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俏脸含煞的步出侯府大门,虽如此,却还是难掩仪态万方,四下里一扫,随宁瑞澄和宁瑞婉过来大闹的众多下仆,无分男女,听得门开声后下意识的一望,竟都被她美貌所慑,原本喧嚣的门前,居然因此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连宁瑞澄和宁瑞婉,也被她出来的气势震住,顿了一顿,才回过神来——本来她们闹了这么半晌,观者寥寥,不远处的宅子里甚至隔墙还传出几声窃笑,已经很尴尬了,而听得侯府大门一开,之前几个围观的人也迅速撤到远处,作出路过、和看热闹完全不沾边之态,显然都是畏惧此刻的雍城侯府。

宁瑞澄和宁瑞婉都是国公府里娇养出来的娘子,出阁之后,哪怕是被欧氏认为昏了头嫁糊涂了的宁瑞婉,在夫家也是备受尊重的,什么时候这样豁出来丢人现眼过?更不要说豁出来大闹还没人理会了。

此刻见了卓昭节,当真是分外眼红!

宁瑞澄作为嫡长女,性情要比妹妹泼辣许多,当下尖叫一声:“你们赔我父母、兄弟命来!”蹬蹬几步冲上台阶,伸手就要去和卓昭节厮打!

硬是跟来的宁娴容见状一惊——她是知道宁瑞澄的,这嫡出的大姐一向最讲究风仪,就是去上房给父母请个安,不提前一个时辰梳洗打扮也都不肯出门的。她会带头来大闹,实在叫人意外,此刻更是一见面就上来动手那就更意外了——宁瑞澄失态至此,难道宁战、欧氏真的死了?

宁娴容心念电转,提了裙子就往卓昭节身边跑:“嫂子小心!”

卓昭节却是不避不让的站在那里,森然望着扑上来的宁瑞澄,唇边浮起冷笑:“我倒要看看这泼妇敢动我一根手指?”

话音未落,宁瑞澄已经扑到她跟前——然而横刺里原本侍立在卓昭节身后的胡姬伊丝丽、莎曼娜双双抢出,这两个胡姬既是姊妹,又一起伺候宁摇碧多年,心有灵犀。一人一边夹住宁瑞澄,宁瑞澄虽然是一路冲来,她们轻巧一夹,居然脚下分毫不动,俱笑着道:“大娘子有什么话请好好儿的说,主人心疼主母,命婢子们时刻不离,以护主母,大娘子若是伤了主母,婢子们何以与主人交代?还望大娘子冷静些。”

——慢了一步的卓昭节之前安排的粗壮婆子为难的看了看卓昭节。

卓昭节蹙了下眉尖,她知道这两个胡女骑射俱佳,却没想到她们会在此刻出手。不过这也没什么…正待说话,几次都没能挣扎出来的宁瑞澄气恼的大叫:“冷静?我父母俱亡于雍城侯府之手,身为人女,还冷静个什么?!我从山南昼夜驰骋而回,就是为了向雍城侯府讨个公道!今儿个,不是我与四娘死在这儿,就是雍城侯府…”

她说到此处忽然痛叫一声——原本的狠话也嘎然而止,就听伊丝丽带着温柔的笑:“大娘子若是不能冷静,婢子们也可以帮一帮手。”

“大娘子欲伤咱们主人、主母,那咱们只能让你永远都做不成,不然,族里送了咱们来伺候主人、主母,和如今的两位小主人,若是真叫你们伤了主人、主母,咱们如何对族人交代?”莎曼娜可没姐姐这么端庄温柔,冷笑着抬手捏住了宁瑞澄的下颔,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杀机,“大娘子看看这四周,除了你们带来的人,这会可还有旁的人?按说似你们这样大张旗鼓的闹了这许久,怎么也该有那么一圈儿人了罢?这样都没有,大娘子你又何必再强撑?”

卓昭节默然片刻,幽幽的道:“九郎都叮嘱了你们些什么?如今可是不必我多嘴了?”

闻言,伊丝丽、莎曼娜脸色都是一僵,尴尬的对望了一眼——她们姐妹自伺候宁摇碧起,觑着宁摇碧的脸色收拾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早已习惯成自然。今儿个又得了要护好卓昭节的命令,就打着速战速决把宁瑞澄和宁瑞婉速速收拾了的主意,却不想疏忽了现下在她们身后的可不是那个吩咐一声就等结果的主人,而是气势汹汹而来、不想说和做都快被她们包办了的主母。

这抢了主母的风头…

伊丝丽想说什么解释下,然而看着卓昭节眉宇之间的怒色,还是乖乖的噤了声——很显然,主母现在心情很不好。

卓昭节出阁以来,最恨的就是旁人说自己无用,她一向觉得自己很能干——难道得宠就一定是废物?

却不想这回一路上已经想了十七八个法子来处置眼前之事,结果气势满满的出了场,风头倒是叫伊丝丽与莎曼娜出了去!

这会见两个胡姬都不作声了,她才冷哼了一声,看着兀自挣扎怒骂不休的宁瑞澄,轻描淡写的道:“按说我该叫你声大姐的,可你如今这么满身重孝的闹上来,全然不顾这儿是你嫡亲叔父的府邸,可见根本没把父亲当长辈看,所以我也不想叫你了。我且问你,你一大早的在这儿闹腾着要公道——照理你也曾是国公府出来的,不可能像民女一样无知,何况民女也未必不知道这告状是去大理寺罢?还是你嫁到山南去忘记了长安的路?”

