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咸平帝略作沉吟,开口时就先温和了几分,赐了雍城侯一人坐下,这才问起经过。其实经过宁摇碧是早就说了的,雍城侯如今说来也没有什么意外。只是帝后问起凶手时,雍城侯叹了口气,请求屏退旁人,容自己独自回禀。听他这么说,帝后脸色都不好看了,对望一眼才答应下来。

清了场,雍城侯才扶着榻颤巍巍的跪下来请罪,道:“臣在郡王遇刺前一日,依着陛下之命,借故往月氏族去,仅留了苏史那在东夷山上以备不测。未想臣当晚宿营时,竟遇伏击!尔后为长矢贯胸,为下属救回东夷山…等臣醒时,已是郡王…去后的五日了。”

五天的辰光,当时主事的唐慎之和淳于桑野都是年轻而没有阅历的人,苏史那能干归能干,但那时候不但雍城侯重伤,仲崇圣也不凑巧的忧急而死,苏史那分身乏术是一,第二这月氏老者在三件事里必定是按照优先考虑保住雍城侯的性命、其次是镇压仲家子孙的反叛,第三才是追究刺杀唐缘的凶手——所以,等到雍城侯清醒过来,知道唐缘遇刺后下令追查时,很多线索都没有了。

最要命的一点就是,嫌疑最大的那个隼奴不见了踪迹。淳于皇后冷着脸问:“当真什么都没查到?这么大的一个人忽然出现在东夷山上,而且冒名顶替了真正的隼奴,还来去自如,竟然会有这样离奇的事情?!

“臣使人详细询问了郡王身边之人,都云郡王是忽然叫隼奴进内的。而且事先吩咐余人不许打扰,在那隼奴进内前几日,有侍卫为了禀告事情,贸然靠近了屋子,都受到郡王的重罚,所以…侍卫离得远,并不知道屋中之事。”雍城侯跪在地上,看不清楚表情,只听他有气无力的禀告道,“此外,臣问过侍卫,那隼奴离开前,他们隔着窗听到原本伺候郡王的使女说了诸如‘信已写好,这就放出猎隼’的话,然后,那隼奴所携的猎隼便往长安方向飞来了。”迟疑了下,雍城侯缓缓道,“臣虽然没查清那刺客到底是如何潜入东夷山、且假冒隼奴接近郡王的,但…臣以为这刺客,很有可能是名女子!”

“因为据郡王的侍卫所言,这刺客进入郡王的屋子前,是被粗略搜过身的。”雍城侯含蓄的道,“而隼奴…多是宫人。”一个女性刺客…帝后的脸色,更不好看了。堂堂郡王亡于刺客之手已经很不好听,还是亡于一女子之手…

第一百九十八章:失败的苦肉计

雍城侯一行的归来,让大凉朝野上下无不惊愕万分!已经把袖子都快挽上、预备好生从这不可多得的军功里头捞上一笔的众人,被延昌郡王遇刺身亡、雍城侯中伏重伤归来、仲崇圣忧愤而死、仲家子孙或降或叛——亏得苏史那镇压住了!但现在还有个什么功劳可以议可以抢

仲家子孙的叛乱是苏史那镇压住的,和长安的诸位半点关系也没有。倒是唐缘的死——太子殿下在大朝上听到这个消息,当场直接晕了过去!见太子这样,咸平帝和帘后的淳于皇后都是心中一沉!然而兹事体大,不能因为太子昏倒了就散朝,咸平帝命人将太子先送到偏殿休憩,下令时不易察觉的比了个手势,帘后,淳于皇后明了的起身跟去了偏殿。

既然是在朝上,帝后又早有预备,太医都是现成的,太子正当壮年,平常也是沉得住气的,不过是对延昌郡王太过着紧,才一时间痛昏了过去。几针下去,太子悠悠醒转,却见皇后叹着气守在榻边,亲手拿帕子给自己擦着脸,他的眼泪迅速落了下来,泣道:“母后,宝奴没了!”淳于皇后自己对这个孙儿的死真心谈不上多么悲痛,她又不是就这么一个孙子,唐缘打小没怎么到她跟前不说,还一直和她最疼爱的真定郡王抢储位,如今这孙儿死了自觉被打了脸的感觉倒比悲痛更盛。但她知道自己不在乎唐缘,太子却是一直把唐缘当宝的,所以温言细语的安慰道:“这件事情本宫已经知道了,也是这孩子福薄,和咱们皇家缘浅,你放宽点心…你还有凤奴和珍奴。而且往后也会有旁的子嗣的。”

太子转过头来看着皇后,眼中泪水怎么也止不住,他颤抖着声音道:“是不是凤奴?”“胡说!”皇后就怕他会疑心到真定郡王身上去,闻言立刻冷了脸,低喝道,“凤奴是本宫看着长大的,也是你跟前长大的,他什么性情你还不清楚?是会谋害庶兄来夺储的人吗?”皇后当然信任真定郡王,可太子不能相信,哽咽着道:“宝奴一死,儿臣…儿臣还能选择吗?”

这话就是不相信真定郡王了,皇后才帮真定郡王打过了包票,太子却这样说,皇后心里着实有点不快,但念着太子骤失爱子,心中悲痛,也就不计较了,只温言道:“这儿没有外人,本宫与你说句实话——你说宝奴若还在,难道他就争得过凤奴?”太子骤然激动起来,低叫道:“但宝奴一死,那就是十拿九稳了!不然,凤奴怎么能放心?!慕氏怎么能放心?!”

“简直胡说八道!”淳于皇后本来念着太子丧子,想好言好语和他说明事情经过的,不想太子连详细都不问就认定了她所维护的真定郡王,甚至还牵扯到了她所选择的太子妃慕氏身上去——在皇后眼里太子妃贤德良善又果断精明,是最适合做皇媳、做未来皇后的人,闻言就沉了脸,语气也冷下来,道,“就凭你宠的那个绿姬的那点儿小心眼,太子妃要杀她,她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还有珍奴,珍奴这样不知道节制,胡作非为!太子妃要针对他,多少机会没有?!这些年来你怎么偏心绿姬的,不但宠夺专房,甚至还把她住的地方起名叫什么‘不疑馆’!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这是一个妾该住能住的地方?这样太子妃都忍了,会去害宝奴?!”

太子恨道:“除了他们还有谁敢害宝奴?”“那么宝奴自己呢?”皇后见他一意偏行,也恼了,冷冷的道,“你方才昏了过去所以不知道详情!宝奴是受尽折磨或者说受尽刑罚才死的,他死在了自己住的屋子里头,外面的侍卫、内中伺候的使女,全是你给他派的人!那使女比宝奴还先一步死去…你说哪个正常一点的刺客潜入进去会慢慢的把他折磨上一个多时辰再下杀手,而不是速杀速走?!须知道那刺客后来消失得不见踪影,可见不是什么死士!”

太子听得“受尽折磨”、“一个多时辰”,脸色一红复一白,竟是一口血吐了出来,皇后大惊失色,赶忙叫进太医,太子却扶着榻沿,大哭道:“我可怜的儿!”淳于皇后忍着恼怒命太医上前诊断,太子却不肯就医,伸手扯住皇后袍袖,哽咽着道:“求母后为宝奴做主!”“本宫的孙儿,到底是怎么死的本宫当然不能不过问。”淳于皇后心头微恼,她觉得太子对唐缘实在太上心了,虽然唐缘是长子,又是太子所爱的女子所生,然而到底是庶出罢了,并且这次身死,帝后都认为有很大的可能是唐缘自己没把握好苦肉计的分寸。

——虽然雍城侯对于自己中伏的事情含糊其辞,但帝后已经从随行密探那儿问清楚了整个经过,拿到几件证物:伏击雍城侯、几乎让纪阳长公主这心爱幼子横尸西域的人,正是太子所遣!才知道这个消息时,咸平帝完全是怒不可遏!这还是帝后到现在都没想到雍城侯若死了,太子很有可能可以提前登基…

但咸平帝已经气得不轻了!他有三子二女,却就这么一个胞姐,为了他的帝位牺牲良多且从无怨言,咸平帝虽然出于帝王多疑的本性,担心宁家和他所中意的太孙真定郡王太过融洽,往后会有权倾朝野的可能,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纪阳长公主的感情是假的。

长公主因为宁战这一房的打击本来就身体大不如前、有折寿之相了,这次遣雍城侯为正使,一来是出于支持真定郡王,二来就是为了寻个理由赏赐雍城侯,好安慰纪阳长公主。

结果太子却抓住雍城侯离京的机会,欲将这个嫡亲表弟伏杀边疆!当真叫他得了手,让咸平帝如何面对长公主?盛怒之下的咸平帝甚至在淳于皇后跟前骂出了太子不配为储君的话!

