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昭节沉吟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那这么说来四娘到现在也是不想和离的?”

宁摇碧道:“这个自然,其实欧氏觉得四娘单纯倒也没有认为错,虽然许怀玉这几年屡考不中,但四娘有嫁妆在,也不愁吃喝,她又不是一定要做贵妇的人,只要夫婿与自己恩爱就心满意足了,实是不想折腾的,之前欧氏几次把她叫回来让她改嫁,她都不理会,住上几日又跑回夫家去了,这一次想是欧氏下定了决心,硬是把她扣了下来。”

“父亲既然有意相帮,那要怎么做呢?”卓昭节问道。

宁摇碧一哂道:“其实我是不想插手的,到底四娘是大房那边的女儿,关咱们什么事情?欧氏看不起她那考不中的女婿想换个,那是她的事。方才父亲被我说得也有点迟疑,担心为了这件事情又与祈国公争执起来,到时候惹了祖母操心…”

卓昭节笑着道:“左右我听你的。”

宁摇碧闻言,俯首在她颈边亲了亲,微笑道:“你放心罢,就算一定要插手,我也会做得干干脆脆,绝不叫你烦心。”

“我烦个什么心?”卓昭节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反正如今咱们与大房那边关系也就这样了,祖母又在,多一件仇少一件恨的又有什么区别?”

宁摇碧想了想,笑着道:“说的也是。”又低头与她亲热了一阵,复道,“方才还说了一件事情。”

卓昭节笑问道:“啊,又是什么?”

“父亲今儿上朝时替我向圣人讨了个差事。”宁摇碧提到此事,脸色有点不好看,道,“今日工部上奏,说翠微山行宫按例翻检时发现有几处有漏水之象,并且有两间殿阁年深日久,已经亟亟可危,建议拆除重建,圣人准了,父亲就要亲自去监督,又借口工部郎中因事告假,要把我带去协助,圣人就依他所奏,给了我一个工部员外郎之职,令我随父亲前去翠微山…嘿!”

雍城侯的官职正是工部尚书,翠微山行宫有损,需要修补与重建,这些都是他管着的。

卓昭节听得一呆,道:“监工?到翠微山去吗?”

“是啊。”宁摇碧很是不满的道,“咱们成婚才几日?就要我离开你。”

两人如今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乍然要分开,虽然翠微山也不远,但卓昭节闻言,心中也觉得遗憾,沉吟了一下才问:“那你几时动身呢?”

这若是雍城侯吩咐的事情,宁摇碧自能推却,但既然是雍城侯向圣人替儿子求来的差使,到底是不好违抗的。

宁摇碧沉吟道:“大概就这么几日罢。”

因见卓昭节兴致一下子就低了下来,他也觉得有些愧疚,抚了抚卓昭节的发,在她腮边吻了吻,安慰道:“我尽力催促工程,让他们快点做完好脱身。”

“到底是圣命,你还是安安心心的好生做着罢。”卓昭节听他这么说,又劝慰道,“左右如今距离夏日也就那么一两个月光景了,到时候圣驾避暑,我自也跟着过去的,到了翠微山总是…”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问,“我现在跟你去翠微山好不好?”

宁摇碧闻言却摇头,道:“先不说那边的别院什么都没收拾,而且圣驾五月就要动身,工期赶得紧,你就是去了恐怕我也没功夫在别院里陪你的,何况如今宁世忠被打发了,这偌大侯府当真没人看着也不成的,只能辛苦你了。”

卓昭节虽然这么问,但也知道雍城侯在这时候给宁摇碧求了差使,多半也是这公公看不惯宁摇碧这样成日里围着自己转,处处帮着手,故意要让两人分开些时候——而宁摇碧若是到翠微山去公干还要把自己带上,一来雍城侯定然会不喜,二来,旁人也会笑话两人这样片刻分不开,说来说去宁摇碧多半会再被加一个沉迷美色的罪名,后头再跟一个不堪大用的评价。

这会听宁摇碧拒绝,便也没再说话,只静静靠着他肩上发呆。

宁摇碧沉默了片刻,就交代道:“我与父亲不在府中,恐怕有些刁奴觑得机会,会与你弄些手段,对这些人你不必顾忌什么,只管下狠手,随便寻点错处打死上几个立好威,届时若是闹大了,或者去寻祖母,或者打发人到翠微山与我报信,自不会叫你吃了亏…至于大房那边,四娘的事情,我已与父亲说好了,等翠微山行宫修葺好了再议。”