宁瑞澄本就是带着满腔怒火和满腔委屈上门而来的,在门外闹了这半晌不见府内动静,也不见外头应和之人,心知如今二房得势,众人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又有谁来帮她们姐妹说句话儿?原本的怒火与委屈此刻早已酝酿得汹涌澎湃,听着这漫不经心的冷嘲热讽,不由得双目赤红,颤抖着声音道:“咱们的父亲、母亲、兄弟已经被流放去了剑南,饶是如此你们还要赶尽杀绝!如今你们你们二房得意着…大理寺…你当我不知道大理寺正江楚直是你娘家的姻亲?我们还去大理寺做什么?你还有脸提嫡亲叔父,我们姐妹今儿个来就是要问一问叔父,咱们父亲好歹也是他的嫡亲兄长,他怎么忍心?!若叔父不给咱们个交代,山南我也不回去了,我就一头碰死在这门口,魂魄永生永世缠着你们这一房!叫你们上上下下都不得好死!”

卓昭节闻言,忽然哈哈大笑,道:“我只听说过人死如灯灭,你既信这魂魄,我倒奇怪古往今来的名将悍卒原来都是死在幽魂手里?”跟着脸色一沉,嘿然道,“我可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孝顺女儿!口口声声说着给父母兄弟讨公道,然而父亲母亲还在,祖母亦正在堂,倒是先把斩衰的重孝穿上身了!这是生怕父母不被气死,还是迫不及待要穿这一身?!”

宁瑞澄本来还要和她对骂,未想听了后头一番话,倒是呆了:“你说什么?我…我们父亲母亲…没事儿?”

台阶下头,原本就因为宁摇碧的缘故怕了雍城侯府三分的下人们在宁瑞澄被两个胡姬收拾下来后就乖巧极了,面对卓昭节如今的底气十足,显然慌了手脚的宁瑞婉虽然上了台阶,却显得手足无措,到现在才能插上话,惊喜交加道:“当真?”

跟她们而来的下人闻言,都嘈杂起来。

见状,卓昭节心下微讶,却仍旧冷笑着道:“八百里加急呈御前圣览,你们说呢?”

…宁瑞澄、宁瑞婉面面相觑,似乎深为这个消息惊愕!

卓昭节这会一时间也不能判断她们是当真不知情被人哄了来,还是另有阴谋,继续嘿然道:“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朝中随便寻位官员问一问大概也就知道了,你们不是故意穿孝是什么?”

“若知道父母无事,咱们穿这个来做什么?”宁瑞澄闻言,顿时涨红了脸,只奈何如今春日,她是直接穿着孝衣的,何况以她的身份,哪怕是孝衣下还有家常衣裙,也做不出来这当众解衣的事情,只抓着衣角的手都微微颤抖——只是她转念一想,就这么认错那是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的,便继续振作,大声道,“但恐怕咱们父母即便如今还活着,情况也很不好罢?你敢说不是你们做的?若不然为什么祖母这几日连九郎都不见了?从来祖母最疼九郎,要不是九郎丧心病狂的对嫡亲伯父下毒手,祖母会恼他成这样?”

她话音方落,卓昭节忽然踏前两步,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卓昭节的力气当然不很大,此刻虽然没留力,然而也只是把宁瑞澄打得脸偏向一边,只是宁瑞澄直接被打懵了——这可是侯府门口!自己怎么说也是宁摇碧的大堂姐,亦是这卓氏的大姑子,她…她竟然?!

没等她回过神,卓昭节已经伸指在她面颊上不轻不重的一划,尖利的指甲划得宁瑞澄脸上火辣辣的痛,宁瑞澄又惊又怒的听着她森然缓慢的道:“此事如今自有圣断,连圣人都没说是父亲或九郎做的,你倒是比圣人更圣明?”

不必宁瑞澄回答,卓昭节语气复满了怒火,“你说九郎丧心病狂?我看你与宁四娘才是丧心病狂!连自己亲生父母的生死都没弄清楚,就这么上赶着披麻戴孝——咱们的祖母还在呢!你们是有多想忤逆诅咒祖母?!还是早就盼望着父母不得好?!何况即使你们父母去了,现下也没凭据说是咱们府里下的手,剑南那地方本来就是瘴疠横生地,谁知道是不是运气不好?不管怎么说,我身后这座府邸也是你们嫡亲叔父的宅子!你污蔑九郎丧心病狂——我看你们这些不问青红皂白的上门来披麻戴孝的才是丧心病狂!枉费你们两个都是我与九郎的堂姐!简直就是不孝不义!”

“你再转头看一看!”卓昭节把手一指身后的宁娴容,冷笑着道,“这从前是你们的亲妹妹,如今也是你们的堂妹!亦是你们最小的妹妹!三天前,是她出阁,帖子我去年就发了,你们可曾到场、可曾为缺席招呼?可曾给她一支铜簪的贺礼?或者哪怕是说上一句恭喜的话儿?今儿个,是她与夫婿回门——你们可真会挑日子!本来么,长安都晓得咱们两房不甚和睦,可十娘总是你们的亲姐妹罢?你们对她,尚且如此无情无义,嘿!真亏你们有这个脸在这儿哭嚷这许久!

“你可知道为什么你们闹了这么久都没人围观?!这是四邻都听不下去你们两个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忤逆长辈苛刻姐妹的事情!”

卓昭节收回手,厌恶的拿着帕子擦了擦手指,森然道,“自己这么丢人现眼,还有脸在这儿理直气壮!真亏得祖母今儿个乏着,未必晓得你们来闹的事情,不然,你们担当得起?!”

第一百零七章 宁顺忠

宁娴容眼珠一转,忽然上前一步,微微扶住了卓昭节,柔声劝道:“九嫂歇一歇气,这几日本来祖母为着大伯父大伯母及诸位堂兄堂嫂,心绪就不佳,若是晓得两位堂姐这么不孝,岂不是更生气了?届时还要九哥、九嫂宽慰才是,九嫂这儿先把自己气到了,可怎么去劝祖母放宽了心?”

