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听见院门打开的声音,正排着舞的小娘子里头不免有人或好奇或下意识,往院门这边瞧了过来,那两名教习模样的女子却是眼都没眨一下,见状立刻厉声喝道:“注意些!”

这提醒到底晚了,分心的两名小娘子因为正处在了队列之中,因为看了这么一眼,转身得迟了,就被身前身后的同伴撞到,顿时一个趔趄,跟着一群人撞到了一起,甚至有个小娘子还被踩多了裙裾,低叫一声踉跄着摔倒了,原本进退有度、舞姿还能说似模似样的两列小娘子顿时滚成了一团。

看到一进门就是如此手忙脚乱的一幅场景,赵萼绿不免皱起了眉,道:“这都是什么定性?”

“郡王妃见谅。”那两个穿绛色舞衣的教习到这会才过来见礼,苦笑着解释道,“如今这些人都是才买过来,要想教导得能上台面,却还要些日子才成。”

卓昭节今日是过来学如何挑家伎的,又不是来看歌舞的,这会就轻轻碰了碰赵萼绿,嗔道:“你既有了身子,还是莫要动怒的好。”

“这点子事情倒不值得动怒。”提到身孕,赵萼绿的神情果然一缓,眼中愠意也退了,道,“就是你还说要来学挑人,结果我挑的这些,才一照面就给我丢这么大的脸。”

卓昭节笑着道:“听起来你买了她们也没多久,就是买得宝马良驹,到底也要养上两年长成了才好用的,只要苗子好,偶尔有些失误,又不是在台面上,有什么打紧?”

两人说了这么几句闲话,那些个练舞的小娘子都已经起了身,怯生生的排了两列,大气也不敢出。

赵萼绿就引了卓昭节看,指着两列队伍最前的两个小娘子道:“你看这两个人。”

那两个小娘子较之其他小娘子更为美貌,左列的是一张俏丽的瓜子脸,不描自黛的远山眉、杏子眼,瑶鼻樱唇,绾着双螺,虽只拿彩绦缚了发,但站在那里,风吹衣动,亭亭玉立,自有一种容光照人之感。

右列的小娘子容貌比左列的略差,然而小小年纪,却仿佛天生媚骨也似,明明是又惶恐又担心的看着女主人,偏偏那双眼角上翘斜挑的桃花眼,怎么看怎么像勾人。

这些个小娘子年岁都不大,最长的看起来也不过十二三岁,大抵都是十岁以下的年纪,卓昭节仔细看去,个个五官端正秀美,身量虽然堪堪萌芽,然而隔着轻薄可见亵衣的纱衣,却也看得出来肌肤光洁无瑕、骨骼匀称。

赵萼绿道:“这打头的两个我是备着将来领舞的。”

“打头的自是要好看点。”卓昭节点了点头,“赵姐姐选的这两个是这些里顶好看的了。”

赵萼绿笑着道:“这好看不好看,也要看是在谁跟前说,之前挑她们两个出来时,比着其他人,倒也觉得不错了,这会子你在这儿,我看着你,再看她们,禁不住怀疑我当初挑人的时候是没长眼么?”

“赵姐姐这话说的。”卓昭节微微一笑,道,“赵姐姐若是要这么觉得,何必要看我?只管叫人带面镜子在身上就成了。”

两人彼此恭维一番——这也是不动声色之间将这些人敲打一回,让她们莫要以为有几分姿色就可以凭此有出头之日,到底要老老实实听着话才好。

于是赵萼绿又指了几个舞跳得最好的人出来,仔细的向卓昭节说明挑这些人时要留意的地方,又叫她们伸出手、脱了鞋,让卓昭节过目,如此,这下马威给的差不多了,赵萼绿的经验也传授完毕,这才使了个眼色,道:“咱们先回席上去罢。”

卓昭节大致总结了下赵萼绿的经验,其实和挑下人也差不多,那等眼珠乱动看着就不老实的人自是不要,人太呆的显然也不能要,要聪明伶俐会看眼色,然而也不能太聪明了心太大;容貌不能太坏,以至于出来献艺败了客人兴致,却也不能太好,提防着坑了自己;因为是要修歌舞,身段要柔软,手足要生得好,至于歌伎那自然是要加一条声音甜脆响亮、乐感好——然而还席的路上,赵萼绿又说:“如今都是从小挑起,等到了十来岁倒嗓子的时候,若是坏了,那也只能转去做舞伎,所以还是叫她们歌舞一起练的好,不然就是白养着了,若是舞练不好,至少也要学点琴箫之类,总而言之什么都不会的那么笨的还是早早或送或卖得好,免得带坏了其他人。”

两人回到席上时,书房那边还没散,但之前斗酒已经有了结果出来——想当然的,苏语嫣一个人灌翻了唐千夏与慕空蝉,赵萼绿和卓昭节一回来就看到慕空蝉倒在席上不省人事,唐千夏俯在案上似呼呼大睡,只有苏语嫣,仍旧是精神抖擞、气定神闲,仪态端庄的端着酒樽,左一口、右一口,乐陶陶的喝着,跟前的菜肴居然几乎没动。

赵萼绿和卓昭节对望一眼,都有点无语…

“去拿醒酒汤来罢。”赵萼绿无语半晌,苦笑着道。

既然有宴,醒酒汤自是常备着的,片刻后使女取了来,与唐千夏、慕空蝉的贴身使女一起,忙了半晌,才给两人喂了下去,又叫打水来替她们洗手浣面,这么折腾了半晌,两人好歹清醒了些,慕空蝉睁着朦胧醉眼,四下里看了看,就对着不远处还在一盏接一盏喝着的苏语嫣道:“咦,这儿怎么有两个八娘?”

