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城侯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只淡淡的道:“既然如此,回头与你祖母好生说一说,免得为人所趁。”

“祖母心里有数,又何必我去解释?一解释,反而成了疑心祖母了。”宁摇碧并不赞同,淡淡的道。

虽然宁摇碧这么说了,但回到侯府后,他还是与卓昭节说了一声,道是要去和苏史那商议商议——之前,宁夷旷、宁夷徽的满月宴上,雍城侯才拿一个“夷”字提了圣人为君为父两重身份的期盼。而圣人也给了“夷旷、夷徽”的回答。

结果这才一个来月,宁战合家就已经不成了…嫌疑最大的就是雍城侯,不问可知这是一个阴谋。而且是针对双生子满月宴一事的阴谋。

因为圣人愿意为真定郡王铺设好储君之路,然而也希望真定郡王能够有饶恕兄弟的宽容。这件事情是雍城侯借着自己嫡长孙、嫡长孙女的起名提的,倘若雍城侯自己都容不下兄弟、还是唯一的嫡兄,那圣人又如何相信真定郡王会饶过不同母的延昌郡王甚至是唐澄?

问题是宁战即使没了爵位又被流放,总也是圣人的嫡亲外甥,敢对他们合家下手,这份布置,想寻出漏洞可没那么容易。一旦无法寻到足够证明雍城侯府清白的证据,雍城侯府就极被动了。尤其是,若暗处起了谣言的话…

虽然现在圣人让雍城侯将这个消息转告纪阳长公主,以表示自己暂时还是信任雍城侯的。可辰光长了没法找出真凶,宁战一家又当真去了,有心人从中坚持不懈的挑唆,圣人嘴上不说,心里很难不起些疑惑。

圣心一旦生了怀疑,那想去除可就难了。更不要说对于真定郡王一派,帝后的信任是何等的重要。

如今这阴谋初露端倪,雍城侯与宁摇碧当然要立刻追根究底、寻觅线索。

宁摇碧走后,卓昭节正皱着眉头思索着此事可能的结局,忽然初秋进来道:“世子妇,夏氏求见。”

卓昭节这会本没心情见夏氏,但想着雍城侯父子都去忙碌了,自己一介妇人,对局势的了解也远不如他们,平白的操心还不如做些事情。何况夏绯示调教家伎确实有一手,又知道进退,既然要用她,那适当的给几分体面也是需要的,就按捺住焦躁,淡淡的道:“着她进来。”

片刻后,穿着艾绿上襦、系藕丝裙的夏绯示袅袅婷婷的走入,这艾绿和藕丝配在一起,本是娇俏活泼的颜色。但穿在夏绯示身上,却没来由的呈现出柔媚入骨的风情来。卓昭节心想醉好阁到底是屹立北地勾栏多年的阁子,好好的一个人,穿戴齐整,目不斜视,偏这样越端庄越勾人,也不知道醉好阁里到底怎么调教的。

她虽然见了夏绯示,却没心情多言,受了礼后,就直截了当的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奴家想向世子妇求个恩典。”夏绯示平静的道。

卓昭节皱眉道:“什么?”

明眼人这会都看出来卓昭节此刻心情不好,很该识趣的住嘴不提了。但夏绯示虽然看到,却还是道:“奴家想出府一趟。”许是怕卓昭节担心她是起了旁的心思,所以立刻又解释,“只是想去祭拜一个人。”

“祭拜?”卓昭节道,“你要祭拜谁?”

夏绯示心平气和的道:“奴家想祭拜程姐姐,亦想遥为李大家上一支香。”

“程姐姐?”李大家当然就是去年莫名死在了龙首渠的李延景,而程姐姐么…卓昭节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时采风后院里最近没了的那个据说也是醉好阁行首出身的程夭娘,不正是姓程吗?

果然夏绯示提醒道:“就是时家郎君后院里新没了的人,奴家昨儿个听家伎们回去说到的。”

卓昭节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你与这程夭娘关系很好?”

“从前奴家在醉好阁时,舞技由许姐姐教导,其余却多半传自程姐姐。”夏绯示平静的道,“所以这两位姐姐于奴家有师徒之谊。”

卓昭节凝视了她片刻,见夏绯示始终神色不变,就淡淡的道:“你既然想去,那就去罢。我让府里给你安排一驾马车。”

夏绯示再次一礼:“谢世子妇!”

看着她的背影,卓昭节抬了抬下颔:“留点神,别叫我辜负了慕姐姐的托付。”

冒姑微笑着道:“娘子放心罢,婢子留意着呢,一准儿出不了差错。”

第一百零三章 谁下的手?

