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昭节道:“你想章老夫人如今的处境,白姐姐…我说句实话,白姐姐这模样,林家这小大娘越早懂事越好,不然,章老夫人年事已高。她自己不能干些,往后谁来护着她?三表姐你又不似白姐姐,伏舅母又何必急于叫莺娘早早懂事?”

“你这么一说,我倒有些可怜这孩子了。”游灿叹了口气。

卓昭节心想,该到白子华这样的血亲,不拘是为母为女,能不可怜吗?

虽然正月里各处走动都忙碌得紧,但游氏还是留着章老夫人三人用了饭,饭后又寒暄了几句,章老夫人要告辞,游氏象征性的留了两回,这才放了行。

等章老夫人走后,游氏打发人叫来任慎之,指着案上两匣子东西道:“这是章老夫人送来给你赔礼的,你且收了下去罢。”

任慎之一愣,忙道:“姨母处置就是,我…”

“说是给你的,就是给你的。”游氏皱眉道,“你若是不便收存,我代你收着也好。推辞的话就不要说了,就凭林鹤望此番所为,我肯收了这份礼,给章老夫人个化解的机会她就该偷笑了。何况这件事情到这儿还没完,接下来章老夫人的处置若是不够明理,我也不与她罢休的。”

任慎之经过上回挨骂已经发现了这个姨母的泼辣,这会也不敢多嘴,只道:“是。”他习惯于沉默内敛,此刻回答时虽只一个字,却透露出一丝颤抖,显然也为游氏的维护而感动。

游氏又道:“我又要说你了,卓家在长安虽然不至于只手遮天,但也是有脸的。你不要以为君侯如今在翠微山中静养,咱们家就要小心翼翼的做人。更何况区区一个林家,卓家要为难他们,放出一番话去都能叫他们在长安站不住脚!你说你这些日子的委屈又是何必?”

任慎之尴尬道:“一来是觉得尴尬,二来当时姨母也忙…”

“再忙也没有看着你受委屈的道理!”游氏哼道,“何况一个林家也需要我专心花心思去对付吗?你看今儿也就是纪久跑了一回罢了。”

“是我糊涂了。”任慎之只能继续请罪。

游氏语重心长道:“你过来之前,你外祖母就写了信来,要我务必好生照拂好你,这事儿若叫你外祖母晓得,必然要怪我没护好你。你若是当真视我为姨母,往后有什么事情就直言,如今你住着水荭馆,我早晚也很难看到你,你若不说,我疏忽了,像这样事后发现,你受了委屈,我心里难道就好受?”

她叹了口气,“记着,你到长安来是读书考功名的,不是来受气的。不拘是府内府外,只要不是你无理在前,任谁要欺凌你,姨母都会向着你!”

任慎之低着头,轻声道:“是。”

游氏怕他被自己说得太过惶恐,又勉励了他几句,因任慎之请她帮着收起章老夫人的谢礼,游氏就让鹿鸣收下去——这才放他回水荭馆去。

等任慎之走了,早就在旁欲言又止的卓昭节就道:“母亲,照我说不如让任表哥搬出水荭馆罢?”

游氏一愣,道:“就因为花氏?”

“可不是吗?”卓昭节提这个却是因为蕊蝶别院之事,但那件事情实在是羞于出口,所以这两日思来想去的想着旁的理由,这会就趁势拿花氏说嘴,道,“这一次是咱们虚惊一场,但那花氏显然不是什么检点的人。不然,她一个正当韶华的侍妾,在五房里兴风作浪也就算了,到底是五叔的人,咱们也不好说什么。然而她能够独身出入水荭馆一次,焉知道没有第二次?可见其人轻浮——这么个人与任表哥做着邻居到底不妥罢?”

“但住到水荭馆去是他自己要求的,你也知道他与那沈丹古关系极好。”游氏皱眉道,“这孩子性.子闷,与沈丹古之外的人都不怎么说得到一起去。何况沈丹古功课好,慎郎与他一起住,也是有益处的。若是就这么叫他搬回来,恐怕这孩子会多心。不只是他,恐怕五房与沈丹古也要疑心…我倒不怕旁的,就怕你们祖父知道后难过。”

“…”卓昭节暗吐一口血,道,“咱们可以把任表哥这次受的委屈私下里告诉五叔和祖父,就说是怕再有下次,任表哥还是默默忍了,这才要他回四房来住,免得在水荭馆那边不便照顾的。”

游氏沉吟道:“如今正月里也不便搬动,等过了元宵我与他说一说,问问他自己的意思罢。”

卓昭节知道任慎之因为和沈丹古同病相怜的缘故,两人是极要好的,若是问任慎之自己,他肯定不愿意回四房。不仅仅是和沈丹古更有话说,也因为四房这边一起读书的卓昭粹、游炽、宋维仪等人,虽然没有公然的欺压他,然而这些都是有依靠的人,到底衬托出任慎之的孤苦无依来。