苏语嫣哈哈笑道:“表嫂忙了这么半天,你却还没醒呢?”

慕空蝉听了这话,极清醒的说了一句:“谁说我没醒?”这句话她说的又慢又吐字清晰,苏语嫣、赵萼绿、卓昭节都以为她其实是醒了,不过是故意玩笑,正要笑着说话,未想慕空蝉跟着往身后一仰,吓得使女赶紧扶住,就见她头一歪,继续睡了过去…

“上回是晋王小郡主,这回是慕姐姐。”卓昭节见状,不禁笑出声来,道,“真是有意思。”

被她一提,苏语嫣也想了起来两年前的事情,不禁放下酒樽,嘻嘻笑道:“可惜六姨这次没在,你方才也没过来,不然倒又可以斗上一场。”

“我如今可不敢多喝了。”卓昭节笑着摇头,“府里一大堆的事情,到这会还没全理出来,这要是一醉,堆积起来那就更多了。”

赵萼绿道:“咦,你们之前就斗过酒吗?”

“我头次进宫那回。”卓昭节大致说了两年前觐见时斗酒的经过,赵萼绿听得兴起,遗憾的抚着小腹道:“我这几个月倒是不便了,不然我到六姑那边去,保准喝翻了你们两个!”

卓昭节不知道她的底细,见她这么信心十足的样子还以为她酒量不错,正要说话,不想苏语嫣却毫不客气的戳穿道:“你的酒量那般惊人,谁敢要你下场?”

闻言卓昭节正觉得苏语嫣这语气有点古怪,赵萼绿已经心虚的红了脸,道:“我至少也能喝个两口的,到底也能叫你们多喝点…指不定多喝那么两口你们也就倒了呢?”

苏语嫣对卓昭节道:“你千万别以为她说的喝两口是说酒量一般,其实她这句话就是字面上这么听,说两口,半滴也不带多的。”

卓昭节又笑又惊奇,道:“若是多了呢?”

“多了?”苏语嫣斜睨一眼赵萼绿,道,“你问问她吧!”

赵萼绿见卓昭节看向了自己,想了片刻,到底下不了台,哼道:“好个不讨人喜欢的苏八娘,我凑个趣儿,你还非要较真了。”

苏语嫣懒洋洋的道:“好表嫂,我是怕了你!怕你当真要喝起来呢,你也不想想你那酒量有多么可怕!当年席上喝了一碗桑落酒,立刻砸碎了杯子又笑又嚷,还硬要把簪子镯子打赏给底下人,四五个使女都没拉得住,把咱们吓得赶紧请大夫,还道你是怎么了,原来却是喝醉了!”

苏语嫣对卓昭节道,“你来评一评这个理看,她若只是不能喝,就这么醉倒了,也就算了,咱们看个笑话,然而她喝高了却是闹得人没法安生——这样的人咱们怎么能带她?”

卓昭节听着,哈哈大笑,点头道:“是这个理儿。”

“两个没良心的,一个到现在都喝着我的酒、一个才去看过我的人,如今倒说不带我。”赵萼绿闻言,哼了一声,轻叱道,“下回我叫人专门给你们酒里掺水、给你们菜里撒盐!”

卓昭节身后的阿杏和阿梨听到“撒盐”二字,不免又有些心虚,越发的眼观鼻、鼻观心…

“还是快些把人送到有床榻的地方躺一躺罢。”卓昭节没注意到两个使女,倒是看到唐千夏似乎烂醉如泥的趴不住食案,有顺着食案倒到地上去的趋势,就提议道。

赵萼绿点头,趁势把之前吹嘘自己酒量了得的话遮盖过去,吩咐下人连扶带抱的把人安置到旁边的厢房里去,因为她本来就没什么酒量,如今又有身孕,而慕空蝉和唐千夏这会全是一身酒气,赵萼绿为人好强,要亲自跟过去照拂,恰好上风头吹了酒味来,她禁不住脸色一变,扶着使女的手,忙不迭的冲到了屏风后,跟着就响起了呕吐声!

卓昭节和苏语嫣都吃了一惊,道:“怎么了?”

两人跟到屏风后一看,赵萼绿被使女扶着抱着在那里吐个没完,半晌,接过使女递的水漱了口,她才脸色很难看的抬头,又缓了几息,方能道:“…许是方才闻到了酒味。”

苏语嫣诧异道:“之前咱们喝的时候你不是没什么吗?”