卓昭节斜睨着宁瑞澄,冷笑着道:“我倒是想不气!本来么,今儿个你回门,多好的日子?偏这两个人,说起来比咱们都年长!这样的没脑子!也不想一想,大伯父即使伤了祖母的心,被贬到剑南去了,可难道不是祖母的骨肉了?祖母向来慈仁,否则就凭大伯父之前做的事儿,换做了其他人,能是流放剑南就算了的?如今祖母还在呢,她们又是穿重孝又是闹到嫡亲叔父门上来,这是惟恐剑南没人小觑了大伯父和大伯母去吗?还是这雍城侯府的门都长了刺,她们好好儿上门会扎着?!没点儿眼力劲!”

又骂随宁瑞澄、宁瑞婉而来的下人,“娘子们挂心着父母急糊涂了,你们这许多人难道也都昏了头?!两位娘子做这样丢人现眼的事儿,你们一不劝说二不阻拦,是存心想看着你们娘子声名扫地是不是?黑了心肝的东西!”

众人都被骂得不敢作声。

宁瑞婉却从卓昭节的话里听出了些别的意思——她忙按住终于从惊愣中醒悟过来的宁瑞澄——试探着道:“照九弟妹这么说,咱们父亲母亲…都还好好的?那怎么听人说祖母好几日都不见九弟了?从来祖母最疼爱九弟的。”

卓昭节冷笑着道:“四姐这话说的也真是可笑!祖母是偏疼着点儿九郎,这个长安上下都知道。可难道这样祖母就不疼你们了?四姐你也说得出口这话,我虽然进门才一年,可闲来也听府里老人说过些往事,你敢说祖母对你没有半点儿祖孙之情?!”

她如今虽然还是指着大房姐妹骂,但却已经跟着宁瑞婉的“九弟妹”叫四姐了,这变化,大房姐妹当然听得出来,宁瑞澄才被打了,还在下不了台。宁瑞婉性情本就不如这个长姐刚硬,如今又听说父母还在——那这会和二房拼命就太笑话了,所以用力掐着宁瑞澄的手,示意她沉默,自己则是顺着卓昭节的语气哭诉道:“九弟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们还能说什么?然而不久之前大姐在山南接到消息,道是咱们父亲母亲俱被二叔和九弟害死在了剑南。原本父亲母亲偌大年纪流放咱们就是提心吊胆的,九弟妹也为人子女,若是换了你,你会不急吗?结果咱们心急火燎的进了长安,到祖母门上一打听,闻说祖母好几日没肯见九郎了,怎么能不信了这话?”

继而哽咽,“方才咱们说话是急了点,可咱们身受父母之恩几十年,至今未报一丝,乍闻噩耗,焉能不失了分寸?如今还求九弟妹给咱们一句准话罢——父亲、母亲和诸位兄弟,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若是他们都安好,就是叫咱们姐妹即可撞死在这儿给二叔赔罪,咱们也是心甘情愿的。”

卓昭节闻言,又是一声冷笑,道:“四姐这话说得我可不敢当!怎么说也是嫡亲骨血,动不动就要撞死了赔罪,合着咱们雍城侯府草菅人命到了这样的地步?我进门以来却是从来没听说过的!”

“是是是,我又急得说错话了——咱们父亲母亲到底怎么样了?”宁瑞婉说着,作势要跪,凄凄楚楚的道,“我求九弟妹了!”

“我是你弟妹,可不敢当这样的礼!”卓昭节冷笑着避开,使个眼色,宁娴容会意,立刻上前亲亲热热的挽住了宁瑞婉的手臂,不使她当真跪下去,口中柔声道:“四姐你这是做什么?九嫂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吗?最是心软不过的,你们好好儿的上门来问,这府里上下,哪个大胆的敢拦着不叫你们进?你们说你们闹成如今这样子,我与涵郎倒没什么,这叫祖母和父亲知道了心里岂不难过?现下闹成这个样子,丢的是咱们家的脸,倒叫外头看了笑话去——虽然大伯被夺了爵又流放了,可大姐现下还有诰命在身呢!传了出去…你们说说你们这会这事做的,九嫂哪里能不气?不只气你们不知道轻重就闹上门来,还穿了这晦气的孝服,更气你们…这是自毁前程啊!”

本来宁瑞婉因为惧怕宁摇碧,就不赞成闹上门,她倒不是不孝,但雍城侯有宁摇碧那么个儿子,他是怕人到门上来闹的主儿?他不去人家门上找麻烦就很不错了!何况墙倒众人推,如今祈国公爵位都被夺了,祖母又一心偏着雍城侯父子,她们两个出了阁的女儿根本就是孤苦无依,这么上门来闹腾除了更加惹气与吃亏外还能落什么好?倒不如忍耐下去从长计议。

奈何从山南赶回来的宁瑞澄坚持,宁瑞婉拗不过长姐不得不跟了来。方才听说父母尚在世间,心里就是一突——宁战和欧氏既然没死,她们却先把二房得罪了,不说自己怎么样罢,这不是给远在剑南的亲人招灾吗?

宁摇碧可是以睚眦必报出名的!

如今卓昭节既然给出台阶,宁瑞婉也顾不得宁瑞澄受的委屈了,忙不迭的先顺着下来,哭道:“只怪我们自来顺风顺水的,自父亲母亲离开长安,这心里就没了主心骨,做事都是魂不守舍…这才被人骗了去!”她倒也机灵,立刻想到了把姐妹两个摘出来的理由,转头就对宁瑞澄急道,“大姐!咱们父亲既然好好儿的,那之前给你报信的人是何居心?!”

