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昭节是已经生过一双子女的人了,这个媳妇身体一直好得很,过门以来连个头疼脑热都没有过的。而且上个月诊出有孕,也只说才从翠微山回长安劳累了些,让好好调养休憩。为了这句话,长公主立刻把常嬷嬷派到侯府帮着管家,好让孙媳好好的休养。

这好端端的,怎么就不好了呢?常嬷嬷为难道:“大夫还没到,婢子也说不清楚…世子妇现在有点儿六神无主,世子在旁安慰了也不管用——这不,世子担心世子妇,硬要婢子来向殿下讨个主意?”长公主有点明白了:“唉,申骊歌去的太早,昭节虽然已经生产过一回,但究竟还年轻。这孩子又是被宠大的,之前那一胎天可怜见顺利得紧,从怀上到生产都没叫她吃苦头。这一回却不一样,没经过事的孩子就是这样,遇见点儿不对就慌了神,没个长辈在身边到底是不能放心的…九郎这是让本宫过去坐镇呢!可见这孩子也是慌了。”

常嬷嬷来之前就知道宁摇碧的意思了,只是到底不好意思直接叫长公主动身过府,只为了看个晚辈——当年宁夷旷和宁徽这对兄妹诞生,把长公主欢喜得好几天都没睡好,也没到敏平侯府去探望啊!还不是等到卓昭节满月回府,把兄妹两个抱到长公主跟前的?现在见长公主答应,常嬷嬷脸上有点讪讪的,道:“世子确实年轻,一急起来就想不到。”

“是本宫的骨血,昭节虽然是孙媳妇,但如今也是在为宁家开枝散叶。”长公主此刻已经穿戴好了,是进宫道贺的翟衣,既然去探望晚辈,那就没必要这么隆重。所以另外遣人去宫里告诉一声,重又换了常服,命人抬来步辇。

好在两府相连,坐着步辇,倒没叫长公主劳累。到了陌香院,还没进去就听到里头乱成粥的声音。长公主不免皱了眉,道:“怎么这样乱七八糟的?”常嬷嬷也不侩兴了,她走的时候才没有这么乱,如今冒姑伺候着卓昭节一门心思的安胎,侯府上下都是她在管着,这副样子不是明摆着说她没管好吗?亏得此刻小使女安稳听到声音跑了出来看,见到长公主慌忙行礼,顺便回答屋子里乱的缘故:“许院判已经到了,说世子妇动了胎气,这会正使人赶紧的熬药,方才小郎君和小娘子不知怎的早早醒了,听到动静一定要见世子与世子妇,是以才这么吵。”

长公主皱着眉头道:“既然已经动了胎气,怎么还能让这儿吵下来?”就吩咐常嬷嬷,“先把旷郎和徽娘带走,如今他们的母亲哪儿有精神敷衍他们?何况也别叫小孩子磕到碰到了。”一边说一边往里走,进了门果然见到宁摇碧满头大汗的抱着长子哄着,斜靠在枕上的卓昭节明显脸色不太好,却还强撑着伸手安慰站在榻边的次女。

看到长公主进来,宁摇碧大大的松了口气,抱着宁夷旷就迎上来,道:“祖母来了!”长公主心里叹了口气,道:“你先把旷郎、徽娘带回他们屋子去,天才亮,他们年纪小,让他们再睡会。”见宁摇碧要说话,又道,“昭节这儿本宫来看着。”

卓昭节讷讷的道:“祖母年岁长了,为着孙媳还要叫祖母特意过来,孙媳实在不孝。”“你们年轻,遇见事情容易慌张,没个长辈在身边到底心不定,本宫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长公主此刻倒是很和蔼,摇了摇头道,“说罢,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宁摇碧带着子女走了,卓昭节便照着他编的话一五一十的交代:“…也不知怎的就肚子疼了,先前还想着今儿个千秋节,且忍一忍,不想却是惊扰了祖母。”长公主皱眉说她:“你是有身子的人,这肚子疼能是小事吗?至于千秋节,横竖也不是就这么一个,皇后是宽厚的人,又向来喜欢你。就是皇后在这里,定然也是让你好好的调养的。你怎么这样分不清轻重?”

卓昭节当然是连连认错。长公主又问许珍在哪里,听说在熬药,眉头皱得更紧了,却是怀疑许珍以院判的身份居然亲自去熬药,难道是卓昭节这一胎难以保住?虽然卓昭节已有子女在前,但长公主对她如今的肚子还是很关心的,这么想着心里忧心,就转过头来对常嬷嬷道:“再派个人去宫里,就说咱们家今儿个不巧有事,都去不成了。让皇后包涵些。”

常嬷嬷忙答应了,出门去吩咐。由于长公主心里存了这样的怀疑,等到许珍端了药回来,道卓昭节只是动了胎气,此外并无大碍——长公主先入为主,却是怎么样都不相信了,非要亲自在这儿盯着孙媳才能放心。

这些都在宁摇碧的算计之内,包括许珍亲自去熬药。果然是把长公主留在侯府一日,没有去千秋节。当然宁摇碧自己是去露了个脸,顺便为祖母和妻子告罪的。他特别留意了太子,果然见太子虽然贺淳于皇后时笑容满面,还几次提到了还在西域的诸人,但退下之后,脸色却一片阴霾,再观察太子身边的侍者,看着都比其他侍者更加的谨慎小心,显然是担心一个不好引来太子的怒火。

宁摇碧心中暗暗的庆幸,看来太子即使还不知道唐缘已死,也该发现西域的密报出问题了。倘若纪阳长公主今日过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宴散之后,宁摇碧回到侯府,带着愧疚而不安的心情把祖母送回长公主府,和装了一天不适的卓昭节说起宴上观察到的太子的经过。卓昭节靠在他肩上听完,叹气道:“亏得祖母今儿个没有出门。”又有些难过,“今儿个祖母居然亲自过来,不说身份,单说辈分,也足见对我这一胎的看重了,偏我只是…”

宁摇碧轻声道:“你别觉得祖母单只是看重孩子,祖母也喜欢你的。到底你如今是这府里的主母,你的安危,祖母哪里能不悬心?换作今日只是个侍妾有孕,你看祖母会不会又是劳动常嬷嬷、又是亲自来看?就算是庶长子,祖母最多随便问一句孩子,有了夷旷,祖母是问都懒得问的。”

卓昭节咬了咬唇,道:“唉,我也没说祖母只重子嗣不重我呀!祖母一直护着我的,我晓得。”她心想我自己又不是没受过祖辈长辈的宠爱,纪阳长公主真不真心怜爱我,难为我还像个小孩子一样非要争这么一口气不成?她及笄那会儿,班氏为着敏平侯的缘故教导过她——横竖卓昭节不缺长辈宠爱,没有必要把眼界放在了那些偏偏不疼她的长辈身上,倒不如放在了疼爱自己的长辈身上。

是以卓昭节其实并不觉得在长公主跟前就委屈了,毕竟她打小到大,活着的长辈里面勌少有不疼她的。就是敏平侯,看着冷漠苛刻,实际上也是真心为孙女筹算的人。

娘家都这么捧着她了,夫家统共也就一祖母一父亲两个长辈,虽然说没有把她当亲生女儿疼爱,但也没有故意为难过她。算起来她做媳妇的日子真的没有难过过,而且和长公主、雍城侯对待外人或孙女、侄女来看,已经是非常的宽容了。

这样还要挑剔,非要拿宁摇碧或自己子女的待遇来比…这就太想不开了。毕竟卓昭节自己,对雍城侯再尊敬也不可能像对卓芳礼那样真心的,比如说这次知道雍城侯在西域受了重伤,宁摇碧强自镇定下来主持大局,卓昭节担心到底还是从担心自己这一家的角度出发的。要是换成了卓芳礼——不,不用换成卓芳礼了,就说之前游烁这个表哥离世,卓昭节都伤心的眼泪止不住了。“我晓得。”宁摇碧轻轻一笑,道,“你向来懂事。”

卓昭节正要说什么,却忽然醒悟过来,在他语气里听出了深深的疲倦,料想这些日子他对雍城侯受重伤一事只是淡淡提了提,究竟亲生父子,心里不可能不惦记的,再加上在帝后、太子眼皮底下的周旋、今日隐瞒着祖母长公主…这许多事情,由于雍城侯和苏史那都在西域,只得他一个人忙里忙外,今日还进了趟宫去打探太子动静,能不累吗?她心里一阵心疼,忙道:“咱们不说这些了快睡罢!”宁摇碧嗯了一声,翻身搂住她——他是真的累了,不然不会这么老实就答应。