“那会我在上风处,这儿又是外头,我也没闻到多少酒味,方才是下风,风吹着她们身上的酒味飘过来,忽然就觉得受不了了。”赵萼绿捏着帕子,脸色很不好看的道。

卓昭节看她吐过之后脸色难看得紧,摇头道:“不拘是什么,你如今是双身子,不比从前,先坐下来罢。”

苏语嫣也恋恋不舍的叫人把酒都收拾下去,虽然如此,但两人都怕赵萼绿这头一回有身子,可别出了意外,遂建议把大夫叫了来——好在皇后与太子妃都重视赵萼绿的这一胎,直接派了一名姓古的太医在真定郡王府里守着,赵萼绿虽然没觉得肚子怎么样,但也觉得让太医看看的好,就打发人把古太医请来,请脉之后,古太医道是没什么大碍,只是莫要再闻酒气罢了。

听太医这么说,连药都没开,三人这才松了口气。

然而片刻之后,却见真定郡王打头,之前去书房的人都匆匆赶了回来,人人神色郑重,仿佛出了什么大事。

第二十三章 约画

看到他们这样匆匆忙忙,赵萼绿等人才放下来的心都是一惊,只道他们商议事情时出了什么意外,忙肃然问:“怎的了?”

不想真定郡王到了跟前,开口问的却是:“你叫了古太医来?可是身上不好?”

“没什么事情,方才闻着酒味就吐了一回,八娘和七娘担心,都提议要把古太医叫来看看,我就依了她们,这会古太医才走,也说无事。”赵萼绿这才会过意来真定郡王是听说了自己叫太医,挂心之下才赶过来的,禁不住喜笑颜开,语气温柔如水的道。

真定郡王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就埋怨苏语嫣道:“表妹你要喝酒,回头拉上一车回去,孤也不是舍不得,又何必非在这里喝得到处是酒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表嫂如今有了身孕,她素来就没有酒量的,哪里闻得了这个?”

苏语嫣好酒,是满长安都出了名的,这时候慕空蝉和唐千夏已经被抬下去安置了,卓昭节身无酒气,真定郡王想当然的就以为慕空蝉是和唐千夏暂且离开,却是苏语嫣独自一人在这儿喝酒才使得赵萼绿孕吐的,他担心子嗣,语气不免就重了些。

苏语嫣被责问,面上倒也不显什么,轻描淡写的道:“我知道了,下回不会了。”

真定郡王听她语气中有冷意,正觉得不对,赵萼绿已经急急解释道:“四郎莫要怪八娘,不干八娘的事情,却是方才三娘与三堂妹喝多了醉倒,我使人送她们进屋去安置,离得近了些,为她们身上酒气所冲。”

时采风一听,忙代慕空蝉赔礼,赵萼绿摆手道:“是我自己大意,再说古太医也看过没什么事情,这回倒也是提醒了我,往后把这些都要拿远一点,不关旁人的事情,何况这也是突如其来,不然,之前你们还没走时,不也小酌过几盏?我也没什么啊。”

真定郡王这才知道是冤枉了苏语嫣——只是苏语嫣已经刷的站起了身,心平气和的道:“我忽然想起来答应过母亲今儿个早些回去,这会辰光也差不多了,我就先走了。”

虽然看她神色不像是动了怒,但赵萼绿解释在前,任谁也知道苏语嫣这是置气了,真定郡王自知理亏,苦笑着拱手赔礼,道:“好表妹,你莫与孤计较,孤方才也是一时心急,这才错怪了你。”

又道,“你怨孤也不打紧,但你表嫂这些日子都念着你的,难得你来一回,可得多陪她一陪。”

赵萼绿忙也跟着赔礼,卓昭节等人从旁劝说,只是苏语嫣干脆得很,根本不听这些劝说,转身就要走,赵萼绿一急,索性几步过来伸手拉住了她袖子,苏语嫣到底顾忌着她有了身孕,不敢用力挣扎,只是微微笑着道:“表嫂你何必如此呢?我是当真答应了幕后要早些回去,不信你问五哥。”

她自来颇具林下之风,如今宽袍大袖的这般微笑而语,望之风仪翩然——越发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

苏语默在旁有些尴尬的道:“母亲是这么说过,但你每回出门母亲这么叮嘱了,你也不是怎么听的,再说现下也没有很晚。”

苏语嫣淡然一笑,道:“五哥这话说的不对,咱们在这里都叨扰这些时候了,你好意思继续留,我可不想继续再打扰。”这句话她说得越发生疏客气。

“你说这话就是怨上我了,这也是我不对,四郎才过来不知道就里,我却是嘴笨没先解释清楚,这才叫你受了委屈。”赵萼绿软语细言的哄着她,真定郡王亦在旁不住赔礼说情,然而苏语嫣只是含着笑推脱,话却是越说越疏远、措辞越来越客气,到最后甚至连表哥表嫂都不叫了,口口声声的称起了郡王、郡王妃来,叫真定郡王与赵萼绿都尴尬得很。

眼看场面这么僵住了,苏语默到底是苏语嫣的胞兄,略作沉吟,悄悄把宁摇碧拉到旁边说了几句,宁摇碧微微颔首,就过去道:“表哥,咱们方才说的事情还没完,不如这边交给表嫂,咱们先回去议完?”