卓昭节这才会过意来,宁摇碧不同意雍城侯帮侄女,恐怕担心因此与大房结怨更深不过是借口,到底看宁摇碧之前两回在纪阳长公主跟前,那是没事找事的寻着大房的错处的,他哪里是怕大房的人?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他知道过几日要与雍城侯去翠微山监督行宫的修葺,不在侯府,怕自己独自一人留下来吃了亏。

想想也是,雍城侯这么晚了把独子叫过去说了这两件事情,一件是侄女的事,一件是宁摇碧的事,不说雍城侯与祈国公兄弟不和,便是对侄女同情也有限,即使两府和睦如寻常兄弟,但宁瑞婉这个侄女再怎么也亲不过宁摇碧这个独生爱子——所以雍城侯定然是先说了给宁摇碧讨得工部员外郎一职,要带宁摇碧去翠微山这件事情,再说了宁瑞婉的求助——而宁摇碧要为妻子着想,自然是不赞成在这眼节骨上去管宁瑞婉了。

而宁摇碧这边不欲早提自己要离开的事情,却把宁瑞婉先说在了前头。

想通了此节,卓昭节心里又是感动又是不舍,轻嗔道:“我都理会得…再说,我父母兄长阿姐可也都在长安,当真应付不过来,打发人回去请教也不过一两个时辰的事情。”

宁摇碧道:“嗯,明儿就叫人给岳母大人递个信罢,这样我不在,也请那边多照拂些。”又道,“明儿咱们一起去见祖母。”这就是要亲自去请纪阳长公主在雍城侯父子都不在侯府时,多看着点卓昭节了。

这般体贴周全的丈夫,卓昭节的心,顷刻之间软成了一滩水,她禁不住伸臂环住宁摇碧的颈,主动吻住了他的唇…

【注】此段仅仅借用“好女不看《西厢记》”的俗语发展情节,不代表作者本身对某些名著的态度,请勿躺枪!

第二十六章 分别

次日宁摇碧陪着卓昭节到了长公主府,将自己得了圣人临时赐了工部员外郎一职、不日要与雍城侯一起去翠微山之事告诉了纪阳长公主,长公主一听就知道了他的来意,不禁深深看了眼卓昭节,含笑道:“本宫晓得你的意思了,昭节方才过门,这侯府上上下下一摊子的事情,怕她还没理清,你们父子就要出门公干,这偌大侯府倒只剩她一个年少的小娘子撑着,未免有忙不过来的时候,你且放心罢,侯府与本宫这长公主府也就隔着一道角门罢了,她有什么拿不了主意的事情尽管来问本宫,本宫给她做主!”

宁摇碧笑着道:“再没有比祖母更疼孙儿的人了,孙儿什么都没说,祖母就这么体贴!”

纪阳长公主笑骂道:“如今满长安谁不知道你这小子将新婚妻子疼得如珠如宝?也难怪你父亲要替你讨了这差使!”

卓昭节正含着羞红了脸,不想长公主说了这么一句,她不禁心下一惊——虽然这一点她昨日也猜了出来,然而长公主今日这么当面说出来,却又代表了长公主的态度。

很显然,宁摇碧成婚以来,日日夜夜的围着卓昭节转,不只雍城侯看不过眼,纪阳长公主也觉得过了,她用力掐了下掌心,心中飞快的思索着该如何回答。

不想宁摇碧已经先道:“祖母方才也说了,昭节过门才几天?孙儿也就悠闲这么些日子罢了,之前回门回来的时候,在车上昭节就劝说我读书了的,我也答应满月之后每日看上几个时辰。”

纪阳长公主闻言,将信将疑道:“是吗?你当真会去看?不是做做样子?”听长公主的语气,宁摇碧从前的例子似乎就不太好。

“祖母不信孙儿,也该信孙儿会听昭节的劝说罢?”宁摇碧恬着脸道,“毕竟如今满长安都知道孙儿把昭节宠得如珠如宝,照这么说,再没有不听昭节话的道理。”

他这番话连讽带刺的,长公主不禁笑了起来,道:“你们成日里出双入对的,昭节叫下人问点儿事情你也要跟着帮她敲边鼓,谁叫这孩子又生得一副我见犹怜的好容貌,也怨不得旁人议论你沉迷美色不知长进!”

“祖母这话可不对。”宁摇碧哼了一声,道,“祖母难道不盼着我与昭节和和睦睦的吗?那些人自己家中不宁夫妻反目,就看不得别人过得好,也就是这回过几日我就要去翠微山了,一时间没功夫去查都是些什么人造的谣,否则必得挨个上门去好生教训他们一番!”