第一百九十二章:游皎娘

千秋节后,卓昭姝出阁,纪阳长公主果然认为孙媳才动过胎气,不宜出门,提前派常嬷嬷提醒卓昭节不要回娘家了。这是意料中的事情,卓昭节给堂妹备了厚礼,命冒姑代往祝贺,冒姑回来之后与她说了些经过,道:“夫人看着似乎有些乏,只是特别叮嘱了婢子不许告诉世子妇,免得世子妇孕中多思。”

冒姑自然是晓得卓昭节并未怀孕的,所以也不怕把真相告诉她。

卓昭节听后很是惊讶:“难道外祖父和外祖母?”“唉,听夫人说,游大郎君离世前是病了段辰光,大夫也叫做好预备了。所以游家阿公和老夫人虽然伤心难过,万幸没出大事儿。”冒姑叹道,“如今难的却是游大郎君留下来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卓昭节十分诧异:“难道大表嫂…”“巫家说最多让巫夫人守一娘,而且是在娘家守。”冒姑道,“所以如今小郎君和小娘子…让游阿公与老夫人非常的担心。”

游家是卓昭节长大的地方,自然很清楚。巫曼娘是已故的游家大夫人江氏亲自定下来的儿媳,只是年纪比游烁小了好几岁,为了照顾江氏病重匆忙过门,当时都还没及笄。说起来这巫氏的子女缘分比卓昭节也不差什么了,秋天出阁,次年开春就有了好消息,便是游烁的嫡长子游照。两年前又有了个小娘子,只比卓无瑕大两个月。

这样算起来,巫曼娘现在也才二十一岁,正当韶华盛年。巫家也是江南的,家境优渥,巫曼娘双亲俱存——这么年轻就守了寡的女儿,虽然有儿有女,但巫家心疼自己的女儿,不忍心叫她就这么守下去,也是情理之中。游家不是不讲理的人家,大凉风气又开放,游烁既然去世了,巫家要接女儿回去另嫁,游家总不能拦着。

巫家肯叫女儿守一年,也算是了结这场夫妻之情了。问题是游烁和巫曼娘的一双子女。游照其实还好弄点儿,这小郎君今年七岁,去年就开了蒙了,游若珩亲自教导几年,送到长安来,这边中了榜的叔父表叔教诲着,一步步考功名,横竖也就是十来年的事儿便可以成亲自立。

郎君家家的么只要会得读书,出身又是,往后前途也不会因为父亲早逝母亲改嫁有什么不好。然而游照的胞妹——那乳名叫皎娘的小娘子现下才三岁,向来没有贤德女性长辈教导长大的小娘子说亲时都要被嫌弃的。当然游家也不是就大房一房,江氏去世、巫曼娘改嫁,班氏年岁长了,其他房里并不是不能教导这小娘子。问题是,卓昭节知道,自己那二舅母白氏,虽然对自己很好,但实际上却是有些势利了。

卓昭节是侯府的娘子,母亲游氏是班老夫人最心爱的嫡亲长女,班老夫人本身也对外孙女宠爱万分。游家上下谁敢亏待了卓昭节呢?而白氏当年对游姿和唐慎之母子好,一来是她和游姿关系不错,二来是唐慎之后来表现出读书上的天赋,值得交好。可白氏是和巫曼娘抢过当家权的,固然没有闹到撕破脸的地步,总归不像游姿和白氏那么好关系。

再者,游姿再多病再体弱,总归是和白氏一个辈份的人,到底是能护一护唐慎之的——亲生母亲在身边,哪怕是躺在榻上只能由子女伺候,对小孩子来说那也是个胆!不然怎么会说无母何恃?就说卓昭节有个显赫的父家,可当年若班老夫人不是真心疼她,游家上下念着卓家是侯府的份上不会明着亏待她,但私下里教坏她、利用她也是说不定的。你一个小小娘子能懂什么?积年的人精稍微转点儿心思就能把你哄得被卖了都不自知!这世上有个词叫做“奴大欺主”,奴婢里都有刁奴了,亲戚里算计个小孩子的事情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所以若把游皎娘交给白氏养,班氏肯定不能放心!而且白氏和游皎娘之间还是隔了两代的。二房的嫡长子游炬,膝下的庶长子与游皎娘年岁仿佛,然而游炬和发妻胡氏关系不大好,把游皎娘交给胡氏…班氏也不放心!至于三房,游家三夫人连氏看似精明泼辣,其实糊涂得紧!就说她想给嫡女游灵说亲上头的糊涂,九转十八弯的引出了游煊毁坏林鹤望之事,班氏哪里能放心她来养大房的嫡长孙女?更何况连氏不是有器量的人,当初是连侄子随便捡到的柄匕首上嵌的珍珠都打过主意的。三房的庶女游怜更是被她养得小心翼翼、处处战战兢兢!三房嫡长子游炽的妻子孟妙容说起来也是卓昭节少年时候的玩伴了,虽然两人关系不大好。孟妙容本身就是被宠大的小娘子,性情和卓昭节差不多,而且他们新婚,这会自己还没孩子呢,就叫孟妙容去照顾大房的侄女,想着孟妙容也不会高兴的,既然是怀着不高兴做的,往后有了亲生骨肉能不亏待游皎娘吗?四房的边氏倒是个好人,决计不会亏待游皎娘。而且四房今儿个才过门的嫡长媳卓昭姝也是个温柔贤惠的人。

要说养游皎娘最好的选择就是这一房了。问题是边氏做媳妇是好,班氏可不希望她把曾孙女也养成她这样事事以夫为天的性情——万一游皎娘往后嫁的人不像游霄呢?冒姑显然这次回去也听游氏诉说了抚养游皎娘的为难处,叹道:“今儿个焕郎君娶了妻,明年煊郎君也要开始议亲了。煊郎君的婚事老夫人心里已经有了底,总归是个贤惠的小娘子。只是皎娘这样的小,又是大房的嫡孙女,谁家小娘子一过门就要照料个小孩子,养得好也不过得几句贤惠的夸赞,养不好的话还要落不是…替人家小娘子想想也是不妥当的。”

“外祖母年纪长了,不然外祖母养小娘子最好不过。”卓昭节叹了口气,在她的心目中,班氏当然是全天下最会调教小娘子的长辈,养出来的小娘子必是百家争求的,嗯,好吧,自己少年时候也许确实有点任性、娇气,但现在不是过的很好吗?冒姑却也这么想:“老夫人一手养出夫人和世子妇,教导小娘子的本事那是江南都出了名的。只是老夫人也担心皎娘子如今太小了…”

——班氏连曾长孙和曾孙女都看到两个了,曾外孙如卓无忧现在都九岁了,已经算是长寿和有福。说她还能够看到游皎娘长大出阁,这一点是真的太飘渺了。当然冒姑不能直接这么说,只能反复强调游皎娘太小。其实这情况和宁朗清也一样,纪阳长公主若是年轻个十岁,当然是要亲自抚养这个曾长孙,班氏也一样,这样就没什么矛盾和愁烦了。偏偏限于年岁,只能把年幼的曾孙一辈托付给其他子孙来照顾。到底不是自己的血脉,还隔着房,长辈在时,也许还能够做做样子,长辈一去,这些小孩子的命运就看抚养他们的长辈的心情了。

卓昭节自己府里养着宁朗清,自然明白班氏对游皎娘的担心。小娘子和小郎君不一样,有个好的女性长辈可以少走多少弯路甚至是一辈子都要受影响的。比如说谢盈脉,她本身已经算是才貌双全之辈了,单论本身,多少豪门小娘子比她不上?可要没个表姐伍氏全心全意为她着想和策划,谢盈脉和现在绝对是天壤之别!就说远嫁岭南的卓绛娘,正经的侯门闺秀,若不是心术不正得罪了婶母,让婶母离间了与嫡母的情份,又怎么可能把她打发到岭南那边一个小门小户去呢?看同样是庶女的卓玉娘,不就是嫁了少年得志前途无量才貌双全的江扶风?而且就嫁在了长安,长辈都在江南,拘束不到卓玉娘,日子过的轻松自在得紧。

卓昭节沉吟了片刻,便与冒姑商议:“你看把皎娘接到长安来成么?”冒姑惊讶的道:“世子妇的意思是…?”“横竖皎娘和徽娘年纪差不多,咱们府里一不缺地方二不缺人手。”卓昭节道,“祖母和父亲的胸怀是不会在乎这样的事情的。我与九郎说一声,想来九郎也不会反对。我是皎娘的嫡亲表姑,虽然不能够怎么教导她,然而总归不会让她受什么委屈。”“世子妇是长安家家称赞的有福之人,世子妇养出来的小娘子,往后自然是会有大前程的。”冒姑一愣,想了想道,“世子妇养皎娘当然没什么问题,只是,咱们府里长辈少,像这一回,是为了长公主殿下。但…往后若世子妇再有子女,这小孩子多了…”

卓昭节倒不在意,道:“多了就多了,多添点人手不就成了?原本有旷郎和徽娘在,再多个小孩子还不都是一样养?而且皎娘今年三岁了,比旷郎和徽娘长一岁——过上几年到十岁的时候可以学管家,还能先徽娘一年帮上手。等她长到出阁的年纪,我给她挑门好亲事,备上份嫁妆,宁家上下谁会计较这么点东西?