又低声俯耳道,“如今苏表姐正在火头上…”

“表妹你切莫要走,我这儿先去与他们把事情说完,回头再来与你赔罪,都是骨肉亲戚,表妹可不能因我一时把话说急了就这么恼了我。”真定郡王会过了意,忙和苏语嫣招呼一声,领着众人暂且避开,赵萼绿晓得苏语默的意思,一面劝说着苏语嫣,一面悄悄对卓昭节使个眼色,卓昭节看这场面就知道苏语嫣的脾气,当着人前既然说了要走,那是肯定不会留的。

惟今之计就是把旁人都支开,让赵萼绿单独和她说好了,让苏语嫣下了台,回头人再回来,真定郡王再说几句软话,把这场面揭过,若有外人在,指不定这苏娘子自觉颜面无光,便是心里想着就这么算了,嘴上也说不出来。

既然真定郡王这些人都避开了,卓昭节就起身道:“慕姐姐和晋王小郡主如今醉得厉害,也不知道是否头疼,我去看看她们吧。”

“劳烦你了。”赵萼绿点一点头,打发了使女给她引路。

卓昭节跟着使女到了厢房,转过屏风,就见里头一南一北相对设了两张琉璃榻,上头悬着宝帐,此刻帐帘半卷,两榻之间的一只海棠式小香几上,一只狻猊鎏金香炉,正吐着袅袅青烟,烟气清冽。

慕空蝉与唐千夏就分别卧在两张榻上,贴身使女打了水,正拿帕子一点一点沾着她们的额上腮边,看到卓昭节进来,就要起身行礼。

卓昭节朝她们摆了摆手,低声道:“慕姐姐与小郡主现下如何了?”

一使女小声道:“谢世子妇过问,我家夫人这会是睡着了。”

另一使女则道:“郡主她…”

不想唐千夏这会恰好呻吟了一声,翻过身来,道:“啊…我头疼。”

卓昭节见状,就走到她榻边,笑着道:“你喝得太多了是不是?本来苏姐姐酒量好咱们都知道的,你和慕姐姐加起来左右也喝不过她,之前就不该喝那么多的,如今可不就是难受的还是你们,我看苏姐姐好得很呢。”就对阿杏道,“去厨房再要份醒酒汤来。”

唐千夏呻吟着捧住了头,低声道:“不要那个了,醒酒汤怪难喝的,之前喝酒都撑着了,我哪儿还能再喝得下汤?”

之前伺候她的使女机灵的起身,把绣凳让与卓昭节坐了,卓昭节就道:“那你想吃点什么?或者拿热帕子敷一敷?”

“这屋子里气闷得紧,我看还不如到外头栏杆上吹一吹风。”唐千夏揉了揉额角,抱怨的道,“红采,扶我起来。”

卓昭节见状,忙也搭把手,提醒道:“你当心些。”

如此把唐千夏弄到屋外回廊上,早有郡王府里机灵的使女拿了几个锦垫放到美人靠上,卓昭节就陪唐千夏坐了下来,见她一副惺忪的模样,就道:“我看还是沏壶茶来,你多少喝一点罢?”

唐千夏哼哼唧唧了半晌,显然极不舒服,似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闭着眼睛口齿不清的道:“也好!”

郡王府的使女沏上浓茶,卓昭节亲手捧与唐千夏,看她喝了几口,果然目光渐渐清明了些,吐了口酒气道:“今儿是真的喝多了。”又笑着道,“劳烦你过来看我们…嗯,今儿可是麻烦你了。”

卓昭节这两年与赵萼绿、苏语嫣、义康公主这几个人都还算熟悉了,但与唐千夏却一直有些不远不近的,这会唐千夏这么问,她便微微一笑,道:“郡主太客气了。”

唐千夏吃吃一笑,忽然道:“不成,我得谢你一谢。”她抬起一根手指,在面前比了一下,似乎想了片刻,道,“我给你画幅小像,怎么样?”

晋王府小郡主丹青之技在整个长安都是极出名的,卓昭节虽然没见过她的画,却知道能进义康公主组织的赤羽诗社的人必然有惊人之技,本来想说不用她谢的话顿时咽了下去,欣然道:“不值当郡主的谢,不过若能有幅郡主的墨宝却是极好的。”

“那说好了,过两日你选好了要穿戴的衣服钗环,使人告诉我一声,我去给你画一幅。”唐千夏懒洋洋的道。

卓昭节忙又谢了她,两人说了会子话,唐千夏酒意上涌,困意上来,倚着美人靠渐渐睡了过去——卓昭节见状,就让使女扶了她进去登榻,又叮嘱人仔细看着,算着赵萼绿那边也该把苏语嫣安抚好了,就回了席上。