纪阳长公主笑着捶他:“看看、看看,都要出去做事的人了,还这么小孩子脾气,旁人说一句也要跳起来。”

卓昭节正想着到底宁摇碧成婚以来,以长公主的睿智也不是一味的尽宠着他了,不想长公主嗔了宁摇碧这么一句,跟着就道,“不过九郎说的也对,本宫的孙儿孙媳恩爱和睦,那些个眼红的人,嘀嘀咕咕的说着酸话,真道本宫不知道是谁在罗嗦吗?你且放放心心的去做事儿,这些人本宫回头一个也不会放过——一般福薄命舛的东西!净会眼红别人家好的,连本宫的孙儿孙媳也敢多嘴,打量着本宫好欺负么!”

宁摇碧一脸的理所当然,道:“何况孙儿岂是那等意志不坚之人,这些人说得,仿佛随便寻个略有姿色的人放在孙儿跟前,孙儿就忙不迭的要色授魂与了一样,俨然是把孙儿说得与个废物也似!”

纪阳长公主哼道:“这些人就是不长记性!你放心罢,他们一个也别想得了好!他们不是爱说旁人家长短吗?本宫叫他们自己家也都出点长短来让满长安的人一起说!”

听长公主这样连连保证了,宁摇碧才露出笑容,道:“孙儿就知道祖母定然是舍不得孙儿受委屈的。”

“这是自然。”纪阳长公主理所当然道,“只要本宫还有一口气在,谁也休想欺负了本宫的九郎去!”

祖孙两个这番话,卓昭节也没能插进去,被长公主留着用了午饭,两人又回到侯府,卓昭节就问:“可要我给你收拾东西。”

“一会让伊丝丽她们收拾好了。”宁摇碧心不在焉的揽过她腰,贴在她耳后亲昵道,“咱们何必浪费辰光呢…”

卓昭节闻言,脸一红,却也反手抱住了他。

到了晚上,雍城侯打发人过来,道是定下来次日一早就出发,宁摇碧皱了半晌眉,很勉强的告诉来人:“本世子知道了,你去回父亲罢。”

因为这个缘故,晚饭两个人都没什么胃口,随意吃喝了点,安置之后,都恹恹的,宁摇碧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着卓昭节散在自己胸前的长发,轻声叮嘱着侯府中的诸多事宜,不外乎是怕自己不在,有刁奴狡仆忤逆了卓昭节,又怕祈国公府那边有什么诡计,又怕自己长安其他的仇家有什么动作…总而言之是操不完的心。

卓昭节起初听得感动,听多了就不耐烦了,伸手在他臂上拧了一把,恨恨的道:“我虽然是才过门,但之前咱们有婚约也有两年的,那两年我难道不在长安了吗?你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在我身边啊,也没见谁把我吃了,再说今儿个你都托付了祖母,又打发人去与卓家那边说了,你就是不信卓家,也该相信祖母罢?祖母要护着我,你还担心个什么?”

说着又拧了一把,恨道,“听你这么说着,仿佛我废物之至——我是好欺负肯忍耐的人么?”

宁摇碧笑着道:“我知道我知道。”又道,“只是我就是不放心。”

“你就放一放心罢!”卓昭节哭笑不得的捶着他,道,“我倒是不放心你了,虽然有父亲同去,可这监督工程,你懂么?再者圣驾五月就要去行宫,如今都三月了,这工期可来得及?”

宁摇碧不以为然,道:“懂,自然是不懂的,父亲叫我去,也不过是现学罢了,至于工期,父亲心里自然有数,何况有祖母在,即使耽搁了些,圣人也不会见责。”

“然而总是你头一次做事,最好啊还是顺顺利利、漂漂亮亮的才好。”卓昭节把头偎到他身上,轻声道。

宁摇碧笑着道:“你既然这么想,那我就好好儿的做。”

“我不这么说,难道你还想胡乱做什么不成?”卓昭节忍不住在他肩上咬了一口,嗔道。

宁摇碧顿时呼吸一沉,似笑非笑的道:“也不是,我想反正有父亲,我在那里随便住些日子好了…嗯,不说这个了,我明儿个要走,你…”

外头陪夜的阿杏和阿梨听着宝帐簌簌而动的声音,黑暗之中也羞红了脸,各自捂住耳朵,翻身睡去。

次日,卓昭节醒来之时,却见天色大亮,心头不由一惊,下意识的看了眼身侧,果然宁摇碧已经走了,她叫进阿杏询问,阿杏禀告道:“今儿一大早,君侯就使人来催世子,世子起时叮嘱了婢子,道是不要吵世子妇的。”

