己只有使女扶下车,她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寥落,笑容也有些清淡起来。

不想时采风折扇轻摇,微微一笑,一脸理所当然的道:“这个自然,九郎要护着你,我岂能不向着三娘?”

时采风虽然膝下有一子了,但仍旧青春年少,为人父后又添了几许成熟的儒雅之气,此刻于雕梁画栋的王府游廊上,衬着栏杆外明媚春光,他轻袍缓带、折扇轻摇,望之说不出的气韵风流,真真可引无数小娘子竞折腰。

慕空蝉明明知道这样的甜言蜜语对时采风来说完全就是家常便饭,他长到现在也不知道与多少人说过多少次了,就是她自己,也不是第一次听时采风这么说,可被时采风情意绵绵的目光一看,一颗心犹似落进了初春的朝阳里也似,只觉得暖融融软洋洋说不出来的舒畅痛快与甜蜜,只觉得之前时采风不曾降阶去扶自己的那点儿委屈也不翼而飞了。

她又是痛苦又是甘之如饴的想:“就是为了五郎这一刻看我的目光,就是为了他偶尔这样的暖心话儿,那些个人、那些事儿…我…我就当作不知道罢!”

慕空蝉这里被时采风轻而易举的迷了个七荤八素,将心中怨怼全部抛掷,脚下犹如踩着云堆也似,几乎是下意识的跟着众人一路前行,到了真定郡王府的后院。

这后院今日特意装扮了起来,地铺氍毹,四周围锦屏,四座花团锦簇,席上瓜果罗列,惠风拂过,阵阵瓜果清香徐徐而来,中间似混杂着春日万物舒醒、天籁啁啁的清芬,到处都充斥着一种生机勃勃之感。

真定郡王妃赵萼绿笑容满面的坐在上首的榻右,将榻左留给了真定郡王,郡王妃今日穿得十分喜庆,耀目的石榴红地四合如意纹锦交领窄袖上襦,外罩着绛紫地鹓鶵衔芝緅襈半袖,因为有了身孕,腰间束带透露出松弛之意,系了一对五彩丝攒花宫绦,下头是秋香地续世锦留仙裙,头上只简单的绾了个椎髻,斜插了一对鸾凤衔珠步摇,饰着两朵点翠珠花,淡施脂粉,眼角眉梢,都透露出来由衷的喜悦之情。

这时候已经先有几位客人到了,定成郡主自不必说,苏语默、苏语嫣兄妹亦已在座,又有晋王世子并晋王小郡主唐千夏——之前在游廊上,真定郡王已经说了今日就请了他们这几个人,算着宁摇碧与时采风这两对夫妇倒是最后到的。

是以他们才进来,赵萼绿就俏脸一扳,故作威严的喝道:“你们来的最晚,叫咱们这些人等了又等,这该当何罪?”

“依我之见,该当无罪。”宁摇碧与时采风闻言,想都没想,异口同声道。

众人一下子都笑了,真定郡王请他们先入席,待都坐定了,赵萼绿这才啼笑皆非的道:“我就说了这话对他们无用,这两个人,向来最擅长的就是把别人的客气当福气来使的。”

苏语嫣闻言十分的失望,道:“这可真是的,我还以为宁九成了婚,又有小七娘在旁,怎么说也应该收敛些,不想他还是惫懒如前。”又说卓昭节,“你也不管他一管!”

卓昭节待要说话,宁摇碧已经一哂道:“原来是苏表姐你在挑拨离间,我就说么,郡王方才路上在游廊上还说过叫咱们不必客气,还和以前一样,不想这才到后院,郡王妃就翻起了脸,向来郡王妃最是贤德柔顺,今儿怎么忽然就变了?却是表姐你不好,没得教坏了郡王妃。”

苏语嫣慢条斯理的呷了口樽中罗浮春,眼一眯,道:“好你个宁九!当着我的面,就挑拨离间起来,还好意思说我挑拨离间?”