她想了想觉得这件事情自己完全可以做主,就决定这么定了,“你明儿再回去一趟,和母亲说道说道,好叫外祖母宽心。”养个表侄女是小事,如果能够籍此让班氏放心,卓昭节觉得也算是偿还了些班氏当年对自己的教诲养育之恩了。毕竟游皎娘随便给游家哪个房里养,哪有在侯府养大——即使将来宁摇碧降袭为雍城伯,也是正经的勋爵门第——荣耀?小娘子被养大的门第越荣耀,往后婚事当然是越能往高处说。

卓昭节是班氏亲手抚养长大,与游烁关系也不错,她在夫家地位又高又稳固,游皎娘交给她,班氏自然能够放心。冒姑本来只是和卓昭节感慨感慨,却没想到卓昭节索性就把事情揽过来了,吃惊之余就不敢轻易做决定,提醒道:“世子妇别忘记,这会在外人看来世子妇是有身孕的,夫人怎么可能答应这事儿?”

卓昭节被她提醒才想起来,只不过既然定了这个法子,班氏现在也不是行将就木,变通一下倒没什么,就道:“这样,你去告诉母亲,皎娘先在外祖母跟前待着,过一年…嗯,我这儿方便了就接她来。这消息先告诉外祖母,好叫她宽心。”

冒姑一想这倒是个办法,既解了游若珩和班氏为曾孙女的担忧,又留了缓和的余地,不至于让卓昭节的假孕闹出破绽来,便道:“好。只是既然不是立刻就要接皎娘子过来,明儿让纪久去一趟也就是了。不然婢子这会是专门侍奉着世子妇的,今儿个为了表示对八娘子的重视才去了趟,再跑的话,怕是长公主殿下知道了会责骂婢子的。”

“也好。”卓昭节一笑,复叹道,“父亲这会怕是已经动身了,只是伤势还没全好,便是马车也不能全速…这一路万里迢迢的,我真担心!”冒姑安慰道:“君侯吉人自有天相,何况世子与苏将军都是极精明的人,便是有那起子小人作祟,也奈何不了君侯的——不是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君侯这会受重伤,岂非是一次大难?”如今也只能往好处想了,毕竟万里迢迢,雍城侯此次回来,长安这边谁都难以插上手

第一百九十三章:争执

十月中的时候,宁摇碧接到雍城侯亲笔信笺,说明近况。西域的情形其实和宁摇碧的推测差不多,雍城侯养伤之时,太子事先安排在西域的人手几乎是舍生忘死的一次又一次刺杀。

这也不奇怪,唐缘死了,消息又传递不回长安——事实上,能传回来,那些人也没这个勇气。谁都知道唐缘是太子和绿姬唯一的指望,结果他不但死在了西域,甚至还死得那么惨烈那么不体面。太子若知此事,会怎么对付真定郡王不清楚,但他们这些下属保护唐缘不力,又哪里会有好日子过?为着他们的家眷,这些人也非杀了雍城侯不可!虽然杀了雍城侯也不足以让他们活命,但至少可以为家眷求一求情。

只不过苏史那和宁摇碧对于这次太子的安排早有准备,利用雍城侯乃是在前往月氏族的途中遇伏,月氏族极为惶恐,苏史那从月氏族中调出好手,将雍城侯保护得八风不透。而正逢气候炎热,唐缘的尸体也已经火化了带上,仲家子孙杀的杀、俘虏的俘虏,就西域来说是没什么可烦心的了——如今队伍正往长安赶,为难的就是回长安来怎么交代了。本来长安这边等着一场贤君感化叛臣的戏码,结果现在年老体衰的叛臣在金殿上颤巍巍下跪感谢帝恩深厚的场景是不要指望了不说,甚至于连皇孙、钦封的郡王都不体面的死在了东夷山。

大凉朝廷的脸面何存?作为正使的雍城侯首当其冲要被问罪的…

卓昭节心中烦乱一片:“这要怎么办?”虽然如此,但她倒不是非常的惊惶,比起太子之前的图谋,现在咸平帝在、纪阳长公主在,已经很好了,有长公主,雍城侯再被惩罚,最多工部的位置被免去,料想爵位都不会夺的。毕竟咸平帝就这么个胞姐,为了两位皇孙争位之事,宁家大房那么兴旺的人丁就剩了个宁朗清。再把二房爵位夺走——长公主不说话,圣人也不会忍心。至于说太子登基之后,就凭雍城侯一贯以来的的立场,太子登基之后本来也不会太重用宁家。

唐缘死了,太子没了指望,不定只能靠着真定郡王,到那时候宁家的景况还能好一点。

宁摇碧沉吟着道:“先告诉皇后娘娘…相比起来圣人更怜爱太子些,不然当年皇后娘娘反对,但圣人还是封了唐三为郡王!可见太子的长子在圣人跟前还是有些地位的。倒是皇后娘娘一直支持唐四,娘娘先知道此事,也会先为唐四策划。”卓昭节心下微微一惊,唐缘怎么说都是皇孙,皇后再不喜欢他,但总归是皇后的孙儿,而且唐缘被人切成一堆碎末,这,为着天家脸面皇后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忙道:“你如今是起居舍人,每日都要在圣人跟前记载的,哪里来的功夫去见皇后娘娘?我看父亲的意思是早点与娘娘说了,好叫娘娘为真定郡王做准备。而且你如今已经有了正经的官职,忽然去见皇后娘娘,旁人岂能不猜疑?父亲现在在西域——不说旁人了,太子一定会多想的。”见宁摇碧思索,卓昭节提出要求,“莫如我去,我是女眷,而且皇后娘娘素来喜欢我,上回娘娘千秋,为了拦阻祖母,我假作动了胎气没进宫,这会正好说已经好了,去给娘娘赔罪!”

“不行!”宁摇碧想都没想便道,“兹事体大,唐三总归是娘娘的骨血!而且他的死相也足以叫娘娘震怒了!届时娘娘发作起来,你哪儿受得住?!“你也知道皇后娘娘会生气?那你去了娘娘会放过你吗?”卓昭节毫不相让道,“而且如今皇后娘娘也道我是有孕在身,念着祖母的份上恐怕反而对我手下留情!我去不比你去更好?”宁摇碧皱眉道:“我是皇后娘娘看着长大的,横竖到时候挨上一顿也没有什么,你…”

“你自己说过的,皇后娘娘自认当年欠了我嫡亲祖母一回,是以对生得极像祖母的我非常的维护。”卓昭节提醒他道,“而且皇后娘娘由于自己是圣人的元配发妻,多年来一直泽被天下发妻!难道不会因为自己是女子,对女子也温和得多?何况如今父亲说把事情悄悄说与皇后娘娘——是你去说让人猜疑,还是我去说无人注意?”

“那咱们一起去。”假如西域的事情泄露出去,或者被人猜测到,那可就不妙了!宁摇碧沉默良久,终于道,“上次祖母和你都没去千秋宴…正好你现在好了,祖母年纪长,咱们一起代祖母和你去谢罪!”卓昭节道:“这样还是会引人注意!谁都知道帝后对咱们家素来宽厚,咱们两个这几年一直都是被皇后娘娘特别厚待的,时常嬉笑打趣,并不拘礼。忽然这样郑重的去请罪,哪儿能不招人怀疑?”宁摇碧断然道:“要么我一个人去,要么就一起去!宁家如今还没风雨飘摇到需要你一个女流出去独当一面的地步!便是到了风雨飘摇的时候,但凡我还活着,总归轮不到你去受委屈!”

“…”卓昭节沉默片刻,道,“你总是这样,什么都自己做了。不管是你的事儿,还是本该我来管的事情,所以外头总说我没用。其实还不都是因为你的缘故?从前是这样,这次也这样,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宁家的主母看待?我如今已是旷郎和徽娘的母亲、是你宁家世子妇了,你不要总是把我当成当年秣陵城里天真无知的小娘子!你若只是喜欢那时候的小娘子,那么迟早有一天你会厌弃我的,不是吗?我不可能那样天真无知一辈子,我也不可能鲜活光丽一辈子!”说话间,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她虽然已为人母,可正当韶华之际,恰如牡丹开到正好,所谓倾城绝色,不外如此。如今这番话含愁说来,当真是楚楚动人,任是铁石心肠也不能不为之动容。卓昭节知道宁摇碧爱自己极深,心想这样说来总归是可以商量了吧?结果宁摇碧眼都没眨一下,只是拿帕子替她擦了擦泪,若无其事的道:“是啊,昭节不是当时天真无知的小娘子了,如今也学会拿以柔克刚来对付我了?只是这招没用,要么我一个人去,要么一起去——但我还活着,总归轮不到你们母子去打头受委屈,凭你再楚楚动人我还是这句话!”