次日一早,卓昭节安排人送夏绯示出门去祭拜程夭娘。到了晌午后,一行人复归,随夏绯示出门的人都神色平静,显然此行一切顺利。

夏绯示先到斗芳院里换去祭拜时着的素服,穿上家常衣裙,这才到卓昭节跟前禀告出行经过,她知道卓昭节对这个没兴趣——反正稍后也有陪她出门的人详细说与卓昭节听,所以只寥寥几句描述,大致是她去了城外专门安葬富贵人家没了的侍妾女婢的合葬处,顺利寻到了程夭娘的坟墓,上了香,也往龙首渠方向祭拜过了。

末了夏绯示却又说起了家伎:“十娘子出阁那日,被各家要走了好些人,如今许多舞都排不得。敢问世子妇,是否补上一批人?”

那日经夏绯示调教出来的家伎技惊四座,内中年长些的几个在雍城侯府里锦衣玉食的养下来也出落得秀美可人,所以一舞之后,好些人都开口讨要,这么一来,人手还真是缺得不少。卓昭节想了一想,点头道:“是要补上一批,回头我着人去市上买了,再送到斗芳院里去,还是要劳烦你。”

就见夏绯示欲言又止。

卓昭节看她一眼,道:“你有话直说便是。”

夏绯示施了一个礼,才道:“不敢瞒世子妇,今日祭拜程姐姐时,恰好看到许姐姐,如今许姐姐的景遇也不大好,但许姐姐一身才艺更在奴家之上,所以奴家想着既然要添新人,恐怕奴家一个人教不好…”

卓昭节皱起了眉,心想府里有你这么一个行首我就要留意几分了,你还想再介绍一个行首来——虽然是过了气的,但算算年岁如今也不过二十余岁,虽然不及豆蔻年华的少女,却最适合妇人风情,九郎是与我恩爱,然而谁知道你们这些打小学着勾引人的女子都有些什么手段?

就算不担心九郎被勾引了去,好好的雍城侯府,倒成了你们这些行首的地儿了吗?

她一皱眉,夏绯示立刻明白卓昭节不情愿了,不禁神色一黯。

卓昭节正自沉吟,外头忽有人招呼了一声世子,却是宁摇碧过来了。

闻声,冒姑等人就皱起了眉,一起看向卓昭节。

卓昭节晓得她们的意思,只是她虽然几次召见或答应见夏氏都是择了宁摇碧不在的时候,然而这样偶然撞见,还要拦着宁摇碧不许他看到夏氏,可也显得太过看重夏氏了。所以微微摇头,并不叫夏氏立刻从后头离开。

片刻后宁摇碧进了来,才跨过门槛就道:“阮家送了一匣子桃花糕来,说是阮云舒与谢氏去城外游玩,在翠微山中摘到的,这会山下桃花都谢了,所以特意送来给咱们尝尝。”

说话之间他已经看到夏氏在,卓昭节观察着他的表情,却见宁摇碧只随意看了眼夏氏,道:“你正处置人?”

卓昭节戏谑的看着他,道:“不是,正问话呢。”

宁摇碧就在她身侧坐下,笑着道:“那你问罢。”

“你说的事儿我想一想,回头再议罢。如今你先回去算好了若要补人,要补多少,都要什么样子的,等我过目后,叫采买去把人先买了,再说。”卓昭节转对夏绯示道。

夏绯示自宁摇碧进来起就低头垂目、屏息凝神,惟恐自己有什么动作眼神叫卓昭节认为存心不良,此刻听卓昭节让她回斗芳院,却是大大的松了口气,赶紧道:“是!”

等夏绯示退了出去,卓昭节与宁摇碧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阮表哥和阮嫂子倒是好兴致。”

宁摇碧笑着道:“咱们也不是不能有这样的好兴致。若是骑马,来去翠微山,也就那么点功夫。”

“我可不能和阮嫂子比。”卓昭节忙摆了摆手,道,“阮嫂子的武艺且不去说,至少登山之际是如履平地的,就说这骑术,我也就能在乐游原上转转罢了,进山定然是不成的。”又说,“再说如今咱们有这个空吗?不说祖母和父亲那边了,如今屋子里头那两个小祖宗是能离开人的吗?”

宁摇碧笑道:“辰光过起来也很快的,几年之后他们长了,咱们也好暂时撒一撒手,再长大些,便能与咱们一道出游了。”

卓昭节微微笑道:“我也盼他们快些长呢!”

又说了几句儿女经,卓昭节就打发了闲散下人,问起了剑南一事:“如今怎么样了?”

“昨儿个就派了人南下,现下只有一份急报,还不大好说。”宁摇碧沉吟着道,“但多半是有人搞鬼,不然,宁战他们一家又不是才到剑南,为什么会在旷郎、徽娘得了名字之后就不好了?”

卓昭节想了片刻,道:“我倒有个想法,既然是冲着旷郎、徽娘的名字来的,宁…大房那边主要的人也未必会有事儿罢?”