倒是沈丹古,虽然父亲还在,然而却护都不敢护他——相比之下,任慎之尽管父母双亡,然而父母在时都对他极为呵护的。

这样对比下来,换了卓昭节,她也更愿意住水荭馆。

第九十二章 铃铛

卓昭节听游氏这么说,就知道让游氏做主帮任慎之搬出水荭馆是无望了,蕊蝶别院的事情在唇边滚了几次,到底没好意思说出来。只是游氏这边的路既然走不通,她略作思索,忽然又想:“我真是糊涂了,总这么避着沈丹古,侯府也才这么大。归根到底还是得空提醒任表哥防着点那沈丹古的好。”

又想到沈丹古手底下有那等高来高去的人,心里忽然一突,暗想:“糟糕了,先前我只道那晚的事情实在说不出口,所以一直忍着…这沈丹古手下既然有那样的能人,万一对祖父不利可怎么办?”

她心里存了这样的忧虑,思来想去,趁着这次任慎之的事情,私下里就和宁摇碧道:“如今虽然章老夫人亲自过来赔礼,但我想着林鹤望除非当真昏了头,才敢这样对任表哥。我倒有些怀疑沈丹古。”

宁摇碧道:“哦?难道是沈丹古欲对任慎之不利?我仿佛听说他们关系还不错?”

“谁知道呢?”卓昭节斟酌着说辞,道,“那回我和三表姐在水荭馆外撞见花氏悄悄儿出来,虽然她解释的倒也说得过去,但总觉得沈丹古到的也太巧了点儿。就仿佛是专门出来替花氏佐证的一样。”

宁摇碧不在意的道:“你若不放心那花氏,设法赶了她出府就是。”

“花氏是五叔爱妾,为了这个女子,五叔不但与五婶和离,连唯一的嫡女都不要了。”卓昭节斜睨他一眼,道,“这花氏可不好赶,投鼠忌器呢!不然哪儿还轮得着咱们动手,三伯母早就容她不下了。”

宁摇碧笑着道:“何必叫卓芳涯知道?使人觑着那花氏出门的光景,直接斩草除根不就是了?五房里总没个正经人出来主持后院也不是个事儿,这也是帮了卓芳涯一把。”

“你啊!”卓昭节点一点他胸膛,道,“若是可以,不如查一查沈丹古罢。我总觉得这人有点古怪。”

宁摇碧向来对她言听计从,闻言沉吟道:“那开年之后,选两个人去陇右走一趟罢。”

卓昭节还要说什么,宁摇碧却没耐心了,拨着她鬓发,似笑非笑的道,“咱们两个说说话儿,你怎么净提旁人?”

“不提旁人,那和你说什么?”卓昭节轻轻捶了他两下,嗔道,“见天儿的在一起,你还没说够呢?”

宁摇碧低头吻着她额角,笑道:“我和你一辈子话儿都说不够的。”

“这可是你说的。”卓昭节拿手点着他,道,“往后辰光长了,我老了,你若敢嫌弃我,我就拿了你今儿的话来问你,倒要看你认是不认?”

“你若是老了,我岂非更老?”宁摇碧笑着捏一捏她面颊,爱怜道,“我对你说的哪一句话不记得了?便是把我自己忘了,也不能忘记了你啊!”

卓昭节听得欢喜,扑进他怀里去…

章老夫人回到林宅,立刻拉下脸来,将意欲询问她如何了结此事的白子华打发回房。却将林瑰娘揽在身边,微合双目,脸色时阴时晴,变幻不定。

林瑰娘乖巧得出奇,任凭祖母搂着自己,安安静静的不作声。

祖孙两个这样异样的沉默良久,章老夫人终于定下了决心,命嬷嬷:“打发人去平康坊把大郎寻回来,他若是不肯回来,就说瑰娘想他了。”又摸了摸林瑰娘的头,叮嘱道,“一会你父亲回来,不要告诉他今儿个咱们去了敏平侯府。”

林瑰娘点头:“我听祖母的。”

一个多时辰后,林鹤望匆匆归来,进门的刹那,扑鼻来的脂粉香气叫章老夫人的心又更冷了几分——如今林鹤望的身子比之病中其实还要瘦削几分,这都是因为早先心情抑郁,还没完全恢复,就纵情声色的缘故。

章老夫人心中闪过后悔之念,那时候林鹤望脸上的伤虽然好了,疤痕却难以去除,他绝望之下,就时常流连烟花勾栏地。章老夫人体谅儿子的心情,再加上对白子华看不上眼,也就任凭他去了。

本来想着让勾栏里的女子宽慰宽慰儿子也好,年轻人么风流点也没什么,林家又不是开销不起。然而现在林鹤望一门心思的扎在了胭脂堆里,又被个勾栏女子迷得神魂颠倒,非但答应为那女子赎身,还想把人领进门。现下这大正月里的,他也是三不.五时住在平康坊,直拿青楼当家,倒把老母妻女撇在宅子里,竟是透露出来彻底沉沦的意思。

虽然这个儿子已经不能参加会试了,但章老夫人还指望着他支撑家业,怎么能看着他一个劲儿犯糊涂?

