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以任慎之的为人,再同情郑家姐妹也不会逆了姨母的意思——更不要说游氏这样的阅历,若是觑出任慎之有任何不忍,肯定是先把郑家姐妹除了再告诉他!

这对姐妹的性命是捏在了游氏手里可不是在任慎之手里,任慎之想护这姐妹两个还真不够!

“可丁氏不肯让姑姑下手!”游灿皱着眉道,“她说既然人是任表弟带回来的,为了表明清白,莫如让任表弟来处置这两个姐妹!”

卓昭节也皱了下眉,但任慎之是她表哥,卓昭姝也是堂妹,这件婚事她也看好的,觉得丁氏的要求虽然有点咄咄逼人,可从三房为卓昭姝考虑的立场上来看也不是很过分,道:“既然如此,那任表哥发个话就成了罢?难道还要任表哥亲手斩了她们不成?”

游灿道:“问题是任表弟提议给郑家姐妹一笔银钱,送她们出府去…你说这荒谬不?”

“任表哥…”卓昭节听着任慎之这么仁慈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叹了口气,道,“但任表弟也没说要娶或纳郑家女啊,这个总归能解释的吧?”

游灿一撇嘴角,道:“可如今丁氏劝说着三夫人慎重,本来八娘是三夫人唯一亲出的嫡女,三夫人再没有不疼她的,这终身大事上怎么能不反复的斟酌呢?丁氏说任表弟什么都好,可这心软的性儿固然不是会亏待了妻子的人,但回头他入仕之后,遇见那些个别有用心的女子来装可怜扮柔弱,难道也和这回郑家娘子一样的糊涂?那往后八娘也太可怜了。”

卓昭节皱着眉,道:“这倒是奇怪了,我怎么听着七嫂这回是在专门针对任表哥?任表哥难道得罪过她了?”

“谁知道呢?这两天姑姑也在嘀咕这事儿,所以暂时还没和三房长谈,正盯着任表弟仔细盘问呢。”游灿叹了口气,道,“不过有姑姑在,我也就是气任家太过无耻——我啊,烦的还是那么件事儿!”

既然还是那么件,卓昭节顿时明白了:“白姐姐又怎么了?”

“还能怎么着?”游灿道,“这两日因为任表哥的事情正忙乱着呢,她又哭哭啼啼的上门来了,我哄了她一个多时辰才问清楚,果然又不是什么大事儿,无非是林鹤望吼了她几句,可看她如今那模样儿我都想拍案了!再说,她有什么好怕林鹤望的?当真吵翻了,跑到卓家,姑姑还能不给她出头?姑姑如今不理她还不是看她太没用了,见着了烦心?”

卓昭节叹了口气,道:“你忍一忍罢,这也不是头一回了,横竖也就几个月了。”

“不,这回和以前不一样。”游灿皱着眉,因为此刻四周只留了心腹,游灿环视了一圈,也没叫人退下,而是压低了嗓子道,“你还记得…当年小河庄的事情吗?”

辰光太久,小河庄的名字卓昭节早就不太记得清楚了,想了片刻才醒悟过来,既然记起了当年之事,顿时觉得不妙,禁不住坐正了身子问:“怎么?”

游灿长长的叹了口气,道:“昨儿个她哭哭啼啼的时候,忽然提到了屈谈!”

卓昭节顿时一阵头皮发麻,道:“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再说当年屈谈就拒绝了她,为此咱们还在伍夫人跟前被落了一番颜面…如今两人各有家室连子女都有了,她还提了干什么?”想想不对,赶紧问,“当时身边…”

“我的人当然不敢外头乱说,可她身边的欢喜、如意也听了去,之前的玉燕和银燕已经配了人了,如今这两个新补上的使女…说起来还是秣陵送过来的,身契也在白家手里。我恐吓了她们一番,然而你也知道我总归不能把她带来的两个使女全打死在侯府的,那样她回去了林家必然起疑心要细问,你说她能保得住秘密?”游灿苦笑着道,“其实当年的事情闹出来,咱们有什么好怕的?有事的还不是她?你说她…这得糊涂到什么地步才会这样的失口?”

卓昭节对白子华的脑子早就不抱任何指望了,听了这话,叹气道:“她到底是怎么提屈谈的?可别糊涂了找上门去…哪怕不找上门,言语里透露些,恐怕屈谈也要受牵累,往常也就算了,但现在谢姐姐怀着身孕,谢姐姐是受过这表姐夫的大恩的,叫她跟着操心这就真的害人不浅了。”

游灿道:“她说的也实在不能外传,道是——若早知道嫁了林鹤望日子过得如此凄苦,当年还不如求了长辈让她就嫁给屈谈呢!如今屈谈倒比当年每个人都笃定了会高中的林鹤望更平步青云,你说这哪里是为人妇说的话?”