…!卓昭节深吸了口气,一把打开他给自己擦泪的手,用力一脚踩在他脚背上,怒气冲冲的道:“好啊!你是打算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宁摇碧笑着道:“错啦,罚酒我也不吃,凭你今儿个怎么闹,就是把这侯府拆了也别想改变我的主意。是,我是恋你极深,可我对你也了解极深,你这点儿小算计,嘿嘿!”卓昭节气得心头发堵,只是宁摇碧拿定了主意,任她又吵又闹的就是不松口,卓昭节大大闹了一场,仍旧没能让他改变主意,气得哭了半晌,最后只得无可奈何的接受两人一起进宫的条件。

这还是头一次宁摇碧逆了她的意思,往常她想做什么,哪怕只是随口说一句,宁摇碧都如闻圣旨,再没有不答应的。不想这回这样闹腾宁摇碧仍旧如此坚持,虽然是出于爱护她的缘故,但头一次被丈夫逆了意思的卓昭节心中自有一口郁气,进宫去的车上,忍不住抓起宁摇碧的手臂,狠狠咬了几口出气,这才作罢!可怜宁摇碧虽然被咬得臂上齿痕深深,却还是得苦笑着哄着她,这样在蓬莱殿前下了车,两人虽然装得若无其事,但迎出来的贺氏眼利,见状禁不住笑出声来:“莫非世子与世子妇闹了脾气,这是专门来找娘娘说理来了?”

“贺姑姑真会开玩笑。”卓昭节被她一说,顿觉尴尬,俏脸一红,忙道,“娘娘在吗?可能见我们?”贺氏笑着道:“娘娘和晋王殿下说笑呢!听说你们来了,很是高兴,说好些日子没见着府上的小郎君小娘子了。”说了这话就往两人身后的马车上瞧,诧异道,“小郎君和小娘子没有带来吗?”宁家双生子虽然年幼,但在长安贵胄之中已经颇有名气。

一来高门大户的双生子不多,听着就透着点稀奇;二来这对双生子的父母都是容貌极为出色的,双生子未来的长相自然被寄予厚望;三来却是因为双生子出生后,卓昭节进宫基本上都要带上他们,连带着皇后娘娘也对他们极为熟悉,赞不绝口——皇后提过几次,众人哪里会不记住?这一回宁摇碧和卓昭节一起进宫来,之前说的理由是为了千秋宴的缺席来给皇后请罪的,照理就更该带上膝下的子女了,虽然说淳于皇后一直都厚待宁家二房,请罪不过说一声皇后最多嗔上几句就不会计较的——但小郎君和小娘子来了岂不是更加能够活跃氛围?

贺氏心里就想到难道这满长安出了名的恩爱的小夫妇两个当真闹翻了?所以连子女都不带?卓昭节看出她的想法,虽然满腹心事也觉得有点尴尬,正想着解释,宁摇碧却轻描淡写的道:“今早他们到了祖母那里,腻着祖母不肯走,祖母跟前正空闲,就留了他们说话了。想着总是过来吵娘娘也不好。”

这话贺氏当然不会相信,深以为这是宁摇碧和卓昭节拌了嘴,不耐烦带子女进宫寻的借口。她面上也露了些出来,有点好笑又有点惋惜,道:“好吧,那快点进去罢,娘娘念着。”

进了殿,就见淳于皇后倚在凤座上,下首很近的地方的席上坐着晋王,这位殿下半卷着袖子,神情怡然,都十月了手里还捧着冰碗。宁摇碧和卓昭节联袂进殿,淳于皇后少不得打趣他们几句:“真真像是踏着云雾进来的一样,好好的蓬莱殿,你们两个一来就从皇后正殿变成了仙殿般。”

“这也是皇后娘娘这儿仙意萦绕,来的人都沾染了仙尘。”宁摇碧笑了笑,与卓昭节一起见礼。皇后抬手免了,赐他们在晋王略下些的位置坐,笑问:“不就是一场劳什子宴会,怎么你们两个都过来了?也不把旷郎和徽娘领着,本宫巴巴的和二郎等了半天要看你们家那对掌上明珠,不想倒是等了个空!”晋王也笑:“所以儿臣说要罚他们。”

“本宫哪里敢?”皇后笑,“回头旷郎和徽娘晓得他们的父亲母亲挨了罚,跑到本宫跟前一顿哭,像上回一样扯了本宫的袖子裙子去擦脸擦手,本宫怎么办?”卓昭节尴尬道:“都是臣妇教导无方。”

“小孩子么。”皇后虽然这么说,其实并没有当一回事儿,倒是察觉到了宁摇碧和卓昭节今日前来的异样,敏感的扬起眉,道,“这样的小事怎么就说起了‘臣妇’?”说话间,皇后的脸色就严厉起来!卓昭节心头一跳,暗想今儿个可真是不巧,自己平常在皇后跟前向来不怎么拘礼的,今儿有事就郑重了些,偏晋王在…她正琢磨着要怎么接话,亏得宁摇碧从容道:“前段辰光娘娘千秋,昭节却没能来贺娘娘不说,还耽搁了祖母,因此十分的愧疚。”这话暂时打消了皇后的怀疑,微笑着道:“多大点事?也值得你惶恐?”神色重归于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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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k18mms689op 2013-07-26 威望 +2 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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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叫偶小清新~~~~~~~~~ 籽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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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3-07-26 08:41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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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吐露真相

虽然暂时打消了皇后的怀疑,但如今却也没有合适的理由让晋王离开。宁摇碧与卓昭节心头都有些沮丧——他们觐见皇后是非常容易的,倒是忘记虽然六宫无妃,但皇后这儿也未必就是空着。

但此刻也只能见缝插针的说些赔罪的话了,正琢磨着是不是下次再来,皇后却忽然想起一事,转头对晋王道:“你到前头去一下。”

晋王一愣,道:“母后?”蓬莱殿是后宫最南之处,再前那就是前朝了。“本宫倒是忘记了,你们父皇昨儿说到给你的差使,道是要寻你议一议。”淳于皇后一拍头,有些郁闷的道,“许是年纪大了,说到这会才想起来。”

闻言晋王自是不敢怠慢,起身道:“多谢母后告知,儿臣告退。”又笑说了一句,“是儿臣来了之后说东说西叫母后没想起来罢?儿臣本是想着给母后解闷,不想倒是误了事情了。”淳于皇后笑着道:“去罢去罢,等和你父皇说完了过来告诉本宫。”晋王答应了一声,告退出去。他这么忽然走了,宁摇碧和卓昭节都松了口气,正想着怎么切题,淳于皇后却又把殿上闲人都打发了,只留了贺氏伺候。

见这情况,宁摇碧与卓昭节脸色微微一变——果然皇后蹙着眉问:“西域出了什么事情,要你们两个特意过来说,而且这种朝事,居然不先告诉十一郎,倒来先与本宫说?”

皇后如此敏锐,宁摇碧自不敢怠慢,他暗中沉肘一撞卓昭节的肩,让她比自己慢一步起身,抢先禀告:“娘娘英明,确实出了大事!”卓昭节不防宁摇碧这次不但逆了自己的意思,甚至还暗中下手,心中气急,待要说话,皇后在上头却已经把宁摇碧的小动作看得清楚,双眉一扬,道:“九郎你不许昭节说话?什么意思?本宫知道你素来狡猾,看来这事情还是叫昭节说了可靠些!”

宁摇碧心头一沉,却道:“娘娘,西域来的消息,自然是臣先知道的,昭节不过听了一两句,如何能够完整的回答娘娘?”“信笺我虽然没看到,但你可是从头给我说了。”卓昭节气恼的道,“娘娘圣明,还是臣妇来禀告吧!”

“真有意思,本宫自问平常待你们都不坏,如今倒是抢着来答话了,莫非是怕本宫吃了你们不成?”淳于皇后何等精明,立刻想到了两人抢着答话的用意,微微冷笑,道,“既然是西域出事,确实是九郎知道的清楚,你又这么维护昭节是做人丈夫的模样。很好,这次你来回答,昭节给本宫坐回去!念你们恩爱,不管是什么事情,本宫会尽力饶恕你们!”

卓昭节知道淳于皇后这么说了那就是决定了,不敢再争,只是深深一礼:“谢娘娘宽仁!”皇后没心情和她说什么,问宁摇碧:“到底怎么了?”“请娘娘节哀!”卓昭节紧张的看着宁摇碧,正琢磨着他要怎么说才能够不引起淳于皇后太过悲痛,未想宁摇碧开口就是直截了当!卓昭节心头一沉,却见淳于皇后果然也是满脸震惊之色,呆了片刻才道:“你说什么?”