却是这儿的人都心照不宣,晓得赵萼绿这郡王妃是爱煞了真定郡王,向来待人接物、乃至于穿衣打扮,样样都觑着真定郡王喜欢的来,但凡真定郡王做下的决定,即使有时候叫她受些委屈,她也决计不会说半个不字——所以宁摇碧故意说真定郡王方说了让众人不要客气的话,以赵萼绿的性情当然就要顺着真定郡王的,如此一来,自然就显得苏语嫣在挑唆着赵萼绿逆了真定郡王了。

就听真定郡王笑着道:“表妹你莫听九郎胡说,孤方才在游廊上几时说过叫他不要客气的话来了?”

众人都是轰然大笑,道:“九郎越发的荒唐了,郡王就在这里,你竟也敢信口雌黄?”

“虽然四表哥你不曾说出来,但就我对四表哥的了解,今儿这样的家宴,四表哥必定是不希望咱们客气的,所以就索性替表哥你说了出来。”宁摇碧面不改色,道,“我知道四表哥向来爱护弟妹,只是也不能太过偏心,慕三娘与苏表姐是四表哥的表妹,我何尝不是你之表弟,表哥你说对不对?”

这次真定郡王也撑不住了,指着他对众人道:“你们见过比这样更临阵磨枪的么?平常一口一个郡王,要孤放过他了,就叫起了表哥。”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宁摇碧正色道,“咱们虽然隔了一层,但打断骨头连着筋,总是表兄弟,表哥你怎么舍得看我下不了台?是不是?”

“九郎啊九郎,成了婚还是那个样子,咱们就不要指望能够占他什么便宜了!”赵萼绿拿起一柄腰圆团扇,半遮着脸,摇头失笑。

第二十章 家伎

众人说笑了一回,因为人已经到齐了,时又近午,真定郡王就吩咐摆宴,珍馐玉馔流水也似的送上,赵萼绿又叫了王府里豢养的歌舞伎人上来助兴,一时间吹拉弹唱声中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只是卓昭节欣赏了几回歌舞,却见这些伎人虽然歌声舞艺俱是好的,长的却都是不尽如人意,虽然不说如无盐东施,但这般花枝招展的打扮也最多能说一句容貌平平罢了,她心下一哂,暗想着这些歌舞伎人怕是赵萼绿安排的,不过这也是常事,就是换成卓昭节自己,她是打小就被赞美貌非凡长大的了,如今又和宁摇碧正好得蜜里调油,纵然如此,叫她来选这家伎,她也不高兴选那色艺双绝的——回门的时候,大夫人可是拉下脸来把卓昭艳的教训告诉了她,让她必得好生留意这样的情况,让她务必留神,若有这样的苗头,须得立刻就设法把人除了去,免得留久了成个祸害,似卓昭艳就是起初没放在心上,想着要给姚方上官面子,留上些时候再发落,不然早点把人打发了,只要姚方没对那上官送的女子生出心思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到底卓昭艳有个世子父亲,何况正妻处置后院中人,本是至理,本朝的正妻又有淳于皇后这一位主儿撑着腰,姚方那上司就是知道了也不能怎么样,最多背后说一句自己欣赏的下属怎么就摊上了一个妒妇罢了。

结果卓昭艳替姚方着想,这么一着想倒是把自己给坑了进去,如今姚方却是当真被那女子迷上了,卓昭艳一则自己伤心,另一则却还要担心他岁考时若被同僚设法禀告到淳于皇后跟前,莫要说升迁了,不被降职寻滋就很不错了,所以卓昭艳写信给娘家,除了诉说自己的委屈,却还是要念着夫妻情份与子女前程,请娘家帮着替姚方遮掩一二…

这简直就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卓昭节这边看舞听歌,边想着事儿,一盏罗浮春喝到一半,忽然发现宁摇碧许久都没有说话,心想难道他也看呆了?哪知回头却见身边居然空着,不禁一愣。

就听上头赵萼绿笑着道:“七娘要寻九郎吗?方才四郎有事要请他一同商量,如今他们都到书房里去了。”

卓昭节闻言,下意识的看了看四周,果然如今就剩了女眷们还在,包括时采风在内,男子全部都去了书房,她立刻明白过来,所谓今日庆贺一下赵萼绿有孕,恐怕只是其一,其二还是真定郡王要寻他们议事,寻个由头把人叫过来罢了。