游灿是白子华的嫡亲表妹,她和白子华、卓昭节,那都是打小的交情,三个人本来都很要好的。可再好的感情也禁不住白子华这样消磨法,更不要说在卓昭节和游灿看来,白子华如今日子过不好,十之七八都是她自找的。而且这话若是说给林鹤望听也显得白家女儿太凉薄了,须知道林鹤望乃是怀杏书院山长崔南风的入室弟子,崔南风的弟子,一向号称准进士,以任慎之如今的被期许、再加上游若珩外孙的身份,当年也没能拜进崔南风门下,而是退而求其次,拜在田先生门下。

虽然任慎之这么做有不抢游炽、游焕风头的嫌疑,然而林鹤望能够叫崔南风收入门下那是凭着真本事、从众多学子里头脱颖而出的。

被毁容又不是林鹤望自己做的错事,他这样原本前途光明的士子被毁了终身指望,妻子非但不能安慰和帮扶自己,反而处处拖累,要年迈的老母亲自打点里里外外——在这一点上,游灿都替林鹤望觉得委屈了。

之后两个人过不好,简直是理所当然。

但凡白子华争气点用心点,好生安慰鼓励林鹤望,让他不要多想此生无望会试的痛苦,凭着林家的家业,还有游家的愧疚与照拂,两个人关起门来专心教导子女,这辈子也不难过得安稳静好。

然而白子华非但自己不肯用心,倒是一味的沉浸在了委屈里,不但把弟弟、弟媳都拖下水,如今甚至口出悔言、提到了无辜的屈谈和伍氏!

卓昭节一阵的头皮发麻,暗道:“白姐姐简直有些失心疯了!她到底要拖多少人下水才甘心?她当年虽然偶然与尚未成亲的屈谈遇见过几次,可屈谈对她根本没有任何意思!后来屈谈娶了伍氏,她壮着胆子写了信去,被伍氏收拾得婚前迅速憔悴,险些连花钗礼衣都穿不上身…好容易把伍氏那儿的信烧了,把事情瞒过去,如今没人翻这旧帐,她居然自己来!”

卓昭节定了定神,正色道:“这件事情不能让她疏忽了!屈谈和伍氏过的好好的…谢姐姐如今也是咱们阮嫂子了,都是亲戚,这些个已经过去的往事闹出来对谁好?别弄得亲戚成了仇人!”

如今的伍氏,可不是五年前屈家庄上一个清贫的、需要靠做绣活补贴家用的民妇了,她一力照拂的表妹谢盈脉,趁着屈谈高中进士的风头嫁进御史大夫阮家,为阮家冢妇不说,这会还怀了身孕!

阮家现在的当家主母卓芳华,连游氏都要让她三分!虽然谢盈脉并不是卓芳华最满意的儿媳人选,可既然进了门,卓芳华也不会故意为难她,更不要说现在谢盈脉有了身孕,子嗣单薄得比雍城侯府还不如的阮家,想都不用想,这会谁敢给谢盈脉找不痛快,卓芳华一定会叮嘱儿媳好生安胎——自己挽了袖子上阵替儿媳永绝后患!

何况伍氏还不一定要靠阮家,屈谈的大伯父固然是个不名誉的阉人,却是伺候过纪阳长公主多少年的老仆了,长公主如今是连几位宰相都不敢碰的人。不夸张的说,白子华不论有意还是无意,只要把火烧到了屈谈身上,恐怕屈总管头一个跳起来跟她拼命!

屈家可就屈谈这么一条根了,屈总管一辈子的指望都落在这个侄子身上,这种少年进宫在宫闱里沉浮中长大、又外放江南多年的宫人,什么阴损恶毒的手段用不出来?

而且凭着他为长公主尽忠多年,长公主总归也要赐他一份体面的。

话说到这儿,卓昭节总算明白为什么知道侯府因为宁摇碧要“刻苦攻读”闭门谢客,游灿还是特意赶来了,之前提到的任慎之一事不过是幌子,她真正想说的还是白子华这一件。

卓昭节明白之后,沉吟片刻,道:“屈总管是祖母的人,却不是侯府的人,虽然如今祖母乏着,轻易不见这些老人了,但总归是祖母的体面。我最多只能私下里请他过来说一说,却也不能压他的,到底要给祖母面子。而且我与伍夫人不大熟悉,但为了谢姐姐我也不想太委屈了屈谈,到底他无辜得很——表姐,你还是设法约束一下白姐姐罢,总这么给她收场,收到何年何月?”

游灿试探着道:“我想消息也不一定会传出去,但万一传出去你帮着解释一下,到底宁九…”

“九郎如今要读书,我不想拿这些事情去打扰他。”卓昭节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她的试探,轻描淡写的道——和丈夫、或者说自己这一家的前程来比,白子华的事儿又算什么?成了亲,哪有不向着自己家的!