阿杏禀告这番话时,含羞带怯,卓昭节见她这模样,不免就想了起来昨夜旖旎,面上也是一红,干咳了一声,道:“那么伺候我起来罢。”

起身之后梳洗过了,卓昭节照例问一问府中之事——本来,往日都觉得侯府就这么三个主人,除了看从前的帐本熟悉雍城侯府的帐目外,每日里报上来的琐事,因为有宁摇碧在,卓昭节总觉得辰光不够用,可这日却觉得事情少得出奇。

最后一个来请示的下人退了出去,她等了许久不见下一个进来,诧异的问阿杏,阿杏惊奇道:“今儿的事情都处置完了呀!”

“都完了吗?”卓昭节蹙了蹙眉,狐疑的问,“怎么事情这么少?难道九郎前脚才走,他们后脚就敢不把事情来拿问我了吗?”

听她语气不悦,阿杏忙道:“但平常也是这些事情呀!”

阿梨在旁也道:“今儿来的人比平常还多了一个,是来问园子里的凤凰花树往年这时候都会请天香馆的岑老丈过来帮着看看,今年是不是照样而为?”

卓昭节听两个陪嫁使女都说今日过来请示的人并没有比往常少,这才相信,她揉了揉眉心,想了片刻才醒悟过来——往常宁摇碧与她形影不离的,这些下人进来请示,他也在旁,听不了几件就不耐烦——他不耐烦了就要往卓昭节身上腻,这么一来二去的,往往下人就都识趣的避了出去,而见到这样,宁摇碧自是越发的放肆…

卓昭节赶紧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将快要弥漫到双颊的烧意压下,心想今日宁摇碧走了,自己没人打扰,也难怪处置起事情来干脆利落,这还没到晌午,就把事情都做完了。

然而事情完了,如今倒觉得有点无所事事,她发了片刻的呆,又觉得虽然下人站得里里外外的,这整座侯府,却仿佛一下子空阔了起来。

半晌,卓昭节叹了口气,道:“拿帐本来我继续看罢。”

宁摇碧不在身边纠缠,帐本看得也是飞快,何况又有苏史那提前理好的对照,这么到了晚饭时,加上前些日子被宁摇碧陪着时陆陆续续看的,卓昭节倒是把这些年来侯府的帐本看得差不多、对如今雍城侯府的帐目、状况也有了些底。

掌灯之后,左右都劝她爱惜眼睛,莫要再看了,卓昭节这才罢手,将剩余的一两本收回箱中。

晚饭摆了上来——游氏直接让戈氏陪了嫁,毕竟当初寻了这个会做江南菜的厨娘就是为了敏平侯府唯一在江南长大的卓昭节预备的,如今卓昭节出阁,卓家其他人也不怎么用得上戈氏,是以这饭菜与在镜鸿楼时一样,倒不必卓昭节另外适应。

只是卓昭节才拿起牙箸,门外却传来了吵嚷之声,卓昭节顿时蹙了眉,吩咐阿杏:“出去看看是什么事?”

莫非这些人连一天都熬不住,今儿就想过来给自己寻事了吗?

卓昭节心中冷哼了一声,暗自想到。

过了片刻,阿杏也是满脸不高兴的回来禀告:“是君侯的两个侍妾为事情吵了起来,还把今日进府来探望其中一名侍妾的一个表妹给卷了进去,这会是来请世子妇给她们做主的。”

卓昭节听说是雍城侯的侍妾,暗自皱了下眉,冒姑在旁,也有些恼意——按着规矩,妾通买卖,如今卓昭节乃是世子妇,上头又没有婆婆,整个雍城侯府后院的事情就是她说了算,即使是雍城侯的妾也不例外。

但这两个妾偏偏又是服侍雍城侯的…

如今雍城侯还不在,做媳妇的去处置公公的侍妾,着实是有点尴尬的。

卓昭节心里冷哼了一声,暗想这也不知道是谁挑唆的,倒让自己陷入和从前游家大表嫂巫曼娘一样的景遇里去了。

冒姑见卓昭节迟迟不语,也晓得她为难,就道:“不如这样,让人出去告诉她们,道是娘子已经睡下了,让她们明日再来,明日,娘子就直接领了她们去见长公主殿下,让长公主殿下处置罢!”

