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苏史那对宁摇碧动手后,卓昭节对他一直恨之入骨,即使后来宁摇碧从中说和,苏史那也待她尊敬如旧,但卓昭节始终对这个月氏人十分不喜。但此刻却万分庆幸他跟了雍城侯西行。这狡诈残酷的月氏人,只要忠心的话,当年能够保住年仅十八的申骊歌牢牢把持着月氏头人的位置,如今既然跟随在雍城侯之侧,料想也能保雍城侯无碍!否则当真让太子这一连环计生效,那…帝后驾崩,即使不驾崩,这把年纪的老人了,恐怕也无力再视事。大权落入太子之手,真定郡王一派焉能有好?恐怕雍城侯身死西域,还要落个办事不利的罪名!好在宁摇碧眯着眼,道:“此事还是苏伯这回提醒我的。”

亏得婆婆留了这么一个人!卓昭节暗松了口气,恨道:“帝后虽然不喜绿姬和唐三,但对太子既有生恩亦有养恩,太子少为储君,帝后不知道在他身上耗费了多少心血,为了一个侍妾和一个庶子,居然连弑杀君父的心都有了!真是丧心病狂!”她蹙着眉问,“这事儿能禀告圣人或皇后娘娘吗?”

“不成的。”宁摇碧叹了口气,道,“以圣人与皇后娘娘的精明未必想不到这一点,只是他们愿意不愿意相信…做人父母的谁会愿意相信子女会谋害自己?当然仅仅是这个倒是无妨,我所担心的是帝后当真想到此节,或者听了这样的风声,你想这和祖母出事的后果有什么两样?都是剜心之痛啊!”

卓昭节半晌作不得声,道:“难道就这么放过他们?如今就对父亲起了杀心了,连祖母都被算计在里头…当真太子承了位,那咱们家…”“这个你却不要担心。”宁摇碧忽然止住叹息,冷冷的笑了起来!

差不多的时候,东夷山上,延昌郡王让心腹使女送走唐慎之。离开延昌郡王住处的唐慎之暗擦了把汗,对自己之前的猜测有些自失的一笑,心想自己真是想多了。却不知道送他的使女才回去,延昌郡王便迫不及待的问:“怎么样了?”“太子殿下数年前安置下来的人,除了昨日寻时未宁哫烦的那几个,已经全部派了上去。”

使女道,“在前往月氏族的必经之路上,还埋伏了一批人手。雍城侯没带苏史那,所带的士卒不过百人而已,足够了。”“那什么时候会有消息传来?”延昌郡王急切的问。

使女微笑着道:“郡王莫要急,他们都配了鹞咠传讯,料想雍城侯的人头一被割下,必有佳报传来!”延昌郡王期盼的点了点头,喃喃道:“但望尽快成功…这是唯一的法子了!”“郡王,长安的猎隼备好了不曾?”

使女提醒道,“届时把噩耗立刻传去长安,这才能够勾连起来!”“来人,把隼奴叫来!”延昌郡王被她提醒,连忙吩咐。

第一百八十四章:喜大普奔

雍城侯走之前,亲口令延昌郡王代行正使职责。如今要传隼奴,自然无人敢违背怠慢。

片刻后,一个身量矮小、几如孩童,穿着下仆服饰的人,低眉顺眼的抱着一只猎隼进门,与此人的矮小相反,帝赐此行所携带的猎隼矫健得紧,看那隼奴的模样仿佛抱得很吃力。

延昌郡王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隼奴,他虽然不像宁摇碧那样养着一对猎隼,熟知隼性,但狩猎时也用过鹞鹰,见过自己府里伺候鹞鹰的下人呈鹰上来的,此刻便狐疑的问:“如何是把隼抱进来?难道此隼还没驯服?”

听得他这话,侍奉在旁的使女脸色微变,下意识的摸向腰间,手才按到,却听那隼奴哑着嗓子道:“回郡王的话,此隼乃是御苑所出,自然是驯服了的。只是终究是扁毛畜生,入夜之后难免有些凶性,郡王又身份尊贵,小的为防万一,还是将它抱住了进来,免得乍见灯火扑腾起来惊扰了郡王。那样小的便是万死也难辞其罪的。”——已经有些时候没有听过这样恭顺奉承的话了。

延昌郡王心头微微有些感慨,自从…三年前的牡丹花会之后,父亲生辰的当日,皇祖父与皇祖母选择了自己那嫡出的异母弟弟,之后,自己的声势一降再降,甚至于堂堂郡王连岳家都不曾保住…虽然身边伺候的下人不至于因此就敢不听话,可在郡王府和太子近侍之外,类似的讨巧的话,基本上都是冲着真定而去,到他…到底是敷衍了。

听着这久违的奉承,延昌郡王的脸色缓和下来,点头道:“倒是个用心做事的,你叫什么名字?”他今晚心情很好,不介意给这口喯伶俐又运气好的小子一个机会。“郡王垂询,小的铭感五内!”隼奴显然也明白他问自己名字的用意,欣喜之下,抱着猎隼的手都松了松,扑通一声跪地就要行大礼,激动万分的道,“小的…”就在隼奴即将说出自己的名字时——他的未雨绸缪似乎并非杞人忧天!手中的猎隼趁他激动松手的刹那,猛然一把挣开!

在延昌郡王的惊讶里,这只猎隼气势汹汹的扑向了郡王身后的使女!“小娘子你头上的发簪反了光,快拔去!”隼奴飞快的提醒几乎与猎隼的暴起欲伤人同时惊动了使女!隼奴提醒完后,立刻伸手入怀,似乎要取出隼奴们用来调教和指挥猎隼的哨子,他的提醒和这个动作让使女犹豫了下,考虑是不是相信他?手,就松开了腰带,下意识摸向鬓边。

只是下一刻,使女立刻知道自己是否需要相信这隼奴了——因为隼奴从怀里掏出来的根本不是什么哨子,而是一柄小巧玲珑的匕首,刃口涂成漆黑,避免反光,一望可知是专精于刺杀之人特用之物!