当下心照不宣,微微笑道:“原来是这样,多谢郡王妃见告了。”

“这样客气做什么?你照着从前叫我赵姐姐好了。”赵萼绿心情很好,嗔了她一句,道,“方才九郎看你看舞看得入神就没惊动你,他倒是不怕打扰我的,让我告诉你一声——这小子打小就顽劣得紧,虽然晓得他向来喜欢你,我到今儿也才知道他细心起来这般的无微不至。”

卓昭节微微红了脸,嗔道:“赵姐姐如今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倒也不要处处调侃着我啊?好歹我今儿可是好心好意来贺你的呢!”

赵萼绿招手叫她坐到自己身边去,道:“好啦好啦,我不说你,你过来咱们说话方便些——放心,四郎他们怕是要个把时辰才能回来的。”

卓昭节目光一扫,却见旁边唐千夏与苏语嫣、慕空蝉凑在了一起,似又斗起了酒,她如今已然出阁,不比从前在卓家做小娘子时候自在,虽然也帮着赫氏打理家务,但总归不是当家人,出来赴宴之类也不怕喝醉,大不了回去之后与游氏、赫氏告个罪,睡上一两日罢了,现在她才接手雍城侯府,即使有宁摇碧鼎立支持,总归每日里都要视事的,却是不想参与了,赵萼绿叫她,倒也正好,就移到上首赵萼绿的席旁,却不肯去坐真定郡王空出来的地方,只叫人加了张窄榻在侧。

赵萼绿嗔了她两句客气,见卓昭节坚持,也只能随了她,道:“我真心说一句,你不要和我太生份了,这一年多来我都没怎么和你们来往,最怕的就是因此就生了罅隙。”

卓昭节笑着道:“要说这个,这一年多来咱们确实不怎么见到了。”

“为人妇总是这样,出阁的时候听祖父拉着我叮嘱说为妇了总是不自由的,那会倒没多想,到真正做了这郡王妃才晓得。”赵萼绿叹了口气,卓昭节于是道:“赵姐姐这话说得——你如今不是很好么?我看郡王待你也是好的,如今又有了身子。”

赵萼绿一抿嘴,道:“我也不是说过的不好,只是总觉得不如从前那么自由罢了。”

“那赵姐姐是愿意过从前的日子呢,还是喜欢现下这一刻?”卓昭节知道她对真定郡王死心塌地的很,就故意问。

果然赵萼绿嗔她一眼,道:“我想和你说几句心里话——你就不能说点我爱听想听的?”

卓昭节啊呀了一声,道:“这可是赵姐姐你没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你要听的是什么呢?我说你如今过得好——你又不爱听了,难道要说我心疼你?这差使可不该我来做的,难道郡王做的还不够好吗?”

“你…”赵萼绿指着她,想了片刻,却是扑哧一笑,道,“真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瞧你这强词夺理的样子,活脱脱是个宁九在这儿!”

卓昭节笑着道:“赵姐姐何尝不和郡王一个样儿?说不过我,就拉了九郎出来,到底成婚有一年多了,越发的有夫妻相。”

赵萼绿笑着求饶:“罢了罢了,我本来就不是宁九的对手,如今你学了他,我也不敢说你了,咱们讲和好不好?”

就转了话题,“你看这班歌舞伎技艺还好吗?纪阳长公主的生辰是在七月里,那时候照例是到了翠微山了,自不在长安——你如今到教坊或北地那些地方去买人调教,辰光有些紧,不过若是遇见天分好的,倒也能上场。”

因见卓昭节听了这话就露出诧异之色,赵萼绿也是一愣,她心念略转就明白了过来,道:“敏平侯府里,因为如今还没分家,这些个伎人料想是你大伯母那边掌着的,这些个人到底是下九流,料想也没告诉你,雍城侯府——雍城侯夫人去的早,自她去后,雍城侯府唯一办过一回宴就是你进门了,那时候宴上的伎人还是纪阳长公主府里临时借用的,如今你既然过了门,侯府这边有了当家主母,往后逢年过节、遇着事情,少不得也要开宴,哪里能少得了歌伎、舞伎助兴?总从教坊叫也不成件事情,总得养起一班来的。”