由于太子派人隐藏身份伏杀雍城侯一事证据确凿,而且雍城侯受重伤甚至时辰还在唐缘遇刺之前。本来就怀疑唐缘使苦肉计的帝后觉得太子和唐缘父子两个串通好了,一边设计杀了雍城侯,一边假装自己也遇刺——这样不但可以让唐缘脱了嫌疑,而且还能倒打一耙!恐怕是唐缘寻的“刺客”手段不够,或者是唐缘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把重伤濒死弄成了假死…

苦肉计施成了自尽——这么个孙儿帝后真是想想都替他觉得丢脸!本来淳于皇后就不喜欢唐缘了,有了这么个揣测后对唐缘更加的厌烦,倒是觉得唐缘这个蠢孙儿,苦肉计失败不说,还要自己这儿给他善后!堂堂郡王跑到东夷山去自尽,还是施计失败才死的,这事情传出去根本不能听,必须有个合理的解释,而且还不能牵累到真定郡王…帝后为了唐缘的死如何善后真是愁断了肠。而且这件事情太子没有责任吗?严格说起来根本就是太子自己设计雍城侯在先,不想唐缘命薄——咸平帝要不是怕太子欲杀雍城侯的事情走漏了风声,叫纪阳长公主听到,早就恨不得把太子拖到跟前亲手揍上一顿解恨了!

帝后觉得这次这孙儿死去,压根就是太子自作孽。现下太子话里话外的意思却还是死盯着真定不放,皇后哪儿能不恼?可太子就是这么认为的…

皇后按捺着等太医替太子把过了脉,禀告是急火攻心,下去煎败火的药,复打发了人,耐心劝说:“许是宝奴见凤奴势大,打错了主意,这才有…”太子却含泪打断了她的话:“宝奴怎么会对自己下手?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定然是凤奴…就算不是凤奴也是凤奴的同党所为!母后,如今儿臣尚在,凤奴为了争位就对长兄下起了手,如此不忠不义不孝无耻之子,往后还得了?”“啪!”

他话音刚落,忍无可忍的淳于皇后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掴到他脸上,沉声道:“本宫原想给你留点脸!没想到你却这样不要脸!你说宝奴不会对自己下手…那本宫也要问你一句,戡郎…你嫡亲的表弟宁戡他是怎么受的重伤?!他在西域受到伏击,若非亲卫沐血奋战、拼死救护,就会直接死在西域了你知道不知道?被救回东夷山之后他足足五天才醒来——假如他醒不来了,你嫡亲的姑姑会怎么样你想过没有?!饶是如此,他一清醒立刻就命人追查刺杀宝奴的凶手…”

太子被皇后打了,却并不请罪,而是惨然笑道:“那么他有没有查到刺客?没有是不是?即使查到了,定然也是和他或凤奴无关是不是?!他说他昏迷了五日…嘿,谁知道是真的五日还是假的?”淳于皇后指着他,冷冷的道:“你不信戡郎,难道连本宫的话也不信?”太子幽幽的道:“儿臣不敢怀疑母后,但…儿臣的长子没了,这件事情不能不查个水落石出!”

“你也有脸要水落石出?”皇后冷笑,“别尽盯着你表弟了,你二姑姑为了咱们家付出多少,你不是不知道!连你父皇都不忍心为难你二姑姑,你这个不孝的东西,居然敢对戡郎下手!你以为本宫不知道你的心思?你让宝奴掐着你的人对戡郎下手的辰光使苦肉计,结果失了手…是不是?!”

“怎么可能?!”太子万万没想到皇后会这么认为,骇然道,“宁戡那里,儿臣自知有罪,但儿臣爱宝奴犹如自己的双目,怎舍得叫他去使苦肉计?而且,如今宝奴可不是受了伤,是去了啊!”说话间,太子再次泪流满面!

但皇后却是无动于衷,听太子亲口认了宁戡之事,虽然太子也抵赖不过去,她心头一冷,冷冷的道:“是吗?那也难怪他会死了,估计是觉得你替他安排的不够可怕,故意为之…嘿,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施个苦肉计都能把自己性命丢掉,亏得现在还没人想到,真正是丢尽了我皇室的脸面!”

“宝奴不可能这么做的!”太子简直想要吐血了,他刚才一番话真是发自肺腑——他把唐缘、唐澄看成了珍宝一般,连乳名都是这么取的,又怎么可能让唐缘自伤去演什么苦肉计?而唐缘一向倚赖父亲,太子没叫他做的事情他是不会多此一举的。何况太子的计划里根本不需要唐缘施什么苦肉计!——心爱的长子身死,这个打击让太子直接晕倒过去,根本没详细听经过,如今见皇后口口声声认定了唐缘是死于一场失败的苦肉计,太子说什么也不能相信与接受!

可他这样对皇后来说,却是因为他对真定郡王太过偏见,对自己这个母后不信任的缘故。本来就觉得一切都是太子和唐缘惹出来,但现在却要自己和圣人帮着收场的,淳于皇后心里恨极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尘似落

皇后这儿劝说太子很失败,前朝议事倒是顺利。

同样认为延昌郡王之死是太子和延昌郡王施苦肉计失手所致的咸平帝心里把不争气的嫡长子和庶孙骂了千百次,却不能不替他们善后,为了掩盖皇室郡王的无能和太子对嫡亲表弟下手的残酷,又不想妄动刀兵,咸平帝只得把一切罪责都推卸到了已死的仲崇圣身上。

与雍城侯提前串好了口供,声称仲崇圣狼子野心,当初投降根本就是诈降!所以雍城侯遇伏、唐缘遇刺,都是仲崇圣所为。最重要的两件事儿有了顶缸的着落,而后仲崇圣身死、仲家子孙有叛变的、有观望的…这段经过则被描述成——

雍城侯之所以会离开东夷山前往月氏族之地,并非当真为了送妻子的骨灰还故乡,而是怀疑仲崇圣的投降有诈,故意试探仲崇圣!当然这个说法不足信,立刻有朝臣出来质疑雍城侯身为正使,怎能轻易离开职责?!既然心有怀疑,又怎么能够把余人撇下,自己逃出?

这个问题雍城侯自己不好回答,但咸平帝早有安排——特意上朝的苏太师当下亲自出列,呵斥提出疑问的朝臣,老太师滔滔不绝说了半晌天朝上国的泱泱风范,最后才点了题,道是仲崇圣当时已经投降,跪邀使者上山检点降军,我大凉使者岂能因心生怀疑而不敢上山?这不是笑掉了旁人的大牙?!

至于说上山之后雍城侯为什么又下山嘛,那当然是雍城侯心思缜密而警惕,出于拿不住仲崇圣诈降的把柄,却不得不谨慎考虑,这才预备往月氏族中借兵、以防万一去的。毕竟借兵非同小事,除了和月氏族是姻亲的雍城侯,外人去都借不成,所以只能让他这个正使亲自跑一趟。

但雍城侯还是将曾经的西域名将苏史那留在了东夷山以防备仲崇圣,假如雍城侯当真只顾自己的死活,把苏史那带在身旁,以这位月氏名将的悍勇和智谋,他还未必会受重伤呢!