只是陈珞珈没有给他醒悟过来之后呼救的机会,干脆利落的卸了他下颔,让他拼尽一切的叫嚷都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匕首在他胸膛上漫不经心的雕刻着,陈珞珈江湖出身,自然不会有什么匠作手艺,她也不在乎,横一刀、竖一刀,鲜血飞溅、皮肉翻卷,延昌郡王痛得几乎要昏过去,可每次都被陈珞珈按住大穴,刺激着他清醒。

这样残酷的场景,陈珞珈的声音却依旧温柔:“当初郡王说,我立下了大功,必保我一生富贵,甚至做个诰命夫人,荣华一世也不在话下!可转过头来,郡王却下令杀了我!”她骤然之间,变得冷冰冰的,毫无人气,“像我这样刀头舔血的人,杀人和被杀都是理所当然…若只如此,今日我也不是不能给郡王个痛快!只是郡王是怎么对我的?我怎么也是为郡王做过事情的人!一旦没了用,你就将我交给你那个连畜生都不是的弟弟唐澄…等他用那些喼龊的手段玩过了,你再杀了我?”

延昌郡王心中惊恐万分,想说话,却说不出来,他感觉到自己腰间忽然一凉,心中如入冰雪,“不要”两个字在舌尖疯狂的咆哮,却怎么也吼不出去!意料之中,下体剧痛,即将昏迷的刹那,

陈珞珈准确的将匕首刺入他一处大穴,悠然道:“我好容易才讨了这个差使,说要将你千刀万剐…你若就这么昏了过去,我这是报仇,还是切着一头猪?所以郡王,你还是勤快些,醒着罢!”匕首转到大腿,利落的转了个花,碗口大的肉块,被生生割下,鲜血如泉涌,然而陈珞珈显然早有准备,从怀里取出药包撒下去,鲜血流淌的速度顿时遏止。

她重新吃吃的笑,“只是郡王一定想不到,我为什么没有死?”

延昌郡王确实想知道——只是陈珞珈才说,他就又后悔了!“说起来也要谢谢郡王,若是郡王直接杀了我,我能有什么法子?倒是郡王把我交给了唐澄,后来要杀我了,唐澄却还没把我玩腻,偏郡王你催促得急,所以啊,他就另外弄了具尸体,把你糊弄了过去!”

陈珞珈笑得很开心,“郡王你一定想不到,自己的亲弟弟会为了一个玩物欺骗你?”匕首这次直接挖去了延昌郡王的一只眼珠,“甚至于后来我把他哄高兴了,他还会听我的话…你知道他被流放去岭南是他自己私下向太子求的罢?可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求么?”

陈珞珈微笑着道,“因为我知道他会离开长安后,告诉他我师父在岭南隐居的村落里,有好些个极有意思的小娘子…郡王这金尊玉贵的弟弟,就这么信了!”

延昌郡王仅存的一只眼睛骤然满了血色!“没错,一直到岭南,他都带着我。”陈珞珈笑容如刀,匕首毫不客气的捅破了这只血红的眼珠,欣赏的看着延昌郡王在自己脚下疯狂的挣扎,也不管唐缘如今是否还有心思注意自己说的话,慢条斯理的道,“也亏得唐澄平素荤素不忌,玩物众多,又没太多人管他,我假扮少年内侍混在其中,居然无人察觉!到了岭南,我便留下暗记,汇合了当年闯荡江湖时的同伴,把我救了出来…”

“哦,是了,你之前那么急,是想问你这弟弟?”陈珞珈仿佛才想起来一样,温柔的道,“你放心罢,我走之前,特意给他留了一包好药…别这样,对他来说,决计是好药,因为,我听说他这些日子,从来没断过女子?不然,他怎么会不告诉你我不见了呢?自然是他忙着夜夜御十女,早就把我忘记到脑后了…差不多你的死讯传回长安后,他的死讯,也该叫太子与绿姬晓得了…二子偕亡,甚至无一孙辈,多干净?郡王你说是不是?”素白的手上,漆黑的匕首飞旋如风,落下处,又一抹血花飞溅…

第一百八十五章:发现

唐慎之脸色苍白的站在血泊外,冷汗如雨,一向沉唈寡言却在还算遇事能够镇定处置的少年君侯此刻颤抖得若不靠书童搀扶,甚至不能站立得住!但他还不是最恐惧的人,最恐惧的,莫过于延昌郡王的侍卫

长跪于地的侍卫,虽然还活着,但此刻脸色都和死人没什么两样。不,还有,还有仲崇圣——太子最心爱的长子死了,负责保护他的侍卫自然没有活路,义荣侯唐慎之也会受到牵累,此刻不在山上的雍城侯亦脱不了责任——但若非为了劝降仲崇圣,延昌郡王根本不会来西域!所以不管雍城侯和唐慎之、侍卫要怎么样交代,仲崇圣却根本交代不过去了!堂堂皇孙、还是已经封了郡王的皇孙,死在了东夷山,即使仲崇圣已经投降,这件事情,他又怎么可能脱得了关系?!——要不是他这些年来一直不肯归顺,大凉何必遣使前来?延昌郡王不来西域,又怎会惨死在此?!

仲崇圣虽年迈,却还没糊涂,这几日早已打听清楚,此次来招降他,乃是两位皇孙斗法的结果。如今一位皇孙索性死了,不是另一位皇孙的手笔,会是谁?而另一位皇孙又怎么可能认下?必然要寻一个替罪羊!这个替罪羊…除了仲崇圣,还能是谁?!虽然禀告长安仲崇圣已经归顺的奏章是当着他的面发出去的,可再加一道仲崇圣乃是诈降,还杀了延昌郡王,无非是多放一只猎隼…

真定郡王也是皇孙也是太子之子,就是从感情上,天家也更愿意相信是自己干的罢?大凉士卒如今还在警惕着降军,杀人灭口,人手都是现成的…只要放出一句风声,道是,仲崇圣诈降,已经虐杀了延昌郡王!为了将功赎罪的士卒们,必然会毫不留情的血洗东夷山!仲崇圣只觉得眼前一黑——他投降本就是为了子孙,但如今…自己的子孙还能有什么前程可言?