宁瑞澄当众受了掌掴之辱,着实把卓昭节恨到了骨子里去!可被妹妹死死掐着手臂,剧痛之下却又迟疑起来——本来她们过来叔父门上大闹,打的名义就是为父母讨个公道,若宁战和欧氏当真死了,即使后来二房拿出不是他们干得的凭据,一句伤心双亲亡故也可以搪塞了,毕竟二房现在正占着上风,没必要为了一次闹腾和她们计较到底,徒然失了身份。

可如今卓昭节言辞凿凿的说宁战与欧氏还活着…即使没有祈国公府撑腰,宁家娘子里出阁最早的宁瑞澄好歹也是渠家冢妇,膝下也是有儿有女的,就这么都不顾了…往后叫几个亲生子女如何自处?

这样的思来想去,虽然满心不甘,却还是顺着宁瑞婉的话,道:“是父亲从前身边的老仆宁顺忠所言,不然我何以星夜从山南赶回长安寻你?”

卓昭节闻言,微微蹙眉,道:“宁顺忠?他可是大伯父与大伯母去剑南时所携之人?”

“正是其中之一。”宁瑞婉见宁瑞澄没说话,忙代她回答,“这本是咱们宁家的家生子,打从祖父那会就伺候父亲了,父亲被流放后,国公府的下仆俱被官没,然他去祖母跟前求了恩典要继续跟着父亲,所以…”

若是如此,那宁瑞澄被他蒙蔽倒也有几分可能了。

卓昭节略一思索,道:“那宁顺忠如今何在?”

“他没有来。”这个问题宁瑞婉却回答不了了,频频给宁瑞澄使个眼色,手底下又掐个没完,被她催促,宁瑞澄只得硬声道,“我知道消息后,就往长安赶,他一把年纪了,又一身风尘仆仆,所以让他随后赶来。”

“那如今会到什么地方?”卓昭节再问。

宁瑞婉在旁插话道:“这人若是骗了大姐,恐怕是不会来了——大姐可有派人和他同行监视?”

被宁瑞婉提醒,宁瑞澄脸色也不全是对卓昭节的愤恨了,变得凝重起来,踌躇了下,才道:“我原本要打发人晚一步和他走,也有个照应,但他坚持说从剑南到山南都是孤身走过,如今已经把事儿禀告给了我,还能放缓些速度,完全不必留人照应。我…”

顿了一顿,她慢慢的变了脸色,道,“按着行程,这人…应该昨天或今天到的,但…我想也许是被耽搁了?”最后一句话,语气里已经透露出分明的不确信来。

显然宁瑞澄也意识到宁顺忠怕是有问题了。

第一百零八章 进府(上)

“那也不必等到明后日了,这宁顺忠既然年老,大姐你又准他慢行,我想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健仆,配上好马,这会就出城,沿着官道往山南搜寻,他当真是跟着大姐之后往长安来,那么日头落山之间必能见着!”卓昭节叹了口气,很是怜悯的道,“但正如四姐所言,我想是很难找到这个人了。否则都不必提了他到大理寺,就带他过来,两下里一对质,咱们家不计较,大姐料想也不会饶了他这诅咒主人的恶仆!他又怎么会再来?”

见她神色自若,理直气壮,宁瑞澄和宁瑞婉对宁战、欧氏还活着的指望又大了几分,对望一眼,均是面有沮丧之色——这次她们被坑得实在不轻!

宁娴容微微转开头,掩住嘴角一抹嘲色,待转过头来时,却换了一副温柔之态,依依的劝着和:“九嫂,这么说来,这事儿都是宁顺忠那老货从中挑唆!害得大姐四姐今儿个闹上门来,叫咱们家给外头看笑话!也不知道这老货受了谁的唆使,空口白牙的诅咒大伯父大伯母、污蔑咱们父亲!”

卓昭节暗赞她机灵,这样快就弄懂了自己的打算,面上略去几分怒意,哼道:“明儿个我就进宫里去,把这事情告诉皇后娘娘与太子妃,倒要求皇后娘娘做一做主,他以为他能逃得了?海捕文书发下去,必提了他的人到长安来问个明白!这黑心肝的东西!”

“说起来两位堂姐也怪可怜的,好好儿的被这么作弄…”宁娴容举袖半掩了面,似极不忍的叹息,“两位堂姐也是孝顺,一时情急…九嫂容我为两位堂姐说句话罢,总归都是自家人,先前不知道才闹了起来,如今既然说清楚了是被个刁奴挑唆,咱们再这样敌对,那可就如了那刁奴的愿啦!”

卓昭节瞥了眼骑虎难下的宁瑞澄、宁瑞婉,长长一叹:“唉,两位堂姐,这叫我说什么呢?咱们这侯府的后院你们记得罢?不记得也没什么,伊丝丽与莎曼娜,陪两位堂姐去那儿,叫人拿衣服出来,拉帐子换了…进府来详说罢,祖母和父亲那儿,我先去代你们请罪!总归是自家骨血,我想只要两位堂姐诚心悔过,祖母和父亲到底是能原宥你们的。只是容我说一句,两位堂姐下次切不可如此糊涂了!”

不管心里多憋屈多不情愿,宁瑞澄和宁瑞婉磨蹭片刻,只得忍着气、含着泪谢过她这番恩情…

重新回到后头,卓昭节打发了冒姑去前头禀告雍城侯与宁摇碧事情经过,又叮嘱她:“九郎若要过来,你且与他说,两位堂姐总归是女子,还是让咱们女眷来说得好。父亲政事繁忙,今日陪雷涵的差使可不许他胡乱敷衍。”

冒姑等人经过之前伊丝丽和莎曼娜在府门前的事情都知道卓昭节这么叮嘱,无非是怕宁摇碧过来之后,再次把事情全接了过去,那一心一意想证明自己能干的世子妇岂不是再次沦为旁观之人?