——雍城侯作为正使,副使兼侄子身死,他是不可能不负责的。咸平帝指使苏太师替他这样辩解,已经是尽量为他免责了。因为咸平帝虽然觉得这件事情都是太子和唐缘自己弄出来的,倒是差点没了性命的外甥冤枉得紧,可太子欲杀雍城侯的事情又不能公布,也只能让雍城侯“受委屈”了。

这一节揭过,下面就到了果断英勇的苏史那在正使重伤昏迷、第一副使遇刺之后临危不乱、当机立断的诛杀了仲崇圣,并拿下仲家子孙——后来那些叛乱的仲家子孙,嗯,就是心里有鬼才反起来的。

整个事情的经过,不管朝臣信不信,信了多少,横竖咸平帝和雍城侯、苏太师这些人都信了。

…这样议下来,雍城侯身为正使,却使副使死在东夷山,其罪不小,但雍城侯本身重伤至今未愈,手下苏史那诛杀仲崇圣、镇压仲家子孙有功,雍城侯带伤率众带回延昌郡王的骨灰也有功,如此相抵,咸平帝决定不赏不罚。

不过苏太师心里清楚,这个不赏不罚不过是给太子面子罢了,私下里咸平帝必然会对雍城侯有所补偿的。

雍城侯不赏不罚,唐慎之和淳于桑野却都挨了斥责,当然是他们在正使和副使一伤一死时没能起到副使应有的作用。

所以唯一领赏的,却是苏史那。虽然因为他是宁摇碧的奴仆,不能封赏太多,只是赐金百两…但圣意已经非常的明白了。

这日散朝之后的气氛非常的古怪,再傻的臣子也猜出延昌郡王的死内有玄机了,皆感慨宁家手段高明或者运气极好——堂堂郡王这么死了,宁家非但没被惩罚,反而还得了圣人安慰,那可是圣人的亲孙啊!

只是内中缘由还真没人想得到…

散朝之后,宁摇碧亲自扶雍城侯登车回了府,当然要先到纪阳长公主府里觐见长公主。看到雍城侯气息微弱脸色青白,长公主大吃一惊!连经过都没功夫听,就忙不迭的打发雍城侯先回侯府躺着请大夫去——只留了宁摇碧厉声盘问经过。

这日宁家上下都忙得不可开交,卓昭节是媳妇,不便单独伺候公公,双生子又缠人,纪阳长公主又操心,思来想去只得把双生子一起送到长公主身边,既是让长公主看着曾孙和曾孙女分一分心,也是为了双生子能有个长辈盯着。

但长公主一边担心着儿子,一边又记得卓昭节如今还怀着“孕”,把贴身的李嬷嬷拨去服侍雍城侯,却呵斥着卓昭节回陌香院里好生安胎。

卓昭节听了这吩咐后真是百味陈杂,奈何这时候宁摇碧也告了假在雍城侯跟前伺候茶水,根本就没功夫和她商议什么时候把这一胎解决?

不过忙归忙,因为朝上的结果对宁家有利,卓昭节也是大大松了口气。之前看宁摇碧似有底牌,毕竟纪阳长公主在,在咸平帝在时,宁家总归不会彻底输光的,可到底是一位郡王的性命,不等到帝后亲自发话,到底不能完全放心。

雍城侯带伤而归,也没受到太多延昌郡王身死的影响,众人自要登门拜访。亲家卓家这次动作照例最快,卓芳礼和卓芳纯竟是一起上了门,游氏和周氏却也随夫而来,觐见了长公主,卓芳礼与卓芳纯去探望雍城侯和与宁摇碧说话,游氏、周氏当然是看卓昭节。

游氏进门就问女儿的胎如何,周氏也担心的很。

卓昭节正头疼这个,打发了人,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与母亲、大伯母听,两位长辈听说诈孕都是哭笑不得,周氏提醒道:“不管这一胎你往后怎么交代,在交代之前,那避子汤…”

“冒姑姑有给我熬着。”卓昭节尴尬的道,本来就是假孕,若在这中间真的怀了身子,却又生产对不上,那可真是太丢脸了。所以打从装作怀孕起,就让冒姑一直熬了避子汤药喝——这汤药停了便不能避子了,并不伤身体,本是预备着卓昭节往后子女增多了喝,或者给不安分的侍妾喝的。

听她这么说,两位长辈才松了口气,道:“方才听许院判在长公主跟前禀告,道是君侯伤的虽重,然无性命之忧,只须好生调养便可?”

“是这样的,父亲是在祖母寿辰那会就受了重伤,当时极为沉重,不敢叫祖母知道。如今好歹也有四个来月了,只是旅途疲惫,沿途也不能像在长安一样的补给,这才拖瘦了下来。”雍城侯回府后许珍就立刻奉诏到了,就差对长公主指天发誓雍城侯只要好好调养,绝对不会有事了。

“真是天可怜见!”游氏叹息,“亏得你这公公不打紧!长公主可就这么一个儿子了,若他有个三长两短,这叫长公主怎么过?”

周氏眼里也有后怕之色:“若长公主不好,你们两个这样的年轻,没有长辈扶持哪里成?”

“我知道后也是庆幸万分呢。”卓昭节苦笑着道,“到这会陛下没有就延昌郡王的事情问下来才缓了口气…对了,这两日府里忙得紧,未知太子殿下怎么样了?”

游氏和周氏对望一眼,道:“还能怎么样?绿姬知道消息后直接冲到正殿去——她也是疯了,居然想去和太子妃拼命!”

虽然晓得太子和绿姬必然因此迁怒太子妃和真定郡王,但绿姬做到这样的程度还是让卓昭节震惊:“后来呢?”

“真定郡王妃恰好在侍奉太子妃,郡王妃年轻气盛,认为她太过无礼,就把她打发了。”周氏对喜欢的晚辈一向温厚,话也说的含蓄。

倒是游氏嗤笑了一声,道:“赵家这娘子没出阁前就是出了名的泼辣,哪儿听得了绿姬的以下犯上…她亲自挽了袖子把撒泼的绿姬一路打出门,最后甚至一脚踹进了太子妃院子前头的荷花池,说起来那荷花池也是有典故的,之前定成郡主的生母,就是死在了那里头。”

“…太子呢?”卓昭节更吃惊了,赵萼绿的胆子,卓昭节一点都不怀疑,但赵萼绿这么做,就不怕太子盛怒之下打死她这个媳妇?

“太子当然不会放过真定郡王妃,但真定郡王妃也机灵,如今带着世子躲到了义康公主处。”周氏苦笑了下,“公主殿下亲自去蓬莱殿求了皇后娘娘懿旨,不许太子到公主府里去要人。”

卓昭节心想都说义康公主和驸马恩爱,如今看来简直到了生死相依的地步了,不然义康公主即使是太子的胞妹,但太子为了长子连嫡子都快不认了,妹妹又算什么?

义康公主这次这么一帮赵萼绿,算是被太子恨上了。若非和赵邝恩爱到荣辱与共的程度,是不会沾这件事情的。

游氏又道:“不过真定郡王妃固然暂时躲了起来,但太子还是寻了太子妃的不是——邵国公夫人昨儿个进宫在蓬莱殿号啕大哭,皇后娘娘对太子恨极了,现在是圣人下了旨不许太子再去太子妃那里。”

这么说来太子妃是吃了亏?卓昭节不禁皱起眉,担心的问:“太子妃?”

“东宫现在乱成一团,说什么的都有,仿佛太子妃被太子打了。”游氏叹了口气,看了眼周氏。

周氏会意,柔声道:“太妃娘娘进宫去安慰皇后,听说太子盛怒之下以烛台掷向太子妃,虽然太子妃被奴婢挡了把,但肩上还是受了伤——这个是比较准的。”

卓昭节略作沉吟,道:“大伯母的意思,是让我去探望太子妃?”