唐慎之被书童低声提醒了三次,才留意到身后昏过去的仲崇圣,他足足哆嗦了半晌嘴唇,才说出声来:“先找人将仲将军扶出去…请…请苏将军和淳于副使来!”“某家就在这里。”平静的声音从旁传来,唐慎之这才注意到这月氏人苏史那抱着胸,懒洋洋的站在一旁,神情居然镇定自若。只不过不等唐慎之说什么,苏史那又立刻道:“君侯走时,叮嘱某家好生留意仲将军的身体,山上苦寒,仲将军在此多年,恐怕身体有所亏欠,某家正好略懂医理,正好去为仲将军看看,免得将军年岁长了,出什么变故。”说着,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唐慎之,毫不停留的走出去追仲崇圣。想把这既镇定、冲着他年长也看起来可靠可依的老者叫住的话到唇边被生生的止住,

唐慎之定了定神,醒悟过来苏史那之意,不禁出了一汗,暗骂自己愚蠢:“君侯留下苏将军便是为了看住仲将军,方才仲将军昏倒…谁知道是真是假?郡王被害,未必不是他干的!这种时候放任仲将军独自而去,万一他当真是诈降,这一回岂不是除了君侯都要…幸亏苏将军在,否则恐怕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但随即他就没了心思庆幸,望着眼前几乎看不出来人形——实际上看起来更像一堆碎肉、可偏偏这堆碎肉上,却仍旧有着可以辨认出唐缘的东西,扳指、玉带上的珍珠宝石、束发的紫金冠…都完好无损的丢在一旁,想把他认成其他人、幻想着真正的唐缘只是被掳走也不可能!

“君侯,如今怎么办?”侍卫们苍白了半晌脸色,到底有人绝望的问出了声。

可唐慎之也不知道,他呆了半晌,喃喃的道:“等…等淳于副使上了山,商议之后…再说罢…”

他脑中一片空白!好在淳于桑野在唐缘生前敢揍他,听到他的死讯之后却不敢怠慢,几乎是一路飞奔上山!当淳于桑野看到满屋碎肉、已经干涸发紫的血迹后,这位号称长安三霸之一、以心狠手辣出名的长安纨绔,也不禁觉得腿有些软,吃吃的道:“这…这是唐三?!”“…衣冠信物都已验过。”

唐慎之脸色惨白的道。淳于桑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微微颤抖着声音道:“未必!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侍卫寻着了一条小腿,腿上的伤痕和胎记,与…与郡王生前一般无二。”唐慎之也不是蠢人,没有把握,怎敢妄传唐缘的死讯?

“嘶!”淳于桑野闻言,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两名身份尊贵却年少的副使面面相觑!“先去偏屋罢。”半晌后,还是唐慎之低声道。

淳于桑野茫然的跟着他。落座后,手忙脚乱的下人沏上茶水,两人连喝几盏,才觉得胸中有了一口热气——在这盛夏的天里,两人却仿佛落在了冰窖中,寒气打从心底里冒上来,止也止不住。热茶吊起的一口热意,不过转瞬,便消失无踪。

可现在没人顾得上这些,唐慎之颤抖着声音先问:“这事儿…怎么办?”

“究竟是谁干的,你…你可知道?”淳于桑野呆了片刻,才下意识的问。

唐慎之苦笑:“我怎会知道?”

淳于桑野喃喃道:“那…等君侯回来?”作为宁摇碧的知交好友,淳于桑野若是在长安,听到唐缘的死讯,而且还是惨死的死讯,他只会兴高采烈、喜出望外,甚至觉得应该普天同庆…可现在他同是副使之一,亲眼看到太子爱如珍宝的唐缘以一堆碎肉的形式死在眼前——他才察觉到了恐惧!不是被唐缘的死相吓到,而是…太子如此珍爱他的这个长子,甚至于为他起了“珍奴”为乳名,为了扶持这个长子,太子几乎是殚精竭虑!虽然现在淳于桑野还不知道太子与绿姬的幼子唐澄也着了陈珞珈的暗手,快不行了,但唐澄的为人和能力,若他能登基那才见了公!可以说太子和绿姬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延昌郡王唐缘身上!更要命的是,唐缘无子!唐澄这个幼子如今都已经成了人,正常来说,绿姬是不可能再有生养了。即使她能再生一子,年纪却比唐兴还小,又有几分指望能够和真定郡王争位?哪怕是太子强行把这个比孙儿还小的儿子扶上储君之位,他年也未必保得住帝位!所以唐缘一死,等于是让太子二十几年来的心血付之东流!太子的怒火会有多么可怕?毕竟是一国储君!这些年来太子显得式微,到底还是为了长子的缘故忍耐着,太子本身储位稳固得紧…而且失去长子、唐缘同样也是帝后的皇孙!太子有足够的理由发泄…这一次帝后也不会阻拦他!因为帝后…同样会愤怒无比!哪怕是一直不喜欢唐缘的淳于皇后——再不喜欢,那也是皇后的孙儿!天家威严岂容冒犯?更不要说唐缘还死得这么惨!让人想遮掩都难…

因此哪怕是后族出身的淳于桑野,此刻也感到一阵阵的恐惧涌上心来!“郡王的遗体…”唐慎之一怔,说了半句,却想起来这么大的事情也许根本就轮不到他们来决定如何处理?那么现在的问题是——“君侯几时能回来?”