卓昭节被她提醒,方才醒悟——如今士大夫家,几乎每户都养着歌舞伎人,这些人也不一定会与家中主人有染,更多的是用来待客与席上助兴的,若是有客人喜欢,开口索取,主人多半也就这么送了,与摆设一般,若无人看中,侍奉到了二十余岁,年长色衰,寻常人家也就归还身契,给些银钱放出去自行婚嫁。

有好心点的人家还会给她们寻个可靠些的归宿——这种家伎,敏平侯府当然也有养,但正如赵萼绿所言,那些人都是大夫人管着的,因为觉得不干净,连家里郎君有意都要拦一拦,更不要说娘子们了,从来提也不提,是以卓昭节虽然隐约听过几耳朵,但过门以来还真没想起来雍城侯府往后也要养上一批的。

这时候愕然之后就谢过赵萼绿,赵萼绿道:“你过门才几天?今儿个我不提,你身边的人必然也要说起来的,其实这些个人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无非就是个玩意,毕竟从前雍城侯府人丁单薄,也没有什么事儿,雍城侯要请客,多半是在外头,或者在长公主府,由长公主替他主持,现下有了你这个嫡媳,总是你要操持的事情了,更何况九郎往后…”

说到这儿,她似有深意的笑了笑,却也不多说,只道,“长公主是喜欢这样的热闹的,圣人有时候看到教坊司里有好的歌舞伎人,都会特别送到长公主府去伺候长公主。”

卓昭节仔细揣摩她话里未竟的意思,与上回进宫谢恩时,圣人、皇后反复叮嘱宁摇碧要好生进学连起来,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但赵萼绿既然又转了话头,显然是不想多说或者不便多说,她也不好追问,就想着回头问宁摇碧好了,就道:“原来如此,我记得我头一次进宫的时候,皇后娘娘因为母亲赞了一句教坊伎人跳的《春莺啭》好,特别给了赏赐的,原来是这样。”

赵萼绿点头道:“长公主在这上头眼光高得很,寻常技艺是入不了她的眼的。”

说来说去,这伎人是必定要买了养起来了,雍城侯父子宴客要用,哄纪阳长公主欢喜也要用——差了还不行,就算不怕扫了来客的兴致,长公主那儿也瞧不上。

卓昭节心里盘算了下,就请教道:“这样的人我也没接触过,赵姐姐说天份好的,怎么个样才是天分好呢?”

“这个其实咱们不懂也不要紧。”赵萼绿笑着道,“说起来你要买这样的伎人岂不是很方便吗?你那五姐夫的父亲,岂不正是太常寺卿?”

太常寺掌乐,教坊正是其职辖所在,居阳伯对歌舞伎人自然不会外行了去。

“那我也不好为这么点事去麻烦长辈呀!”卓昭节抿嘴笑道,“赵姐姐有什么经验先告诉告诉我罢。”

赵萼绿想了想道:“如今这些都是最差的,一会我带你去看好的,再与你细说。”

卓昭节一怔,她之前还以为赵萼绿担心有孕之后被人趁虚而入,所以郡王府里养的歌舞伎都是容貌惨淡的一类,但听赵萼绿的话却又不是这样。

见她神色,赵萼绿会过意来,笑骂道:“你想到哪里去了?难为我不许家伎里头有姿容出色的,四郎当真想,在外头还怕没有法子吗?既然如此,看住了家里这些又有什么用?再说客人来了看到尽是这样连个清秀都算不上的家伎,也就是今儿这样全是自己人的宴上——不然传了出去都说我嫉妒是一,第二是郡王府的宴也要叫人说因为这些伎人大煞风景了,你说我冤枉不冤枉?”

卓昭节诧异道:“那这些人…?”