宁摇碧平静的道:“延昌郡王在祖母寿辰之后次日,即为刺客刺杀于东夷山上!这个消息臣是在千秋节前才收到的,奈何担心圣人与娘娘知道噩耗之后悲痛过度,一直不敢禀告,刻意隐瞒了下来…如今…”

淳于皇后深吸了口气,虽然脸色苍白,威严却更盛,她俯视着宁摇碧,声音陡然冷了下去:“二姐寿辰是七月十一,次日是七月十二…七月十二的事情,隼信会耽误到千秋节之前?!而且你又为什么到现在才来说?!莫非本宫和十一郎素来念着二姐的份上宽待你…你们父子,真是好大的胆子!”皇后伸手一指宁摇碧,这一刻威严如山,卓昭节虽然是坐在席上,也不禁瞬间汗出如浆!

只听皇后怒喝:“你若没个解释,自以为仗着二姐的宠爱便可以为所欲为,不把天家子孙当回事…便是回头和二姐请罪,本宫必不饶你!”迎着皇后的威胁,宁摇碧却仍旧神色自若,冷静的道:“臣不敢隐瞒,臣确实是千秋节之前才得到这个消息的。之所以当时不敢泄露,全是为了臣的祖母,也是,为了圣人和娘娘!”他此刻的冷静倒也不全是强自镇定,由于自幼出入宫廷,宁摇碧对淳于皇后的性情之了解,远非卓昭节能比。

只看皇后如今还没乱了方寸,甚至不曾为延昌郡王落泪,宁摇碧算是清楚皇后是真的没有被延昌郡王的死击垮心防了。这是个好消息,说明延昌郡王虽然是皇后的亲孙,但对皇后来说这个孙儿的死却是可以接受的。虽然皇后一直都不喜欢这个孙儿,但到底骨肉亲情,在禀告这件事情之前宁摇碧其实也没有把握皇后对延昌郡王的死讯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态度?

比如纪阳长公主,长公主对宁战的不喜欢可是比淳于皇后对延昌郡王的不喜欢表现得明显多了。如今看来,十月怀胎生的亲子,和隔了一代的亲孙到底是不一样的——而且皇后孙儿不算多但也不少,庶出又一直和皇后最宠爱的真定郡王争位的延昌郡王在皇后心目中的地位真的不深。——只盼望咸平帝也能够这样克制冷静的接受才好。

淳于皇后仍旧维持着威严如山,冷冷的喝道:“说下去!

“因为臣的父亲在延昌郡王遇刺前两个时辰,在前往月氏族的路上遇见伏击,虽然亲卫拼死掩护,却还是被一路追杀至东夷山下!”宁摇碧缓缓说着,淳于皇后脸色却渐渐难看起来,最后几乎是颤抖着声音问:“那戡郎…

延昌郡王死了不至于让帝后为之悲痛欲绝,但雍城侯出了事情,纪阳长公主可以说是必死无疑的。这么大的事情淳于皇后也被吓到了!

宁摇碧苦笑:“侥幸未死!然而却重伤昏迷,当时亲卫仓促护送父亲上山,召随行大夫诊治——那时候延昌郡王已经…义荣侯与淳于十三郎本来就为延昌郡王之事惊恐万分,相议寻了父亲禀告请示,不想却见父亲奄奄一息的被送回上山,六神无主之下,只得寻了苏伯苏史那商议!”

皇后脸色铁青的听着,心中暗自懊悔使者人选的不恰当,当初选择这一正三副四位使者,是朝争的结果。但最后一位副使淳于桑野其实是担当不起这个身份的,是咸平帝有意加恩后族,而淳于皇后也觉得这个晚辈既然继承不了爵位,拿点资历也好得笔封赏。她和咸平帝恩爱数十年,感情极为深厚,对于咸平帝的加恩,已经不需要特意推辞。却没想到这四名使者有个最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太年轻了!之前派他们动身时还觉得这是个好的地方,毕竟一路西去,不但旅途颠簸劳顿,而且气候也将越发的苛刻,中间甚至要经过沙漠——年长些的老臣可别在路上出了事情,叫帝后落个不体恤老臣的名头。但这四名使者虽然都年轻,确实经受得住这样的长途跋涉,可也太年轻了点!能够主持大局的,只有一个雍城侯!三名副使里头,最能镇得住场面的还是被太子当储君养大的延昌郡王——结果这两位一个重伤一个身死——才认祖归宗获封的义荣侯和纨绔子弟出身的淳于桑野哪儿掌得了这样的大事?

淳于皇后顿了一顿才问:“那仲崇圣?”“苏史那忙于追查谋害延昌郡王的真凶和凑齐药材抢救父亲,无暇开导仲崇圣,仲崇圣忧急而死,其子孙有部分心生恐惧,串通旧部意图作乱,为苏史那镇压。”宁摇碧轻声道

皇后不易察觉的松了口气——要知道仲崇圣投降的消息现在长安上下皆知了,要是他降了又叛还把因为正使重伤、副使身死的朝廷使臣们给一锅端了,那大凉当真是颜面扫地。淳于皇后对政事的干涉是公开的,如今得知噩耗也是先从大凉的角度来考虑。虽然皇家死了一位皇孙、还是郡王不可能是小事。

但人已经死了,皇后当然先要关心西域的局势,听说苏史那镇住了场面,这才放了心,沉声问下去:“既然有苏史那主持大局,那为什么你到千秋节才收到消息?”

“这是因为这消息太大,苏史那与义荣侯、淳于桑野几次商议下来,都不敢做主禀告长安。”宁摇碧苦笑着道,“当时父亲的情况很不好,甚至于大夫也不敢肯定父亲还能不能…祖母从去年起为了大伯一家的缘故身子骨就差了下来,若再知道父亲的事情,祖母如何经受得起?这个责任那边没人敢担,思来想去就决定先把消息封锁住。”

淳于皇后明白了:“你得到这个消息应该用的是隼信,看来是先忙着把那边的飞信都拦阻下来,而自己给长安的密信也被耽搁了?”

“娘娘所言正是。”宁摇碧苦笑,“臣实在怕祖母出事,所以只能想方设法的瞒住了。”淳于皇后目光一转,落在卓昭节的小腹上,神色复杂的道:“这么说来昭节再次有孕的消息也是假的?”

卓昭节忙离席跪下:“臣妇欺瞒娘娘…”“行了!”淳于皇后一声断喝,长袖振起,冷冷的道,“本宫没心思听你们说这个——只说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况!是什么人胆敢谋害小三郎、又是什么人胆敢伏击我大凉侯爵!”

第一百九十五章:束手无策

这一番问当然还是只有宁摇碧来回答:“回娘娘的话,臣不知!”

淳于皇后面如寒霜,冷笑着道:“二姐寿辰时就收到了消息,瞒到今日——你会不知道?!还是宁戡和你说了,要等到你们想说的时候,本宫与圣人才能知道?!”

宁摇碧平静的道:“臣确实不知,只因父亲说了,兹事体大,必须当面禀告圣人与娘娘!”

淳于皇后胸口剧烈的起伏了几下,想说什么又住了口,半晌才冷冷的道:“也就是说,你们夫妇今儿个过来,除了告诉本宫,本宫的一个皇孙死了,外甥重伤——仲崇圣也死了!除了报丧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娘娘圣明。”宁摇碧很是干脆的道,“臣无能,不能为娘娘分忧!”“真是混帐!”皇后气得抬手把凤座畔的茶碗扫落地上,怒道,“本宫虽然一直觉得小三郎心太大了点儿!可到底是本宫的血脉、是圣人的孙儿!更是我大凉正经册封的郡王!结果却莫名其妙的死在了西域——而你过来报丧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说?!”