到了地方,一看果然苏语嫣和赵萼绿已经重归于好,又在一起说说笑了笑,看到卓昭节回来,便问起慕空蝉与唐千夏,卓昭节道:“慕姐姐睡得沉,晋王小郡主方才倒没睡,嚷着头疼,又不想吃醒酒汤,我叫人沏了壶茶,她喝了两盏,如今也觉得困了,我让使女扶了她躺回去。”

赵萼绿微笑着道:“可多谢你了,这两个人,明儿定然要一起头疼。”两个人都好像刚才苏语嫣根本没闹脾气一样。

这样说了几句,过了会,真定郡王那边散了,众人回来,真定郡王重又与苏语嫣说和,苏语嫣哼道:“念在表嫂的份上,我这一回就不和你计较了,你下回怪人之前倒是问上一句啊?众目睽睽的事情我难道还能抵赖不成?再说我是好酒,可有几次喝醉过,又或者是喝得不省人事?就这园子里开坛那点儿酒气还是下风口,哪里就熏得着表嫂了?”

就说他,“你要讨好表嫂,也犯不着踩了我做筏子。”

真定郡王打躬作揖,笑着道:“是是是,都是为兄之过,表妹大人有大量,莫要与我计较了罢?”

苏语嫣恢复懒散的才女风仪,道:“这件事情就这样了吧,都不要再提了。”

众人又说笑了几句,因为唐千夏和慕空蝉醉着,慕空蝉倒也罢了,左右时采风在,他自会把妻子带回去,但唐千夏却只能赵萼绿安排人送了。

这两个人左右轮不着宁摇碧和卓昭节来操心,回去的路上,卓昭节将唐千夏答应给自己作画的事情告诉了宁摇碧,道:“我一向听说这郡主丹青之技高明得很,之前都没有机会,这次为了避开叫赵姐姐与苏姐姐说话倒是顺便得了一幅。”

宁摇碧听了就笑着道:“你早说喜欢,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也不是什么非要不可的事情,之前我与晋王小郡主也不是好到了可以随意讨画的地步,今儿她自己答应了的。”卓昭节歪着头,想了想道,“但望她不要回去后就忘记才好,方才看她却是醉得不轻呢!”

“忘记了便去告诉她好了。”宁摇碧摸了摸她鬓发,含笑说道。

第二十四章 大总管之位

因为和唐千夏约的是过两日再作画,而且估量着唐千夏回了晋王府也得歇上一日才能醒酒,次日一早,卓昭节就与宁摇碧商议起了买家伎的事情。

宁摇碧听后,就笑着道:“这个时五最是拿手,这长安谁家小娘子生得整齐,再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

“寻他我可不敢。”卓昭节嗔道,“昨儿个我才听赵姐姐说了他在曲江做下来的事情,别到时候把弄不进家门的人都打着家伎的幌子塞咱们这里来,回头慕姐姐不跟我急才怪!”

宁摇碧道:“他就是那个性.子,不过你也知道,当初也是慕三娘自己非要嫁给他的,按着时五自己是既不想惹她也不想娶她,如今闹出事情来,老实说,我看也不能全怪时五。”

卓昭节虽然也觉得他这话有理,但是宁摇碧说的,她却警觉了起来,瞪眼道:“就算这么着,慕姐姐也不是没准他后院里进人,再说如今嫡长子都有了,时五还是这样的不定性,这成什么样子?何况即使他没娶妻,自己带着侍妾游曲江,却和施阔的使女到了一起——说是使女,但我听赵姐姐说,那施阔与友人游湖还带着,又生得俏丽,多半也是通房了,他这么把人勾引到手,弄得施阔只好索性送给他,结果带回府去,他又疼起了之前带到曲江去的夏氏,这般见一个爱一个,喜新厌旧再也没有比他更迅速的,到底也不是好人!”

“这小子什么时候是过好人了?”宁摇碧笑着道,“只是他这样的为人,从前慕三娘也不是不清楚,然而即使如此,慕三娘到底还是恋着他的,不然你看今日在真定郡王府,真定郡王迎着咱们进去的时候,这小子一句话就把之前在王府门口只顾与咱们说话没理会慕三娘的怨气给消弭了,照我说,他们夫妻两个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然慕三娘也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皇后娘娘的偏向你还不清楚吗?她当真恨极了时五,不想过了,随时都可以和离,甚至叫时五吃不了兜着走,以她的家世才貌,再嫁那是一点都不难的,然而她就是喜欢时五,便是时五拈花惹草个没完,她也心甘情愿的守着他,这又有什么办法?”

卓昭节啐道:“好吧,我不和你说时五与慕姐姐的事情了,然而叫时五帮着挑家伎,你可能保证他不把自己的人塞进去?到时候日日打着过来拜访你的幌子私会,你叫我怎么和慕姐姐交代呢?”

宁摇碧想了一想,道:“这倒是难免,以他的为人,他不把如今那些个外室塞进去反倒奇怪了,你既然怕不好与慕三娘说,那人选咱们自己挑就是了,左右不过是助兴的一班人,若是挑到不好的,卖了再换就是了。”

卓昭节一阵无语,道:“我听说时五后院里的人已经极多了,去年年底还收了个行首,加上之前他新婚时就纳的程夭娘,如今他后院里头单是行首就有两位,还都不是人老珠黄之后的,这样他还不满足,在外头原来还有外室吗?”