虽然有丝竹声为掩盖,慕空蝉那边斗酒又正酣,似无暇理会她们这边,但赵萼绿还是谨慎的拿团扇半掩了面,小声道:“还不是为了时五,所以才特别拿了这些人出来?不然的话,我就是不喜欢家伎太过艳丽,总也要挑几个清秀能看的罢?这几个其实本是其他人家不要了放出来、我买过来教导那些年少的家伎的…”

第二十一章 无奈之举

卓昭节听了,也举手掩袖,小声诧异道:“慕姐姐今儿可也在啊?”

本来大凉风气开放,所谓的嫉妇妒妇层出不穷,到底淳于皇后的榜样放在了那里,连圣人都虚置六宫了,下头只要娘家硬气些的、自己剽悍点的,谁不是盯紧了丈夫不许纳人进门?

慕空蝉是太子妃嫡亲侄女,在皇后跟前也是常常到的,要告状都容易得紧,虽然时采风破罐子破摔的根本不指望在仕途上有什么成就,打定主意一辈子靠着祖荫和往后分点家产过,是以不畏惧淳于皇后的使绊子,到底硬是顶着压力纳进人,但那些都是他把人直接带回去后,再想方设法迫着慕空蝉答应下来的。

如今慕空蝉在这儿,卓昭节心想若时采风当众看中了什么人,慕空蝉哪里能不拦阻?更不要说真定郡王乃是慕空蝉的嫡亲表哥,这世上哪有当着表妹的面给表妹夫送人的表哥?

“三娘若是能够管得住时五就好了。”赵萼绿连连摇头,低声道,“你如今才新婚,料想除了回门也没到别的地方去,下头人就是听见了,也不会没眼色到把这样的话来说与你听,料想你还没听到前两日时府闹出来的事情罢?”

“咦?”

赵萼绿几乎俯到她肩上,小声道:“几天前国子监祭酒之子施阔等人在曲江泛舟游玩,游完曲江后又到江畔的回雪楼小饮几杯——他们没叫船妓,却是各自带了一两个俏丽使女伺候着,不想时五恰好也陪了人到曲江去,他…”

说到这儿,赵萼绿微微红了下脸,才道,“他也不知道怎的,反正三言两语把施阔身边的一个使女给勾引到手,就在回雪楼上一个雅间里…”

又顿了顿,“快结束时,施阔发现那使女不见,却是寻了个正着,就索性把那使女送给他了,时五就把那使女带回了家。”

卓昭节一蹙眉,道:“那慕姐姐呢?”

“三娘当然不高兴了,就要罚当日陪时五出去的人,说她没看好时五。”赵萼绿叹了口气,道,“结果时五对那使女不过是一时兴起,倒不在乎三娘怎么处置,对那日他特意带了到曲江游玩的人倒是护得紧,两个人吵得厉害,把鸿奴吓得大哭——下人怕鸿奴出事受责怪,三更半夜的去惊动了苏夫人,苏夫人赶到,把两人都大骂了一顿,将鸿奴都抱到了自己房里去养了,不然你看今儿三娘和时五来了,都没带鸿奴。”

鸿奴是慕空蝉与时采风的嫡长子的乳名,去年二月里出生的,生得极健壮可爱,当时长安还冷着,然而他出生那天却有鸿鹄不畏寒冷,从南方早早归来,掠过时府上空,时斓觉得这彩头好,索性就给他先起了这个乳名。

因为时家其他孙辈都因为种种缘故还没成婚,鸿奴是时家的头一个曾孙,时家上下都爱重万分,何况长安朱门中,都知道卓家的事情——卓昭节的五叔卓芳涯与元配发妻高氏也曾因为卓芳涯的外室争吵,以至于将当时才满周不久的嫡长女卓昭宝吓得禁声不能言语。

后来高氏与卓芳涯和离,借着卓家衰落之际与淳于皇后的帮助,争得了把卓昭宝带回高家抚养的机会,在高氏的精心照料下,卓昭节这九堂妹去年好歹重新说话了,但年节的时候,高氏使人送她回卓家一趟,到各房里拜见,到底怯生生的,任谁声音一高,哪怕明知道不是冲着自己去的,这小小娘子就忍不住要吓得落泪纷纷,看得卓家上下如大夫人之流都十分的不忍。