又放低了声音,“谅她们也没那个胆子惊动长公主殿下!”冒姑如今私下里还是习惯称卓昭节为娘子。

卓昭节摇了摇头,道:“既然她们已经闹到了门外,未必有这么好打发,何况事事都靠祖母,让祖母一把年纪还要为我操心,我也太不孝了,不过是两个妾,她们要见我,就叫她们上来罢。”

她既然发了这话,冒姑也只能听从,就让阿杏出去传话了。

第二十七章 金药仙采灵芝耳坠子

片刻后,阿杏领了五人进来,这五人中,有两个穿戴得花枝招展,妖娆妩媚,显然就是雍城侯的两个妾了。另外两个明显是婢女装束,剩下的一个却是个十四五岁、着粗布衣裙的小娘子。这小娘子荆钗布裙的,颇为清秀,进来之后十分局促,一个劲的往其中一名侍妾身后躲,显得怯生生的,料想就是之前阿杏说的某个妾的表妹了。

进了门,见卓昭节跟前还放着未动的菜肴,这两个侍妾愣了一下,倒也没有立刻呼天抢地的要卓昭节给她们主持公道,俱依礼行过礼,先赔罪道:“未知世子妇还未用饭,莫如妾等先出去,等世子妇用过了饭再进来罢?”

闻言,卓昭节不冷不热的脸色才缓和了点,淡淡的道:“无妨,你们既然在门外就吵了起来,显然事情颇为紧急,既如此,还是先处置了的好。”

这话不软不硬的刺了一下两人,两个妾到底顾忌着她世子妇的身份,又怕宁摇碧回来了给卓昭节找场子,一人便讪讪的道:“是妾身卤莽了,妾身一时气愤,未能忍住,还望世子妇宽宥。”

另一人则道:“本来今儿君侯与世子才走,世子妇过门未久,料想如今事情也多,妾身本是不敢来打扰的,但奈何尤氏她盯紧了妾身不放,口口声声的污蔑妾身清白!妾身也没有办法,只得前来打扰,还求世子妇宽恕。”

之前说话的尤氏闻言,恼道:“什么污蔑!吕氏你敢说你给你表妹的这对金药仙采灵芝耳坠子不是从我妆奁里偷出来的?!这可是君侯去年年节时候赏赐与我的!全府里也就这么一对!而且我见你这表妹戴着,想起来去寻,妆奁里已经不见了!”

“这金药仙采灵芝耳坠明明就是我攒了私房托人出府去买了,送与表妹做生辰贺礼的,什么时候又变成了你的?”那吕氏听了,毫不示弱,道,“再者你说君侯去年年节赏了你这么对耳坠子,这满府上下谁听说过?”

尤氏涨红了脸,道:“君侯私下里赏我的,难道我还要满侯府敲锣打鼓的去告诉吗?你以为我是你?但凡得了些什么、便是君侯赞了一句,也巴不得宣扬得满长安都知道!”

吕氏冷哼了一声,道:“你说来说去,就是没有证据,那凭什么拉着我表妹不放?她又不住在兴宁坊,如今被你耽搁,现下坊门已闭,你说怎么办罢?”

尤氏怒道:“怎么会没有证据?之前君侯给我时,我的贴身使女川儿也在旁,她自然可以佐证!”说着一指身后的使女。

那使女正要说话,吕氏却道:“既然是你的使女,哪里又不顺着你说话的道理?我给表妹买这副坠子,难道不是托了身边人去买的吗?”她看一眼身侧使女,那使女忙道:“吕夫人确实…”

“你胡说八道!”尤氏涨红了脸,指着她大声道,“这金药仙采灵芝耳坠子是东市‘聚宝阁’所出,坠子上还打着‘聚宝阁’的标记,这么副坠子值得十金,你伺候君侯也不过三年,那儿攒得下来这么一笔家私?就算攒得下来,你以为你是谁?你舍得攒这许多年就为了买副耳坠子贺你表妹生辰?你也不看看你这表妹,连铜坠子都未必戴得起呢,给她贺生辰用得着这样好的金坠子?你当她是高门大户的小娘子吗?”

那吕氏的表妹本来就怯生生的,这会被尤氏这么刻薄的连说带骂,脸色大变,忽然捂住了脸,哭出声来。

吕氏忙低声哄着,眼刀一个接一个的飞着尤氏,冷冷的道:“我乐意攒上几年家私送给表妹,你管得着么?我表妹家中清贫是清贫,可她如今就要出阁了,难道还不许我私下里给她一件压箱底的东西?”