第一百五十二章 曙光

卓昭节的态度,让游灿明白倘若白子华的话当真传扬出去,以至于影响到了屈谈的话,卓昭节最多只会从中劝一劝和,决计不会冒着得罪长公主的风险来替白子华奔走。

而且她也没能力去驳长公主的面子,卓昭节能够对雍城侯府并长公主府施加影响,无非是靠着宁摇碧。但卓昭节又明说了不会允许任何琐事打扰正在苦读的宁摇碧——这也是非常正统的理由。

所以如果白子华的那番话真的走漏出去,后果难以想象。

但游灿对卓昭节的表态并不失望,甚至于心底还有点隐约的窃喜。

因为她一回到敏平侯府,就打发人把丈夫白子静请回房,直截了当的告诉了他事情的经过,尤其强调了宁摇碧正在埋头苦读,如今卓昭节甚至连宁摇碧多年的知交好友时采风都不许见,是以关键时候是没办法指望这个表妹夫会念在了表妹的份上出来救场的。

这种事情,在所有亲戚知交里除了广有凶名又足够不要脸的宁摇碧,还有谁能把场面圆过去?最重要的是,如今的情况和几年前完全颠倒了过来,几年前,屈谈和伍氏的生死捏在了白家手里,如今虽然不能说白家的死活捏在了屈谈和伍氏的手里,但屈谈和伍氏要对付一个白子华,或者加上林家,都不会太难。

诚然白家林家都和敏平侯府有着丝丝缕缕的关系——但伍氏的表妹谢盈脉现在论起来可是敏平侯的外孙媳妇。

这种转着弯的亲戚闹起来,卓家要偏心也是偏心屈谈这边,不说哪边占理了,最现实的就是屈谈这边前途更广阔。横竖卓家不怕得罪白家和林家。

白子静听了经过,也不禁皱起了眉,胞姐当年行差踏错差点万劫不复的事情他一直都不知道,到此刻才听妻子提起,对照白子华出阁前忽然到嫂子孟氏陪嫁的小河庄别院去小住,他也依稀记得这件事情——白子静和江扶风不一样,他性情虽然跳脱,却是少年人的活泼,从不狎戏,为人端庄。

对于白子华这个胞姐,虽然无奈,但一直都很敬重的,如今却听说她不但出阁之前就觊觎过有妇之夫——还是拒绝过她的有妇之夫,现在更是生出嫌弃丈夫的念头。白子静这样端方的人听来着实觉得门风受辱,可他又不能当着妻子的面说姐姐不好,实在百味陈杂。

足足半晌,白子静才沉声问:“那欢喜和如意一旦说失了口,难道就没有半点别的办法?”

游灿心想欢喜和如意才不是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还不是咱们这位要人命的好姐姐?本来么,当年跟着白子华到小河庄去的使女金燕已死,银燕几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请伍氏到时她们是被打发下去的。欢喜和如意两个新来的使女说的话,白子华只要咬死了不承认,反过来说这两个使女居心叵测,直接动家法打死——章老夫人横竖对这个儿媳已经失望,何况白子华如今又不管家,林家长子也不是她亲生的,这种陈年旧事不管是真是假,翻了出来林家很得脸吗?

问题就是白子华怎么看怎么想,都不像是能保密的人…不然她已经敲打了身契就在白家手里的欢喜和如意,还用得着再去雍城侯府找表妹?

游灿掩去眉宇之间对白子华的不满,正色道:“表哥,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林家离开长安,回去秣陵。”

之前卓昭节劝说她忍这几个月,等白子静参加完会试,设法把白子静安排到离长安略远的地方任职,索性就躲开了白子华。

但游灿却另有考虑,这种得陇望蜀觊觎他人之夫的行径一旦曝露了出去,以后白家的娘子还怎么嫁人呢?游灿可是有女儿的人!而且白子华这些年来添的麻烦还不够多吗?这次她提了屈谈,游灿实在害怕了,自己还在长安,还能经常听她倒苦水,这大姑子就这样了,往后自己走了,她没处说委屈,得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不管是什么样的事情,横竖是对白家的娘子的名声没好处的。

游灿可不想女儿还没长大就被这姑姑毁了前途!而且她心里也实在恼婆婆伏氏,为了自己的女儿,害得她母女分离,如今白子华这山芋也越来越烫手,顶好能够趁着这次机会把白子华弄回秣陵去——叫伏氏自己心疼这宝贝女儿去罢,可别来害自己了!

白子静听到这个建议,很是意外:“为什么去秣陵?”

就算建议林家回江南,也该是震城罢?

“本来四姐夫的父亲早逝,全靠章老夫人刚强,把门庭支撑了下来。”游灿平静的道,“老夫人指望的就是四姐夫,但四姐夫现在毁了容貌,当年治不好后就没再回震城,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回去之后宗族耻笑吗?若是回震城,老夫人与四姐夫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四姐怎么办?”

又道,“若在秣陵落脚,一来有咱们家帮衬,念着咱们家的面子——当年的事情煊郎也有过,游家也不可能不帮手,不愁落不住脚,有了游家白家的扶持,就算不至于没人说刻薄话,但也比震城少得多!二来也方便四姐常回家里看看,对四姐是很有好处的。”

白子静皱眉半晌,道:“林家是震城望族,章老夫人这一支还是嫡长房,在长安客居多年,打的还是求医的幌子。回了江南不去震城反在秣陵落脚,纵然不愁落不住脚,可到底显得太过心虚了罢?”