皇后如此大怒,卓昭节心头惶恐,宁摇碧却依旧平静,道:“臣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他这么冷静,淳于皇后瞪了他片刻,居然有点束手无策——纪阳长公主还在呢,虽然延昌郡王出事,头一个要怀疑的就是真定郡王,作为一直站在真定郡王这边的雍城侯,还是这回的正使,嫌疑就更大了,但长公主还在世,只要没有铁证,嫌疑就只能是嫌疑。

尤其去年宁家大房才出了事情,长公主当时就凶险过一回,任谁都知道现在二房也出事儿,那等于是活活逼死长公主了。咸平帝是绝对不会做出逼死对自己有大恩的胞姐这样的事情的,否则这位圣人也不会纵容着淳于皇后善妒和干涉朝政了。

——咸平帝再纵容皇后,也不会容忍皇后明着对付纪阳长公主。哪怕圣人同样怀疑雍城侯杀了延昌郡王,只要没证据,也不成!这一点皇后心里很清楚,咸平帝虽然没有妃嫔,又任凭皇后干涉朝政,但这并不意味着皇后当真可以为所欲为,这大凉天下的至尊,到底还是咸平帝,而不是淳于皇后!现在雍城侯还没回来——而且雍城侯也受了重伤,几乎死去,重点在于,雍城侯受重伤的地方不和唐缘在一起不说,甚至还在唐缘身死前就受到了伏击,单凭这一点,皇后就知道宁摇碧此刻为什么这么冷静了!要么唐缘之死和宁家没关系,要么就是宁家有把握连帝后也查不到宁家头上去!这样的话雍城侯遇伏倒是还要给个交代呢…纪阳长公主为了长子连欧家满门都迁怒上了,更不要说她最心爱的小儿子,就算这件事情是太子做的,恐怕长公主也不会善罢甘休!皇后感到有点头疼了。

她定了定神,敛了怒火,道:“那么你都知道些什么?”

“臣只知道如今父亲已经带伤上路,日夜兼程赶回长安。”宁摇碧不假思索的道,“而且延昌郡王身死已有多日,东夷山到长安万里迢迢,当时正逢暑热天气,东夷山中没有足够的冰,加上郡王死的…所以,郡王骨骸已经先行火化…”

淳于皇后气得捶了下小几:“谁给你们这样自作主张的胆子?!堂堂皇族居然在东夷死无葬身之地?!虽然你们素来帮着小四郎,但这样对待小三郎!是一点也不把本宫和圣人放在眼里了吗?!”宁摇碧平静的道:“娘娘误会了,实是考虑到郡王之死有碍圣听圣观,这才不得已为之。”顿了一顿,他含蓄而郑重的道,“延昌郡王乃太子爱子,这么做也是为了不让太子殿下太过悲伤。”这话等于是明着说延昌郡王死相不好了,淳于皇后心头一跳,道:“小三郎是怎么死的?”“郡王死于一名女刺客之手。”宁摇碧沉吟着道,“刺客假冒隼奴,趁着郡王传隼奴入屋预备送信时,身边只得一个使女伺候,侍卫都被警告不许靠近…等发现时,郡王已经伤重而死,刺客却不翼而飞!而之前的隼奴也被发现勒死在草丛里。”

伤重而死,虽然宁摇碧说的含蓄,但淳于皇后一听便听了出来,唐缘很有可能是被人动过刑才杀死的。尊贵的皇后娘娘脸色顿时难看无比!这是赤.裸.裸的打着皇室的脸啊!只是皇后心念一转,又疑惑起来:“这事儿乍一听很像是小四郎或者宁家做的,只是按着如今的局势小三郎不死,也未必会是小四郎的对手了。既然如此,他们还下这样的手做什么?”

无论是哪个朝代,谋害皇嗣总归是大罪。而一个诛杀兄弟手足的皇室子弟也是不能让长辈满意的——真定郡王不精明的话也入不了帝后的眼,宁家二房更不糊涂。这一个外甥和嫡孙都是皇后看着长大的,对他们的为人与性情再清楚没有。

此次西行,雍城侯要说为难唐缘是可能的,要说杀了唐缘,甚至不是“意外而死”还是明摆着的虐杀,这实在不是雍城侯会干出来的事情。即使唐缘一死,等于提前宣告了真定郡王的储君之位彻底的无可摇动,但雍城侯却等于是把自己陷入到了彻底的死地去了。

因为这件事情假如是真定郡王做的,皇室不会让皇孙彼此相残的丑闻传出去,只会选择让雍城侯来顶罪——算成宁戡自作主张谋害皇孙。也就是说,由于这次雍城侯做了正使,又是真定郡王一派。不管真定郡王这边谁人下手谋害了唐缘,只要下手的人和真定郡王有关,顶罪的都必然是雍城侯!雍城侯可不傻,他对真定郡王忠心耿耿这么多年,无非还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但即使他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和荣辱,既然背上了谋害皇嗣的罪名,宁摇碧难道还能有前途?爵位必然是保不住了!何况真定郡王也是皇孙,雍城侯如果能杀延昌,为什么不能杀真定?雍城侯不管是默许还是赞成了这样的做法,都会为真定郡王所猜疑——因为正常来看,真定郡王一旦登基,宁家受重用是笃定了的。雍城侯怎么肯自毁家族前程?毕竟真定郡王若失败,合家必死无疑,倒是宁家生机还比真定郡王大一点。

于情于理雍城侯不但不会对唐缘下手,甚至也会阻拦真定郡王这一派的人对唐缘下手!这一点其实在当初定下来使者人选时,帝后就考虑到了。不然争储的凶险,咸平帝自己都是踩着兄弟的血坐稳了帝位,哪里会不想到唐缘离开长安后可能遭遇的暗手?正因为考虑到有雍城侯同行,不但宁戡自己不会对唐缘下手,为了不成替罪羊,他也不会让真定郡王这一派动手——除了这一派,还有谁会害唐缘?还有谁敢害唐缘?

淳于皇后只略想,就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想到这样的可能后,皇后再也没心思发作了,神情凝重的问过宁摇碧没有旁的可说的了,便拂袖让他们退下!自然也是让他们保守秘密,不许贸然说出!

一直到出了大明宫,卓昭节才回过神来,禁不住紧紧靠住宁摇碧,喃喃道:“这样就过关了?”“如今只是先和皇后娘娘通个气,真正过还得等父亲回来。”宁摇碧轻轻拍了拍她,只是微笑。

卓昭节很是惶恐:“唐三到底是皇孙,如今皇后娘娘就这样生气了,还是顾忌着此事暂时不宜宣扬才若圣人知晓…”“帝后一乃国之主,一乃国之母。”

宁摇碧淡淡的笑,“不同于寻常祖父祖母的,如今圣人和皇后娘娘,可没多少功夫替唐三伤心,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太子殿下?”宁摇碧道:“是啊,太子殿下视唐缘如珍宝,若知道唐缘死了,还死得那么惨,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卓昭节烦恼的道:“太子,这事儿要怎么办?像今日,咱们是靠着祖母过来的,可总归不能靠祖母一辈子!”

“这个我自有计较。”宁摇碧沉吟着道,“而且这件事情最烦恼的也轮不到咱们,帝后会比咱们更上心的开导太子的。毕竟不说帝后本就属意唐四了,如今唐三既死,太子膝下哪有比唐四更合宜的太孙?谁会去指望唐澄?当然太子正当壮年,因为宠着绿姬,所以这些年来一直没纳旁的女子,而绿姬怕也难以再生养了,不过经此之后,为了绿姬和唐澄考虑,也许会另择好生养的女子入宫…但那都是至少十几年后的事情了。”

十几年的辰光,都足够唐兴从如今还被乳母抱来抱去的小郎君长大成人乃至于成家立业了。到那时候才是少年的庶弟们想抗衡真定郡王是真的不容易——哪怕有太子的支持。卓昭节一想也是——太子要迁怒自己家,目前有纪阳长公主挡着,至于未来,太子自是疑心嫡次子为了储君之位害死了庶兄,没了帝后压制,太子这怒火必定是会朝真定郡王去的。而且绿姬还活着,她可是太子妃的老对头了,为了积怨,就算明知道不是真定郡王干的,绿姬也会让太子认为就是真定郡王干的。

唐缘一死,会引发这样的下场,帝后怎么会预料不到?为了真定郡王的未来,为了皇家不至于出现杀子之事——咸平帝和淳于皇后是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把延昌郡王的死处置好的,只要真定郡王不倒,宁家也没那么容易倒。倒不是多么笃定真定郡王不会把宁家抛出来做替罪羊,而是雍城侯是真定郡王的人,这一点朝野皆知,根本不是一年两年了,假如宁家被判定谋害了唐缘,怎么摘真定郡王都是摘不干净的。

到那时候哪怕真定郡王登基了,野史上也会这样怀疑他。不到最后时刻,天家和真定郡王都不会选择舍弃宁家。所以…现在咸平帝和淳于皇后真心没功夫替亲孙的死伤心,他们的注意力更多的会放在怎么圆现在这个场,还有就是怎么保证太子和真定郡王不会因为延昌郡王的身死而反目成仇——相比一个已经死了的孙儿,还活着的嫡长子与嫡孙当然更加的重要。更不要说太子和真定郡王的关系可是会影响到整个大凉天下的!诚然真定郡王手无兵权,不至于做出弑父的事情来。但太子若一怒之下逼杀亲子…

卓昭节心中不安稍去,忍不住低声问起:“唐三当真不是?”她虽然话没说完,但宁摇碧已经明白,摇头道:“不是。”卓昭节蹙着眉,满心的疑惑:宁摇碧再三说唐缘不是宁家或真定郡王下的手,那会是谁呢?