宁战本来就是延昌郡王一派,横竖已经落到了流放剑南的景遇,再坑二房一把也不怕。毕竟纪阳长公主还在,总归他们被罚得再狠也就是流放劳役这一步了。圣人与长公主姐弟情深,不会看着长公主偌大年纪还要受失子之痛的。

所以这次的事情十有八.九是宁战配合着长安的某些人而为,既然如此,宁战总不至于把自己合家的命都搭进去了罢?他好歹也是圣人嫡亲外甥、太子的表弟,延昌郡王也要叫一声表叔的,又不是延昌郡王的家奴,再说如今太子还没登基了,要叫宁战合家为之尽忠那怎么可能?

既然如此,那宁战肯定不会死——最多在欧氏的唆使下,死两个庶子应个景儿。

若是这样的话,那雍城侯府也只要承担这么段辰光的猜疑罢了。染了瘴疠之气,难道还能拖个十年八年吗?

宁摇碧道:“本来是应该这样。但父亲说,那份急报上提到,宁战合家如今都昏迷不醒。”

“昏迷不醒?”卓昭节一皱眉,道,“这倒是难以揣测了。”

不然,剑南那边的官员也不至于动用八百里加急了。可见那地方的属官也是个耳目灵通且反应敏捷的。

毕竟八百里加急素来只能用于紧急军情、或者事关社稷的大事,像这样为了一个被流放的苦役,这地方官必定要被追究责任的。他冒着这样的风险把事情报到长安,便是看出了其中的蹊跷——如果是宁战自己配合延昌郡王一派,那么此次发病定然是有惊无险。

这样的话当地属官就没什么可被追究的了。

然而宁战合家上下全部昏迷不醒,情况危急,这谁知道是不是被盟友坑了一把?倘若宁战当真死了,纪阳长公主追究起来,当地官员肯定是第一个被圣人问罪、给长公主息怒用的!

相比贸然采用八百里加急急报的罪名,当然是得罪长公主更要命了。

想到这儿,卓昭节心中一跳——如今这件事情,一旦证明宁战合家是为盟友所害,那么只要把这真相一公布,延昌郡王往后除非兵变成功,不然即使太子登基了也休想打储君之位的主意了!

毕竟宁战不但是延昌郡王的表叔,而且一直都是极为支持他的,这样又是长辈又是膀臂的人,为了延昌郡王合家被流放到剑南,最后竟死在了自己一心一意支持的郡王手里。哪怕下手的人不是延昌郡王,只要与延昌郡王这边有关,那延昌郡王也必定身败名裂——这样心狠手辣毫无情义的皇孙,不长脑子才会让他住进东宫里去!

这么比起来,即使雍城侯府被污蔑了,真定郡王这边倒未必有延昌郡王那么被动。

因为帝后栽培真定郡王已经有两三年了,大凉上下都认了真定郡王就是皇太孙。真定郡王羽翼既丰,现下再换…这储君之位哪里能儿戏?太子膝下又只有三子,声名狼狈的皇孙唐澄那是完全没必要考虑的,连延昌郡王一派许多人都视他为拖累延昌郡王的存在。能够担任起皇太孙的只有延昌和真定。而淳于皇后极为厌恶庶出子女,对这个庶孙一向横竖看不顺眼,所以皇后对真定郡王登基之后,延昌郡王及唐澄的下场其实不是非常的关心。

真正关心的是圣人,可圣人自己也是屠戮手足才坐稳了帝位的。他虽然盼望着子孙和睦,但若子孙和睦与社稷江山放一起,圣人多半还是会选择江山——这是一位帝王的本能。

何况圣人哪里不明白,真正仁孝慈软的人哪儿能够坐得稳九五至尊的位置?万人景仰…想坐到那个地方,没点能耐,真当下头三跪九叩的都是傻子了?

所以只要真定郡王不犯大忌,譬如谋逆、弑亲,帝后会敲打、会私下训斥,但绝不会轻易改立延昌郡王。何况想落实雍城侯府赶尽杀绝的罪名也没那么容易,现下圣人把急报直接告诉了雍城侯,以表示自己的信任——除了本身对雍城侯的信任外,宁家二房的满月宴才过去几天,剑南就有了这样的变故,任谁都会想到是延昌郡王一派针对雍城侯在孙儿孙女的满月宴上为真定郡王说话的反击。

有这样一个理由在,再加上圣人嫡亲外甥的身份,想告倒雍城侯,以延昌郡王一派现在被压着打的处境,可谓是难上加难。

这样一对比的话…

这事儿,还真有很大可能是真定郡王这边做的啊!