“如今宁家横竖是绑在真定郡王身上了。”周氏神色复杂的道,“譬如真定郡王妃虽然是泼辣的,但也不是不知道分寸。之所以亲手把绿姬打下荷池,无非是知道这种时候求饶让步只会显得心虚而且也对往后无济于事,索性把事情做绝一点…如今宁家…”

宁家难道还能去求太子宽恕?

还不如学赵萼绿趁机探望太子妃,让双方关系更进一步呢!

“但你现在又是‘有孕’,公公又没有伤愈,祖母还乏着…”游氏沉吟道,“倒不宜去东宫了。”

“这个不打紧。”卓昭节点了点头,道,“时五的妻子慕姐姐正是太子妃嫡亲侄女,如今父亲卧榻养伤,时家必会来人探望的,慕姐姐多半也会过来,我托她私下带东西和口信给太子妃好了。”

——周氏今儿个过来当然不只是为了提醒侄女抓住机会亲近太子妃,不过是代表周太妃一派,请卓昭节借这个机会表达选择罢了。

这也不奇怪,唐缘死了,太孙不是真定郡王,还能是谁?

卓昭节受这个大伯母照拂不少,这么点要求当然不会拒绝,提慕空蝉,就是表示会把周太妃这边的态度转达过去了。

第二百章:嬷嬷献策

使女含着泪跪在氍毹上,将上好的伤药小心翼翼的敷到伤口上,伤口真的不算小,足足两寸来长,从晶莹雪白的肩上一路拉到了前胸,是烛台的尖端划出来的。

这还是被使女挡了下的结果,不然恐怕太子妃伤得更重。“娘娘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使女越想越是生气,上药的手指都微微颤抖起来,太子妃顿时痛呼一声!

“婢子愚笨,请娘娘责罚!”使女一惊,忙放下药盒请罪。太子妃仍旧是心平气和的,道:“无妨,你手下轻些,快些上完罢!”使女定了半晌神,才小心翼翼的重新敷起来。

上完药,太子妃吃力的把越罗衫子披好,由使女扶着慢慢侧躺回榻上,叹道:“这回真是大意了。”太子妃说的当然是太子会不顾一切动手的事儿。一提起这个,使女就恨意滔天:“这事儿婢子永志不忘!”

“没有那么久的。”太子妃还是笑意盈盈,眼神却凛冽如新雪,淡淡的道,“据说他这几日都在不疑馆里哭唐缘?”

“皇孙安葬自有规制,何况那唐三连全尸都寻不着了,有什么好兴师动众的?”使女咬牙切齿的道,“再说他会死还不是他自己没用?仲崇圣诈降,欲对朝廷使者不利,雍城侯险死还生,可见吉人自有天相,义荣侯和淳于十三郎安然无恙——可见唐三福浅命薄,活该他不但死得早,而且膝下无子。

叫婢子来看不疑馆的那贱人本来就该子孙断绝!”太子妃淡淡的道:“父皇和母后可有说什么?”

“皇后娘娘很不高兴,婢子听说圣人听说太子殿下居然敢打伤娘娘后也气恼得紧。”使女恨道,“若非为了郡王,婢子真巴不得他…”

“行啦!”太子妃打断她就要冲口而出的话,柔声道,“无非就是再熬几日,这些年都过来了,是不是?”使女眼中恨意难除,只是却不想反驳太子妃的话,只得闷闷道:“婢子知道了。”太子妃又问:“萼绿带着鹤奴住在义康公主府,那凤奴呢?

“皇后娘娘说头疼,让郡王在蓬莱殿侍疾。”使女道,“皇后娘娘心疼的是咱们郡王,才不是不疑馆那个短命鬼呢!”使女本来就怨恨太子冷落了自己主子,如今太子居然为了庶子之死殴打正妃——这在常人家里也没有庶子死了嫡妻要挨打的道理,毕竟谁也不能说唐缘是太子妃害的,太子这种做法简直是闻所未闻

如今使女心里恨不得拿把刀把太子一块一块的割碎了才好,虽然被太子妃阻止了发泄,但逮着机会就忍不住骂上几句。

太子妃也没计较,听说皇后护着真定郡王,这才松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本来他伤心长子之死病了,凤奴是要侍疾的。母后一句头疼免了凤奴与他朝夕相对受委屈,一来是宠爱凤奴,二来,让凤奴住蓬莱殿,看来已经是对他不放心了啊!”使女咬着唇,半晌才道:“娘娘是要…?”

“如今还不到最好的时候。”太子妃眯着眼,却道,“再等几日罢,你留神好了我的儿子媳妇孙儿!不可叫他们任何一人有所损伤!”使女点头:“婢子决计不会叫娘娘失望!”——太子妃默不作声的养着伤,因为真定郡王和真定郡王妃都不在郡王府,难以接触到。宁家、周家、卓家等人家的慰问和礼物陆续通过慕空蝉或旁的渠道不断的送到太子妃跟前,这个消息被太子妃身边的人九转十八弯的传到不疑馆,绿姬再次爆发了,当着太子的面就摔了一个珊瑚盆,激动的尖叫着:“他们都在给太子妃送礼!都知道真定往后会是太子!这大凉天下是他们母子的,可怜我的儿不明不白惨死在西域!咱们的珍奴如今还在岭南——几十年恩爱却是这样的结果,殿下你何不赐我三丈白绫来的痛快?!”

她连孺子都不是,这样和太子说话已经不是逾越的问题了,但太子真心爱她,并不以为忤,反而露出阴鸷之色,柔声安慰道:“绿儿你莫要生气,来日方长,孤…孤是绝对不会委屈了你的!”又低声道,“孤明日去求母后,把珍奴接回来!宝奴…才去了,母后不会拒绝的。”绿姬惨然道:“殿下,接他回来了又有什么用?他回来奔丧,宝奴也不能起死回生!反倒重新落进了太子妃和真定郡王手里,往后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我情愿他一直留在岭南,就算是客死他乡总好过他日和他哥哥一样死无全尸的好!”

“别这样。”绿姬如此咄咄逼人,太子却心疼极了,越发的低声下气,“孤绝对不会让咱们剩下的儿子落到那样的地步去…孤向你发誓,珍奴决计不会再被任何人谋害!”绿姬当然不会这么好哄,又哭又闹了半晌,直到两个人都累了,她才起身道:“殿下歇着罢,我晓得我方才不对…可我就这么两个儿子!”清泪再次无声而下,她呜咽着道,“我想起来就心里痛…被真定郡王妃打下荷池又算什么?只要宝奴好好儿的,我情愿直接淹死在里头给太子妃看!只要太子妃肯放过宝奴…”太子亦是伤心难奈:“宝奴是孤亲自教导出来的,孤哪儿不心疼他?赵氏这个媳妇是肯定不能再要了,慕氏…念着母后,暂且留这两个毒妇几日,回头孤将她们都交与你处置!”这番承诺并没有能让绿姬开心,她只是疲惫的道:“我想去书房里独自待一会,殿下先休憩罢,明儿个…还要去见皇后娘娘,别累着了。”

在太子歉疚的注视下到了书房里,陪在绿姬身边的嬷嬷实在忍不住了,道:“夫人,辰光不等人啊!”“你要我劝太子殿下纳新人!”绿姬低低一笑,绝望的看着她,道,“我的长子死了!虽然我还有个儿子,但你也知道,珍奴一向淘气,朝臣们是不会赞同他登基的!如今一切就要落到慕氏那贱人和唐四那贱种手里!这时候你却要我劝说殿下去纳新人——那我还能有什么?!”