游灿淡淡的笑了笑,道:“表哥,你忘记林家小郎君了吗?”她提醒道,“算起来林家小郎君如今也有四岁了,就说为了林家小郎君往后想进怀杏书院读书方便些——秣陵离书院更近。”

“这理由也太牵强了。”白子静总觉得要劝说林家回江南后却不回祖宅而是迁到秣陵有点不可能。

但游灿却不这么想:“章老夫人年纪大了,林家不可能在长安一直住着的。与其往后不得已才回,还不如现在趁老夫人身子骨儿还成回去,免得到时候老人家禁不住颠簸。至于理由,反正场面上能敷衍过去就成,横竖人人心照不宣。再说四姐夫再不幸,举人功名也没被夺除,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心放宽点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欺负上头的。”

白子静沉吟良久,才道:“还是先写封信与母亲,问问母亲的意思罢。”

游灿和他青梅竹马,对他的性情了如指掌,知道他心里已经同意,却不忍心去赶姐姐,既然白子静心里这么想了,游灿对于如何写信打动伏氏,自然有应付之法,心里暗自决定这回一定要让伏氏点头甚至于催促着自己说动林家快点搬回去不可…

这样来年白子静中榜后,算着白莺娘也有四岁了,设法接到身边——这么着一家三口团聚,秣陵那边…关她什么事儿?!

谢天谢地如今可算是看到曙光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南归

因着时已近年末,气候寒冷,黄河上游开始封冻,须得陆行到杭渠才能乘舟扬帆,直下江南,如此来往南北自然缓慢。游灿又没想到向雍城侯府借猎隼送信,虽然遣人急行,好歹在年前拿到伏氏同意让女儿女婿回秣陵的信笺,但这时候也已经到腊月尾了。

而白子静看了母亲的信,也同意一起去林家劝说林家回江南。

——章老夫人自己其实是不愿意长住长安的,向来人说物离乡贵,人离乡贱,这两年在长安住着,老夫人越发觉得这话得理。

林家在江南震城也算得上一方望族了,可在这长安,算个什么?光是为了儿子媳妇,老夫人这两年就没少赔礼赔不是。当初是为了林鹤望心绪不稳,怕他回了震城受到嘲笑做出轻生的事情来,那时候林鹤望膝下无子,他真的有个三长两短,老夫人还怎么活呢?

但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数年,林鹤望的脾气却越发乖戾,渐渐的老夫人的话也说不听了,媳妇又那么没用。章老夫人再爱儿子,但从长远考虑,再在长安住下去,即使林家的产业撑得起林鹤望的花天酒地,可孙辈就要可怜了。

而且几年来林鹤望渐渐往破罐子破摔的路子上去走,根本不管膝下还有一双子女的前程。章老夫人年岁既长,也不喜欢北地的气候,早有把精力放在栽培孙儿孙女身上,趁着自己还活着,悉心栽培孙辈,还能给这一房留点指望。

要栽培林瑰娘和林宝,到底还是回震城去才能定定心心的,不然在长安老夫人提心吊胆着儿子又惹是非还来不及呢,何况长安物价高昂,同样的开销在震城可以把这姐弟两个养得金尊玉贵了,在长安也不过是过得平平罢了。最重要的是当初匆忙北上求医,产业都是草草交代了族中代为照料,这几年来,还不知道被侵吞糟蹋成了什么样子…

现在白子静和游灿一起登门来委婉的建议林家不如回去,章老夫人也觉得是个台阶。但老夫人却不想去秣陵,对于游灿这一点的建议一口否决了:“林家世居震城,这几年为着给鹤望治伤才在长安客居,如今既然要回去,当然是回祖宅了,那儿一些产业,走时托付给叔伯房里,总也要回去谢谢他们。”

游灿柔声道:“老夫人说的甚是,只是四姐夫…”

章老夫人现在听到儿子也觉得头疼,就打断道:“好几年没有回去了,鹤望料想也想见一见亲戚们。”这就是下定决心要回震城了,老夫人的坚持对游灿来说不奇怪,章老夫人在震城也是一方人物,可自从到长安来,上上下下的脸色却看了个遍,老夫人城府深沉,嘴上不说,心里哪有不腻的?

震城离秣陵虽然不远,然而因为儿子怕人耻笑就抛弃家业,老夫人又不是没孙子,为了孙子她也不肯放弃震城的产业的。

只不过游灿却笑着道:“老夫人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想,四姐夫虽然受过伤,然而从前可是崔山长的高足,当年乡试名次也不低的。山长如今年岁长了,非常的想念诸多弟子,前几日,还提过想念四姐夫呢!”

她这番话说的虽然委婉,但章老夫人已经会过意来——这是说让林鹤望进怀杏书院做先生?寻常人家请先生教导子弟,这样的西席地位有高有低,但一度号称天下第一书院的怀杏书院的先生,那是极荣耀的了。

就算在长安,朝官提到怀杏书院的诸师,措辞也极客气的。

对于已经没有办法走科举之路、然而也不能操持其他贱业的林鹤望来说,这实在是条出路了。

——这个主意却不是游灿的本意,而是伏氏想方设法弄出来的,为此还到游家求了一回——毕竟女婿一味的胡闹,受苦的也是女儿。伏氏想的是林鹤望若是能够到怀杏书院去教书,先不说门下出几个进士也不难门庭兴旺,比如崔家的崔清含,可不就是靠着叔父崔南风,中榜之后风生水起?