因为宁战死了,二房这边反正也不会真正伤心欲绝,宁摇碧是乐见其成,心软些的雍城侯也不过是心烦意乱罢了,还没到后悔莫及的地步。

而宁战一家的死因如果被证明是雍城侯,真定郡王这边也不担心,左右长公主在,宁摇碧父子不会太凄惨的。何况宁战一家子死在异乡的话,恐怕圣人顾念长公主仅存二房一脉,连流放都不会。

但若能够把下手的人敲定成延昌郡王一派,那皇孙争储一事上…真定郡王一派大可以长出一口气了。

往后太子登基,想再扶持这个长子,可要先把无情无义、谋害表叔、不恤膀臂、心狠手辣、弑亲灭兄…这些名声洗干净了,再想罢!

既然宁战一家死了对真定郡王这边来说,有这样的好处,却没有太坏的下场,真定郡王这边,会不做吗?

雍城侯与宁摇碧、苏史那没动手,可其他人呢?邵国公、苏太师、真定郡王自己,甚至于…太子妃。

还有——淳于皇后!

卓昭节思忖着,究竟是谁下的手呢?还是延昌郡王一派被“夷旷、夷徽”的承诺乱了心神,出此昏招?

第一百零四章 得寸进千仞

不管怎么说,剑南的事情最坏的结果也就是雍城侯背上个赶尽杀绝的名声,宁战一家不死,长公主就会站在雍城侯这边——宁战一家若死了,长公主只有二房这么点子孙。横竖二房里亏不到哪里去。

卓昭节想通此节,也就不操心了。和宁摇碧拈着阮家送来的糕点吃着,到底是新做父母的,话题三绕两绕总是绕回到儿女身上去。卓昭节吃着桃花糕,就感慨道:“可惜谢阿姐比我晚出阁。”

宁摇碧笑着道:“这晚出阁早出阁又怎么了?”

“不然若她早出阁,早点有了子嗣,凭着阮表哥和阮嫂子的为人,教导出来的郎君决计不会差的,往后若与二娘投缘,可比赵姐姐家的大郎、慕姐姐家的鸿奴都适合呢!”卓昭节这话一说,立刻被宁摇碧掐住面颊,佯怒道:“这话的意思,是你嫁我懊悔了?”

“尽胡说!”卓昭节啐道,“我就是这么一说罢了!阮家可不比皇室、时家清爽多了?”

宁摇碧笑着道:“是是是,阮家也比宁家清爽多了,可你当初还不是不想嫁你阮表哥吗?所以说提前结亲都不可靠,回头出意外要解除婚约,左右是小娘子更吃亏!所以二娘是决计不能提前许出去的,若有好的小娘子给大郎定一定倒没什么,反正到时候不想娶了,我出面做恶人就是,横竖我名声就没好过。”

说着就轻轻一点卓昭节颊上,调笑道,“我真不该拿这桃花糕进来,合该在外头一个人吃独食才好。阮家这么一盒子逆了季节的糕点就把你女儿换了?”

“没有的事情!”卓昭节自觉失口,越发的不肯承认,把头一扬,望着房梁道,“我就是觉得阮表哥与阮嫂子教导出来的郎君会是个好的——咱们教导子女那当然是宠着的,当然咱们不会觉得不好,但将来他们长大了成家,总归还是寻脾气好的才成,不然,成日里谁也不让谁,岂不是闹得不能安生吗?我就是觉得阮表哥和阮嫂子都好.性.子,他们的孩子必然也是有耐心的。何况我大姑姑大姑父都是正人君子,比之大部分人家可靠得多罢了。”

宁摇碧听了却是哈哈大笑,道:“我算是明白了,你说阮家左好右好,就是觉得他们家孩子往后好欺负罢?”

卓昭节一怔,思索了一下,也不禁红了脸,强撑着道:“才不是呢!”

“说来说去也就是脾气好,好.性.子,那不就是好欺负么?你大姑姑大姑父、阮表哥阮嫂子,那还是亲戚,他们都是极正经的人,对着亲戚家的孩子左右是拉不下脸来的。所以二娘若当真嫁到阮家去,可不是就要叫上上下下的人都纵容着了?直接点说,那不就是好欺负?”宁摇碧笑着道,“我还道你是被阮家的桃花糕给收买了,原来你可比我坏多了,人家好心好意送你一盒子这会已经难见的桃花糕,你却是得寸进尺的把人家儿子、不对,是满门都盘算上了。你这岂只是得寸进尺?根本就是得寸进千仞啊!”

卓昭节被他戳穿真正想法,恼羞成怒,打了他几下,喝道:“我不是说了么?我就是那么一说!我有说一定要和阮嫂子家结亲?”