“他就是那么个人。”宁摇碧笑了一笑,道,“你可不要替慕三娘觉得委屈,这些个外室慕三娘都清楚得很,不过是不想和时五闹翻,装着糊涂罢了。”

“…”

卓昭节真心不想再说时采风与慕空蝉了,就道:“那咱们到什么地方去买?教坊吗?”

“何必如此麻烦,叫教坊那边送些人过来挑好了。”宁摇碧说着,就吩咐鸾奴,“你去教坊司那边说一声,让他们捡些年纪小、天分高的送过来。”

鸾奴答应着出去叮嘱,卓昭节又与宁摇碧说起了纪阳长公主:“听说祖母是喜欢看歌舞的,咱们该好生教导几个好的,也好孝敬祖母…只是听说祖母那边很有几个能歌擅舞的,恐怕对比下来难入祖母的眼。”

“是有那么几个歌舞都不错的,祖母也喜欢。”宁摇碧微微颔首,道,“不过咱们也未必只能孝敬这么一件事情,教得好就送过去,教不好就算了。”他笑着道,“祖母最喜欢的还是咱们,那些个歌舞伎人也不过是解解闷罢了,你大致弄弄就是了,也不必非要教得多好不可,真正好的歌舞伎教导起来也是极费心神的,咱们犯不着特别操这样的心。”

卓昭节抿嘴一笑,心想长公主最喜欢的是你才对,我也不过是跟着你才沾了光——又说了几句家事,宁摇碧渐渐有点不耐烦了,左右顾盼,按住她手里的帐本道:“我算着今晚虽然不是满月,但算着也该有几分月色的,咱们晚上去园子里游湖如何?”

“今晚也不过是下弦月罢了,这么点儿月色游湖,仔细掉了水里。”卓昭节挣了一挣,没能挣出来,就嗔道,“放手罢,叫我把这几行帐看掉。”

宁摇碧松了手,索性靠到她身上,赖着道:“这个苏伯那边早就对过了——再说掉水里有什么好怕的,不是还有你么?”

“我不是不信苏伯和你!”卓昭节拉长了声调,反手在他肩上戳了戳,哼道,“但我总也要心里有个数吧?总要把两份帐本都看上一遍。”又道,“三更半夜的掉水里,你胆子倒也大,有过一回还不知道怕吗?”

宁摇碧笑着道:“又没什么事情我有什么好怕的?”说着就势在她鬓边蹭了蹭——上回被他呵斥过一次,如今见他这动手动脚的模样,四下里伺候的下人早就识趣的蹑手蹑脚退了出去,宁摇碧因此手脚更加放开,抬臂搂住卓昭节的腰,转着眼珠道,“不如索性你教我划水罢?总是要你救,确实要累着了你。”

卓昭节轻轻打了他两下,嗔道:“别闹…等我看完,哎呀!”

却是宁摇碧见她一面和自己说着话,眼睛一面没离开过手里的帐本,显然是在敷衍自己,忽然俯身,在她颈上不轻不重的咬了一下。

卓昭节低叫了一声,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推他,道:“你再闹,我可不理你了。”

宁摇碧闻言,哼道:“不理我?当真么?”手就滑进她衣内,卓昭节倒抽一口冷气,再也看不下去帐本,随手往榻里一丢,转过身来,就双手齐下,一把揪住他耳朵,怒道:“你再闹!”

“唔!”宁摇碧吃痛,低叫了一声,探进她衣内的手却毫不迟疑的一使劲,顿时将卓昭节所穿的窄袖上孺扯下一大半,露出凝脂似的雪肩、及红地鹓鶵衔芝样锦的诃子来,红白相衬,格外诱人,卓昭节又羞又气,低喝道:“快住了手!”

宁摇碧也不答话,猛然吻住她唇,就势把她按倒在榻上…

事后,卓昭节少不得打他几下出气,宁摇碧心满意足,也不以为意,伸臂将她揽在怀里,懒洋洋的道:“谁叫你只顾看帐本都不理我?我早就替你把帐理清楚了不是?你这空出来的辰光陪我不应该吗?”

“我不是说了,我总得看上一遍么?”卓昭节这会声音绵软,也提不起精神来和他吵,只哼了一声,道,“不然还怎么管家?难道叫苏伯代管?这成样子吗?”

说到这儿,她倒是想起来一事,道,“对了,宁世忠既然去了位,这侯府的大总管是不是也要补上?就让苏伯做,怎么样?”

宁摇碧沉吟了片刻,道:“苏伯未必有功夫管这府里上下的琐事,而且他也不耐烦做个总管…你另外选人罢,你陪嫁里应该有能做总管的罢?”

卓昭节戳了戳他胸膛,道:“哎,我才一过门,就把侯府的大总管打发了,换上自己的陪嫁,这不太好罢?”