第一百八十六章:雍城候的危机

…雍城侯回来的很快,只不过回来之后,却让唐慎之与淳于桑野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因为雍城侯并非接到唐缘惨死的消息才折回来的,而是中途遇伏,受了极重的伤,被亲卫拼死救回。据说追杀之人一路杀到东夷山脚,才为驻军惊走…

看着满身浴血的亲卫,以及榻上解开甲胄后露出狰狞伤口、面如金纸的雍城侯,两个年少的副使均是不能作声!这个样子的雍城侯能在随行大夫的抢救之下活下来就谢天谢地了,更不要说处置唐缘之事…

现在,怎么办?两人面面相觑,都觉得心中凉意渐深!几乎是语无伦次的叮嘱大夫务必治好雍城侯,两人踉跄着出了门,未想,还不及商议此刻的局面,便见不远处苏史那推开数名侍卫,大步走来,沉声问:“听说君侯出了事?”“君侯路上遇见了伏击…”唐慎之心神不宁的随口道,他的话立刻被苏史那打断,这位月氏老者几乎是咆哮着问:“谁敢伏击我大凉君侯?!天子嫡甥?!”——除了唐三或者太子,还能是谁?唐慎之心中苦笑,就连唐缘,除了真定郡王一派,还有谁会动手?料想这两边动手之前必定是寻好了脱罪的理由。

不管这个理由是仲崇圣还是其他,如果两边有任何一方如今还能视事,那么这件事情未必没有把握遮掩过去。因为唐缘死状之惨,只怕是连最不喜他的皇后见了,也必定会严查到底!而雍城侯,纪阳长公主唯一还活着的亲生血脉,此刻虽然还没死,但方才看着那从山下一路蜿蜒上来的血水、解开甲胄后的触目惊心,雍城侯即使能够活过来,往后连朝都未必能上了,可见两边都没想过留手!既然如此,又怎么可能不预备好后手?如果是那样的话,唐慎之与淳于桑野也不必像现在这样为难了。

问题是现在唐缘惨死,本该出面收拾残局的雍城侯也重伤——反倒多了一件追查雍城侯遇袭的差使!如今苏史那发作,唐慎之心里有数,却又怎么好回他?少不得还要耐下性.子来劝解:“料想是匪徒…”

只不过苏史那想都没想就打断了他,月氏老者须发俱张,捏得骨节一阵爆响,冷冷的道:“君侯本是往月氏去的,途中却遇袭击,月氏一族不可推卸其责!某家当亲去月氏询问代头人!”“但仲将军…”

听说他要走,唐慎之和淳于桑野都吓了一跳,眼下的局势已经不是他们两个副使能够兜得住的了,接下来做什么两人心里都没底,更不要说盯好了仲崇圣!即使仲崇圣之前畏惧大凉不敢怠慢了年少的副使们,但现在唐缘死在东夷山上,雍城侯重伤于东夷山下…仲崇圣难辞其咎,谁知道会不会索性拼上一把?这种时候谁敢放苏史那走?

好说歹说,总算将苏史那劝住,但苏史那到底另外打发人往月氏去责问了——唐慎之和淳于桑野苦劝不住,心中又是恼怒又是无措:“在长安时就听说苏史那虽然出身月氏,但与族中如今的代头人并不和睦。假如这次雍城侯遇袭与月氏无关,如今就这么去责问月氏,反而让月氏心生惶恐!若有关,就这么揭破,岂不是逼着月氏即刻来攻?现下山上山下的大凉士卒弹压仲崇圣这些人都来不及,若再加上个月氏应和…”

两人想到此处均是一惊!“难道苏史那本就这么盘算的?是了,此人与部族有仇,却难以报复。如今借着唐缘身死、雍城侯重伤,我等年少不能主事,他想将这些罪名全部扣到月氏头上去?”又想到雍城侯之前的离开实在有点莫名其妙,便不免怀疑这其中也有真定郡王一派的意思,横竖真定郡王一派与月氏族也谈不上交情!这么想着两人都是不寒而栗!淳于桑野却立刻想到一事,忙把心腹叫来,急急叮嘱:“你快下山去请了心烈上来,说有十万火急之事!她若不上来,便是绑也给我绑她上来!”——倘若月氏有异动,那必然攻到山下,以图趁山上不备,攻上山来!不管月氏会不会成功,东夷山下必定有一场厮杀,时未宁虽然会武,可在阵前,任尔武艺高强,一阵箭雨过来除了刺猬也不作他想。淳于桑野怎么舍得心上人在山下冒这个险?此刻心中又暗骂唐缘活该不得好死,要不是他拦阻着不许时未宁上山,自己此刻何必这样担心?留住了苏史那以防仲崇圣有异动,叮嘱了大夫全力以赴保住雍城侯——但唐缘是怎么都活不成了。

唐慎之与淳于桑野本来以为有雍城侯可以推脱,再加上兹事体大,到此刻推无可推才想起来盘问唐缘身死的经过。然而…虽然两人并不抱指望,这一番盘问下来却也没有什么惊喜:侍卫是唐缘自己赶开的、隼奴是唐缘自己叫进去的。——隼奴也是咸平帝亲自拨出来的,咸平帝当然不可能害了自己的亲孙,那么隼奴当然是被人冒充了!负责管辖隼奴的小吏…早在唐慎之和淳于桑野询问事情经过前就畏罪自.尽了。他一死,众人更加吃不准这到底是小吏胆子小、还是被吩咐的?事情还没完。当天傍晚,仲崇圣也死了。他倒不是畏罪自尽,而是本来就年纪大了,被唐缘的事情一吓——若雍城侯是平安或轻伤归来,能够安抚他一二,倒也不至于此。可如今一正使一副使一伤一死,剩下的两个副使年轻得紧不说,身份地位也不能和雍城侯、唐缘比。仲崇圣忧愤交加…到底年纪放在这儿了,竟就这么去了。

得知这个消息后,唐慎之与淳于桑野半晌都没能说出来话,两人沉默半晌,淳于桑野才咬着牙道:“仲崇圣死了,他的手下…”“消息既然是苏将军送来的,这点料想苏将军能够想到。”唐慎之惨白着脸道,“但咱们也不可轻忽了!”