嬷嬷一下子跪倒在地,恳切道:“婢子打从夫人进这东宫起就伺候着夫人,这些年来也是看着夫人忍耐过来的。怎么能不知道夫人如今心里的苦楚?只是夫人听婢子一句,如今最紧要的就是储君之位!三郎年少无知,坏了名声,难入朝臣之眼,而夫人现下没有旁的儿子了,若不使太子殿下纳新人,速速生子,归在夫人名下抚养,他日真定郡王根基稳固,那时候…太子有再多的儿子也难以摇动其位,这样夫人和三郎君将何以自处?!”

这番话让绿姬呆立当场,怔怔的落下泪来:“我如今只有太子了!难道还要分给旁的人?”“这些女子怎么配和夫人分太子?”嬷嬷苦口婆心道,“让她们伺候太子几回,待有了身孕,就不用再到太子跟前了!往后诞下男嗣,她们又还有什么用处?当年定成郡主的生母能没有,这些女子又有谁在乎?”

绿姬掩袖,呜咽道:“可我不甘心!我自己有儿子,凭什么替别人的儿子去谋划那九五至尊?!”“夫人,三郎君也未必没有机会。”嬷嬷眼珠一转,又想到了一计,压低了嗓子道,“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三郎君如今还年轻,只要改了,过上几年,谁还记得三郎君淘气过?就说雍城侯府的那位世子早年何其纨绔,自从中榜后不也被赞为俊杰了吗?”绿姬咬着唇道:“那为什么还要…”

“夫人请想,三郎君改变朝臣的印象怎么也要几年的。”嬷嬷低声道,“可真定郡王如今就势大得很了!况且帝后老迈,一旦山陵崩…群臣若是请立太子,三郎君一时间哪儿争得过真定郡王?必要多些个人出来,即使不能让太子立养在夫人膝下的小郎君为储君,至少也要让立储之事议不成——三郎君是太子的幼子,如今也快及冠了,群臣岂能不疑心太子就这么几个子嗣了?若有新子诞生,到时候太子自然可以说等诸子都大了再议,那样三郎君不就有机会了吗?”

见绿姬沉默不语,嬷嬷急了:“不是婢子催促夫人,但…皇后娘娘厌恶侍妾,若不趁着郡王身故,帝后都对夫人、太子怜爱着的这段辰光动手,往后想这么做可就难了——毕竟太子妃是正妃,庶出之子本该由太子妃先抚养的,太子…皇后娘娘一直都支持着太子妃的!何况现下众人就已经争相向真定郡王示好,可见真定势力已经开始膨胀,若等到他根基彻底稳固…”

“夫人请想,凤座和储君之位,太子从头开始就心属夫人和夫人的骨血的!若为今日一时之不舍,难道要毁弃一生吗夫人?”嬷嬷砰砰的磕着头,“婢子斗胆说一句,夫人如今万万不可糊涂啊!”

绿姬心乱如麻,怔了半晌,才绝望的道:“…为着珍奴,就…就这样罢!”——慕氏当真得了势,她不成戚姬,唐澄也必步唐缘的后尘!绿姬读书不多,可戚夫人和赵王如意的事儿却也是听过的!

第二百零一章:又一年

绿姬在太子心目中的地位非同一般,嬷嬷的主意,她直截了当的和太子说了,太子沉默良久,便答应了下来。

其实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宠爱绿姬,不忍心看着未来真定继位之后主宰绿姬母子的生死,也因为太子自己也晓得自己与真定并不亲近——只看雍城侯每每被宁摇碧气得死去活来却无可奈何便晓得,如今这局势太子已经没有多余的未来储君可以选,可他亲自教导长大的唐缘——太子认定了这个长子的死,真定难辞其咎,凭什么长子死了,真定却可以因此稳坐储位?!

在这种情况下,纳妾生子,以削弱真定的地位,是很好的主意。太子自己也不是没有想到过,只是如今唐缘才死,绿姬正伤心着,他一时间也不便出口。

既然绿姬主动提出…太子自不会拒绝。虽然是自己请求的,也是为了自己母子的安危考虑,可看着自己身边的心腹宫女面带桃花的伺候着太子进了寝室,绿姬心中仍是疼痛难忍。

她怔怔的在廊上站了一晚,听着内室里熟悉的喘息与呻吟,也不知道流了多少泪,待使女摇醒她时,却觉得双手都软软的提不起劲来,再一看,掌心都刺破了。这一切,都是太子妃母子所赐。

绿姬接过使女递来的帕子,胡乱擦了脸,暗暗发誓,便是这样夜夜心上挨刀,她也要熬下去。害了她长子的人,必须付出代价!初听闻太子纳了侍妾,虽然是绿姬身边的宫女,但咸平帝与淳于皇后还是松了口气,好歹比太子继续为长子之死伤心得足不出户或去太子妃那儿大闹的好。咸平帝心里不是不失望的,为人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当然悲痛。问题是太子不是常人,是储君。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在长子,或者说绿姬母子的事情上表现得实在太过软弱了,不像是果决的储君。

但究竟是栽培多年的太子,让咸平帝就这么废弃太子,也实在难以下决心。绿姬劝说太子纳新人,主要还是为了子嗣,然而过了新年,到了次年开春了,受她之命服侍太子的一干人还是毫无动静。这时候真定郡王已经是朝野上下都认定了个储君了——而借着兄长身死才得以回到长安的幼子唐澄显然是在岭南无人管教,酒色过度,回来时就是恹恹的。

绿姬又心疼又恨,好言好语的哄他收敛些,然而唐澄听了几天,到底改不了性.子,又让手下四处寻觅美人去了。他也算知道点分寸,没敢再干强抢民女的事儿,只到勾栏里寻了几个新捧出来的粉头,可也是他命不好——没玩上几日,人就倒了下去。那几个粉头自是被悄悄处置了出气,可唐澄这一病,太医诊断之后,却让太子震怒无比、绿姬则陷入了深深的绝望!太医诊出唐澄从前用过虎狼之药,加上多年不知节制,身体已经孱弱到了极点,能够撑到现在很不错了。从今往后非但不能再亲近女色,甚至于…再也不能生育!

太子和绿姬当然不会不追查虎狼之药是谁给唐澄的,可唐澄身边的人一起把责任推给了从前伺候唐澄的一个使女,至于使女…众人都说失宠于唐澄后就已经收拾了,尸体都在岭南的荒僻之地腐烂了。

——这些人都不傻,虽然陈珞珈是逃走的,他们也不知道陈珞珈辗转到西域杀了延昌郡王,可陈珞珈一去如鱼回大海,若太子知道她还活着,必然令他们寻回陈珞珈报仇,这不是没事找事么?他们若能找到陈珞珈,当年又怎么肯让她逃走!

再说这么一个人让她跑了本身就要被问罪!岂不是罪上再加一等?倒不如趁着唐澄在岭南醉生梦死的根本没留意陈珞珈是什么时候没有的,索性说她就死了!总不至于那么不幸,这儿才说陈珞珈死了,那边陈珞珈就冒出来罢?陈珞珈…照理她能从唐澄身边逃走,不该这么蠢的。唐澄没有了指望,绿姬心中冰寒一片。

可不管怎么说,她总归是想活的,更不甘心就这么被太子妃踩下去。这些年来她固然没有名份,却一直笼络得太子对她言听计从,太子妃是正妃,可除了大典或在帝后跟前遇见,太子妃哪儿见得到太子?

绿姬每每对太子妃行礼时,心中不无高傲之感。但唐缘死了,唐澄绝嗣——她的皇后梦、往后的太后梦,统统破碎!若说之前劝太子纳进新人还带着伤心不甘,对于新人怀孕还有点百味陈杂,现在绿姬是打从心眼里盼望着侍寝的美人能够争气点!