若早知道今日,早先她就会约束林鹤望,不使他太过放纵。现下却有点迟了,之前为了林鹤望想纳人进门,母子两个竟吵了起来,虽然后来林鹤望向老夫人认了错。然而究竟有了一层淡淡的罅隙。

亏得林鹤望虽然痴迷外头的女人,对亲生骨肉还有几分怜爱。接到林瑰娘想念自己的消息,到底赶了回来——看来还有救。

章老夫人在他回来时就定了计,此刻就和颜悦色的道:“你可是回来了,今儿个一早瑰娘就在念着你,方才还抹了半天泪。你再忙,这正月里,就不能留在家里陪我们一陪?”

虽然章老夫人说这番话的语气并不冷,但那个“忙”字到底透露出几分微妙,林鹤望尴尬的道:“儿子这不是回来了吗?”就招手把女儿叫到身边,从袖子里掏出个铃铛哄她玩。

章老夫人起初还道林鹤望是回来时顺手买的,未想林瑰娘接了铃铛,没摇两下,就扭开头道:“这个好香。”

林鹤望没听出女儿是嫌弃香味太浓,还以为她是欣喜,笑着道:“是呢,小娘子就该香喷喷的,这是沉水香,瑰娘喜欢么?”

“我想父亲,这个回头再玩罢。”林瑰娘看了眼祖母,想了想,道。她是一点也不喜欢这铃铛,本来沉水香就是极旖旎的香气,不讨小孩子喜欢的。如今冬日,长安天冷,屋子里都烧着地龙,门窗又紧闭着,这香气闻着就有点昏沉沉的。

若是依着林瑰娘自己,早就扔远了。但如今林鹤望一脸的高兴,林瑰娘不想逆着他的话说,思来想去就含糊过去。

林瑰娘这儿只是含糊过去,章老夫人听着却是止不住的怒气上涌了——沉水香珍贵,谁家卖给小孩子玩的铃铛的铺子里会舍得拿它来熏东西?想也不必想,这东西怕是林鹤望顺手从醉好阁的姘.头那儿弄来的。

她立刻给身边嬷嬷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过会就把那铃铛取过来远远的丢掉。林家怎么说也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嫡长孙女林瑰娘要玩个铃铛,金镶玉的也不是买不起,如今却拿着个妓.女那儿来的,可不是脏了手?

心里将林鹤望这糊涂的儿子大骂了一番,章老夫人好半晌才定住了神,淡淡的道:“你这样总是往外跑也不是件事儿,不说如今是正月,瑰娘现下已经五岁了,她又没有旁的姊妹做伴,成日里在这宅子里闷得无趣。我想不如早点让她启蒙,宝郎现下三岁,得闲也好跟着姐姐耳濡目染些。”

提到读书,林鹤望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抱着女儿的手也僵了僵,片刻后道:“母亲考虑的是。”

“长安居,大不易。”章老夫人若有所思道,“何况现下宝郎还小,主要是教导瑰娘,但请的师傅太差,到底也不好,若是请好的呢,一来束脩太高,没有必要,二来人家嫌弃是教导小娘子,未必肯答应。所以我想,还不如你自己来。”

林鹤望如何肯答应?不说他如今根本就不想听到和学业有关的话,现下他一颗心都系在了醉好阁那叫云缤的女子身上,像今日这样临时回来陪一陪林瑰娘还成,叫他每日守着林瑰娘教导功课,可没这份耐心。

因此林鹤望就露出不情愿的神色,心不在焉的道:“儿子这两年都没怎么看书,从前会的一些功课也忘记了。”顿了一顿他想起了一直坚持来走动的江扶风,顿时眼睛一亮,道,“不如请江兄得空指点瑰娘些如何?就算他无暇,他的夫人也是识文断字的,左右小娘子粗通文墨就成了,江兄时常到咱们家来,我想他不会拒绝的。”

章老夫人听得半晌没有作声,对儿子真是越发的失望,从前江扶风因为经常来探望,在林鹤望这儿受了多少气,虽然没有记恨,但成婚之后,也许是忙碌,也许是卓玉娘的缘故,到林家来的一次比一次少了。这大半年来,根本就是只有年节才会亲自登门一叙,由于不总能碰见林鹤望,甚至年前只派了家里管家送了贺礼来。

而林鹤望居然一点也没有察觉到,他这最可靠的同窗亦与他渐渐的疏远起来。

至于另一个好友宋维仪,去年非常意外的落了榜——倒不是解元之名徒有其表,而是因为意外,下场前几日不慎染了点风寒,撑着进了场,结果次日被发现昏倒在地,发了高热。卷子自然也没做完。