说是不可轻忽,实际上两人能做的真的不多,苏史那早在仲崇圣忧愤而死之后就立刻手执从雍城侯处取来的天子诏令,宣布自己代管东夷山的士卒。他本是西域大名鼎鼎的将帅,如今又随天使而来,若说之前大凉士卒的将领还对他不满,唐缘一死,原本的将领巴不得有人能够把责任担起来——苏史那一举诏令,他连看都没看就交了权。

待唐慎之与淳于桑野出门吩咐时,东夷山已经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森严!…两人寻到苏史那,此刻也顾不得之前苏史那几次避开他们的商议了,开门见山的求教:“苏将军,如今雍城侯重伤不醒,延昌郡王甍逝,连仲崇圣也…我等该怎么办?”许是因为雍城侯的关系,苏史那现在脸色也不好看,浑然没了之前看到唐缘尸体时的镇定,沉思片刻才道:“两位副使可有什么打算?”“这样大的事情,按理须得先向长安禀告?”唐慎之和淳于桑野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

苏史那笑了笑,反问道:“却不知道由谁禀告?如何禀告?”一下子把两个少年都问住了…若非头疼这两个问题,身为副使,在正使和另一位代正使的副使都不能视事的情况下,原本应该立刻禀告长安的。苏史那也无心和他们兜圈子,直截了当的道:“延昌郡王乃是太子爱子,亦是帝后之孙!身份尊贵,极受宠爱。帝后如今都年长了,太子虽然正当壮年,然而世人皆知太子爱延昌郡王,犹如自己的双目!一旦噩耗传回…使天家纷乱,岂是我等能担之责?”又说雍城侯,“宁家大房去年在剑南出了事情,料想两位副使都是知晓的。长公主殿下年事已高,去年为大房一事悲痛过度,卧榻数月才能起身,至今精神恹恹!更不必说长公主殿下怜爱君侯远胜长子!一旦得知君侯如今的情形,岂不是故意害了长公主殿下?”所以,“两位副使若一定要禀告,某家一介下仆自不敢阻拦,只请两位副使千万莫要提到某家,免得某家在主人跟前不好交代。”唐慎之与淳于桑野都是苦笑,道:“我等年少无知,如今君侯与郡王皆无法视事,此地全赖苏将军主持,岂敢自专?方才之事,可不正是请将军掌眼?”实际上他们两个也赞成拖延几日再说,只是到底拖延到什么时候,到底少年人头次承担这样的大局心里实在是没底的。如今被苏史那一说,虽然不知道噩耗要什么时候报,却明白就这么猝然报上去,一个不小心那就是千古罪人了。淳于桑野又为难的问:“只是如今什么也不说,待往后回到长安…雷霆之怒,我等如何承受?”即使雍城侯能活,死了一位郡王,还是那么不体面的死法——最重要的是凶手竟未抓到!甚至还是冒充御赐的隼奴才行刺成功的!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可以先将事情瞒住,可一旦回到长安,天家究竟会发下怎么样的震怒?连淳于桑野也无法确定自己皇后族人的身份能够庇护自己多少——他是皇后的娘家人不假,可延昌郡王是皇后的亲孙儿!再不喜欢总归也是皇后的血脉!“如今先将局势控制住。”

苏史那嘿然道,“两位副使如今就要担心长安了吗?某家以为那是我等能够平安回到长安后才可以考虑的事情啊!”

两名副使齐齐变了脸色,道:“什么?”“君侯是什么身份?居然会在西域遇袭,甚至于一路被追杀到山脚…”苏史那目中闪烁着慑人的锋芒,缓缓道,“现下虽然是重伤,可谁知道追杀君侯的人会就这么放心?毕竟这山上的唐缘已经死了!此时无第四人在,某家不妨与两位说句实话——虽然唐缘死了,但君侯也未必能活啊!而两位么…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第一百八十七章:避暑结束

七月末、八月初,长安暑气已渐消,圣驾照例返回大明宫。从翠微山中无数车马逶迤,自山脚到山顶而不绝。

距离帝辇不远的马车里,卓昭节搂着宁夷徽,蹙紧了眉,无奈的望着不远处的长子宁夷旷,再一次试图说服他:“旷郎,这青蛙脏得紧,你把它丢出去,为娘回头使人拿翡翠给你雕一块可好?”宁夷旷头也不抬,兴致勃勃道:“母亲,翡翠青蛙有什么意思?摸着冷冰冰的,也不会跳,也不会叫,总归还是这活着的好玩。”

因为卓昭节已经劝了他好几次把手里肥壮的青蛙放走或丢掉了,此刻就殷勤的送到卓昭节跟前道,“母亲请看这青蛙通体翠绿,颜色比翡翠好看多了!”

卓昭节默然片刻,眼角瞥见女儿宁夷徽也没觉得青蛙多难看,反而好奇的伸手想去摸,只得长叹一声,无精打采的道:“是是是,这青蛙真好看…你…你随便玩罢。”

作为在江南长大、擅长凫水的卓昭节,当然不至于怕了一只青蛙,只不过宁夷旷也太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他榻边放着蝈蝈笼,廊下养着鹦鹉,庭中跑着狮子猫,角落的罐子里甚至还养过蜈蚣…现下又抱着青蛙不放,这…若只是这样,少年时候跟着表弟、外祖父在江南没少淘气的卓昭节也不过劝说几句,叮嘱下人看好了别叫长子接触到有毒的玩物也就算了。

奈何,府里还有宁摇碧养的一对猎隼呢!饮渊和饮涧——这对猎隼凶猛之极。虽然经过驯养,不伤人的,可不伤人却不代表不伤主人的其他宠物。比如说卓昭节没出阁时宁摇碧送过她一只品相极好的狮子猫,可不就是一个疏忽,被饮渊叼了去当点心?为了这个,之前卓昭节怀孕时,长公主和宁摇碧都赞同特意把这对猎隼送到淳于桑野处寄养了数月。

如今宁夷旷喜欢的这些,有哪个猎隼不吃?估计也就是蜈蚣之类的太小,饮渊和饮涧瞧不上…吃了也就吃了,哪怕宁夷旷伤心,哄一哄就是。问题是,猎隼叼走点心时把宁夷旷伤着了怎么办?两岁的小孩子娇嫩得紧,就凭饮渊饮涧的力气,怕是一翅膀就能叫宁夷旷摔个狠的。

而且这对猎隼宁摇碧饲养数年,极为宠爱,从来不拴的!卓昭节越想越是郁闷,只得郑重叮嘱宁夷旷:“你爱玩它,在马车里也就是了,出去前,先把这青蛙交给下人替你拿着,不许自己拿,知道吗?”