就说林鹤望即使在书院一事无成,但他也是怀杏书院出来的,还是山长弟子,进了书院总归不好经常出去眠花宿柳花天酒地了罢?若是如此,林鹤望能够收心好好的教人,纵然不能振奋家族,好歹也不会往败家子的路上走。

游灿虽然心里觉得林鹤望到了怀杏书院怕也未必能够改过自新,因为崔南风年岁长了,如今根本是教不动人了,也未必能够管得住林鹤望。再说崔南风弟子遍天下,能有多少心思放在林鹤望身上呢?然而伏氏这么要求,白子静也看了信,也觉得拿这个做理由让林家先留在秣陵,等林鹤望在怀杏书院里调整些日子,最好能够有些好名声了,然后再回震城更体面——当然最重要的是白子静也认为胞姐白子华还是和娘家在同一个城里方便照顾的好。

章老夫人略加思索,就动了心,爽快的答应下来去秣陵购置产业落脚,当然,直接到秣陵落脚的只会是林鹤望等人,老夫人心里已经盘算把聪慧也有点记事的长孙女林瑰娘带着,亲自回震城去看自己这一房的产业,那些产业虽然托付给了其他房里,这几年肯定会被侵吞和算计,但总归契书都在老夫人手里,最多明面上的利润被抢走,这几年江南风调雨顺的也不可能全拿掉,亏损的那些只要不是太过分老夫人也不想计较了,但却是教导孙女的好机会…

把回去之后要做的事情粗略一算,章老夫人觉得白家的提议很是时候,再听白子静问起林鹤望这些日子在什么地方,临近年关了林家可有什么需要帮手的时候,心知林鹤望必然又出去勾栏之地了,心里暗叹了口气,章老夫人简直想要立刻收拾东西离开了。

但如今一来年关就在眼前了,二来,黄河封冻,陆路太过颠簸——遇见大风雪,根本走不了。与其被困在路上,还不如在长安住到明年春天,冰河解冻之后南下,从从容容的放心。

毕竟在长安左右都住了这几年了,也不差这么几个月,儿子媳妇都不能指望的情况下,章老夫人更不会拿自己和年幼孙辈的身子骨儿开玩笑。

劝说章老夫人极为的顺利,白子静和游灿也如释重负,看了看时辰不早,也就告辞而去。

他们走的也巧,马车才出坊门,林鹤望也回来了。只是此刻长安已经落过两层雪,白子静这边把车帘掩得紧紧的,未曾看到,车夫也没留意,反是林鹤望在青楼里饮多了几盏酒,又骑着马,认出是敏平侯府的马车,晓得多半是到自己家去的。

常到林家来的,都是游氏等女眷,林鹤望如今喝得酒气熏熏,不宜见长辈——何况他的伤是游煊所为,对游氏等人总是不太喜欢,又记恨着当年卓昭节似乎有厌恶自己损伤后的容貌之举,觉得既然对方没发现自己,不须下马见礼这是最好不过了,当下一提缰绳,避到道旁去了。

但回到家里,还是向章老夫人打听了一下:“母亲,今日敏平侯府的人来过?”

章老夫人淡淡的道:“方才有人告诉你了?不是侯府的人,是子华的弟弟和弟妇。”

“原来是他们?”林鹤望皱了下眉,当初在怀杏书院,他的前程被认为在白子静之上的,如今白子静好整以暇的温书备考,自己却…

察觉到儿子情绪的低落,章老夫人也有点不忍,她觉得游灿说的既然林鹤望已经不能科考了,索性去教导学子也是不错的,总归也是体面的行当,就说出来安慰儿子,道:“今日我与他们商议过了,开春之后,咱们就回秣陵。”

“什么?”林鹤望脸色立刻一变,道,“为什么?”

他立刻想到,“莫非侯府容不下我们在长安?”

“侯府是什么人家,要不想咱们在长安当初咱们能进得了这长安城?”章老夫人皱起眉,训斥道,“你打哪儿听来这些琐碎的话?真是不名所以!”章老夫人不是真的对儿子被毁了前程就这么放得下,可她更担心儿子心里的怨怼不能消除的话,以后迟早有一天会惹下不能惹的麻烦的——当初林鹤望去欺侮游家的外孙任慎之可不就是有些癫狂了才会那么大胆子?