第一百九十六章:帝后

卓昭节疑惑于这个问题时,淳于皇后也在和咸平帝商议:“看九郎的样子颇有点儿问心无愧,依我对小四郎和戡郎的了解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这次小三郎出事到底会是谁下的手?”

“这小子口口声声说什么不知道,但既然还算镇静,恐怕戡郎是早就查到了真相,只不过这会不想说出来罢了。”和淳于皇后一样,才听到延昌郡王的死讯,咸平帝也是又惊愕又生气!但震怒过后也立刻恢复了冷静,正如宁摇碧所言,对咸平帝和淳于皇后来说,他们首先是大凉的帝后,然后才是唐缘的祖父和祖母。

而且唐缘还是他们比较不喜欢的一个孙辈,哪里能和社稷比?是以咸平帝怒过之后就开始注意到了事情本身,是当真没有太多伤心的——横竖是孙儿不是儿子。隔一代有隔代亲,但那也多半是亲自抚养长大的。

淳于皇后瞧不上绿姬,唐缘打小就不怎么被皇后待见,甚至很难见到帝后,比起经常在帝后跟前露脸的真定郡王,咸平帝虽然对唐缘的恶感略轻,然也没到得知他的死讯之后悲痛万分的地步。

现在咸平帝和淳于皇后都在为一件事情头疼:“戡郎的身份,这大凉能够叫他忌惮到了不敢让九郎来说凶手的地步的…这事情…”西域离长安远得紧,之前皇后也推测雍城侯或者说真定郡王这些人不会轻易对唐缘下手。可现在细细一想雍城侯若是查到了真相却连儿子都不肯告诉,宁可顶着帝后震怒熬到他亲自禀告——这关键要不是太孙之争上面那就怪了!

虽然雍城侯于情于理都不会去动唐缘的性命,但雍城侯也未必能把唐缘保护得风雨不透——再说这次雍城侯自己不也受了重伤差点不能活着回来?既是这样,可就麻烦大了。帝后扶持真定郡王已经好几年了,按着帝后如今的年纪和精力,是木已成舟,想再换个皇太孙真的不容易了。

在这种情况下,帝后是一万个不情愿听到真定谋害庶兄的,甚至只要真定没有留下确实的把柄,帝后嘴上不说,私下少不得要替他善后。问题是帝后愿意原谅真定,可太子是不会的。如何处置这一子一孙之间的关系…连咸平帝都感到了头疼:“戡郎不肯提前说,一则怕咱们听了震怒,二则怕泄露风声对他不利。不管怎么说,小三郎死在西域,为着我大凉的体面也不能不追根问底的。”

“无论如何这个罪名都不能落到小四郎身上!”淳于皇后沉唈了片刻,咬着牙道。咸平帝一皱眉,道:“若他当真糊涂…”“大郎膝下如今就这么两个儿子,那珍奴能成?”皇后反问,真定郡王是皇后一手扶持出来的,连咸平帝的态度也受了皇后很大的影响,淳于皇后对这个自己花费了很大心血的孙儿很有感情是一个,此外皇后对真定郡王的支持一直都近乎公开,假如真定郡王从一代贤王、俨然太孙被定成了弑兄之徒,那样的话等于是彻底的否定了淳于皇后的眼力,也否定了皇后的心血。这对于多年干政、年岁已晚的皇后来说是无法容忍的。

简单来说,皇后丢不起这个脸。咸平帝虽然对唐缘的感情更深些——到底是长子长孙,但被皇后一问也有点无言以对,心头就涌出一分对太子的不满来:若不是太子偏宠着绿姬,居然除了她之外不肯要旁的女子不说,要不是皇后拿储君之位威胁,甚至连真定郡王都不会出生!而定成郡主的生母更是因为一次偶然侍寝就被绿姬迫着太子杀了…

虽然咸平帝比起太子来还要彻底,索性连妃嫔都没有的,但咸平帝并不认为自己是惧怕皇后、或者皇后自恃宠爱干涉了自己在妃嫔上的册立,咸平帝觉得自己是出于和皇后共患难的感情才不立妃嫔的。不管这种认为是淳于皇后的手段高明还是事实,反正咸平帝就是这么想的。所以咸平帝很是厌恶绿姬,圣人总觉得这妇人恃宠生骄得太过了。

帝后膝下一共有三子二女,太子虽然也是三子一女,表面看起来只比帝后少了个女儿。然而不说子女们与父母的亲近程度和嫡出的比例了,就说诸子女的才华品行——不算宠爱绿姬和对庶子的偏心,太子本身是个合格的储君。

另外两位皇子,晋王孝顺又谦和,处处帮衬着太子,朝野上下谁都对这位贤王说不出个不字来;光王年轻些,才干和平庸,但也不是惹事的人,总归还是能够和贤沾边的。两位公主性情强势些,却也没有干过被朝官弹劾的事情。

再看太子膝下,唐缘虽然才干本身还是有点的,他庶出的身份却让帝后都认为心太大了;真定郡王是帝后都喜欢且满意的;但唐澄…提到这个孙儿,帝后怎么都高兴不起来。这个孙儿实在太丢皇家脸了,什么喼龊腌臜的都捞上身!若非怕留下来杀害子孙的恶名,帝后有时候都巴不得他去死了的好!尤其是极为厌恶男风的咸平帝。

所以太子虽然有三子,但在帝后眼里其实也就真定郡王能得用而已。至于女儿上头,唯一的定成郡主见到太子像老鼠见了猫一样…

帝后心里都认为,定成郡主若不是由太子妃养大的,一定也没什么出息!这样凋零的子嗣,太孙的人选根本就是别无选择。别说淳于皇后,咸平帝也决计不允许自己苦心经营如锦绣花阵的江山落到唐澄那样的子孙手里——这不是嫌大凉国祚太长吗?!

可太子对唐缘的偏爱和所寄托的希望,帝后心里也清楚…“若不把小四郎摘干净了,大郎万一犯了糊涂…”淳于皇后见咸平帝沉吟不语,提醒道,“总不能把太子和太孙都换了吧?”这话让咸平帝一惊!其实按着太子这几年的偏心,帝后也不是没烦过这个长子。

问题是储君乃是国之重本,作为合格的君上,是不该随着喜好任意废立的。既然立了唐昂,除了偏心绿姬和庶子外,太子其他地方也没有大的问题…最重要的是咸平帝和淳于皇后年纪都大了。年老的君上都喜欢安定,没有大事儿,都不愿意大动了。咸平帝和淳于皇后都这么想着——到此刻发现长子和嫡孙之间难以和睦,再议易储,这一步真的很难踏出去了。这一点淳于皇后也清楚,她说出来无非还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

果然咸平帝思索半晌,叹了口气:“这怎么成?的确,小四郎得护着,这样,派人往西域去迎一迎…先把真相问出来,咱们再看看要怎么办。”“朝上也要交代。”淳于皇后得了咸平帝之话,心头略松,跟着又道,“之前的消息太过顺利,如今朝中都等着回来议功,结果如今光鲜的事儿都没有了,倒是咱们搭了个孙儿进去…这…”咸平帝的脸色很不好看,道:“是这样没错,但咱们还没想到如何劝说大郎,就这么把风声放出去,恐怕大郎一个糊涂…”

淳于皇后道:“这事情总归要和大郎说的,我倒是担心等戡郎回来之后再叫他知道,别对戡郎做出什么来!二姐…而且这次据说戡郎受伤也不轻!不过,事情还是要戡郎回来了才能明白,九郎那儿,什么都问不出来。”

“也不能就听他们的。”咸平帝嘿然道,“既然他们才动身没多久,怕是机会不好寻,毕竟猎隼就那么几只,有猎隼在,信呭可不好走!过些日子上路久了松散了,咱们再看看真相罢。”帝后不可能不在西去的人手里安插亲信的,只是西域离长安实在是远,靠人力回来报信可不容易,路上也容易因种种缘故出事。御赐的猎隼那是明着由雍城侯做主的,当初苏史那封锁消息的迅速而残酷干脆,除了宁摇碧,长安谁家都没能收到飞禽携带的消息。而雍城侯现在已经带伤上路,路上自然不可能像在东夷山那样看得紧密,实在不成,那许多士卒,总有人可以直接快马赶到长安来报信的。

淳于皇后叹了口气:“这次咱们居然被瞒了这么久!”皇后的话虽然没说全,但内中意思和提醒咸平帝都明白,不过咸平帝却冷静得很,淡淡的道:“小孩子们不去说了,戡郎没有这个能耐的,必是苏史那!此人到底是一族柱石,关键时候就是镇得住场面。当然这也是这次东夷山那里没有足够分量的人来辖制他…但不管怎么说,他终究只是个下仆,又是月氏人,在我大凉不足为惧。”

淳于皇后听出咸平帝是为了纪阳长公主,不同意打压或防范宁家——至少此刻不同意这么做,这也是她意料之中的结果,便也不再试探下去,道:“这次倒是幸亏他去了。”

咸平帝道:“嗯,这次人选我也是糊涂了,没有多加几个老成持重之人进去。”

“唉,十三郎本不该在里头的,这事儿怨我,想着他不是嫡长子,承不了爵,能有个立功的机会也好,不想戡郎和小三郎一起出事,就他和唐慎之哪儿撑得住这样的局势?”淳于皇后叹了口气,道,“好在仲崇圣身死之后,其子孙有畏惧被顶罪的勾结旧部作乱…这些人都被苏史那抓住了,既然如此,索性就说他们谋害了小三郎、伏击了戡郎罢!”