再说卓昭节话里话外的把大房那两姐妹引进府,怎么可能只是为了打骂她们一顿?若是这样,在府外多少地方不好动手?而宁摇碧过来,想都不要想,他才懒得与宁瑞澄、宁瑞婉核实宁战、欧氏的生死,必然是直接把两个堂姐打骂到乖巧为止。

那卓昭节之前一番心血岂不是浪费了?

待冒姑走后,卓昭节接过阿杏递上来的茶水呷了一口,这才有功夫赞宁娴容:“十娘真正机灵,方才接话接得恰到好处,若只我一个,今儿个还真难叫她们乖乖自己进府。”

宁娴容谦逊的道:“这也是冒姑和阿杏这些人让着我,不然嫂子身边这些人都是能干得紧,这台阶哪儿不会给了?这是她们故意给我替嫂子搭话的机会呢!”

“她们啊就算会说这个话,效果也没你说的好。到底你是姐妹,她们是下人,且与那两个也不熟悉。”卓昭节伸手扶了扶头上的花钗,道,“料想她们也没那么爽快的换了衣服就来,多半还要商议会儿…我正好去换身轻松点的衣裙,十娘要吗?”

宁娴容笑着道:“我就不换了,嫂子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我今儿个叫乳母精心打扮了半晌才敢回来呢!免得在雷家镜子里照着还有个人样,一进门就被嫂子比得灰扑扑的,叫涵郎后悔娶了我。这身装束我可舍不得脱下来。”

“你呀!”卓昭节虚虚一点她,嗔道,“越发的促狭了,也不知道是谁,三日前奠雁礼这样的场合都叫新郎看呆了去,连礼都忘记行了!”

宁娴容举袖掩嘴,笑道:“还不是那会嫂子没出来?嫂子若在,像今儿个,满场人都看呆了!”

姑嫂两个说笑了这几句,卓昭节就站起身,道:“我得去把这一身劳什子换下来了,这八树花钗虽然华美,可压得人脖子都快断了。这八等翟衣好看,一样沉甸甸的。若是身体差些时候,穿了走路,一个人都扶不过来。”

宁娴容出阁之前因为与卓昭节要好,宁摇碧不在时,也跟进内室去说话,这会也陪着站起,道:“我给嫂子帮一帮手,换得也快些。”

“你进来咱们说话,帮手就免了,看你指甲上新擦的凤仙花汁,别给划着了,这花钗沉,不好拿。”卓昭节微微摇头,花钗上的金花银叶顿时沙沙而动,华光四射。

宁娴容作势要拿手挡:“这真是人眼睛都睁不开了——我可算晓得什么叫做容光慑人。”

“睁不开那是赤金的光芒,你又赖我。”卓昭节笑了一句,就引着她入内,在妆台前坐了,阿杏、阿梨围上去替她一件件的拆着花钗宝钿,宁娴容在不远处的绣凳上落坐,见内室里都是卓昭节的心腹,这才重新提起宁瑞澄、宁瑞婉的事情:“虽然如今剑南没有噩耗来,但大伯父和大伯母显然也是很不好的,这万一过几日还是…她们不会又来闹罢?”

“闹?”卓昭节看着镜子笑了,道,“今儿个猝然过来都没得手,下次来又怎么样?下次她们来了我这边不是有现成的理由?本来大伯父和大伯母好端端的,不想偏生了两个不孝的女儿,双亲还在呢就穿上了重孝招摇过市,可不是生生的把父母都给咒死了?”

宁娴容笑着道:“我就晓得这点小场面那儿难得倒九嫂?”又道,“这宁顺忠也真是好大的胆子!连这样的事情也做得出来,也不想想这对质一下就能晓得真假的话,有那么好骗吗?当真是不想活了!”

不想卓昭节却道:“其实宁顺忠说的倒也未必是假,你想剑南到山南比到长安近多了,而大伯父和大伯母出事的急报是前日才到长安的。倘若急报才发,那边就…宁顺忠豁出去星夜赶路,先到山南渠家寻着人也是正好。”

宁娴容闻言立刻变色,道:“这?”

“不过左右现在已经有人出城去寻他了。”卓昭节淡淡的笑了笑,“随便他迟到是因为路途被耽搁还是因为旁的什么缘故——总而言之,他都是畏罪潜逃了!”

去迎一迎宁顺忠的,可是那些月氏人。

以苏史那的心狠手辣,宁顺忠若当真正往长安来,那他这辈子也别想走到了。

宁顺忠若是没到长安来呢,现成的理由就是他心中有鬼。即使宁顺忠辩解他担心被二房灭口,可大房两位嫡出娘子都亲自到二房来闹了,他这个老仆竟躲得远远的——宁大娘子回来闹的缘故还是受了他报信之故,这岂不是故意想要害死大房两位娘子吗?

不管怎么样,他这恶仆的名头是别想去了。

宁娴容一盘算,心里暗松了口气,道:“究竟是嫂子想得周到。”又说宁瑞澄,“不瞒嫂子,这大姐素来有几分精明的,然而这次这么上门来闹也卤莽了点,我想她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后手?”