本来宋维仪到长安后,也是几次三番的登门探望的,但林鹤望当时性情暴躁喜迁怒,宋维仪又是游家的女婿,没少受林鹤望的气。几次下来,宋维仪借口要下场,不动声色之间就来的少了。落榜之后,越发少到林家来,名正言顺的理由就是要专心学业。

这两个人加上那已死的麻折疏,在秣陵时,都是林鹤望的知交好友。结果麻折疏算计了林鹤望一辈子,林鹤望自己把剩下这两个好友弄得渐渐远去——他居然还毫无所觉。

章老夫人想到这儿,不能不对儿子的眼力叹息。

第九十三章 云缤

林鹤望的反应,越发坚定了章老夫人快刀斩乱麻的决心。老夫人按捺住情绪,缓缓道:“江家郎君现下也是成了家的人了,哪里有这许多功夫?何况瑰娘年幼归年幼,总也是小娘子,叫世叔教诲,像话吗?更不要说论起来他的夫人是雍城侯世子妇的堂姐,虽然至今还没消息,但雍城侯世子妇怕是下个月就要生了,江郎君迟早也要为人父母,哪里来的功夫专门到咱们家来替两个小孩子开蒙?你说他的夫人——究竟隔了一层,未必有这份热心。”

“那不如先随意请个师傅罢?”林鹤望沉吟道,“是了,游家三娘子不就是个好人选?她是瑰娘的嫡亲舅母,左右莺娘又没跟过来,白子静自有卓家照顾,她闲在敏平侯府也没什么事做。请她教导瑰娘,也是宽慰她的思女之情,不是两好?”

章老夫人差点没把茶碗砸过去——今儿个在念慈堂,本是林瑰娘亲舅母的游灿对林瑰娘还不如转着弯的赫氏、古盼儿这两个舅母亲切,真当她和游氏说着话就没注意到吗?连林瑰娘都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刻意没有凑到游灿跟前去招她厌。

游灿如今对林家十分的冷淡,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因为白子华写信回娘家哭诉委屈,伏氏心疼女儿,迫着儿子媳妇早早进京来给她撑腰,使得白闻莺还未满周就与父母分离,游灿与白子静如今统共就这么一个女儿,白子静究竟是白子华的胞弟,还能体谅,游灿虽与白子静是姑表亲,然表姐哪儿能和亲生女儿比?

显然是因此恨上白子华、对林家自然也不亲了!

虽然这件事情该怪白子华,但林鹤望糊涂到这份上也太过了!白子静要以学业为重,不能经常到林家来,游灿正如林鹤望所言,是极空闲的。靖善坊和兰陵坊比邻,可她宁愿成日里守着姑母表嫂们说话,都懒得过府来寒暄——这么明显了——章老夫人心灰意冷的一叹,瞥一眼孙女,心中的愁绪简直没法说。

左右章老夫人自己已是一把年纪,可林瑰娘和林宝还小,摊上这样的一双父母,这两个孩子往后该怎么办?

她沉默了良久,直到林鹤望面上浮上来尴尬之色,才淡淡的道:“年前卓家四房才添了一个嫡孙女,如今雍城侯世子妇也回娘家待产。雍城侯世子妇与游家三娘子向来交好,宁家如今又没什么人帮手,恐怕等她生产后,游家三娘子少不得要给她帮手,哪里顾得了咱们瑰娘?”

林鹤望闻言,露出不忿之色,道:“出嫁从夫,游三娘子如今可是白家的人,自然是与瑰娘更亲!”

再和他争论下去,简直要被活活气死!游灿是白家人又不是林家人,即使是舅母,里瑰娘的长辈都好好的在堂,凭什么要她这个舅母来帮林家教养女儿?章老夫人吸了口气,索性和他直接摊牌,道:“我年纪也大了,这个家,白氏做不了什么,樊氏虽然能干,究竟名不正言不顺,你不能老在外头。”

林鹤望皱紧了眉,他也听出来老夫人说了这么半天,还是为了让他不要再到醉好阁里去了。沉思片刻,林鹤望便拍了拍林瑰娘,道:“你去寻你樊姨。”

等把林瑰娘打发走了,林鹤望才道:“母亲要我在家里,我如今也没个知心人伺候,不如母亲准了云缤进门罢?左右现下我也是子女双全了,又何必再迫着云缤生子之后再进门?虽然她出身不好,但那也是身世之故,又非自甘堕落,说起来也怪可怜的。再说她进门亦只是妾侍,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勾栏里从良的女子也不只她一个,母亲何不赏了她这线生机?”

章老夫人深深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她进了门,你当真肯在家里专心教导瑰娘和宝郎吗?”

林鹤望听出她语气的松动,眼睛顿时一亮,道:“这个自然,母亲?”

“你既然这么想她进门,那我就答应了吧。”章老夫人淡淡的道,“只是…听说那醉好阁在勾栏地里极是出名,这云缤…给她赎身,耗费不小罢?”