宁摇碧无所谓的道:“不过是些伺候的下人,只要伺候的好,管是哪边出来的呢?再说这侯府如今也就咱们两个和父亲,父亲向来不理会这等小事的,又有谁来说?至于外头的人,左右也未必敢在咱们跟前嚼舌头,就当耳旁风好了。”

卓昭节也不过这么一说,闻言就道:“那我明儿问问冒姑。”

两人说罢了事情,又腻了一阵,这才叫进人来伺候。

到了晚间的时候,趁着冒姑伺候沐浴,卓昭节把大总管之位的事情说了,道:“冒姑,你看这位置给谁的好?”

冒姑听说宁摇碧不在乎卓昭节一过门就让陪嫁的人做上雍城侯府的大总管,喜出望外,道:“谢天谢地,从前总说世子骄横跋扈,是个人见人怕的主儿,如今来看,这天下再也没有比世子更体贴的夫婿了!娘子真真是好福气!”又庆幸的加额道,“要说这骄横跋扈,五陵年少们有几个不是这样的呢?看看时家五郎君,虽然不骄横不跋扈,可慕夫人如今嫡长子都有了,又哪里比得上娘子?这夫婿待旁人再好,待自己不好,又有什么用呢?索性不如咱们世子,真真是…”

“姑姑!”卓昭节见她喜得都有点语无伦次了,忙嗔了一句。

冒姑这才住了夸奖宁摇碧的话,笑着道:“娘子可别怪婢子嘴碎,实在是婢子看世子待娘子这般信任体贴,替娘子高兴!”

“是是是,只是姑姑也别只顾着高兴了,却替我想想,这大总管到底叫谁去好呢?我可是记得,陪嫁里没有什么年长的人,即使有机灵精明的,一来年纪放在了那里,二来府里如今不说那些月氏异族,单是宁世忠那样的世仆就不好对付,恐怕镇不住场子罢?”卓昭节提醒道。

这话说得冒姑也犯了愁:“娘子说的是,当初夫人也没想到娘子会一过门就能把宁世忠给打发了,总想着他是老祈国公时候留下来的老人,雍城侯夫人去世后这些年操持里里外外的,正所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即使娘子过了门就是正经的当家人,按着常理也没有直接叫他下去的,总也要用几年水磨功夫,怕把老人带了过来,耽搁几年就派不上用场了,索性如今管事里最年长的也才三十来岁…”

卓昭节蹙着眉道:“这可不成,当真没有合适的人,那就暂时空着,也不能随意给了人,不然,扶个人上去容易,等将来要换人,怕是另有麻烦。”她的陪嫁里没有合适做大总管的,假如一定要任命,那只能在宁家的下人里挑选了,本来卓昭节属意苏史那,然而听宁摇碧的意思却不赞成,其他人卓昭节一个是不熟悉,另一个是想着宁摇碧既然要她安置自己的陪嫁,大约就是不想在月氏陪嫁或宁家的世仆里头选大总管了。

既然这么着,那这个位置空着总也比胡乱择个人上去的好。

冒姑沉吟道:“以世子如今对娘子的宠爱,婢子想,只要君侯不说什么,这大总管一时间不任命也没有什么,只是没有大总管帮着分担,事情都要到娘子这儿来请示,未免烦了点。”又道,“娘子别看这几日没什么人过来,一来娘子与世子如今尚在新婚之中,之前有了宁世忠的例子,这满府的人都不能不长点儿眼色,二来现下府里也没有什么事情,等接下来,最近的就是避暑,然后是纪阳长公主生辰,接着皇后娘娘千秋、圣人圣寿…那可就忙得紧了。”

“再忙总归事情也是要做的。”卓昭节按了按眉心,道,“把衣裳拿过来罢,这水都凉了。”一面起身,一面道,“要么这样,姑姑先帮我分担着些,打从明儿起姑姑就不要伺候我了,就替我管着点事罢,左右能服侍我起居的使女多着,似姑姑这样能替我分忧的可不多,可别叫姑姑大材小用了。”

冒姑被说得笑了起来,道:“娘子这话说的,婢子这把老骨头,还有什么材不材的?只是婢子总归是要设法给娘子分忧的。”

第二十五章 宁瑞婉

卓昭节沐浴出来,却见宁摇碧不在外间,就问伊丝丽:“世子呢?”

伊丝丽恭敬道:“方才君侯打发人过来寻世子过去了,仿佛有事情要商议。”

“哦。”卓昭节看了眼屋角的铜漏,这时候已经是戌初了,虽然不是昼短夜长的冬季,天色也已经黑透,她心想除了敬茶那日外,这些日子雍城侯都没寻过宁摇碧——甚至卓昭节回门那日,这位公公借口次日要上朝,提前一日就打发人过来让他们回门那日都不用过去请示和告诉了,如今忽然把宁摇碧叫过去,难道是有什么事情吗?