宁摇碧任她打着,道:“其实你本来就是想错了。”

“是啊是啊,我都错了,你一个人对去罢!”卓昭节其实也没有真的把阮家算计得什么样子,只不过她很有自知之明,就自己的性情和宁摇碧的为人,宁夷旷与宁夷徽往后必然是极受宠爱的。

比照着她和宁摇碧的性.子,说这兄妹两个往后能够知书达礼不骄纵——也就是说说罢了,卓昭节私下里自己都不能相信。到这时候,她才能够理解游氏当年一意要撮合她与阮云舒的苦心。

对于小娘子来说,意中人自然是像宁摇碧这样鲜衣怒马驰骋原上如骄阳的少年更打眼,可作为母亲,到底是阮云舒那样人品气度家世亲族才学都符合众人心目中上佳的标准的少年郎更为稳妥。

卓昭节自不后悔嫁了宁摇碧,可她能够遇见宁摇碧,却不是每个顽劣少年郎都像宁摇碧一样情深义重的。相比在看着就不靠谱的人里撞见一个好的,哪里有在看着就放心的人里择一个好的来得放心?

所以吃着阮家的桃花糕,不经意的想到阮家的情形,再加上之前赵萼绿与时采风都提过与宁夷徽结亲一事,卓昭节虽然也赞成不允,但经宁摇碧解释,心里总归也觉得确实女儿的夫婿要好生掌眼才成。

既然想到了阮家——这可是经受过满长安无数夫人、老夫人追根究底确认为心目之中最合宜的女婿人家的。就算到了阮云舒和谢盈脉下头,只要阮云舒不变坏,凭着谢盈脉的为人,恐怕比卓芳华还好伺候些。卓昭节也就顺嘴感慨一句了。

未想被宁摇碧一路调侃下来,就撑不住的要恼了。

见她说了气话,站起身来就要走,宁摇碧忙也丢了桃花糕跟上,笑着道:“你别急呀!听我说——从前我也不是岳父、岳母大人心目中的好郎子罢?可如今岳父与岳母大人定然也是真心疼我的。你能遇见我,夷徽还怕遇见不到好的?再说岳父、岳母大人是正人君子,我可是一心一意偏自己人的,咱们的女儿还怕被亏待了不成?”

卓昭节仍旧板着脸,道:“是啊是啊,你说的对极了!就我小心眼,净会算计旁人家!”

眼看小夫妻两个就要闹别扭,冒姑撑不住出来说话了:“婢子说一句,如今徽娘子尚且不到周岁,现下除了世子和世子妇,也就认得乳母。至于阮家小郎君,这会谢夫人都还没传出好消息,何况即使立刻就有了,是不是小郎君,也是未必。世子和世子妇却在这儿先拌起了嘴,这…这又是何必?”

这话提醒了宁摇碧与卓昭节,两人面面相觑片刻,都是一阵哭笑不得…

再过一日,便是宁娴容的三朝回门之期。卓昭节与宁摇碧起早就吩咐洒扫门庭,换了正式的礼衣等待着。到了时辰,雷涵亲自携了宁娴容过府,先在前堂拜见二房众人,寒暄过后,卓昭节对宁娴容使个眼色,笑着道:“祖母这几日有些乏,不如我先陪十娘去试试能不能见?”

雷涵晓得敏平侯府虽然失势了,然而跟前这位世子妇既得皇后、太子妃垂青,又是雍城侯世子的掌中宝,二月里诞下双生子后,更是连纪阳长公主人前人后都对孙媳赞不绝口,不敢怠慢,他不敢直视卓昭节,侧身恭恭敬敬道:“有劳九嫂。”

“妹婿太客气了,你们说话罢。”卓昭节微微而笑,拉着宁娴容,转入后堂。

剑南的事情还没有一个准信,纪阳长公主心中忧愁,这几日连曾孙都没心思见了,更不要说本来就不怎么在意的庶出孙女。卓昭节自不会带宁娴容过府打扰,却直接把她带到了自己住的院子里,照例上了茶,先问宁娴容到雷家的情形:“舅姑可好?妯娌性情可相投?侄儿侄女们有淘气的吗?下人里头…”

她一迭声的问过来,宁娴容早就笑出了声:“嫂子不要担心,舅姑都是极温和的人,妯娌也明理。侄儿侄女有些个不在家里,然也备了礼。看着都是懂事的。下人我也能管得住。”她面色微微一红,低不可察道,“涵郎…他…原本有两个通房来着,去年定亲后就打发了。这事儿,还是他乳母悄悄告诉我的。”

卓昭节看着她娇羞的模样,不禁也笑了:“瞧不出这小子还是个细心的主儿…只是也不忘记表功呢!”

“没有呢!照他是不想告诉我的,但他乳母藏不住话,被我设法套出来的。”宁娴容下意识的道。

“世子妇快别说十娘子了,如今十娘子已经是雷家人,哪儿不帮着夫婿说话的?”冒姑在旁打趣。

宁娴容面上红色更盛,嗔道:“姑姑!”