宁夷旷本来是跌坐在氍毹上的,他人小腿短,站着蹲着坐着差别都不大,这会正有点累了,听到母亲的话,索性在车厢里铺的氍毹上打了个滚,仰躺下来,把青蛙放到自己胸前,这才眨巴着那传自宁摇碧的长睫疑惑的问:“为什么呀?”“…”

卓昭节想了一想才道,“你太小了,上下马车拿着东西,叫为娘不放心!”“可我上车下车都是下人抱啊!”宁夷旷这点大的小孩子如今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每天问的事儿之多之繁琐,能把最有耐心的生母都烦得想撞墙,卓昭节算是宠孩子了,可这两个月在丹葩馆里也被他问得绞尽了脑汁,彻底打消了抓住一切机会教导子女的念头,什么都往敷衍上去了——不然早就被问倒了!

此刻卓昭节就道:“你忘记下人们都可怜得紧了吗?他们的衣裳可不像你这么多,这青蛙身上脏得很,万一弄脏了他们的衣裳,你说这多不好?”

之前游氏教导的给宁夷旷痛陈辛酸史的好处此刻又体现了出来,宁夷旷虽然失望,到底还是乖乖的应了。

卓昭节少不得又隔着车帘把他的下人叫过来,叮嘱下人一会接了青蛙之后走远点,别把猎隼引下来时就在宁夷旷身边!…若是走远点后直接扔了倒是好了。只是这话到底不好在宁夷旷跟前说。才有两个孩子的卓昭节摸了摸怀里乖巧的玩着自己手镯的女儿,心里叹了口气,暗想果然有了儿女就有了操不完的心,如今才这么一子一女就这样头疼了…往后子女多了真是觉得有点管不过来了。

这么想着,她忍不住又是爱怜又是恨的摇着女儿,道:“真是巴不得你们快些长大好呀!”“我也想快点长大!”宁夷徽之前显得很安静很乖巧,不过这小娘子的本性和这四个字那实在是关系不大的,这会歪着头,认真的对母亲道,“曾祖母说她那儿的好东西,我都要长大了才能用!”

宁夷旷忽然爬起来,道:“曾祖母的东西不是我的吗?”“曾祖母的裙子你也要?!”宁夷徽立刻对哥哥怒目而视!

那日淳于皇后被绿姬气着了,太子妃着人命卓昭节领着兄妹两个进行宫去陪皇后说笑解闷,两兄妹在皇后跟前与真定郡王的世子唐兴唇枪舌战,内中说到比试时,宁夷徽狡猾的要求比谁的裙子多,结果被宁夷旷叫破——这事儿显然小娘子一直惦记着,此刻一句话把她同样口齿伶俐且狡猾的嫡兄也噎住了,想了片刻才道:“裙子你拿,旁的都是我的!”

宁夷徽斜眼看着他,伸出小指在自己粉嫩的颊上一刮,哼道:“没出息!尽会和自己妹妹抢东西!”这小娘子还会祸水东引,“你有本事怎么不去抢鹤奴的东西?偏就和我抢!”

卓昭节忙阻止他们吵下去:“鹤奴的曾祖母可是当今的皇后娘娘,不许乱说话!”宁夷旷盘着小短腿,有些滑稽的端坐在氍毹上,沉着小脸道:“曾祖母说给我的,也叫我快点长大了好去拿呢!怎么是和你抢?明明是你和我抢!”“父亲不是说你是楷模吗?”宁夷徽扬着下颔,很是不屑,“你不跟我抢,我为什么要跟你抢?还不是你教的!都是你不好!”宁夷旷懵了片刻,才道:“那我让你呢?”“那就谢谢大哥了!”宁夷徽忽然之间小脸笑成了一朵花——宁夷旷翻个白眼:“想得美!”“想得都不美,还有什么美?!”

宁夷徽呸道,“不让我也没关系!等我把你打一顿,看你还敢不让!”双生子虽然是一般大,论起来宁夷旷还先落地,然而真正打起来,赢得多的却是妹妹宁夷徽,宁摇碧和卓昭节对他们兄妹是一般当眼珠子看的,若和外人打架倒也罢了,偏兄妹两个动起手来,除了赶紧分开他们外,根本没旁的法子。而且也不能总是叫人盯在两人身边,或者不叫兄妹到一起去,若是这样,兄妹两个又要一起闹起来了。因此私下里冲突,吃亏的多半是宁夷旷,此刻听得郁闷之极,嚷道:“你现在打我,等长大了,看我打回去!”宁夷徽瞪眼道:“现在你就打我不过,还指望以后!哼!我要打得你以后都不敢打回来!”说着就把小袖子一挽,露出嫩藕一样的小胳膊来…

卓昭节和冒姑对望一眼,深深叹了口气,再次提声喝道:“嫡亲兄妹!有你们这样不和睦不友爱的吗?!”“母亲你看,二娘她又吓唬我!”宁夷旷委屈的告状。“母亲你听,我说了我要做大娘了,大哥他还是叫我二娘!他一定是故意的!”宁夷徽也不甘示弱,怒气冲冲的道!卓昭节:“…”