咸平帝点头:“只能如此了——但要叫大郎相信,还是要费许多手脚。”他皱着眉,道,“更怕大郎认为虽然小三郎是仲家子孙所害,但戡郎也在其中推波助澜甚至是借刀杀人!”他缓缓道,“你莫忘记戡郎当时去月氏…”

“那不是你叫他去的吗?”淳于皇后随口道,跟着就明白了,叹道,“唉,当时这么吩咐戡郎是想看看小三郎会不会犯糊涂、不惜引起西域烽火也要争这储君之位!若是如此,咱们废弃他也不会觉得愧疚了,不想却…”她说到这儿,帝后同时一震:“难道是…苦肉计却为人所用吗?!”

第一百九十七章:西行归

在帝后看来,唐缘身为皇孙,又是郡王,根本不是等闲之辈敢下手的,凶手多半在朝有足够的背景。

但反过来想,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唐缘意图使苦肉计,因为如今的局势对真定一派有利,唐缘想要扭转时局自然不容易。倘若真定郡王被打上了谋害庶兄的罪名,这对于唐缘当然是件好事。

不说太子更有理由反对真定将来承位,帝后也会对真定有所疏远。只不过,真定在帝后的心目中地位非同寻常,所以唐缘不吃到一定苦头,是不可能打动帝后的。

帝后这么想,也是因为宁摇碧话里的意思…唐缘,死前受过刑罚,甚至死于刑罚。照着正常来想,唐缘死在侍卫环绕的屋内,虽然他亲自下令不许侍卫靠近,但内中不定有意外呢?比如说有大事需要禀告?所以下手的人既然是混进唐缘的住处下的手,应该是迅速了结了唐缘,而后远遁——问题是唐缘却死于刑罚!这非常不符合常情。

倒像是唐缘欲以苦肉计翻盘,结果失手导致了身死…想到这种可能,帝后脸色更加难看了。因为他们知道太子是不会认可这个解释的。即使拿出铁证,太子也会认为是真定把唐缘逼迫到了这样的地步。帝后沉默许久,咸平帝才叹了口气,道:“等戡郎回来罢,让人留心好了东宫…小四郎和兴郎那儿都上点心,别闹出事情来!”淳于皇后神色凝重的点头,咸平一朝大凉益强,如今国力昌盛,眼看贤君贤后的史书评价就要到手了,不管是出自骨肉亲情的长辈还是出自帝后的尊严,他们都不希望在暮年时,还要面对皇室的丑闻。

—太子和皇孙的关系不容忽视,但仲崇圣的身死却也要先与朝臣交代下,因为朝上已经开始讨论仲崇圣入长安时是否派人迎接、还是让其直接上殿谢罪?当然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朝臣在用这样含蓄的提议提醒着帝后:雍城侯一行即将返回,该议功了!别说这次西行之人的家眷巴巴的盼着掐着,就是沾点边的也欣欣然等着上谕的褒奖。

比如说慕空蝉,吃了两块阮家送到雍城侯府的菊花糕,拿帕子慢条斯理的擦着手指,笑着道:“算算日子下个月怕是君侯一行要归来了,也难怪这几日淳于家的娘子三不五时的跑过来探你。”卓昭节放下茶碗,道:“陌皎和陌醇这两日是来了几回,不过你也想多了,有皇后娘娘在,哪儿用得着咱们家说什么?

——前两日淳于家的姐妹花确实来过,但也没提什么功劳不功劳的,甚至把卓昭节扔在一边,倒是和宁夷旷、宁夷徽玩耍了好一阵子,这才恋恋不舍的和双生子告别而去。西行的一干人如今哪里还指望什么功劳,唐缘身死,不被问罪就好了。但这事儿现在还不能叫慕空蝉知道,卓昭节也只能强打精神敷衍着。

“君侯是正使,圣人和娘娘想给淳于十三加恩,总也要君侯这儿替十三说了话,这才是师出有名啊!”慕空蝉微笑着道,“我可别说不明白她们过来的意思。”卓昭节淡淡笑着道:“哟,这么说来,你今儿也是这个来意?”“我那大姑子,不可以常人揣测,事情成不成还不知道呢。”慕空蝉不以为然,道,“当真成了,我再给她跑腿不迟——不过我啊,也情愿跑这个腿,倒不是看不得她继续在时家,而是淳于家的十三郎对她那真是上心的,现放着个真心人不嫁,又是何必?”又说,“这个还得等他们回来了才能定的,但如今朝上先已经争开功劳了。”

“这功劳有什么好说的。”卓昭节淡淡一笑,道,“唐表哥的身世是延昌郡王揭露的不假,招降仲崇圣的决议可是诸臣共定之事。再者,去西域的是父亲他们,争来争去不过是那么一回事。”

慕空蝉眯着眼,笑:“你说的是轻松啊,你这公公是正使,这回的大功凭谁都绕不过他去的。你那唐表哥呢,我想他若是聪明就不会计较这些了,横竖他凭空得了个爵位很不错啦!但太子总要为延昌郡王多争点儿,至于楚国公,又怎么肯不替淳于十三说上几句话?这几日淳于家的小娘子们可不仅仅是过来寻你说话,蓬莱殿那是一天几次的跑啊!”卓昭节心想太子现在就预备替延昌郡王抢功劳了,这话也不知道能不能信,太子真的还不知道延昌郡王出事?就道:“这话说的可是夸张了,楚国公向来知礼且矜持,怎么会这样替淳于十三争抢呢?”慕空蝉道:“能不上心吗?楚国公年岁也长了,他家十三郎又一直游手好闲,也不像你家九郎有爵位可依。”又道,“关键是我那大姑子的陪嫁必定丰厚得紧的,楚国公怎么好意思叫十三郎到时候靠着妻子的妆奁过活?好歹替他争个过得去的职位,免得旁人笑话十三郎娶我那大姑子是高攀罢?”

“淳于家与时家门第相若呀。”卓昭节笑了笑,“说句实话你别恼,我想大部分人眼里,淳于家总是后族。

“可大姐的气势。”慕空蝉微微一笑,“十三郎娶旁的娘子也还罢了,大姐那么剽悍,楚国公可不愿意他的孙儿被大姐一直压着。”原来是怕淳于桑野往后夫纲不振。卓昭节这才明白楚国公的心思,不禁暗笑,道:“依我看时大姐姐才不在乎什么官职不官职,压不住她的话,官职高了也没用。”慕空蝉微笑着道:“这个你说了最算的,比如说你就是拿得住九郎的。”“好好的怎么又说我身上了?”卓昭节啐她,“对啦,前两日听说太子妃娘娘有点咳嗽,如今好了吗?”

“咳嗽什么的也是对外头说的罢了。”慕空蝉道,“还不是那绿姬,自从在行宫里挨了打后,一直卧榻不起,尽在太子殿下跟前扮着柔弱!太子殿下呢又一个劲的要姑母照拂着她,姑母懒得理会,索性推了咳嗽,任凭她在不疑馆里装模作样的要死要活去吧。”

卓昭节心想绿姬现在也许是装模作样的要死要活,可过些日子就真的要死要活了…

雍城侯虽然是带伤上路,但身负延昌郡王身死的责任,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居然赶在了十一月下旬便抵达了长安。他们返回得悄无声息,甚至没有直接进城,而是先到了长安城外的一所庄子歇脚。只有雍城侯、苏史那、唐慎之、淳于桑野这些人,领着延昌郡王的近侍乔装之后,绕到长安城北,从重华门直接进入大明宫,面圣禀告。雍城侯是一路咳嗽着上殿的,说起来他受伤已经是四个月之前的事情了,但显然西域荒僻,没有得到最好的治疗,伤情稳定之后又立刻忙着赶路,如今看着整个人都瘦了不止一圈,面色苍青,正当壮年却需要苏史那搀扶一把才跨过了殿槛——这模样看得帝后都有点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