这两个人吵得兴起,连卓昭节还在上头也不管了,自称也换成了“我”,尤氏闻言,忿忿道:“你是偷了一件压箱底的东西给她才对!”

“够了!”上头卓昭节被她们吵得头晕,等到这会都不见两人知趣停嘴,终于按捺不住,冷冷的喝道。

尤氏和吕氏立刻噤了声,吕氏那表妹也不知道是一时忍不住还是没听见,却还在嘤嘤的哭泣着,卓昭节见状,顿时冷了脸,道:“你们是专门带这小娘子来哭给我听的,还是哭给我看的?”

吕氏忙一礼道:“世子妇宽宥,妾身这表妹小门小户出来的,还是头一次到侯府来,却被尤氏当成了贼人,这样大动干戈的追究,表妹年轻面嫩,受不得这些,这才有些控制不住,决非有意违抗世子妇之命。”忙又拉着那小娘子低声说了几句,那小娘子一惊,这才抽抽噎噎的停了声,很是惶恐的望了望卓昭节,缩着头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卓昭节皱眉道:“这么着,听你们说来是这样的,尤氏自称去年的时候得过父亲赏了一对金药仙采灵芝耳坠子,一直好好的收着,结果今日发现吕氏你这表妹戴着一对一样的,就去翻了自己妆奁,发现不见,所以就觉得是吕氏所偷,这才闹到了我这儿,是也不是?”

尤氏忙道:“世子妇,不是妾身觉得,实在是吕氏没偷,怎么可能送得起这样珍贵的耳坠子给她这表妹呢?”

吕氏也道:“世子妇,妾身冤枉!妾身的表妹因为就要出阁了,妾身这才想方设法为她淘了这副耳坠子压箱底的!这副坠子千真万确是妾身攒的私蓄所买,世子妇若是不信妾身的使女,明早可以打发人去东市那边一问即知妾身没有说谎了!”

“谁知道你是不是早就与那边串通好了?”尤氏闻言,当下警觉的反驳道,“说什么给表妹压箱底,指不定是让她带着出了门,拿到东市那边约好了人换银子呢!”

吕氏嘿然道:“你这也不相信、那也不相信,非要诬赖我偷了,只是我向来就没踏过你的门槛,却不知道我是怎么偷到了你的东西?难道我会那五鬼搬运之术不成?若是如此,我做什么只偷你一副耳坠子,我就不会把你的妆奁都盗空?真是笑话!”

卓昭节问尤氏:“可是如此?吕氏可曾到过你房里、靠近过你的妆奁?”

尤氏一下子被问住了,涨红了脸,半晌才憋出一句:“吕氏确实没到过妾身屋子里…但,也许她收买了妾身身边的人…那副金药仙采灵芝耳坠子确实是妾身的啊!”

“世子妇,妾身冤枉!”吕氏忙叫道,“妾身自己妆奁里也是有赤金坠子的,做什么非要盯着她这一副?送给表妹的这一副天地良心是妾身自己攒钱买的啊!”

卓昭节略作沉吟,道:“尤氏,你说这副金药仙采灵芝耳坠子是你的,你可有什么记号吗?”

尤氏为难的道:“回世子妇,因为君侯说过…说过喜欢看妾身戴另一对珊瑚坠子,所以…所以这一对坠子,妾身一直都是放在了妆奁里头收着,偶尔君侯不在才戴一戴的,至于记号,妾身也没想到吕氏会这般不要脸,故此什么也没做。”

卓昭节闻言凝目一看,果然尤氏耳畔是一对红珊瑚坠子,鲜艳如火的红珊瑚衬托着她的雪肤花貌,别有一种魅力,勾人魂魄,也难怪府中风传这两年雍城侯最喜欢的就是这尤氏。

这时候吕氏又道:“世子妇请莫听她胡言乱语,依妾身看,怕是这尤氏自己不小心把君侯所赐的金药仙采灵芝耳坠子弄丢了,如今看妾身送了表妹一对一模一样的,就想赖过去!或者索性君侯根本就没给她这样的坠子,她是见着了妾身表妹戴的,心生觊觎!”

尤氏怒道:“你血口喷人!”

“你讹诈勒索!”吕氏一点也不让。

卓昭节见状,声音一冷,道:“怎么你们今儿是来让我给你们做主的,还是让我专门看你们先哭哭啼啼再吵吵闹闹的?!”她冷冰冰的道,“还是父亲与九郎走了,你们瞧不起我这个世子妇,这是故意来给我好看了吗?”