所以她只能处处说好话,“是亲家想的周到,这长安花费比江南不知道高了多少,而且气候也坏,哪里比得上咱们江南的水土养人?这几年住下来,我越发觉得身子骨儿不对劲了!早就想回去,只是一直有些恹恹的没定日子,今儿个子静和灿娘过来说亲家写的信,我觉得你岳母说的也有道理——瑰娘和宝郎就要开蒙学东西了,长安这边聘个西席既贵又麻烦,还是回了江南,咱们本乡本土的好打听。并且子静明年下场,不管中不中,莺娘总要被接到他们身边的,如此你岳母腾出手来,教导两个孩子,她也能帮把手。”

然而章老夫人这么说,林鹤望思索着,却是冷笑不已,道:“难怪要咱们回秣陵,这还不是要看白家的脸色吗?”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章老夫人虽然有引导儿子处处往好的地方想的打算,闻言也有点生气了,“你岳母这是全心为你考虑!她的女儿她会不知道吗?根本就是个扶不起来的东西,你不好,她的女儿能得好?她怎么会害了你?”

林鹤望哼道:“母亲,咱们若是要回江南,为什么不回震城?凭什么到秣陵去寄人篱下?”

这几年来,这还是林鹤望第一次提到要回祖宅,不管他心里甘心不甘心,好歹是愿意提了,章老夫人倒是松了口气,恢复了温和之色,道:“你说的也对,若非你岳母的建议,我也赞成既然回去,当然是回咱们震城的。”这才道,“但你岳母说,崔山长很是想念你,我听那意思,是想你回书院里去…毕竟山长这两年身子骨儿一直不好,连游家那几个孩子都不能教导了,你总归是他以前的得意门生,教导书院里那些士子是足够了的,所谓…”

林鹤望眯起眼,道:“去书院教诲学子?”

章老夫人没察觉到儿子的异常,还觉得亲家这个建议不错,欣然点头道:“可不是吗?怀杏书院在整个大凉都是名声赫赫,倒也不算辜负了我儿的才华。”

“…母亲已经答应他们了?”林鹤望用力捏了捏拳,才沉声问。

章老夫人道:“是呢。”她终于发现儿子脸色似乎不大好看,诧异之下,想了想道,“你若是实在不愿意去…那咱们还是直接回震城?”

林鹤望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平静的道:“这两年在长安也受了卓家不少照顾,走之前,理当登门致谢,母亲年岁长了,从前总叫母亲操心,我看…这回还是我与四娘去罢。”

章老夫人呆了一呆,不意他忽然懂事起来,又听林鹤望道:“如今正是年关,恐怕卓家正忙着,正月里咱们再去。”

“难道是心里有了奔头,一下子就变好了吗?”章老夫人总归是把儿子往好处想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么想时,心里有着隐隐的不安。

第一百五十四章 初二

爆竹声隔着重重院宇传到念慈堂时已经没什么声响了。

这是游氏特意吩咐的,本来卓家这一代的三个小郎君,卓无畏、卓无忧、卓无忌都是极活泼好动的,整个年关,最爱玩的就是这爆竹。可现在念慈堂里有四个小孩子,都是极娇嫩的,惟恐吓着吵着了他们,游氏亲自板起脸,把两个孙儿一顿训斥,严令他们要玩爆竹,必须到园子里去,而且必须在园子里距离四房最远的地方。

听闻这消息后,二夫人忙也哄着卓无畏,别在四房附近闹出大动静来——现下四房的四个小孩子,最长的是卓昭琼的次子杨池,其次是卓昭粹和古盼儿的长女卓畅娘,跟着就是雍城侯府的一对心肝宝贝,宁夷旷、宁夷徽,这四个被看成掌上金珠也似的小郎君小娘子在一起,谁敢不小心翼翼呢?

看着跟前特意垫了两层的织锦氍毹上,孙女、外孙或爬或坐、开心嬉戏的模样,卓芳礼与游氏都觉得欣慰万分,连难得回来的两个女儿都没心思多问了,一个劲儿的拿东西逗着才会说话的孙女叫着祖父祖母。

趁小孩子让他们接过手,卓昭琼、卓昭节姐妹倒是趁机说一说话。

今日因为是初二,正是回娘家的时候,赫氏、古盼儿当然就带着丈夫各回娘家了。卓昭琼从手边果盘里拿了个金橘掐着细腻的果皮,以闻果香,低声问妹妹,“九郎这次没陪你回来?倒是难得。”

这次卓昭节是独自带着双生子回来的,闻言倒是没什么不高兴的意思,道:“九郎想明年下场,我怕回来了耽搁他功课,所以就和父亲母亲说了,等会试后再补上。”

当年宁摇碧十一岁中举的事情被长公主担心孙儿风头太盛容易短寿压住了,卓昭琼和其他人一样认为这纨绔子能有什么前程?但既然是妹夫,而且待妹妹也是出了名的好,她当然不会说刻薄话,横竖宁摇碧这次不回来也不会扫了卓家的面子,就宽容的笑了笑,道:“虽然他有爵位可袭,但既然自己愿意用功这却是更好了。”

实际上宁摇碧能够去参加会试已经让卓昭琼吃惊了,不过她吃惊归吃惊,也没仔细去查宁摇碧何时中的举,在她看来宁摇碧这举人有没有长公主的功劳在里面还真难说。虽然科考是不容舞弊的,然而尊贵如长公主…谁知道呢?