卓昭节微笑着道:“你肯帮他说话,料想他待你是不错的,既然你这么说,我们就放心了。左右你们也在长安,往后回来也方便,若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儿,你不妨打发人来告诉我,咱们母亲虽然去得早,我年纪也不比你大什么,然而总归是你嫂子,该为你出头的地方,断然没有躲着的道理。咱们家人少归人少,可也不能因为人少就看着自己家娘子受委屈。”

宁娴容闻言眼眶一红,道:“我本以为这辈子完了,未想到还有遇见嫂子的福分!”

“这话说得我可不敢当。”卓昭节轻笑了一声,“要说这做嫂子,我娘家那两个嫂子都是极好的。我呢,如今也是依葫芦画瓢,若是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你可别怪我。”

“若嫂子这样待我我还要说不好,那良心当真是都被狗吃了。”宁娴容说着就含了泪,卓昭节忙道:“瞧我,本是让你放宽了心在雷家过的,怎么反而招你成这样了?”

她亲手拿帕子给宁娴容擦了,又温言安慰半晌,宁娴容才破涕为笑道:“侄儿们可是在睡着?祖母还好吗?这两日乏着了?”

把长公主放在宁夷旷和宁夷徽之后虽然是信口而问的不经意,然而也透露出来宁娴容是彻底的倒向了二房了。本来么,她打小讨好长公主也算是尽心尽力,等闲孙女都没她这份孝顺小意的。可长公主眼里就只有二房父子——宁娴容晓得这是因为自己的出身。

长公主再不满意欧氏,总归欧氏是长媳,是宁娴容的嫡母。长公主自己就受过逆子的气,要不是宁摇碧和欧氏有仇,处处针对着欧氏,长公主偏心孙儿,偶尔也会抬举一下宁娴容,宁娴容这点夹缝生机都争取不到。

自过继以来,有了名正言顺可祈求和依靠的嫂子卓昭节,宁娴容又不是当真对祖母孝顺到了感天动地不肯或离的地步,怎么会不舍了难讨好也不差她去讨好的祖母,靠向更好说话也更爽快的嫂子?

她的暗示,卓昭节心知肚明,却是叹了口气,道:“你新婚才三天,许是雷家没告诉你们?剑南…出了点儿事情,就是你出阁次日传过来的,祖母这会难受得很。这几日,连九郎都没见。”

第一零五章 上门大闹(上)

剑南出事,虽然卓昭节没说详细,但既然涉及到长公主,想也不必想,定然和宁战有关了。宁娴容听得脸上变色,失声道:“怎么会这样?是怎么了?”

然而她虽然反应激烈,但眼中担心惶急却绝非为了宁战一家。毕竟她之前在大房里过得战战兢兢,早就把嫡母欧氏恨了个死去活来,因着欧氏对她的不喜以及年岁上的差距,和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姐也不亲近,在这中间,父亲宁战根本没管过她死活。宁娴容打小靠着乳母小心翼翼的教诲艰难度日,胸中那点儿慕孺之情早就在一次次挣扎中消磨殆尽了。

如今宁战有难,她头一个想到的是:“糟糕,如今我才出阁呢,万一他们都死了,宁瑞庆这些也就算了,若父亲与欧氏那毒妇出了事儿,那我岂不是要立刻与涵郎别居?”且不说如今她新婚燕尔的,对雷涵又满意,打从心眼里不愿意分开。

就说雷涵当初定了亲就把通房打发了,足见也是愿意与妻子好生过日子的人。可这才新婚就要分居,这样血气方刚的少年郎能忍得住吗?若是忍不住,谁知道会做出什么来?斩衰三年,手里但凡松一松,庶子庶女都能成双了!

想到这儿,宁娴容又急又怒,暗骂流放的这几人出事出的太不是时候,简直就像是专门给自己找不痛快的一样!

她心里这么想的,脸上就流露了出来,卓昭节察觉到,心下也暗松了口气,她倒不怕宁娴容反水,左右这小娘子如今什么不捏在了雍城侯府手里?别看她出了阁,侯府这边要拿捏她有得是办法。只是卓昭节前前后后也替她张罗好些了,总归是付出感情的,若宁娴容这会又同情心疼起了宁战与那些异母兄长,卓昭节不免也要怀疑她往后会不会因此对二房不利——尽管这样的标准不近人情,可卓昭节却不敢拿自己这一房的前程性命去赌的。

如今见宁娴容确实对大房没了感情,卓昭节自然欣慰,就提醒道:“十娘莫要慌张,别忘记,你如今是二房的女儿了。”

宁娴容本来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听了卓昭节的话,才松了口气,但跟着又为难道:“即使是照着嫡亲大伯、大伯母来,这齐衰一服也要期年,我…我不怕嫂子笑话,虽然涵郎现下待我是好的,可才成亲就服了丧,恐怕夫家到底觉得…不够吉利…这…”

她说不够吉利,其实还是嫌期年太长,她拿的是游氏亲自给的卓昭节出阁前调养身子的方子——还指望能有卓昭节的福分,过门不到半年就有身孕,一举巩固住在夫家的地位呢!