但她选去伺候太子的美人还没动静,皇后却先不耐烦的把她宣到了蓬莱殿,劈头就问:“你如今日日换着人伺候太子?”绿姬向来怕皇后,此刻便战战兢兢的道:“回娘娘的话,妾身…妾身是想让太子殿下松快松快。”“安排侍寝这是太子妃的权力,谁给你这样的胆子,逾越正妃?”淳于皇后冷冷的看着她,“还是你活得不耐烦了,越发的不守规矩!”

绿姬心中一冷,急速思索着自己该如何回答——却听皇后咬牙切齿的道:“这几日朝上看太子脸色越发不好看,本宫还道他是为政事所累,不想使人一打听,才知道你这个贱人!正事不做,尽弄这些歪门邪道!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打的主意!”淳于皇后本来就不喜欢绿姬,如今见好好的太子几乎就是毁在了绿姬手里,当真是恨到了极点,她吩咐贺氏:“这贱人不能再留了,拖下去处置了!”

绿姬本来以为今日最多被打个半年不能起榻,却没想到皇后已经对她没了耐心,不由大惊失色!可皇后心意既决,根本不理会她的求饶,直接令人把她拖出去——隔了一年,皇后如今看着也苍老了许多,她意态萧索的摸了摸面颊,心中很是难过。再好的保养也敌不过岁月,皇后明显的觉得自己苍老了。让她苍老的也不仅仅是岁月,子孙是个很大的原因。从知道延昌郡王的死讯到现在已经四个多月过去了,甚至还过了个年。无论帝后怎么开导解释,太子都不肯相信是唐缘使苦肉计失了手,他坚定的认为这件事情即使不是真定郡王干的,也和宁家脱不了关系。虽然太子表示他更恨宁家,但帝后心里很清楚,这不过是个说辞罢了,只要太子一登基,首当其冲的肯定是太子妃和真定郡王。淳于皇后想到前两日咸平帝黯然之下的决定,暗暗叹了口气。

今日处死绿姬,不是心血来潮,更不是真的一时问起太子…这是帝后商议之后,给予太子最后的机会。若说从前不忍废弃太子是为了不舍得太子本身,那么这四个多月,是为了真定郡王。这个帝后都挑不出不好来的皇孙真的是个非常好的太孙的人选。但他到底太年轻了。所谓国赖长君,虽然自古以来,幼年登基者不少,可那些都是皇子。在有皇子且不止一位皇子的情况下越过去立皇孙,古来无有。

晋王和光王的年岁都比真定长,论到施政的手段,真定虽然聪明又好学,但怎么也比不过只比太子小一岁的晋王的。真定的优秀,是相对于他的年岁来说的,若和晋王比,到底差了许多。再加上皇孙承位,那就更加不如晋王了。可太子这样怨怼着自己的亲生骨肉,帝后自觉过了新年以后越发容易疲惫了。这个皇孙是他们一力栽培而且看好的,然而偏偏是太子的嫡子,即使真定郡王现在势力不小了,但只凭孝道,太子也能有翻盘的机会!再说太子到底是帝后亲子,子孙相残,帝后都不愿意看到。所以如果太子继续执迷不悟的话…

——那帝后只能考虑更立太子了!淳于皇后斜靠在凤座上,静静的等待着:太子知道绿姬被处死后,是立刻赶来为她求情,还是…悔悟?作为母亲也是皇后,淳于皇后当然希望是后者。可出于母亲对长子的了解,淳于皇后悲哀的明白,后者的可能是多么的小…然而世事总是有意外的。

太子确实如淳于皇后所估计的那样,得知绿姬被召去蓬莱殿,惹恼皇后,将被处死,惊得立刻遣散正议事的属官,不及更衣就要往蓬莱殿跑!但他才到廊上,就被不知几时过来的太子妃拦住了:“你不能过去!”“毒妇让开!”虽然去年伤了太子妃的肩,而且不轻,但太子一点也没觉得对不起这发妻,如今见她阻拦自己前往蓬莱殿救绿姬,越发恼恨,张口便骂道,“你莫以为撺掇了母后处置绿姬,孤就会去你那儿!再不让开…”

太子妃神色漠然,像是根本没听到他的辱骂一样,冷冷的道:“你若是不怕失了储君之位,去也可!”太子哪里肯信:“毒妇,以为孤会怕你这样的危言耸听?!”他冷笑,“孤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与孤滚开!”“若非为了我儿,我管你死活!”

一向端庄贤淑的太子妃,忽然尖酸一笑,盯着太子,一字字道,“母后忍绿姬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朝野上下谁不知道那贱人是你的掌中宝?!她自己的儿子不中用,想借旁人的肚子生儿子,让那些宫女伺候你难道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为什么今儿个母后忽然召了她过去、为什么选在这会赐死她——你道母后不知道你有多么恋着她?!你自己好好的想一想——这几日晋王被召见了多少次、交给你的政事越来越少越来越不重要,晋王倒是越发的被重用了!你那长子是去年死的,到现在百日都过了,这天下从来没有父母为子女守一年半年孝的,这会给你的政事稀少你莫非还以为是唐缘才死那会、父皇和母后心疼你?!蠢货一个!”

太子妃自入东宫以来,一直以贤淑端庄典雅的形象示人,即使与绿姬冲突、和太子争执,也是从容不迫气度过人,太子还是头一次见到她这样尖酸刻薄言辞恶劣,呆了半晌,心头忽然一股寒气起来!他还没真的糊涂到底!

第二百零二章:太子的抉择

自从唐缘出事后,帝后以体恤太子为理由,免除了太子许多政事,这些都转给了一直辅佐他的晋王。对这个弟弟太子一直都没有太多的防备之心,毕竟他自幼为储,晋王向来就以辅助的形式站在他身后,帝后虽然对子女都是宠爱的,但始终确立着太子高于众皇子、公主的地位。而晋王一向谦和,处处尊敬着太子不说,在诸事上都不忘记为太子分忧,比如说这几年来帝后因为太子偏心延昌郡王的缘故对东宫有了很多不满,多亏了晋王不时出入宫闱,承欢淳于皇后膝下,从中说和…

这几年?太子脸色一变!一旦提起防备之心,再想晋王的举动是非常的可疑了!借口帮助太子和延昌郡王在帝后跟前斡旋,在太子毫无戒心的情况下频繁的出入宫闱,与能够极大影响到咸平帝的淳于皇后日益亲善…

问题是,晋王口口声声说他一直是为了太子才不断去哄皇后开心,但帝后对太子、对延昌郡王的印象却是每况愈下!对于这一点,晋王一直暗示是因为太子妃和真定郡王时常在帝后跟前说太子和延昌郡王坏话的缘故——但现在太子如梦初醒,忽然醒悟了过来——帝后经常称赞太子妃贤德大度,以帝后的喜好,假如太子妃真的不时去告状,那…帝后还会这么信任和喜欢太子妃?!究竟是帝后亲自抚养长大的,太子非常清楚帝后是绝对不会喜欢一个怨妇嘴脸的媳妇的,更不要说太子妃进谗言的还是她的丈夫和庶子!是帝后的嫡长子和亲孙!既然如此…

那太子想不怀疑晋王都难了!这样想来太子妃的警告不是没有缘由的!她的话也并非危言耸听!太子知道自己这几个月的所作所为令帝后非常的失望。但长年以来的东宫身份,嫡长子的出身,让他忽视了帝后可以将他捧到储君的位置,同样,也可以拿去这些!而绿姬不也正是因为帝后对他的容忍才活到现在的吗?如今淳于皇后要杀绿姬了…

这是多么明显的皇后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的征兆?!太子的手微微颤抖,他顾不得太子妃还在跟前,匆匆别过头去,对左右道:“去!把方才的属官叫回来…继续…议事!”——储君之位已经摇摇欲坠,在这种事情再去救绿姬,不但救她不下来,反而还会失去自己的太子之位!到那时候,绿姬死了,唐澄也必然保不住…宝奴已经去了…太子心神不宁的回过身来往里走,他用力捏紧了拳:为了咱们如今唯一的儿子,绿儿,不是孤狠心,即使你在,必然也是选择保住我和珍奴,既然如此,孤绝不能辜负你的牺牲,不会给晋王这样的机会!——待孤登基之后,必诛晋王,为你报仇!但现在他必须尽力挽回帝后的心意!太子颤抖着回到屋中,正要扶着榻坐下,夹脚跟进来的太子妃嘴角噙着毫不掩饰的嘲笑,道:“你真是糊涂透顶!现在继续议事?!”“…那你说该怎么办?!”