有卓昭宝的例子在前,苏夫人怎么不担心鸿奴步卓昭宝的后尘,也怪道要生气得把孙儿抱去自己抚养了。

卓昭节忍不住问:“那日时五带到曲江去的到底是个什么人?怎么叫他护得这样紧?连嫡长子都不顾了。”

赵萼绿道:“还能是谁呢?去年年底时候纳的新宠罢了,他那日去曲江就是因为三娘头几日让那新宠伺候着梳髻,借口新宠拉痛了她头皮,罚那新宠跪了一个时辰,时五就心疼了,特意带她去曲江散散心,不想他这个人…”

赵萼绿摇了摇头,卓昭节也有点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感觉,时采风这处处留芳喜新厌旧的性.子实在是没法说了,本来么,主母要为难侍妾,只要不过分,谁还能为了花银子买进来的人去指责三媒六证抬进门的正妻?到底侍妾在主母手里吃点亏那都是再寻常不过的,谁叫是小呢?

更何况慕空蝉只是罚人跪了一个时辰——还是有伺候主母不当心的理由,这么罚人那是应该的了,时采风却还要特别带着侍妾出去游玩散心,这岂不是摆明了扫慕空蝉的面子?

事情若是就到这里,时采风也不过是个寻常偏心新宠的丈夫,然而他带新宠到曲江散心,中途却跑去勾引旁人家的使女,卓昭节也不好问时采风勾引了施阔的使女在回雪楼上雅间里时那新宠在什么地方——但想想那情景,即使新宠当时因为什么事情没在身边,恐怕知道之后,背地里也要暗吐一口血!

而且时采风若是喜欢那使女倒也罢了,本来他就是个三心二意的人,可照赵萼绿这么说,施阔索性送给时采风的那使女,时采风带是带回去了,但显然带回去又不当一回事了,重新护起了新宠…也不知道那使女当时心情如何?

卓昭节苦笑着问:“时五去年年底又纳了人?这都第几个了?”

“这一个和之前的几个还有点不一样,之前那几个,都是家伎或索性良家子,这一个倒和三娘才进门那会纳的那个叫程夭娘的是一个楼子出来的,是醉好阁预备捧成新的行首的,鸨母四年前千挑万选的买了下来,原本预备了栽培着好接程夭娘之后的班,听说还是醉好阁里前任行首许镜心亲自教导出来、算得上那许镜心的嫡传弟子,北里那儿的行首,据说个个都要才艺兼备,必有那么几手常人所不能及的手艺傍身才当得起行首二字,可想而知这夏氏的勾人了,你也知道时五是三不五时往北里那地方跑的,那边上到行首下到龟奴就没有不认得他的,进了门的程夭娘、没进门的许镜心,哪个他不是一清二楚?直如半个家也似——这夏氏今年也才十四岁,听说两年前才买进来的时候,小小年纪就已经初露绝色的端倪,时五听了一耳朵就留上了心,私下里还跑过去看过,我想他是当时就留了心,如今听说鸨母有意放人出来接客,他直接就把人给赎了带回去了!”

卓昭节诧异道:“慕姐姐怎么说?”

慕空蝉可不是把人带回去她就认了的人,时采风如今后院里的那些个人,哪个不是经历过一番激烈争斗、又有时采风从中软硬兼施,才能够进门?若是时采风带一个回去她就认一个,如今后院里哪里还住得下?

“三娘起初是不肯的,但时五把人先安置在别院,陪了三娘几日,三哄两哄的,三娘这糊涂的就点了头。”赵萼绿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道,“这夏氏如今在时五跟前得宠得很,时五惯常是个没长性的,最是见了一个忘记一个,她能够得宠这几个月都不见厌弃,已经算不错了,毕竟之前那些个人里,好多都是进门不到十天半个月,时五就又结了新欢!也不知道这次三娘与时五吵闹惊动苏夫人有没有这夏氏的手笔?不过三娘这点上该是防着她的。”

她看了眼卓昭节道,“说起来九郎虽然是满长安都知道的骄横跋扈,然而要说为夫,却是真正最合宜了,到底你福气好。”