卓昭节听出姐姐话里对宁摇碧会试不以为然,微微一哂,但她也懒得现在为宁摇碧正名,横竖会试就在二月里,而现在已经是一月初了,到时候宁摇碧若是中了中举这番话也不用说了,若是不中说了恐怕卓昭琼也不相信,就道:“姐夫也没来?”

“来了,在前院和表弟们说话,今儿个三哥和八弟都不在,他在这儿也无趣的很。”卓昭琼道,“对了,你先到一步,怎么畅娘在这里,没被带回古家去见她外祖父和外祖母?”

卓昭节道:“仿佛是八哥和八嫂要带她走时,结果她抱着母亲不肯撒手,八嫂哄来哄去没哄得动,一气之下先走了。母亲就说过两日让八嫂再领着她回一趟古家。”

“原来是这样,畅娘倒和母亲比和八弟妹更亲?”卓昭琼有些啼笑皆非的道。

“许是常在母亲跟前的缘故吧?”卓昭节想象了下畅娘赖着祖母不听生母话的模样,也有点好笑,又道,“对啦,畅娘原来已经起了大名了,我方才才知道。”

卓昭琼道:“你这些日子光顾着宁九专心读书了,怎么还管得了侄女有大名?”揶揄了妹妹一句,才得意的道,“这名字可还是我建议父亲的。”

“是吗?我本想着她这一代是无字辈,小娘子的名字怕是不大好起,但‘无瑕’这名字给小娘子用却是极好的。”卓昭节笑道,“我还以为是父亲特意想的,原来是五姐你的功劳,却不知道八嫂谢你没有?”

卓昭琼啐道:“瞧你这功利的…谁叫畅娘满周那日你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我倒是留了一留,恰好遇见八弟和父亲商议,说畅娘也满周了,该起个大名才是。父亲就说这是头一个孙女,得好生想一想,我就说,‘无瑕’岂非不错?父亲和八弟一听都说好,就定了这个。”

又一笑,“不过八弟妹后来还是亲手做了件绣活给我。”

正说笑着畅娘终于有了卓无瑕这个大名,忽然回廊上一阵脚步声传来,跟着游灿的声音在外响起,道:“姑姑,我有事情要寻你。”

游氏闻言一愣,卓昭琼忙道:“灿娘进来罢,这样见外做什么?”

因为初二这日是已嫁女回娘家的日子,四房的两个女儿虽然都就嫁在长安,但因为两人都是当家主母,也不方便经常归来的,难得有这个父女、母女团聚而不受打扰的时候,众人都默契着不来打扰。

这会游灿忽然过来说有事,众人心里都嘀咕着到底发生了什么?

游灿进了门,可以看出来她脸色不太好看,不过,也不至于惊慌失措或气愤满怀,先见了礼,跟着尴尬的道:“吵着姑姑、姑父了。”

卓芳礼对岳家的晚辈还是很和蔼的,尤其游家子弟前程不错,此刻就温和的道:“不妨事的,我正想去前头看看你兄弟他们。”因为其他孩子还小,就抱了杨池,对长女道,“我带池郎去寻他父亲。”

后院的事情卓芳礼一直都是交给游氏,除非游氏拿了和他商议,不然是从来不插手、听都不留下来听的。

“池郎要乖乖听外祖父的话。”卓昭琼自然不拦着父亲,叮嘱了一句,这话若是杨淳听了一定乖乖答事,但杨池比兄长活泼,却是笑嘻嘻的道:“母亲放心,我一向最听话的。”

几人起身送走卓芳礼,游氏也让下人把剩下来的三个孩子先带到氍毹一角玩耍,招手叫了游灿到身边坐下,道:“怎么了?”

“我那四姐和四姐夫来了,说是开春之后就要南归,特意前来向姑姑致谢。”游灿苦笑着道。

也亏得游氏是她嫡亲的姑姑,又在四房里能当家了,不然大年初二这样等着女儿回来团聚的日子里,有眼色的都知道要让一让…林鹤望和白子华却这么不管不顾的上了门,游灿也要跟着落埋怨——怎么就有这样的亲戚呢?

游氏闻言也皱了眉,道:“既然是开春之后才走,又不是明天就走,非要赶着今日做什么?”

她一问这个,游灿更尴尬了:“这主意,是四姐出的,她…她说有一两年没见过七娘了,如今就要回去,特意算着今日七娘在才来的。”

没想到还是自己惹了这两位没眼色的上门,卓昭节哭笑不得,道:“她既然这么念着我怎么我劝她的话一句也不肯听呢?”

游灿无心接这句,而是对游氏恳求道:“姑姑,莫如见他们一面就打发了罢?”