林鹤望忙道:“母亲放心,云缤虽是身在污浊地,却心向良家,这些年来也攒了许多体己,之前她就和我说过,若母亲准她进门,她将妆奁搬空,只须咱们家略作补贴,自也能脱身了。”

章老夫人垂下眼,淡淡的道:“那你就去办罢,记得把身契拿出来…还有,你也晓得白氏的两个兄弟都在长安,虽然她不好,但场面上总要给她留着体面的。云缤进门就不必摆酒了,对外,就说你新收了个侍婢罢。”

“这…”林鹤望闻言,为难道,“是不是太委屈云缤了?”

“…”章老夫人深吸了口气,竭力把语气放得和缓,道,“你不是说她身在污浊心向良家?何况她若是真心待你,又何必计较这些?要说名份,白氏是你发妻,可你看如今这家里上上下下,还不是樊氏在料理?名份——你若是觉得她委屈,往后,私下里偏着她一些不就成了吗?又何必在乎这点儿面子,总归以后瑰娘和宝郎的前程,是要用得着白氏的娘家的。”

章老夫人拿了林鹤望先前说过的话来堵他,林鹤望果然也不能说什么,只得答应下来。

虽然是以侍婢的身份进门,但怎么说也算是进门了。章老夫人又承诺容许林鹤望在后院里公然偏向云缤——相比之前老夫人死活不许一个勾栏女子踏入林家,这已经是意外之喜。

林鹤望担心章老夫人反悔,当天连晚饭都没在家里用,顶着风雪折回平康坊。

这晚,章老夫人破例没叫孙女、孙儿陪在跟前,目送林鹤望离开后,看着外头庭中的飞雪,久久未语,神色时而阴狠、时而惆怅。

云缤不是醉好阁里最能赚银子的那株摇钱树,何况出道这些年这树上的钱也摇得差不多了,时下最大方的一个恩客就是林鹤望。之前林鹤望迷上她后,流水也似得为她花费过,如今又愿意拿出大笔银钱来赎人。醉好阁的鸨母算盘一打,到底是赚了,自是爽快答应,还送了百两银子的首饰作为陪嫁,煞有介事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送着她“心肝女儿”出了门。还再三叮嘱林鹤望不可亏待了她这好女儿。

两人带着不多的箱笼,乘车回了林宅,又是兴奋又是忐忑的上堂拜见章老夫人。

章老夫人打眼一看,这云缤约莫十八九岁年纪,在勾栏里算是年长的了,也难怪鸨母这么爽快的放人——许是为了讨好章老夫人,却是装束得极为素淡,一副打算收起华服珠翠,安分乖巧过日子的模样。

然而如今正是正月里头,她穿的太素,章老夫人看着就觉得晦气,只是碍着林鹤望还在旁边,并不发作,不动声色的道:“是个齐整的孩子,难怪你成日惦记着。如今人既然进了门,往后这宅子里也有你喜欢的伺候着,就不要总是出去了。”

林鹤望见章老夫人果然说话算话,并没有为难云缤的意思,心下一喜,满脸笑容的道:“母亲放心,儿子往后必定常常与云缤一起侍奉母亲跟前的。”

章老夫人淡淡的笑了笑,道:“我这会子乏了,你们就先下去罢…白氏那儿,左右就是那么回事,就不要去敬茶了。”

结合老夫人之前说的,会容许林鹤望在后院里偏心云缤些,林鹤望当然认为这是老夫人进一步表示抬举云缤了。何况白子华在林家现下本来也没什么人理会,就是林瑰娘,为防她染上白子华的性情,章老夫人也盯紧了不许她常到白子华跟前的。

目送他放放心心的牵了云缤离去,章老夫人转过头来,看了眼身后的嬷嬷,嬷嬷微微颔首——

两日后,章老夫人令人送了几样点心到敏平侯府,不经意的提到林宅没了一个才买的侍婢:“原本老夫人是想亲自过来与夫人说一说话的,未想府里出了这样的事情,倒是弄得一家子人都不便出门,免得过了晦气了。只是呢,敝家厨子新想出来的这两种点心,又急着给府上尝个新鲜,老奴是前院的,未踏后头一步,今儿个出门又沐浴更衣了一番,这才敢到夫人跟前来。”

游氏微笑着道:“老夫人真是太客气了,不过区区一个下人,哪儿就能够叫主家都染上晦气?府上的点心素来都是好的,今儿个这两样,我看着就喜欢。”

说着就似不经意的问,“却不知道那侍婢是在哪儿伺候的,叫老夫人这样慎重其事?”