听她这么一说,尤氏、吕氏忙赔罪道:“妾身万不敢有此想法,实是尤氏(吕氏)欺人太甚!”

卓昭节把手一指,指住那吕氏的表妹,淡淡的道:“区区一副耳坠子,这事情明儿个到东市问了再说,我如今倒要先问你们,这小娘子,是吕氏你的表妹?”

吕氏一愣,道:“是…这是妾身的嫡亲表妹,她…”

“她怎么会在这里?”卓昭节冷冷的打断了她的话,问左右,“这几日…或者说今日,可有人来问过我,吕氏你有亲人要进府来探望?”

阿杏脆生生的道:“回世子妇,没有!”

“既然如此,那么这小娘子是怎么进府来的?”卓昭节冷声反问,“难道这侯府就和寻常的茶寮酒肆一般,想出就出,想进就进?那养着守门的人与侍卫是干什么吃的?!”

见卓昭节抓住了吕氏的痛脚,尤氏不禁露出幸灾乐祸之色来,道:“回世子妇,其实吕氏这表妹虽然是头一次进府,但她还有个嫂子,却是三不.五时的到侯府来的,回回走都不空手,也不知道君侯一个月都难得到吕氏那儿去一回,她是哪里那许多东西补贴娘家的?”

吕氏才要辩解表妹的事情,又被尤氏插了一刀,几欲吐血,恨道:“你不也一样?你那娘家表姐还不是三天两头的上门来?每次来了都关起门、打发了人,私下里天知道说什么做什么——她走的时候你就给她空过手了吗?”

卓昭节也不管她们在这儿不遗余力的彼此揭发,径自吩咐阿杏:“去问一问,今儿个放这小娘子进来的人是谁,还有侍卫首领也叫过来!”

阿杏答应一声,正要下去,没有随宁摇碧去翠微山的伊丝丽、莎曼娜这会也伺候在堂上,闻言伊丝丽忙道:“主母,这件事情不如请苏将军过来。”

“苏伯在府里?”卓昭节一愣。

莎曼娜接话道:“是呢,主人担心他一走,主母性情温柔大度,恐怕有人不识好歹,所以特意让苏将军留下来给主母帮手。”她一面这么说,一面意有所指的看了眼下首的尤氏、吕氏。

听说苏史那还在侯府,而且宁摇碧如此护着这个新婚妻子,甚至到了处心积虑的地步——要知道宁摇碧从来只要离开长安,苏史那是必定跟随左右、寸步不离的,这次为了卓昭节,却把苏史那硬是留在了侯府。

尤氏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一旦宁摇碧回来、发现自己在他离开侯府的头一日就过来扰了卓昭节用晚饭,自己的下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吕氏也露出惶恐之色,她似乎咬了咬牙,随即飞快的跪下,哀求道:“世子妇,是这么回事——从前,因为申夫人去得早,这侯府的后院,历来都是宁大总管管着的,大总管规定,只要每个月交些银钱与他,就许咱们家人探望…给的钱多,家人见的也多!世子妇过门以来,虽然大总管如今养着病,但之前世子妇吩咐说一切照旧…所以…”

卓昭节冷笑了一声,问伊丝丽与莎曼娜,道:“宁世忠这样体恤她们吗?”

第二十八章 真相

伊丝丽与莎曼娜齐声道:“婢子却不知道呢,婢子素来跟着世子的,世子也不是常管后院之事,这些年来,大抵都是宁世忠管着。”

“念他有伤在身又年事已高,这会就不拖了他来了,且记下来,明儿个随我去禀告祖母罢。”卓昭节冷冷的道,“至于你们…”

正说到了这里,外头有人禀告:“苏将军来了。”

“快请。”卓昭节对苏史那一向客气,片刻后,穿着石青锦绣袍服的苏史那进了来,拱手道:“主母见召,未知有何吩咐?”

卓昭节忙谦逊道:“苏伯莫要客气了,快快请坐,我正有事情要请教。”

苏史那也不推辞,依言坐了,和颜悦色的道:“主母请说。”

“关于宁世忠之前准许侍妾随意与家人见面一事,以及今儿个这小娘子莫名其妙的就进了府——我听说自母亲去后,这府里的后院,一直都是宁世忠当着家?但连我这样在娘家只给嫂子帮过手、不曾独当一面的人都知道,别说堂堂侯府了,就是寻常人家买个小妾,也断然没有三天两头的与娘家人见面、更不要说每次都鼓鼓囊囊的补贴娘家了!”卓昭节眯着眼,道,“何况府里有生人进来,若非今日事情闹到我跟前,我竟是丝毫不知!”