双生子就这么吵嚷了一路,卓昭节又是替他们圆场,又是替他们劝和,中间宁夷旷的青蛙还跳出马车,差点被拉车的马踩死,宁夷旷顿时不依的闹了起来——少不得还要吩咐人打来清水,把那只在黄土上滚了一身泥的青蛙洗干净了,确定它还活着,亲手捧到长子跟前哄了他止住泪,重新抓了过去玩耍…

虽然有使女帮忙,可这么到了雍城侯府,卓昭节也真是长松了口气。两个来月没住侯府了,虽然地方提前收拾好,从翠微山带回来的东西亦要重新安置…等到可以歇息时,已经入夜了。

这时候随驾的宁摇碧也回了来,照例逗弄了片刻子女,命人送他们回屋去睡——等儿女被送走,卓昭节才担心的问:“出了事儿?”今儿宁摇碧一回来,卓昭节就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果然听了这话,宁摇碧叹了口气,道:“西域出事了。”简简单单的五个字,让卓昭节的心都提了起来:“父亲?”“父亲受了伤,很重。”烛火下,宁摇碧的脸色非常凝重,但听他语气倒还算冷静,卓昭节大吃一惊之余也松了口气,道:“那…现在怎么办?”

宁摇碧沉吟道:“都不好说,如今就看苏伯的了,离得太远,咱们什么法子都没有!”又道,“唐表哥和淳于一时间是不敢把这个消息发回来的,但我既然可以得到这个消息,难免太子私下还在队伍里留了唐三以外的人手,内中或有胆子大的…你这几日常到祖母跟前去走动下,留意些,实在不成像上次一样,先告诉了庞家令和常嬷嬷,请他们代为掩饰。”

纪阳长公主本身对外事不太关心,即使关心,也都是通过了庞绥和常嬷嬷,这两位肯瞒住长公主,那基本上都是稳妥的。上一次宁家大房的事情,长安各处都听到了风声,长公主到底还是到了告诉她时才知道的,便是这两人的功劳——之后长公主也晓得他们是为自己好,到底多年忠仆,斥责了一番,没有把他们赶走。现在倒是现成可以用上了。

卓昭节明白宁摇碧如今还没乱了方寸,料想雍城侯伤的虽然不轻,但应该没有性命之忧,却是担心有人利用西域距离长安千里迢迢,长公主不能立刻知道雍城侯是真的无事——再者有上次大房的例子,没准长公主会认为雍城侯的情况并非重伤这样可以挽回…毕竟太子的用意是要通过雍城侯来逼死长公主,再用长公主来拖垮咸平帝的身体,至于雍城侯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其实不太重要。所以现在雍城侯受了重伤,虽然没死,但太子的安排未必不能成。

她忙点头:“我明日正好去带了旷郎和徽娘去给祖母请安。”又狐疑的问,“唐三没有告诉太子?”太子这么做也是为了唐三,没准重伤雍城侯的人就是唐三指挥下的手…这样的大事怎么还会要其他人传信?毕竟唐三乃太子爱子这一点人人知道,他头次公干,太子不放心长子,私下联络指点也不奇怪,在书信里夹带着通风报信——只要通风报信的信笺烧了,谁能以此为借口说皇孙的不是?“唐三已经死了。”

宁摇碧平静的道。卓昭节大吃一惊:“什么?!”这次太子和唐三算计起了雍城侯的性命,以宁摇碧的为人是不可能不反击了,可到底君臣有别,宁摇碧虽然跋扈骄横,却不是没有分寸的人,

卓昭节想过他甚至敢在朝上当众暴打唐三,却万万想不到唐三会死!毕竟纪阳长公主在,多大的罪长公主都能向咸平帝保下子孙,可咸平帝如今都这么大的年纪了——这样得罪太子?!太子和绿姬虽然有两个儿子,但唐澄那德性,若是能够登基,除非大凉如今这班臣子死掉七八成!——还得真定郡王也出事。

卓昭节瞪大眼睛望着丈夫,吃吃的问:“失…失了手?!”除非失手,否则宁摇碧是决计不会犯这种糊涂的!不料宁摇碧却笑了,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失手?谁告诉你唐三是我杀的?”

第一百八十八章:千秋节之忧

卓昭节定了定神,道:“不是你?”

宁摇碧笑着道:“我也给他安排了一条死路,只可惜想要这小子命的看来不只我一个,我的安排还没动作,他就先死了。如此倒是省了我的事情。”

“难道是真定郡王?”卓昭节诧异的道,“却不知道唐三是怎么死的,可有什么交代?”

“这交代难弄的很。”宁摇碧叹了口气,道,“这两次给陛下的隼信都是照例报平安,道是东夷山那边降者众多,东来又要经过大漠,所以要预备的东西不少,动身不免缓慢,恐怕归期会延误到年关之前…但这些不过是唐表哥和淳于不敢说真相,仿着父亲之前的隼信搪塞罢了!实际上,在祖母寿辰后不几日,唐三就出了事儿,次日父亲也被送回东夷山急救…唐三死的很惨,唐表哥和淳于年轻,不敢主持大局——而且仲崇圣年迈,受不住天使在东夷山出的事情,暴毙了!”

因为暴毙这个词在贵胄之中往往是心照不宣,宁摇碧特意强调,“是真的暴毙,当着苏伯的面就不行了…他一死,仲家子孙四分五裂,有担心到了长安被拿去顶唐三之死甚至是父亲重伤的罪的,有抱着万一希望决定到了长安再说的,总而言之仲家除了仲崇圣之外无人能够将所有人都弹压住。那些怕受牵累的人悄悄去串通了旧部意图强闯下山、往西面逃遁。那些抱着希望的人冷眼旁观…苏伯费了好大的力气,杀了近千人,才把局面稳住。”

顿了一顿,又道,“这些事情暂时都还不敢禀告过来,主要是…帝后与祖母年纪太长了。苏伯做主,就让长安这边以为诸事顺利平安,等他们回来了再禀告。”

卓昭节脸色苍白,这个主既然是苏史那做的,那责任当然也是苏史那承担。到时候倘若天家怪罪苏史那的隐瞒,那么…苏史那是宁家仆,宁家还能不下水吗?然而事情苏史那已经做了,距离长公主寿辰已经过去了大半个、近一个月,横竖已经瞒了这么久,就算现在立刻去说,这欺君之罪也领定了。倒不如索性听天由命…

定了定神,她道:“现在父亲怎么样?”“父亲还要半个月才能移动。”宁摇碧目中流露出凝重之色,道,“否则唐三的尸体已经烧成了僘灰,仲崇圣的子孙既然叛了,那就只需要押解上路、而不是护送他们回长安!早便可以动身!”