太子想骂她,可最终说出来的竟是询问!只凭这一句,太子妃明了——他的心已经乱了!太子妃越发不掩饰自己眼中恶意的笑,淡淡的道:“绿姬好歹伺候了你几十年,朝野上下都晓得她深得你的喜欢…现下触怒了母后身死,你觉得,你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母后就会满意吗?”

太子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你是说孤应该去…求情?”他心底才生出一丝希望,就被太子妃无情的击碎:“真是蠢到了极点!你这会去求情,是怕母后废弃你的圣旨还没备好?!”

“…”虽然如今满心都是为储君之位的忧急,但太子妃的态度和措辞还是让太子怒上心头!他不假思索的道,“你还想不想你的儿子登基?!”“你会让他登基吗?”太子妃一扬广袖,冷笑着道,“若是不能,我觉得他做个世子更安全,不是么?”太子冷冷的道:“你若是甘心让他就做个太子,为什么要赶来提醒孤?”他到底久为储君,迅速抓住了太子妃的所求,意图占据上风!

“呵!”太子妃举袖掩嘴,垂下眼帘,淡淡的道,“好罢,我不和你多说,母后还在等着…你发誓,登基之后,立刻立凤奴为太子,永不废弃!我就陪你走一趟蓬莱殿!”

太子何尝受过这样的威胁?就是绿姬当年也不过是在他跟前哭诉担心因为他的偏宠,往后太子妃为后、真定为储君,他们母子无葬身之地,让太子自己说出会力保他们母子的话罢了!但触及到太子妃无可摇动的眼神,太子沉默数息,到底点了头…三月末,太子生辰前两日,淳于皇后因绿姬逾越太子妃之权、且不顾太子身体,媚惑太子、谋害储君,将之处死。

太子携太子妃至蓬莱殿,长跪凤座之前向皇后忏悔自己多年来沉迷绿姬美色、忤逆父母、不尊嫡妃、疏远嫡子之罪。太子的忏悔非常动人,到底是亲生爱子,既然醒悟,淳于皇后也被他哭得心软了,加上贤德的太子妃在旁不时帮着说话,一再表示不管太子之前如何冷落了自己母子,总归是她的丈夫、真定郡王的父亲。闻讯进宫的真定郡王亦是跪在父母身后,不住磕头为太子求情…

东宫的一家三口与皇后抱头痛哭,冰释前嫌。咸平帝虽然不像皇后这样立刻原谅了太子,但也止住了立刻易太子的打算。总而言之,这一次废太子,太子到底是过了关。过关之后,他当然也不敢厚葬绿姬,甚至为了表示悔悟的程度,根本没敢去问绿姬安葬在了何处…

甚至于唐澄闯进东宫责问太子时,太子也只能狠心将他赶出去…

曾经盛宠万分的绿姬,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宫闱里。连带她和太子唯一剩下的幼子唐澄,地位也是一落千丈,不复当年锦衣绣服骄行人前的光景。私下里遥遥看到暮气沉沉、身体渐差的唐澄,太子不是不心疼,可为了证明自己在皇后跟前的忏悔是发自内心的,父子相见时他只能选择训斥唐澄的不好——为了不再伤害唐澄,他只能尽量少见这个儿子。久而久之,在外人看来,唐澄失宠就成了定局了,下人伺候起来,亦是惫懒万分。爱姬身死、幼子困窘,堂堂皇孙,居然不时在下人手里受气,太子有时候想起来未免不感到悲伤和凄凉。

——但这些都是值得的。因为五月末圣驾照例驾幸翠微山避暑,可抵达翠微山当晚,咸平帝在游览山景时,毫无征兆的昏倒!亏得起居舍人宁摇碧扶得快,才避免了头磕到山石上的结果。虽然皇后及时召了许珍,但咸平帝仍旧到午夜才舒醒,醒后一时间竟是起不了身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咸平帝倒是对太子的悔悟松了口气,更换储君必然要使得民心动荡些时候的。他现在这样…

很明显日子不多了,自然是以稳为主。而且晋王世子不如真定郡王出色…咸平帝御体欠佳,朝野上下自然都有所震动。纪阳长公主闻讯心急如焚,不顾年迈亲自到行宫探望皇弟,姐弟两个如今都是白发苍苍,病中相见,均是又感慨又伤心。

两人颇谈了些往事——这让淳于皇后感到非常的不祥,刻意把话岔开了。好在咸平帝虽然自此开始卧榻,然而病情到底被控制住了。到了八月初,已经可以由人扶着下榻走上几步。被帝辇抬回长安后,这一年淳于皇后实在无心庆贺自己的千秋,就下令将原本打算办千秋宴的银钱施于长安及京畿的济慈所。又命大赦天下,以为咸平帝祈福。

这样做了之后,咸平帝的病情倒是稳定了些,只是上朝还是非常困难——太子又悔悟了,索性就让太子监国,真定郡王从旁辅助。

太子现在对真定郡王也颇为慈爱、并且在绿姬去后经常到太子妃住处过夜了,至于太子妃每次只让他睡书房,那就不足为外人所知了。在帝后看来,这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便是驾崩,也算心平气和的去了。十月份的时候卓昭节再次诊出身孕,这次是真的身孕。之前骗纪阳长公主的那次,当然是寻个借口“小产”了,这一回因为没有必须生下嗣子的压力,十一月的时候,许珍便直言相告是位小郎君。

将添新丁的好消息让纪阳长公主担心咸平帝的阴霾去了许多,但因为卓昭节有“小产”的经历,长公主越发紧张她的安胎,倒是对宫里减了很多关注。十二月的时候时斓致仕终于成功,咸平帝对老臣很是优厚,封了已经垂老的时斓为文靖伯,由于时斓致仕后不想在长安久住,却打算返回故乡江南,华容长公主思索之后决定随行,咸平帝又赐了一笔仪程。时斓要走,没有功名、不在长安任职的子嗣当然也要随行。比如说时采风和慕空蝉。宁摇碧和卓昭节对于时五夫妇的离开还是非常惋惜的,两家这两年处的很不错,鸿奴与双生子关系也好,听说鸿奴要随父母、曾祖父、曾祖母去遥远的江南,双生子都哭闹了起来。

对和时家有关的亲眷故交来说这一年的年节主题当然是辞别——此去江南烟水渺,时家子孙还有再回长安的可能,但时斓这一去,和长安诸人基本上就是永别了。不过辞别在某几家眼里并不是最重要的,对朝中来说,是时斓终于致仕,那么他空出来的首辅之位,到底该由谁来坐?温峥和高献陵各有所长,之下的臣子里,也有几个跃跃欲试。按理时斓致仕时会推荐一下自己的继任者,但太子问起时,时斓却借口年岁已老,不敢妄言,说什么也不肯开口。虽然咸平帝已经不上朝、完全把政事交给太子了,但经过绿姬之死的惊醒,太子现在做事反而越发的有分寸。

时斓既然不肯说,他便以宰相之职关系极大,不敢自专为理由,特意呈到咸平帝跟前,咸平帝如今反应已经很慢了,思虑良久,才缓缓的道:“如今监国的既然是你,那便由你做主罢。”太子试探着问:“儿臣愚钝,还求父皇疼一疼儿臣,帮儿臣掌掌眼罢?”