“你是说她孤身北上,没借助渠家之力?”这时候阿杏和阿梨堪堪替卓昭节卸完钗环,轻声询问了一下,卓昭节随口道,“就抛家髻罢。”继而道,“这个倒正是证明了你说她精明——像今日这样闹上门来,本来她们就占不到便宜,就算事情当真是咱们家做的,祖母还在,凭她们今日的穿戴,她们也不会占了全理去!只不过咱们家可以拿她们问罪,却也不可能真对她们赶尽杀绝,这时候,渠家正好可以借口不知道她的所作所为出来圆场——若是提前让渠家下水,先不说渠家现下肯不肯得罪咱们,你想渠家哪儿是咱们家的对手?这不是把夫家都坑下水了吗?宁瑞澄或许能够不在乎夫家,但她也是做娘的人,总归要给子女留条后路的。”

宁娴容恍然道:“到底是嫂子英明,我却没想到这儿呢。”

“这是因为你还没做母亲,等过些日子你有了子嗣就晓得了。”卓昭节抿嘴一笑,镜子里的眼波顿时柔和下来,道,“这做了父母的人,不论什么,头一件总归要想想子女的。哪怕是涉及到了父母孝道,能够叫子女过得好些,总要尽一尽力。宁瑞澄不怕自己拿命来拼,却不能不担心影响了子女,所以她方才那么失态,还不忘记说明了她是星夜赶到长安,无非是为渠家辩解——以表示在渠家还没反应过来阻拦她之前她就先跑来罢了,这样往后咱们要迁怒渠家也有限,渠家最多承担一个教妇不力之过,却不必与她同罪。如此渠家不倒,她的子女才有存身之处啊!”

宁娴容听到“子嗣”二字,脸上一红,露出羞色道:“嫂子尽拿我打趣呢!”又道,“嫂子如今是一颗心都系在了侄儿侄女身上,真正是慈母典范,但我看啊,九哥迟早要呷醋了!”

卓昭节嗔道:“他呷什么醋?旷郎、徽娘不也要叫他一声父亲吗?”

这时候抛家髻梳好,宁娴容主动走上前,从妆奁里帮着参谋挑出簪子来往发髻上比着,微笑道:“是这样没错,可长安谁不知道九哥疼九嫂?不定我就说中了呢?”

“这话你从前说我也还罢了,如今也想来笑我呢?”卓昭节指了指她手里正比划的一支珠钗,示意就用这个,道,“可别是你心里记着你那涵郎,又不好意思说,这才一个劲的拿兄嫂说嘴罢?夫妻恩爱是好事,你这样迂回做什么,难道嫂子还能嘲你?”

阿杏等人闻言,扑哧一下,都笑出了声。

宁娴容瞬息之间红透了脸,把那珠钗往台上一放,举袖遮面,恼道:“九嫂这张嘴,刀子也似不饶人!叫人家说笑一句都不成!阿杏你们也不是好的,净帮着九嫂欺负我!”

阿杏手脚麻利的拾起簪子给卓昭节插了,笑道:“十娘这话说得婢子可就委屈了,婢子哪儿敢欺负十娘呢?何况世子妇说的也不是坏话啊,夫妻和睦这可是佳话呢!”

阿梨乖巧点头,天真道:“不然,十娘说着世子妇是慈母,怎么又提起了世子?婢子也觉得世子妇所言有理。”

“你们两个!”宁娴容气得直跺脚,回头瞪了眼自己的贴身使女,“一群木头,尽看着阿杏、阿梨欺负我,也不帮我说几句?”

她选的使女都是老实忠厚的,平常就不多嘴,到了卓昭节跟前就更不敢吭声了。这会被她一催却是张口结舌,亏得乳母也在,忙圆场道:“娘子莫恼,世子妇是娘子的嫂子,所谓长嫂如母,说笑娘子几句有什么打紧?何况世子妇是满长安都晓得的有福之人,这会亲口说娘子夫妻恩爱,借了世子妇这句吉言,往后娘子与郎主定然是恩恩爱爱、和和睦睦——这可是一辈子的好事儿,又在嫡亲嫂子跟前,娘子有什么好害羞的?先谢了世子妇才对!”

卓昭节一直没怎么注意过宁娴容身边的人,这会听这乳母一番说辞,倒有些惊讶的转过头:“十娘,你这姑姑端得是好口彩!”

第一百零九章 进府(下)

卓昭节堪堪换好衣裙,外头初秋进来禀告:“宁大娘子与宁四娘子过来了。”

“请她们进来罢。”卓昭节对着铜镜照了照,轻掠鬓发,道。

宁瑞澄和宁瑞婉这会已经换了一身府里拿出去的家常衣裙,鬓间也插了两支珠花,只是卓昭节的身量与她们不大一样,衣裙难免不是很合身。但现下也没人有心思留意这个了,姐妹两个眼眶都微微红肿着,显然更衣时又抱头哭了一场。

但进了来,宁瑞澄却还是强撑着气势不肯露出怯懦之态,道:“父亲母亲当真无事?”

“先坐罢。”卓昭节淡淡的道,“若是有事,祖母是长辈,长公主府里不至于有什么大变动。这侯府,不说披麻戴孝,到底骨肉至亲,总也要去人剑南帮忙扶灵回来罢?这事情,瞒得了你们可瞒不了朝中,你看这府里现在像是有事的样子吗?”

宁瑞澄沉吟了下,道:“我知道我说的话你未必相信,但我确实是信了宁顺忠的话才来的。”

“宁顺忠的事情,等沿着官道去寻他的人回来了再议。”卓昭节平静的道,“你们挂心大伯父和大伯母,心里乱,这我知道。所以我要劝你们冷静些,不然,也就枉费我今儿个在府门前不追究下去、请你们进来了!”

宁瑞澄呼吸一急,被宁瑞婉几次示意才按捺下去——合着卓昭节这故作施恩还没完没了了?!

然而如今人在屋檐下,她不得不忍着气,依言与宁瑞婉坐了,卓昭节冷不丁一句:“大姐你说这回是被宁顺忠蒙蔽了,若是这样,我看大伯父大伯母倒是凶险了!”

“什么?!”宁瑞澄和宁瑞婉才被卓昭节之前的话稳住,顿时齐齐变了脸色!宁瑞澄更是差点没跳起来!