来人垂手道:“回夫人的话,那侍婢本是买回来伺候郎主笔墨的,未想到她不谙敝宅布局就胡乱走着,结果昨儿个大雪纷飞,宅子里有下人偷懒,把一口井的井盖开了没合回去,叫她摔下去出了事。如今那口井又封了起来,老夫人是以恼火得很,说人没了就没了,还废了一口井不好用。”

“原来是这样。”游氏道,“我还以为老夫人这般慎重,是因为这侍婢极重要呢,怎么说也是在林郎君跟前伺候的人。”

“夫人说笑了,这侍婢与其他下人俱是一样的,花了银钱买回来,还没使唤就出了事儿。”来人不动声色的回道,“可见是个福浅的。要说在郎主跟前伺候,郎主跟前也不只她一个,如樊娘子可是正经给咱们大夫人敬过茶的,可在老夫人与夫人跟前,又算什么呢?哪儿敢当夫人的重要之言?左右都是伺候郎主的人罢了。”

游氏听到此处,微微而笑,颔首道:“说的也是,章老夫人最是明理不过,林家到底是震城名门,规矩十足。”

这么说来,章老夫人倒是把首尾处置得很是干脆利落。虽然那云缤不过一介妓.女,到底是教坊的人,就这么杀了,就是卓家也吃不消,何况醉好阁的人也没那么容易下到手。然而章老夫人把人哄回家,还是侍婢的身份,连茶都没给主母敬过,通房丫头都不能算的。那就是想怎么杀就怎么杀了。

本朝对于主人杀婢,只处罚金——那还是有铁证、有人告的情况下,正常打杀只要有奴婢做错事在前的理由,根本没人管。现在这云缤又是意外死的,那就更加没事儿了。

听到这句话,来人才放了心,暗吁口气,赔笑道:“老奴代老夫人谢过夫人之赞。”

这老仆回去禀告了章老夫人,得知游氏对这个答复很满意,章老夫人才放下了心,跟着却接到了林鹤望在屋子里乱砸东西的消息,愁容复聚…

第九十四章 生产

任慎之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元宵过后,众人恢复如常。

因为畅娘健壮,又有赫氏掌家,古盼儿空闲极多,完全可以在孙姑姑的帮手下亲自带着女儿,恰好让游氏脱开了身。游氏遂将心思全部用到卓昭节身上。

距离生产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连纪阳长公主,也时不时的打发人过府探望。

如此到了二月初三的清晨,天还蒙蒙亮,卓昭节被阵痛惊醒——因着身子笨重,两人自住进这院子就分了床的。而宁摇碧不放心只让使女守着妻子,坚持叫人在原本的床榻对面加了一张矮榻,亲自陪夜。

他从酣睡中被卓昭节叫醒,知道缘故,顿时大吃一惊,外袍都不及披上就出去叫进人来。

一群尚未许人的使女慌成了团,亏得冒姑有经验,把众人喝住。

毕竟这几日本来就是产期了,她心里也有数,进来看了卓昭节的情况,果然是生产之兆,当机立断吩咐人一面去禀告游氏,一面把早就安置在院子里的稳婆请过来,又打发人去烧水、收拾产房。

宁摇碧虽然跋扈,这时候却也吓得手足无措,不住的安慰卓昭节,急得竟是语无伦次,只是这会卓昭节也没心思听他说什么。两人一个呼痛,一个乱七八糟的安慰,俱是难受得紧——冒姑一口气给下人们都吩咐了事情,回头见宁摇碧还满头大汗的站在榻边,顿时急了:“世子怎么还在这儿?世子妇就要生了!”

“啊!”宁摇碧被她一抢白,倒是醒悟了过来,下意识的问,“那我该做什么?”

“…”冒姑噎了一下,才道,“什么也不要做——世子先出去罢,夫人很快就会到,这些都不是男子该沾的事儿。”

宁摇碧生母早逝,虽然有纪阳长公主抚育他长大成人,然而长公主怎么会无事与他说起妇人生子的事情?因此他对这生养上的忌讳一窍不通,还热心的试图帮把手,道:“这样是不是太过劳烦岳母大人了?要做什么姑姑告诉我就是,我…”

“这不是告诉不告诉世子的事儿!妇人生子,男子怎好在场?”冒姑哭笑不得,因听着卓昭节呻吟声大,也顾不得尊卑了,直接伸手把宁摇碧往外一路推,风风火火的嚷道,“等她们把产房收拾好,一会自有人来抬了世子妇过去,世子当真想帮忙,这会就到外头去等着罢!就不要在这儿添乱了!”

宁摇碧懵懵懂懂的被赶出屋,几次说话都被冒姑驳回,只得讪讪站在回廊上。只是没站多久,听着屋中卓昭节的痛呼,顿时又把冒姑的叮嘱抛到了脑后,正要再回去看看,才迈几步,却听身后有人心急火燎的叫道:“九郎!”

他回头一看,却见游氏只带着贴身使女鹿鸣、泉鸣赶到,这素来端庄的岳母此刻松挽发髻,急切之间系上的衣带结成了一团,全身上下无一件首饰,显然是尽最快的速度赶了来,这会对着宁摇碧也无心寒暄,只道:“七娘怕是要生产了,你怎的还往里走?快在这儿不许动!”