咸平帝却已经合了目,含糊不清的道:“你做主罢。”圣人连说两遍,旁边伺候的宫人便使起了眼色——太子心头一松,晓得咸平帝是真的让自己做主了。而且看咸平帝的模样…他能够完全当家作主的时候也不远了。只是太子不知道,他面色肃穆、脚步却分外轻快的离开紫宸殿时,太子妃正托着腮,漫不经心的和心腹使女下着棋,似闲闲的道:“这一局也差不多了,再不落子,怕是…连个看的人都没有了。”使女眼睛陡然一亮!顾不得下完,起身一礼,欢喜无限的道:“娘娘放心,婢子这就去告诉宁九!”

第二百零三章:圣驾大行

卓昭节察觉到宁摇碧这日回来的心情似乎特别好,宁摇碧中榜之后,被咸平帝钦命为起居舍人,跟随圣人左右,记录一言一行。这个官职不高,但胜在了近水楼台先得月。五月里咸平帝出事后,宁摇碧救驾有功,淳于皇后次日就加其正六品上承议郎之职,咸平帝醒来后与纪阳长公主一番长谈,心绪久久难平。

虽然长公主并没有为子孙求什么,但咸平帝还是再次借口救驾有功,擢其为正五品下的大理正——原本的大理正江楚直则升任秦州长史。

大理寺主狱案,宁摇碧心思敏捷,熟知大凉律,他身份又尊贵,没有不敢审的案不说,为人更是狡唐,上任以来,雷厉风行的处置了好几起积年压下来的旧案——再加上他年少时候的恶名,一时间长安风气都清净了许多。是以宁摇碧这段辰光倒是很空闲,不像之前伴驾那样总要到极晚才回。回府之后,两人一起逗弄子女、下棋观花,倒是悠然自在。但这日宁摇碧似乎有些喜不自禁?她不禁疑惑的问了出来。

宁摇碧伸指一点她颊,含笑道:“时相致仕,你猜谁会继时相之责?”卓昭节因为他的高兴,却是会错了意,惊讶道:“父亲?”“父亲入阁有可能,首辅却是不够的。”宁摇碧闻言,哑然失笑。既然不是雍成侯要入阁,那怎么还要这么高兴?卓昭节思索着,又猜:“高献陵?”“为何猜他?”宁摇碧笑着问。“高献陵与时相乃是儿女亲家,但时相致仕时,圣人和太子询问时相何人可继其位,时相却不肯说。”卓昭节猜测道,“倘若时相支持温峥,时家和温家又没有什么关系,为何不能直言?恐怕时相更赞成高献陵,却又担心两家联姻,怕圣人和太子认为他有私心,这才故意不言。”宁摇碧笑着道:“但他其实想选温峥这样也可以解释啊,比如说他怕亲家不高兴?”

“依我看高献陵和温峥都差不多,既然高献陵和时相结了亲,时相哪有不拉亲家一把的?”卓昭节嗔道,“当初我外祖父在朝为官时多蒙时相之助,可见时相才不是迂腐的人!”宁摇碧道:“嗯,这样才对,时相确实不是迂腐的人,他确实更想支持高献陵,不过他不说,倒不是怕圣人猜疑,当初圣人可是看着他的面子才点了时雅风为状元的。他还是担心太子猜疑,这个倒是我害了他,毕竟谁都知道我和时五甚是交好。是以时相才不肯说的。”

“如今圣人让太子选择,太子会怎么做?”卓昭节把之前的疑惑忘到一旁,好奇的问起了眼下的问题。“太子现在谨慎得很,必是顺着时斓选择侩献陵。”宁摇碧微笑着,道,“不过这样也正好,不然,温峥怎么肯冒险?”

卓昭节惊讶道:“什么?”“温峥与侩献陵相若,一旦一个上位,必定全力打压另一个,以免危及到自己。之前时相在,两人之间还能有平衡,如今时相致仕,他们两个定要分个胜负了。”宁摇碧用一种极为悠闲的语气道,“但现在看来侩献陵赢面占大,所以温峥大概会因此听得进去某些话了…”

这时候卓昭节还不太听得明白他的意思,本想细问,但一双子女忽又闹了来,两人哄着子女,就再没功夫提了。一直到两日后,本是休沐之期,宫中却传出重大消息:太子清晨奔出东宫,至紫宸殿面圣,于御前哭诉晋王包藏祸心多年,谋害太子长子延昌郡王、并离间太子与嫡子真定郡王的父子之情、意欲由此使太子失去圣心,取而代之!这样突兀的变化让许多人都是措手不及,猝然的程度远远超过了当年延昌郡王所提的唐慎之身世之事!…

咸平帝与淳于皇后虽然恩爱,但到底年事已侩,皇后又不大闻得了药味,是以咸平帝病后,帝后都是分居。等淳于皇后闻讯从与紫宸殿仅仅一湖之隔的蓬莱殿赶到时,咸平帝已经被太子所列晋王早有夺储之意的证据气得奄奄一息了…

皇后怒不可遏的当众掌掴太子,急召院判许珍——许珍在紫宸殿足足一天一夜,最终,年迈的咸平帝还是溘然长逝…知道这个噩耗后,淳于皇后连哼都没哼一声,便昏倒在丹墀上!圣驾大行、皇后昏迷,虽然太子当众挨了皇后掌掴,但皇后也没来得及叱责他不顾老父病体便将兄弟彼此算计的事情禀告御前,太子便直接把这一耳光解释成了皇后震怒于晋王的阴谋,盛怒之下,太子以身相代、代替晋王受了这么一下。

毕竟帝后不能视事的时候,太子摄政,这是名正言顺的事情。当然为了表示太子的孝顺,他暂时还不提登基,先召集礼部议大行皇帝的入葬,跟着亲自到皇后的榻前侍奉汤药。至于这汤药侍奉了之后皇后到底还会不会醒,便看淳于皇后的手段到底如何了…

晋王是在咸平帝大行之后不到两个时辰就被押入宗人府的,他的罪证还真是确凿,东宫侍卫甚至在他的书房暗格里搜出了他整个的计划——甚至远在刚成婚的时候,晋王便已经开始图谋储君之位。由于帝后一直极为坚定的立嫡长子为太子,晋王自忖难以正面撼动太子的地位,这才退而求其次,开始处处照着帝后的喜好来装扮自己、想方设法的破坏太子在帝后心目中的地位,以达到取而代之的目的。

晋王府搜索出来的证据让怀疑太子凭空污蔑的诸臣都闭了嘴,虽然还没有正式登基,但身穿缟素站在丹墀之上俯瞰着文武诸臣,身后却没了帝后的身影、旁边也没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内侍时刻预备着往后头通风报信…

这样的感觉,太子感到前所未有的好。他百忙之中不忘记派人去探望爱子唐澄,告诉唐澄从此以后再也不必担心被冷落被流放被欺负——甚至他还要将绿姬的尸体找回来厚葬!他还要追封这个可怜不幸的爱姬!至于太子妃与真定郡王,太子如今心情太好了,好到根本无暇去想他们,不过即使想到,太子也不会把这对母子放在心上。

的确他对太子妃发过誓,可那又如何?现在他就要登基了,什么都是他说了算!太子妃…这慕氏也该死了!真定…到底是自己的骨血,还有唐兴…只是这个嫡子他实在是爱不起来,不爱嫡子,嫡孙当然也淡漠了…横竖他往后不会缺乏子嗣的。

——咸平帝驾崩后三日,淳于皇后呕血而亡,心腹女官贺氏等人自尽殉葬…含元殿上的棺椁还是一具,只是却换了一副更大的,满面悲痛、作孝子状长跪棺前的太子心里的念头转个不停,好险才按捺住了跳跃欢——这大凉,就是他的啦!这样想着,他顿时觉得长跪也是一种享受。宗室、诸臣按序拜别大行皇帝与皇后,温峥尤其的惶恐,只是这惶恐在瞥见太子望向他时的赞许和满意,也就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