横插里来了这么一出,即使不是三年斩衰,一年…不说雷家那些娇俏新鲜的使女了,北里那许多阁子,成日里花枝招展的妓人——宁娴容费尽心思才嫁了个如意郎君,如今满心都是憧憬着往后的生活,虽然过门才三日,但盘算都不知道推敲过多少回了,现下倒好,之前那些个在夫家大展拳脚的法子统统收了起来,先想着若当真要守期年,与雷涵之间的关系怎么办罢?

卓昭节看她才听了个剑南出事就急得团团转,也有点哭笑不得,道:“你这话快点不要说了。若是传了出去,人家还道咱们房里多么盼望着大房那边不好过呢!如今只说情况危急,何况剑南到长安,虽然是八百里加急但也是几天前的消息了,我想现下可能已经好了呢?总而言之情况还没有坏到那一步。”

虽然她这么劝了,可宁娴容还是愁眉难展——嫂子卓昭节这话听着像有道理,可祖母纪阳长公主有多么偏爱兄长宁摇碧,之前一心一意想讨好祖母以嫁个好人家的宁娴容最清楚不过了。

如今祖母连宁摇碧都不肯见,大房的情况还用说?若非宁战九死一生,本就对这个长子心存罅隙的长公主会担心的连最宠爱的孙儿都不想见了吗?

卓昭节看她愁成这个样子,不忍心的道:“你若是实在担心,也想一想,若当真人去了,旁的不说,这衰服总归要穿的。你这儿愁着也没有用,还不如趁着事情没定下来,对雷涵…多用点心!”

宁娴容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虽然在担心中,也不禁红了脸,顿了一顿才道:“是。”

正说着话,外头伊丝丽忽然匆匆忙忙的赶了进来,不及请罪,就神色凝重的道:“主母,不好了,宁大娘子与宁四娘子俱穿着孝服,领着陪嫁时的人,披头散发的在府门前哭闹,嚷着君侯与主人谋害了她们的父母兄长呢!”

卓昭节一惊,差点站起了身,道:“宁大娘子与宁四娘子?大娘她不是在山南吗?”

宁战这两个嫡女,四娘宁瑞婉年少无知时贪看才子佳人的话本,坚持嫁了出身清寒的许怀玉,就在长安郊县。大娘子宁瑞澄,却是欧氏亲自挑选的夫家,乃是山南道观察使渠辛道嫡长子渠华羽。

当初长公主以不孝为名发作大房,宁战被夺了祈国公的爵位,欧氏亦被剥夺诰命之封。膝下子孙全部流放剑南——但已嫁女是不算的。所以那日宁瑞婉虽然也跟着父母兄弟跪在长公主府里,事后却只被放回许家罢了,连从许家回国公府时带的几件随手之物,也被发还——毕竟宁战倒了,长公主还在,犯不着亏待了长公主的亲孙女,叫长公主厌烦。

若是宁瑞婉一个人闹上门来,倒也在情理之中,可现在宁瑞澄也回来了,山南到长安,可不近。卓昭节不免狐疑的问:“你可看得准?”

伊丝丽肯定的点了点头:“婢子也怕门房弄错了,亲自爬.墙头看过,打头的就是宁大娘子,宁四娘子不如宁大娘子泼辣,只是帮着嘴,如今宁大娘子正向四邻诉说着大房那边在剑南遭遇毒手的事情呢!”

卓昭节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有这么一出,剑南那起子事情到底是谁干的,不问可知!

延昌郡王当真是急昏了头了!以为长公主几日不见雍城侯父子,就是笃定了雍城侯谋害兄弟,这是不打算维护雍城侯了吗?现在叫两个侄女上门来大闹就能迫得雍城侯就范?!

她重重的一拍案,喝道:“十娘你自便,你们都随我去看看!不说大伯父和大伯母如今也未必就出了事儿、父亲怎么说也是她们的叔父,就说祖母还在呢,她们就穿了孝,这是什么意思?”