“岳母大人,我…”宁摇碧如今看到游氏如见救星,忙迎上去,只是游氏挂心着女儿,说了他一句,根本没耐心多听,就匆匆道,“你在外头不要进来!”便带着两个使女直接进屋去了。

被冒姑和游氏反复慎重叮嘱不许进门,宁摇碧虽然向来肆意,这会也有点慌了手脚,在回廊上转来转去到底不敢不听——他等得煎熬,好在没多久,去收拾产房的使女跑进去禀告一切就绪,游氏知道后,立刻指挥人把女儿往产房里抬。

宁摇碧竖着耳朵隔窗听见,自以为有用得上自己的地方了,就脱口道:“我进来搭把手?”

“九郎不要添乱了!”游氏闻言,不高兴的训斥了他一句,跟着就吩咐叫进几个力大的婆子,宁摇碧在外头伸长了脖子,也只看到妻子脸色苍白、大汗淋漓的被婆子抬到早就预留出来的产房里去。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不免急得团团乱转。鸾奴提醒了三遍,才想起来应该打发人去纪阳长公主府禀告一声——他这儿心神大乱,卓昭节也不好过。

虽然说十月怀胎,终归有生产的这一日。而且许院判隔两日就过府来探望,次次都说胎像稳固胎位端正,必能顺顺利利诞下子嗣的,可事到临头,感受着一阵比一阵猛烈的疼痛,卓昭节情不自禁的想起了白家大娘子与阮云端这两个难产的人,心里不免一突一突的。

冒姑安慰了好几次都不管用,一直到游氏赶到身边握住了她的手,这才心神略松——到这会,卓昭节才醒悟过来回娘家待产的好处,有亲娘在跟前究竟是不一样的,俨然是寻到了主心骨。

游氏自己生了二子二女,也照拂过长女和两个媳妇的生产,究竟经验十足,匆忙赶来却虽惊不乱。一看卓昭节的神情,就晓得她是吓着了,忙道:“你放宽了心!许院判的话你还不信吗?何况你见你五姐、三嫂、八嫂她们,还有灿娘,哪个不是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论福分这满长安的小娘子谁能和你比?这会听我的话,放宽了心,不要紧张。”

被游氏安抚着,之前卓昭节听说过的白大娘子和阮云端的难产的恐惧才慢慢消退了下去,却还是攥着游氏的手不放,呜咽道:“母亲,我痛!”

“生孩子哪有不痛的?”当此之时,游氏虽是满面肃然,听了这话也不禁失笑出声,继而安慰道,“你忍一忍,孩子落地了就好了,难为事到临头,十个月都熬过来了,这会却怕了起来?”又道,“你不要慌,越慌越是不易…为娘在这儿,也打发人等坊门开了就请许院判来了,你身子骨儿向来就好,有什么好担心的?”

说话之间,稳婆都收拾好进来了,看过情况,均道:“是要生了,只是还要等一等,是不是让世子妇吃点东西?免得一会没了力气。”

“厨房那边还没好吗?”游氏当然也不会误了这个问题,只是忙着安慰女儿,还没顾得上说,这会被稳婆提醒,忙问鹿鸣,鹿鸣不敢怠慢,道:“婢子去看看。”

大家子的厨房向来起得最早,这会人都起来了,闻说卓昭节要生了,打发人过去要吃食,没人敢不上心。少顷鹿鸣引了厨房的人进来,因为游氏只匆忙交代了一句,也没说做什么,又有鹿鸣过去催促,所以手忙脚乱之间却是揣测着做的,揭开食盒是一份樱桃毕罗,一大碗老参鸡丝汤,并清粥等今早预备的早饭。

游氏亲手端了鸡汤与女儿:“待会要用力气,别嫌这个油腻,这里头加了老参,最能长精神力气。”

卓昭节如今慌了神,对母亲言听计从,忍着那汤的油腻喝了,将汤中撕碎的鸡丝也吃了个干净,又吃了几个毕罗——这时候疼痛也达到了高峰,她咽下毕罗,禁不住叫出了声!

这叫声让外头宁摇碧听得更是方寸大乱,若非产房外守着人,恨不能立刻冲进去,在庭院里团团乱转着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游氏等人俱有经验,倒没把这声惨叫放在心上,一面安慰卓昭节,一面指导她使力,虽然场面紧张,却是有条不紊。

究竟卓昭节身子骨儿好,自断出有孕以来,又有院判奉了皇后之命殷勤照拂,安胎期间亦是毫无忧虑,身边多是能人。所以这场生产却是顺利得紧,进产房后不到一个时辰,只穿着单衣、却在飞雪中不断冒着汗的宁摇碧便听得一声婴啼——他起初还道自己是紧张过度幻听了,跟着那婴啼继续,又有人在里头欣喜的嚷道:“是个小郎君!”