“大姐也是为人父母的,还不知道做父母的心吗?总归什么都为子女考虑的。何况大伯父和大伯母本来富贵,现下流放剑南,虽然念着祖母,那儿的官吏不至于怎么苛刻他们,但心头总也是失落的。我没有旁的意思,但我想这一年来,大伯父和大伯母定然是心头积着郁气的。”卓昭节神色郑重,沉声道,“我方才就说了,这次朝中接到剑南八百里加急禀告大伯父和大伯母、并诸位堂兄是染了瘴疠——虽然未必就有事,但两位堂姐请想,若大伯父和大伯母知道了两位堂姐今日所为,会怎么想?”

不待宁瑞澄和宁瑞婉回答,卓昭节已经继续道,“自然要为两位堂姐担心!现下这儿没有外人,我也就实话实说了,长辈们的事情咱们不便多言,然而咱们两房之间不和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虽然是骨肉亲情,可难免也有疑心的时候。尤其大伯父和大伯母如今心头抑郁,恐怕更容易想窄了。今儿个两位堂姐做事如此的卤莽,大伯父和大伯母担心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我想这个也很难说的。”

宁瑞澄与宁瑞婉脸色煞白道:“这…这怎么可能?!父亲母亲也不只咱们两个女儿,还有二郎他们…还有咱们的侄儿…”

卓昭节的意思,当然是她们今日如此不智的到雍城侯府来大闹,消息传到剑南,宁战和欧氏担心女儿被二房借机打压,到那时候,念头一偏,索性求死——以让子女得长公主怜恤——宁瑞澄和宁瑞婉都是嫡女,向来得父母珍爱。

尤其宁瑞澄膝下子女成行,她自己就是为父母讨公道也不忘记把子女安排好的人,由己推人,怎不相信卓昭节的此番提醒?

何况宁瑞澄也听出来卓昭节没有明说的那一层意思:今日自己和妹妹宁瑞婉上门来闹,因为宁战和欧氏这会还不知道生死,所以理亏的当然是自己姐妹。可一旦宁战与欧氏死了,那…自己这边总归就有几分道理了。

宁瑞澄和宁瑞婉当然是宁可受委屈,也求父母安好的。然而…

延昌郡王一派呢?

他们会放过这个难得的算计真定郡王的机会?尤其是圣人许诺“夷旷、夷徽”后?

想到此处,宁瑞澄提到兄弟们语气也出现了动摇——假如宁战和欧氏死在剑南,不管是怎么死的,痛失长子的长公主,有极大的可能会把剩下的孙儿曾孙召回长安罢?毕竟宁战已经被夺了祈国公的爵位,本身也被流放,对于延昌郡王来说,他的用处已经不大了。

至少在本朝是不大了,若以他的性命换取一个反击真定郡王一派的机会。已经被逼到几近山穷水尽地步的延昌郡王一派,岂会因为祈国公多年来的匡扶就手软?

宁瑞澄生长国公府,嫁的夫家公公官职也不低,丈夫亦在仕中,最清楚夺储这等大事上,凭什么阴损毒辣的手段用不出来?

这一瞬间,她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本来她对宁顺忠这伺候了祈国公大半辈子的老仆会背叛自己合家实在感到难以置信,只是卓昭节提到宁战、欧氏未死时态度坚决,这才将信将疑,但如今却想到:“当初父亲还在长安时,那老仆虽然是下仆,仗着国公府之势,却是等闲京官都不敢得罪的。如今跟着父亲到了剑南,在长安锦衣玉食惯了,谁知道会不会生了二心、为人收买?若是二房这边下手,父亲也许防得紧,可延昌郡王…父亲到了剑南,也未必和他们断了联系,恐怕还会叫这老仆接送信使…难道这老仆就…就是那会被收买的?”

没有宁顺忠披星戴月赶到山南哭诉二房斩草除根,趁着雍城侯世子妇诞下双生子,纪阳长公主大喜过望、二房地位正稳固无比之时对大房悍然下毒手,宁瑞澄也不是随便什么人撺掇两句就会连夜赶路到长安、披麻戴孝上门闹的。

——可这一切,却正是他人所设之瓮?

宁瑞澄心头一阵凉透,暗道:“若是如此,那…那岂非当真如这卓氏所言,是我们姐妹害了父母兄弟?!”

她又想到,“二房也好,真定郡王也罢,早就是占着上风了。尤其如今父母兄弟都被放逐到剑南,罪名还是谋害祖母,这不孝忤逆的罪可不是新帝登基就容易赦免的。毕竟祖母是太子殿下的嫡亲姑母啊!父亲既然已经落到了这样的地步,照理来说,二房和真定郡王确实没有必要再赶尽杀绝…尤其二叔三月里才在孙儿孙女的满月宴上向圣人进言过——我怎么就这么糊涂,看那宁顺忠是老仆,竟是连剑南都不去,就跑到这长安来?”

宁瑞澄越想越懊悔,越想越心惊,又怕害了父母,又怕被二房清算,禁不住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

卓昭节冷眼旁观,将她这番变化看在眼里,便淡淡的道:“我虽然和大姐没见过两回,但素来都听十娘说大姐是个精明的人,大姐之前是关心则乱了,如今且静下心来想一想,我说的到底是胡言乱语或危言耸听呢,还是当真如此?我比大姐年幼,论阅历论城府论心思,这长安城里怕是没几个认为我能和大姐比的。大姐你说是不是?”

宁瑞澄此刻已经是心急如焚,也没了端着大房嫡长女的心思,放缓了语气,道:“九弟妹,现下看来,真是我误信了那宁顺忠,冤枉了你们二房!四娘她也是被我勉强拖来的,这事儿究竟是我引起,回头祖母和二叔要怎么罚,我都担了!”

她摆手止住宁瑞婉,恳求道,“只望二叔念着嫡亲骨血的份上,救咱们父母一救!”