游氏精明,一听这话就知道侄女也不是就待见这大姑子,怕是白子静不忍姐姐没面子,托了她过来哀求的,大过年的也不想为了这么两个人扫兴,就叹了口气,道:“叫他们来罢,也不过一顿饭罢了。”

游灿一喜,忙谢了她——自有下人跑出去传话,卓昭琼闻言,就道:“这白夫人的性.子实在是叫人头疼,我把孩子们带到偏屋去罢,一会他们若是不走,就过来请母亲。”

“带过去罢。”游氏点了点头,白子华和卓昭琼又没交情,只要让卓昭节留在这里便成了。

半晌后,下人迎了林鹤望夫妇来,倒是都打扮得精神,还领着那极懂事的林瑰娘,就这么看着一家三口也是欣欣向荣的模样。奈何细看了就见白子华的畏畏缩缩、林鹤望的沉迷酒色导致的脚步虚浮,反而是林瑰娘步履从容、眉眼坚毅。

有游灿和白子静的面子,游氏既然见了,当然也不会公然给他们没脸,受了礼后,客客气气的请他们坐了,叙起寒暖。

林鹤望这日倒是不失气度,文雅的说了不日将南归、谢过四房里这两年的照拂,甚至还提到了当年要了游氏陪嫁宅子的事情,提出把宅子归还。然而那宅子前后都死过两个人了,又是说好了补偿他受伤的,游氏哪儿还会再要?就拿林家的长子林宝出来说嘴,道是留给林宝以后上京赶考或任职用,也算还个好口彩了。

这样客套到了近午,正月里的游氏当然要留他们用饭,饭后未久,卓昭琼按着之前说好的,打发人过来请游氏,说是小孩子们哭闹起来,她哄不住——闻言,林鹤望立刻起身告辞。

他这么识趣,游氏也松了口气,和颜悦色的要亲自送他们到门口,林鹤望连说不敢,坚持请游氏在上首留了步,卓昭节倒是握着白子华的手,与游灿一起把她送到门口——但也就到门口了,借着林鹤望一句“两位娘子请留步”,旁边冒姑立刻插话:“世子妇前儿个还有点咳嗽,这会子怕是吹风不好…”

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人一走远,游灿叹道:“但望他们就来谢这么一回吧。”

卓昭节因为今日白子华几次暗示想和自己私下里谈谈都被游氏假装没听懂敷衍了过去,虽然陪座良久,也不过偶尔插一插话,倒不像之前单独和白子华说话时被气得心生疲惫,但也感慨:“以前白姐姐虽然怯懦了点儿但相处起来也不坏啊,如今怎么就弄成了这个样子呢?”

但两人还没就这个问题长聊,偏屋里一阵哭声传来,却是宁夷旷久久不见母亲真的闹起来了,遂都把林鹤望与白子华丢开,忙不迭的去哄。

这一日被打扰了一下就这么过了,但似乎林家惹的麻烦还没完,卓昭节哄完了儿子,前头就传来消息,说是林鹤望与白子华出了念慈堂,竟然就遇见了郑家姐妹——这两个人,不提起来卓昭节还以为早就死了。

游氏气得脸色发青,喝问去送人的下人:“怎么个遇见法啊?”

“…郑家两位娘子在路口梅花树下采着花瓣上的积雪,说是想给夫人存着开春后沏茶用。”下人小心翼翼,“小的送林郎君、白夫人从梅花树下的路径上走,白夫人看到就问了句这是哪个房里的娘子、可要见礼,结果两位郑娘子就哭了,说她们哪里有资格做…做咱们府里的娘子?”

“然后呢?”游氏沉着脸,问。

“然后白夫人似乎很同情她们,问了半晌…”下人战战兢兢的道,“中间小的几次打断,可白夫人听了没两句也落起了泪,硬是不走,小的…小的也不敢用强啊!”

游氏半天都没说出话来,下人悄悄瞥一眼,却见主母的脸色就快成狰狞了,怒道:“那林鹤望呢?!”

“林郎君起初也劝了几句,后来也不说话了,看着脸色倒仿佛也很同情郑家…家两位娘子…”

听下人这么说,游氏忽然收了怒火,皱着眉思索起来。

第一百五十五章 碎玉

“母亲要把郑家姐妹送给林鹤望?”卓昭节听说林鹤望与白子华走时还惹了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哄着宁夷旷继续与表姐卓无瑕玩耍,脱身到正堂来问,不想到时禀告的下人已经走了,游氏倒正和卓昭琼商议着处置郑家姐妹的事情,就道,“这成么?到底咱们没有她们的身契。”

游氏道:“这有什么关系?她们本来就不是下人,哪里来的身契?”轻描淡写的道,“现做一份,让她们按上手印,不就成了?”

卓昭节恍然大悟,道:“这倒也不错,往后郑家任家找过来,咱们也可以说是以为三哥和任表哥带了两个婢女回来。”

“本来就是这样,有到处跟着男人跑的大家闺秀或小家碧玉吗?”游氏冷笑了一声,道,“若非她们来时恰好是畅娘满周,跟着又是年关,不宜传出不吉利的事儿来,嘿…这样水性杨花的小娘子,放在哪家不是沉河的料?我是念着如今子孙满堂,能不作孽就不作孽了,不过这种东西,除了还真未必就是作孽!”

又道,“白家这白子华,在长安这些年,也叫咱们头疼了好几回了,如今也该伏氏代她这宝贝女儿还一还债,谁叫她教女无方呢?尽拖累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