宁摇碧这才如梦初醒,大喜之下,也顾不得四周之人,乐得在雪地上一蹦老高,欢喜道:“昭节,咱们有儿子了!”他在外头等的早已是度日如年,这会终于听到了个结果,如何还能忍得住?跟着就想奔进去看自己这嫡长子,门口婆子哭笑不得的挡住去路,道:“世子冷静些,这里头男子是不能进去的!”

中途赶过来的赫氏、古盼儿也道:“九郎你等一等,母亲在里头主持着,待小郎君净过身,裹了襁褓,自会抱出来与你看的。且不说这屋子你不能进去,这会子七娘正虚弱得紧,你这么进去,冷风吹她身上,那就是一身的病!”

本来宁摇碧就不是个守规矩的人,区区婆子哪儿被他放在眼里?这会听赫氏和古盼儿说贸然闯进去会害了卓昭节,这才强忍着止了步,忍不住扬声道:“昭节,你还好么?”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里头复传出卓昭节的痛呼——顿时把满院子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宁摇碧顿时失色,叫道:“昭节,你怎的了?!”

赫氏与古盼儿对望一眼,眼中俱是震惊与恐惧,心里均是一个念头:孩子都生下来了,如何还会痛呼…难道是…血崩了?

这可是大事。

赫氏变了脸色,迅速叫过身边使女:“你快去门上打听打听许院判到了没有?若是没有,速去告诉郎主,叩开坊门!”使女晓得事情轻重,答应一声,匆忙去了。

赫氏交代这么一句话时,卓昭节又一声尖叫划破晓色,就在宁摇碧要不顾一切冲进产房、婆子们拦阻不住时,里头忽然传来游氏怒喝一声:“给我在外头待好了!净会添乱的东西!有点儿侯府气度成么!”

宁摇碧怕还从来没有被人当面这么骂过,呆了一呆,随即跳脚道:“岳母大人,昭节如今到底怎么样了?”

第九十五章 双生子

游氏还没回答,却听婴啼声复起——跟着冒姑欣喜的叫道:“是位小娘子!”

外头众人听得均是一愣,彼此对望,心想:怪了,世子妇生得到底是小郎君还是小娘子?怎的一会儿说小郎君,一会儿说小娘子?

倒是赫氏有过先例,这会眼睛一亮,忙移了几步,叫住宁摇碧,道:“莫不是七娘生了双生子?”

古盼儿在旁听了,亦是一喜,道:“那就是先生了小郎君,尔后是小娘子了?怪道方才小郎君落地后,七娘还是嚷着痛!”

这么一解释,宁摇碧一愣之下,顿时如释重负——原本怀孕到两个月的时候,高明些的医者就能够断出男女,更不要说是双生子了。但雍城侯府子嗣单薄,卓昭节于为宁家开枝散叶上的压力不免不小,宁摇碧体恤妻子,担心这一胎若只得个女儿,会叫卓昭节忧愁。

为使卓昭节静心安胎,他索性直接发话,让许院判只管为卓昭节安胎,至于这一胎是男是女,一个字也不许提。他既不想提前知道,也不许许院判告诉旁人,免得传出风声,迂回的给卓昭节施压。

这事儿传到皇后跟前,淳于皇后是最赞成元配夫妻恩爱和睦的,尤其喜欢做丈夫的体恤怜爱妻子。所以晓得宁摇碧的话后,极为赞同,亲自命许院判不许多言。

淳于皇后既然说了这话——反正左右都是宁家血脉,难道生了个曾孙女就不要她吗?纪阳长公主索性给皇后个面子,却也没问。

毕竟双生子的出现并不多,卓家也好,宁家也罢,所知道的几代都没有这样的例子,没有太医事先告诉,都没人往这方面去想。

现下赫氏一句话惊醒,宁摇碧顾不得和两个嫂子道谢,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紧了产房的门户等着结果,心头仿佛一把火熊熊烧着,一息一息的辰光完全是如月如年,恨不得即刻扑进去!

然而里头的游氏仿佛故意与他过不去一样,打发人一盆又一盆的端出血水,换进清水,磨磨蹭蹭了一个多时辰都没动静。这中间婴啼声几次三番响了起来,宁摇碧竖着耳朵想听个究竟,只是他从前也没怎么留意过小孩子,如今听着都差不多,不免急得又是搓手又是在雪地上不住转圈。

这会下着大雪,院子里昨夜的雪还不及扫去,本来积雪都快和回廊齐平了,然而宁摇碧硬生生的把满院子积雪踩成了一大块的冰壳,可见他心急起来走了多少路!

一直到一个多时辰后,产房的门打开,出来的好歹不是打下手的使女了,而是冒姑,手里抱着一个拿狐裘裹着的襁褓,笑吟吟的出来,道:“恭喜世子,世子妇.方才诞下双生之子,先男后女,是极健壮秀美的一双小郎君、小娘子!”

说着就请宁摇碧上回廊看上一眼,叮嘱道,“如今外头天冷,夫人说世子看一眼便可,免得冻着了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