惟恐卓昭节拿乔,宁瑞澄哽咽着道,“如今父亲母亲即使回了长安又能怎么样呢?总归不可能再回国公府的!若二叔不喜欢,让父亲母亲在京畿颐养,咱们一辈子也记得二叔的恩惠了!”

卓昭节兜兜转转的把话转到了这儿,却是不端架子了,她和颜悦色的递过了帕子:“大姐这么说话,可就太见外了。我也不瞒大姐,之前圣人收到急报,当即就叫了父亲去告知,消息传到祖母跟前,往日的事情,大姐比我这个进门不到三年的人更清楚。大姐说,祖母能不百味陈杂?因了这个,所以这几日才没心思见九郎,这也是祖母疼大伯父大伯母、并几位堂兄堂嫂,大姐你说是不是?”

宁瑞澄这会根本没心思听这些话,她张了张嘴,然而卓昭节又立刻道,“父亲在回祖母之前,就求了圣人派遣御前侍卫并太医院最擅长驱除瘴疠的太医星夜赶往剑南了。”

她着重强调,“侍卫都是圣人亲自点的,大半父亲都不认识,太医也是圣人选的。”

这就是说去剑南救治宁战合家的人都在圣人手里了?圣人把长公主当半母看待,无论如何也不会在长公主还活着时杀了她的长子的。

卓昭节应该不会撒这样的谎,这件事情回头出去打听一下就晓得真假了。

宁瑞澄深深吐了口气,拉着宁瑞婉一起起身——但卓昭节已经先一步拦住了她们:“大姐和四姐若要谢,但请去谢父亲,我是什么都没做的。”

这时候就该给台阶,趁势把方才的芥蒂除去了,她温柔的一礼,道,“说起来我还要与大姐赔礼,方才,我也是心急了,居然对大姐动了手。实在是不应该,大姐若是还气我,但请随意动手还回来,我决计不敢怨怼的。”

说是这么说,不管是局势还是眼下二房对大房施的恩,宁瑞澄再心高气傲,再不通情理,又怎么可能当真动这个手?她只能苦涩一笑,道:“不能怪你,糊涂的人是我,亏得你…把我打醒了。”

第一百十章 住下

卓昭节领着大房姐妹到前头去给雍城侯磕头请罪,雍城侯对着两个满面泪痕的侄女——尤其现在宁战生死未卜,不管心里怎么想,总归不好太发作的。他不是宁摇碧,作不出来太过的事儿。所以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几句,就喝了宁瑞澄、宁瑞婉奉上请罪的茶水。

倒是宁摇碧一直似笑非笑的在旁看着,虽然没说话,却也叫胆子略小的宁瑞婉暗暗心惊,越发往卓昭节身边靠去。

长公主那边连宁摇碧和两个新添的曾孙都不见,两个孙女那就更加不会见了。往角门走了一回,听了小内侍的回绝便又折回来——

如今祈国公府已经被抄没,宁瑞婉夫家许家就在郊县,但也不是近郊,宁瑞澄是从山南赶来的。虽然她们的陪嫁里都有长安的宅子,然而因为自己不住长安城内,多半租赁了出去,纵然空着,这是一时间也不好住。

卓昭节好人做到底,遂请她们在雍城侯府暂时落脚。

宁瑞澄到底被卓昭节当众打了,对于立刻就在二房寄人篱下很不适应,就推说已经麻烦了二房许多,实在心中有愧,想着去住客栈就好。

宁娴容给卓昭节帮腔,道是自己的院子宽敞,又是三天前才出了阁,如今只要略为打扫下就能住,若是宁瑞澄、宁瑞婉不嫌弃,就用自己院子便好。外头客栈——那种地方比侯府究竟腌臜,赶路时不得不住也就算了,如今既然是在正经嫡亲二叔家,还要往外走,岂不是叫人说雍城侯刻薄侄女吗?

看着这个从前在大房里一直缩手缩脚的庶妹,如今过继到了二房名下,倒是正经的掐起了主人的架子帮着卓昭节留客了。

宁娴容因为是过继在申骊歌名下的,算是二房嫡女。如今是正经侯门之女。倒是自己与胞妹这两个国公嫡女,现下却成了庶人的女儿不说,如今处处都要求着二房!

宁瑞澄与宁瑞婉心里实在是酸楚。

可再酸楚,也不能不和卓昭节敷衍。这么拉来拉去到底留了下来,宁娴容就快说到若不在侯府里住就是故意给雍城侯找麻烦了,她们还不答应,卓昭节不翻脸,之前好容易缓和下来的场面必定要重新僵住的。

不过这么一留,用过了午饭,到了晌午后,两房姑嫂之间已经相谈甚欢。

撇开两房之间的积怨,四人俱是娇养出来的贵女,能说的话题信手拈来,如今又存意客气,一时间其乐融融。

到了申时,卓昭节就笑着赶宁娴容:“辰光差不多了罢?我送你去前头?”

宁瑞澄和宁瑞婉这才意识到今日是宁娴容回门——她们也是正好赶上了,想到之前卓昭节骂她们没有姐妹情份,两人又是气闷又是尴尬,因为之前是穿着孝服上门来闹的,根本没戴什么首饰,这会头上几支珠钗还是卓昭节打发人拿给她们的。想摸点什么出来送,却摸了个空,遂恭喜几句,略赔了礼,道是往后再补。

“我就晓得嫂子有了两位堂姐就不要我了。”宁娴容这么笑说,人却站了起来,回门这日,在娘家是不能太耽搁的,天黑之前,必要回到夫家。虽然这会回去日头还挂着,但现在宁瑞澄和宁瑞婉都已经被稳住,宁娴容再留意义也不大了,早点回去也好迅速把夫家的人事上手,她当然不会推辞。

卓昭节微笑着嗔她:“这是规矩,你改天来,只要你舍得,长住都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