她看了眼苏伯,道,“这些话是吕氏和尤氏说来的,我才进门,也不大清楚从前是不是这样,故而要请问苏伯。”

苏史那不假思索道:“某家倒也有所耳闻,只是涉及君侯侍妾,某家也不便多言。”

吕氏哽咽着道:“世子妇,妾身…”

“你先不要吵!”卓昭节瞥她一眼,打断道,“既然苏伯也这么说,可见是事实了。”她露出沉吟之色,“然而我年轻见识浅,宁世忠据说又是先祖父留给父亲的人,却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了?”

苏史那闻言,微微一笑,道:“主母多虑了,某家是月氏人,在月氏族中,尚且唾弃背主之人,某家至今岂非也伺候着主人、主母?更何况大凉泱泱天朝上国,礼仪之邦,这主奴之别、忠义之守,岂非胜过月氏百倍?”

他以身作则的强调了一番主与奴,接着话锋一转,道,“以某家来看,宁世忠到底也只是一个奴仆罢了。”

这就是说,即使宁世忠是老祈国公给雍城侯的,有这样的资历,但他还是只是个下人,既然是下人,苏史那又强调了主奴的区别,那么卓昭节当然可以处置他了,毕竟,卓昭节是主子。

卓昭节略作思索,道:“苏伯所言有理,上一回,宁世忠惹了九郎不喜,已经罚过,那时候我念他到底是老人,该给一份体面,特意向九郎说了情,如今来看,九郎打他,他实在是不冤枉的。”

苏史那淡笑着道:“世子妇心慈,是宁世忠不好,蒙骗了世子妇。”

这句话听得怎么都像是调侃,卓昭节一噎,想了想才道:“但也不当罚宁世忠一人,门上那些个私下里放人进府的下人、侍卫,也不可放过。”

苏史那全无异议,点头道:“某家听主母安排,请问主母要如何处置这些人?”

“都打发了罢。”卓昭节心想宁世忠放人进府以收取银钱都不知道多少年了,这些钱他定然不会是一个人拿的,多半与守门、侍卫这些人分而得之,这才把上上下下都瞒住——如今宁世忠一倒,这些人失了外快的来路,心里怕是早就恨上了宁摇碧与自己,堂堂雍城侯府又不是用不到人,何必留着这些不可靠的人?

果然苏史那听她这么说,眉也没皱一下便道:“是!”

卓昭节又瞥了眼地上跪着的吕氏、尤氏等人,道:“吕氏贸然带了人进府,虽然是宁世忠定的规矩,但也不可不查,伊丝丽,你去她屋子里对一对帐。”这就是对尤氏方才说的,吕氏的嫂子三不.五时的过府,走时都不空手,疑心吕氏动了公中之物了。

闻言吕氏几乎瘫软在地,她这副模样更加的可疑——她那表妹也是惶恐得没法说,但倒霉也不只她一个,卓昭节又道:“尤氏你与你表姐见面可是真的?”

尤氏白着脸,道:“世子妇,妾身往后再也不敢了!”

“莎曼娜,你到尤氏屋子里对帐。”卓昭节一视同仁,显然两个都被她怀疑了盗窃公物。

又道,“你们终究是服侍父亲的人,这回的事情我明日自会打发人飞报翠微山,请父亲示下如何处置,现下你们都先回房里去罢。”

看了眼吕氏的表妹,道,“今晚准你这表妹在你屋子里住。”

看她这就有要打发众人的意思,尤氏虽然惴惴,却还是忍不住问:“世子妇,那副金药仙采灵芝耳坠子怎么办呢?”

“这个明儿打发人到东市问过人再查!”卓昭节不耐烦的道。

尤氏见她脸色不好看,到底不敢继续多问,只得脚步沉重的与吕氏一起告退。

她们一走,苏史那也告退说要去清理那些与宁世忠串通之人。

等人都走了,冒姑叹了口气,道:“这日子!君侯和世子才走了头一日呢,娘子就连个安生的饭都吃不成了。”就打发初秋等人把菜端下去热了再拿来。

卓昭节接过暮秋递上来的扶芳饮喝了一口,道:“也没什么,该来的总会来的。”

戈氏把菜热了再送过来,卓昭节这时候也没有什么胃口了,她随便吃了点儿,就让人收拾下去,喝过了茶,阿杏和阿梨伺候着沐浴,浴毕,阿杏拿了帕子要给卓昭节绞发,卓昭节抬了抬下颔,问:“姑姑安置了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