——宁瑞澄和宁瑞婉闹上门而不是其他人,想想也知道出这主意的人打的是雍城侯不便出面与女流之辈、还是晚辈计较,宁摇碧虽然做得出来这样的事情,但当此之时,雍城侯必然要拉住他。

这样的话,雍城侯府能够出面应付的就只有一个卓昭节。

而卓昭节是满长安公认的好福分,只不过,对于这位世子妇的能耐么…

众人嘴上不说,心里都是不以为然。毕竟卓昭节的底细也不难查,打小寄养在外祖父家,却有侯府作为靠山,游家即使不是真正打从心眼里疼爱她,看着侯府的份上,也断然委屈不了她的。回到长安后据说也一直被父母珍爱,甚至连嫡亲次嫂、古太傅的嫡孙女都在她跟前赔着小心。出阁之后丈夫宁摇碧又对她千依百顺——这种娇生惯养从没吃过苦头的小娘子能有什么手段?

纵然能有几分小聪明,宁瑞澄和宁瑞婉姐妹两个都是为妇多年,在后宅子里练就一身眉眼剔透的本事的,还拿捏不了她?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卓昭节当然是心知肚明,她真心被气到了——难道自己这没用的名声居然如此深入人心?在小则关系宁战一家性命、大则关系储君之位这样的大事上,对手也把自己照着无能愚蠢来假设?!

她连衣裙都懒得换,腾的站起身来,招呼了冒姑等人就要走。

宁娴容也被宁瑞澄、宁瑞婉闹上门来的事情惊了惊,闻言忙道:“我和嫂子一起去——这两个人既然凑到了一起,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儿个过来,定然是觑准了涵郎在,父亲要拦着九哥,不然,借她们十个胆子,敢在九哥在府里时闹上门?”

宁摇碧对宁家大房的仇视那是朝野皆知的事情,纪阳长公主亲自养出来的这位世子天生就有视礼仪廉耻如浮云的境界。别说堂姐了,嫡亲伯父伯母都能当面踩,如果没有雍城侯阻拦,宁摇碧能直接走出府去,当着围观四邻的面,大大方方的撩起袍子把两个堂姐踹到街心去!

毕竟他连表叔秦王世子都当街打断腿了,同辈的堂姐算什么?

然而卓昭节如今非常听不得这话,冷笑着道:“这长安,怕是人人都道我是靠了你九哥才能过日子呢!虽然我与你九哥要好,他一向护着我!可若因此就当我是个泥捏的好欺负的,我真想问问那人的眼睛是不是瞎了!”

宁娴容心想以为你好欺负的人当然是不长眼了,只看宁摇碧就知道,虽然男女有别,但一般是被宠大的最小的嫡出孩子,九嫂你是能忍气吞声的人那可就怪了!但这一回你气冲冲的出去叫人一顿棍棒也能杀了那两个的威风,可那样还不知道京中的人要怎么议论雍城侯府呢!

嫂子你不好欺负,问题是你未必能够把这事处置好罢?

…卓昭节气头上没留意这小姑子的神情,冒姑却看得清楚,心中不禁一哂,暗道连自己小姑子都这么认为,倒也难怪那幕后之人会撺掇着宁家姐妹来闹了。

只不过,冒姑暗忖,自己伺候的这位主儿娇纵归娇纵,可又什么时候吃过亏?

第一百零六章 上门大闹(下)

卓昭节带齐人手到了大门后,听得外头女子哀哭、凄切诉说声不绝,但却不闻好事者的鼓噪声,料想是如今雍城侯府正得势,这兴宁坊靠近皇城,能住这儿的多少也有些底子,尤其与侯府比邻近居,多半也是官家,晓得轻重。

固然宁家大房的两个嫡女披麻戴孝在侯府门前闹了半晌都不见人出来,但任谁也知道雍城侯也许会因为不屑与两个侄女计较不出面,可今日从大房过继的娘子回门,世子宁摇碧和世子妇卓昭节必然是在府里的,这两位哪一个是肯忍气吞声的主儿?

他们可不想为了看一场热闹和雍城侯府结下仇——再说谁不知道雍城侯世子是个完全不讲规矩的主儿?这位年轻的世子既心狠手辣又地位尊贵,而且最关键的是他根本就不要脸…就是帝后对着这么个甥孙都头疼。所以四邻最多开了条门缝看一看,当真围到府面前来,要么就是索性与侯府不和在前,要么,就是当真不想好好过日子的了。

卓昭节听着外头此起彼伏的哭声,眼中戾气浮现,朝门后正惶急无措的下人一扬下颔,骄矜之态十足,冷冷的吩咐:“开了门!”

大门缓缓打开,因为今日要受雷涵和宁娴容礼,为表重视宁娴容,卓昭节特意穿戴了她这个品级命妇最高的一套礼衣,便是出阁时所着的花钗礼衣,八树花钗与八宝钿在日头之下折射出明光灼灼的光华,八等翟衣上暗纹锦绣步步生辉——然而卓昭节眉眼倾城,生生把这套华贵非凡的钗衣压住,倒叫人更加注意到她本身的美貌,而非这套钗环衣裙的华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