她想了一想,才叫阿杏和阿梨拿帕子过来边绞干长发,边等宁摇碧。

不想这一等却一直等到了亥中,宁摇碧才披着夜露回来,原本待先去沐浴,却见内室亮着,心下一动,就跨了进来,见帐幕半卷半掩,帐中点着一盏灯,卓昭节穿着月白中衣,斜靠在玉枕上看着一本闲书,神色之间虽有困意,但察觉到他进来却是眼睛一亮,宁摇碧心中暖意融融,挑帐进去,道:“怎的还没睡?”

“我当你就回来的。”卓昭节见他已回,就把那本拿出来打发辰光的书搁到旁边,微微笑道。

宁摇碧含笑道:“我过会与你说,你先等等。”他出去叫了人打水,匆匆沐浴过了,再回到内室,就见卓昭节已经让出了榻外的地方,便过去躺下,先抱住卓昭节耳鬓厮磨了一阵,这才道,“父亲叫了我去是说大房那边的事情。”

卓昭节依在他身上笑着问:“是什么事啊?”

“欧氏想让四娘和离,这事情已经提过几次了,这回咱们成婚,四娘回了来,欧氏索性把她人拘住,直接打发人到许家去说和离的事情,还是四娘从欧氏身边的小使女那里套出来的,今儿个父亲到祖母那里去,四娘也在祖母跟前,父亲走时,她跟出院子求了父亲。”宁摇碧一哂,道,“到底是父亲的嫡亲侄女,父亲听她说得可怜就有些想帮上一把的意思,所以叫了我去商议。”

“和离?”卓昭节诧异的问,“做什么要和离?难道那许家对四…对四娘不好吗?”

宁摇碧从来不以兄姐称呼大房的人,卓昭节自然是随着他,他叫什么自己叫什么。

就听宁摇碧道:“这倒没有,许怀玉此人虽然怯懦了些,但待四娘一向都不错的,不过此人出身贫寒,父母不过是村野之民罢了,四娘又是嫡出,有欧氏看着,谅他也没那胆子亏待四娘。”

卓昭节奇道:“那祈国公夫人如何还要四娘和离?”虽然大凉风气开放,女子再嫁不是什么难事,尤其是高门贵女,那是从来都不愁嫁的,然而到底元配更为堂堂正正——何况似慕空蝉,太子妃嫡亲侄女,嫁时采风这个满长安公认的浪荡子谁不说她亏了,可婚后也未见得多少丈夫的感激。

宁瑞婉既然与丈夫恩爱和谐,再嫁之夫也未必能够待她更比许怀玉待她更好,欧氏做这棒打鸳鸯的事情又是何苦来着?

要说宁瑞婉若不是她生的,她或许记恨宁瑞婉的生母、或者不喜宁瑞婉,变着法子折腾宁瑞婉倒也罢了。可宁瑞婉明明就是欧氏亲生之女,欧氏怎的又和亲生女儿过不去来了?

宁摇碧笑着道:“你方才没听清楚——这许怀玉旁的都还好,性情怯懦了点也不是什么大过,倒是便于四娘过门之后就当家作主,只是…他的父母不过是寻常农夫,家产统共也不过是十数亩地罢了,你说这样的家世欧氏怎么看得上?”

卓昭节惊讶道:“这样的家世,那当初四娘是怎么嫁过去的?”

“还不是才子佳人的话本看多了惹出来的事情。”宁摇碧一哂,道,“那些个话本里头不是有许多才子佳人私会后花园之类的桥段【注】么?嗯,这种话本,之前祖母使人从四娘那儿搜出来时我翻过两本,起头都是差不多,才子和佳人偶然见了一回,尔后彼此念念不忘记,接着就有个贴心的使女或不怕死的婆子出来穿针引线,助两人暗通款曲…”

卓昭节听出点眉目,道:“难道四娘与那许怀玉…”

“当年踏青的时候,据说有一回忽然下起了雨,四娘身边的使女忘记带伞,恰好那许怀玉路过,就把伞借给了她。”宁摇碧漫不经心的道,“结果她也不知道对上了哪本话本,深觉这就是她的天定良缘,等着许怀玉考得状元她做状元夫人的好结局——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罢,她私下里与许怀玉来往了大约半年,叫祖母身边的嬷嬷看出了不对,私下告诉了祖母,祖母把她叫到跟前盘问出来,气得不轻——偏她那时候又一心一意认定了非那许怀玉不嫁,本来照着欧氏的意思,是将那许怀玉除了灭口,给四娘另选门当户对的人家的,到底她寻死觅活了一场,祖母和欧氏都心软了,只得让她嫁了这许怀玉。”

他嘿然道,“也亏得有祖母在,没人敢说什么长短,其实私下里看她出阁的匆忙又嫁得这么低,多半也能猜到几分,欧氏为了这件事情也叫祖母骂得不轻,足足半年多在祖母跟前都抬不起头…虽然四娘是正经嫁与许怀玉的,但实际上许怀玉这些年来根本没机会登过祈国公府的大门,欧氏总觉得是他不好,勾引了单纯的四娘,目的就是攀附祈国公府,但叫我说,四娘若不是自己被那些话本迷昏了头,许怀玉一个穷弱书生难道还能强迫得了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