卓昭节抿了抿嘴,道:“原来还有这么番事情…怪道今儿个这些歌舞伎人都生得不大好。”

这要是寻常的夫妻,她也是女子,当然没有不帮慕空蝉说话的,但时采风这风流好色成性的性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当初他娶慕空蝉,也不是心甘情愿,说到底还是慕空蝉算计了时采风,迫着时采风把自己娶过去的。

所以如今时采风旧病复发,不,只能说婚后如旧,要这样骂他负了慕空蝉还真有点说不过去,总归他一直就是到处留情,偏慕空蝉明知道这一点也一定要嫁给他——这又有什么办法?

赵萼绿抬了抬下巴,道:“就因为这么个事情,我怕时五别到了郡王府来也来这么一手,区区几个家伎、使女没什么,但若因此叫三娘委屈了就不好了,所以今儿个…你看看这四周,我连贴身使女里称得上俊俏的两个都打发在自己房里不许出来,就是怕他再多事,都是无奈之举。”

卓昭节有些无语,能把真定郡王府弄得听说他来,连个齐整些的使女都不敢放出来伺候客人,时采风也够叫人头疼了的。

毕竟她和慕空蝉也算有些交情,听赵萼绿这么一解释,就想着时采风与宁摇碧素来关系不错的,如今他们正值新婚,识趣的这些日子都不会去雍城侯府拜访,但往后时采风怕是会经常出入雍城侯府的,到那时候…

卓昭节一盘算——她因为自己容貌堪称绝色,从来都不怕被俏丽娇美的使女压了风头,再说容貌略平淡些的人往她身边一站,那都被衬托得格外不堪入目,为着她这个做主子的体面,近身侍奉的使女就没有生得不好看的。

已经做了媳妇子的明吟和明叶不提,从江南带过来的四秋——初秋、立秋、高秋、暮秋,都是典型的江南佳丽,明眸皓齿声如银铃,加上卓昭节待身边人大方,一年四季新衣不断,钗环首饰都是时兴又鲜丽的…

四秋之外,阿杏和阿梨今年也要及笄了,这两个使女一个明快俏丽,另一个娇憨动人——卓昭节微微蹙了眉,心想自己身边这些个人都是伺候多年的贴心人,若是给时采风当真打她们的主意,那是绝对不能给他要去糟蹋了的!

这么想着,又想起来慕空蝉那么精明又豁得出去的人——之前时五还没怎么用心勾引她呢,她就被时五倾倒得不成样子,想方设法的嫁过了门,甚至为了时五陪了她几天就答应让那夏氏进门…

卓昭节立刻决定,回去之后,定要将使女们都叫过来把这事情说清楚了,不然她自己爱惜身边人不肯给,别到时候像施阔那使女一样,背地里先与时五好上了,那样卓昭节颜面扫地事小,为个下人与慕空蝉起了罅隙可就是犯不着了,究竟慕空蝉是太子妃的嫡亲侄女、真定郡王的嫡亲表妹呢。

第二十二章 酒量

过了片刻,赵萼绿让使女去和唐千夏等人说了声,便对卓昭节道:“走,带你去看看我挑的那些人。”

赵萼绿给家伎安排的院子在王府的东北角,位置偏僻,院墙比别处都要高,院门处守着四五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正倚在墙下说着闲话,见到赵萼绿带着人来,连忙躬身行礼,道:“郡王妃。”

因为不认得卓昭节,所以只施了一礼。

“把门开了,我带雍城侯世子妇进去看看。”赵萼绿微微颔首,吩咐道。

为首的婆子忙从腰上解了一把钥匙下来,原来虽然有人看在这儿,但院门却还是锁着的,开了锁,推开门,却见院内是一片极平整的青砖地,四围有些矮小的卉木点缀,不过膝高,此刻正有两列约莫十六名穿着轻薄纱衣的小娘子手持彩练,在庭中袅袅起舞,两列小娘子之前,两个穿着绛色舞衣、看年岁总也快近三旬了,但却还作着未出阁装束的女子背着手,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们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