卓昭节忧虑的道:“西域本就荒僻,料想大夫只有之前随行带去的,更不必说药材…”“药材倒不缺。”

宁摇碧叹道,“父亲是在前往月氏族的途中遇伏的,苏伯命人去了月氏族中问罪,我那舅父惶恐,不但派出族中最好的巫医,还将之前大凉赏赐的珍贵药材一股脑儿带上东夷山,亲自在父亲榻前侍奉汤药…只是父亲伤势太重,不将养到一定日子贸然上路,更加的凶险!”

他脸色凝重的道,“不仅仅是伤!苏伯告诉我,单是这近一个月以来,针对父亲的刺杀已经多次!之前仲崇圣的子孙有部分叛乱的,也与死士挑唆不无关系…那一次甚至有一队士卒假冒仲崇圣哮下,强闯父亲养伤的屋子!亏得苏伯早有准备,将父亲转移到他处!否则以父亲当时的状况,随便闹上一场都能叫父亲承受不住了…”

这么说来雍城侯的伤是现在才转成不危及性命的?才受伤时更是凶险万分了?

卓昭节凝神一想,担心的道:“既然太子在东夷山还有这许多死士,那太子这些日子怕已经收到消息了罢?唐三那可是太子和绿姬的命.根.子!怎么太子这些日子都没发作?绿姬也没听说有什么不一样…却不知道太子打算如何处置?按说,唐三去后,唐澄是万万不能和真定郡王争什么的。可太子一向就偏心绿姬及其所出之子…”

宁摇碧道:“好就好在东夷山实在偏远,隼信最快也最安全。苏伯在事发之后立刻命猎隼轮流盘旋上空,但见飞禽,无论是否可疑,一律扑杀!当然士卒之中若有太子心腹溜回长安报信,苏伯也不可能每个都看住。只不过东夷山附近并无信鸽可用,他们不入关,只能靠快马!还要穿越大漠…想把消息传回来,没那么容易。”

“但祖母寿辰也有些日子了。”卓昭节蹙着眉算着太子下属的行程,只是她才这么说,宁摇碧已经道:“放心罢,唐三一死,苏伯就立刻发了隼信来与我…送信的猎隼是专门挑选过的,和饮渊、饮涧长的非常相似,横竖从空中飞过除了我和鸾奴外没人分得出来。我怎么还会让这些人进关?”他面上闪过杀意,“但我会私养其他猎隼,太子未必不会这么做!关外恐怕会有太子专门备下来传急讯的雀鸟之类。所以太子会先得知此事,也是有可能的!好在咱们祖母身份尊贵,就算是太子,想把父亲不好的消息添油加醋说到祖母跟前,也没那么容易!”

卓昭节咬着唇道:“你放心,这些日子我哪里也不去,就专门在家里看着,只要一得到有外人想见祖母,必过去阻拦…只是,下个月就是千秋节了!”

如今已是八月初,雍城侯却还不能动身,即使他伤一好就起行,大队人马拖拖拉拉的,年关之前能回来就不错了。可九月就是皇后生辰了,照例这日纪阳长公主也会进宫去贺皇后的,平常长公主待在府里很少见外人,倒是好糊弄。但千秋节这日…太子若是在这之前得了噩耗,虽然唐三死了,他和绿姬多年心血毁于一旦,可太子会就这么放过宁家?!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恐怕届时太子会更疯狂的报复宁家!想象着千秋节上毫无防备的长公主也许正和皇后谈笑着期望雍城侯一行早日归来,太子却忽然上前跪到长公主跟前大哭表弟惨死西域…

卓昭节觉得头皮一阵发麻!真要那样,长公主怕是连长公主府都回不了了…要知道去年长公主还能一手一个抱上两个襁褓里的曾孙,可经过了大房之事的打击后,长公主就再没有把曾孙抱起来过。不仅仅是因为宁夷旷和宁夷徽长大了许多,更大的原因就是长公主这一年来身体差了太多了!以长公主现在的身体,宁朗清出点大事,估计长公主就好不了了。更不要说长公主心爱的小儿子——孙儿也好,曾孙也罢,再亲切,到底和亲自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儿不一样!长公主现在可就这么一个儿子了,雍城侯出点事情——就算明知道他只是受了重伤,性命无忧,恐怕长公主也能痛死过去!所以太子只要确定了雍城侯的情况,就算对长公主实话实说,也能直接收了长公主的性命!届时咸平帝大受打击…咸平帝不好,与咸平帝伉俪情深的淳于皇后未必能好到哪里去!这样太子还怕翻不了身?即使宁摇碧的人能够在关外把太子的信使全部拦截下来,其实也不可靠。因为唐三也好,那些信使也罢,必然是隔段辰光就要和太子联络的。如今唐三死了,信使也被劫杀在半途,过了时候不见消息传到,太子又不是傻子,哪里不会猜测到西域发生了事情而且是对唐三不妙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太子很有可能为了儿子和自己铤而走险!他索性把心横下来,在没有收到任何消息的情况下危言耸听,向长公主假报噩耗…反正只要帝后不能继续临朝视事,即使是空口无凭的话,还怕太子敷衍不过去?拿到了大权的太子才能够对失去和自己联系的西域进行干涉!支援自己心爱的长子——虽然唐三已经完全不需要他的帮助了。

所以千秋节上,无论太子是否收到唐三身死、雍城侯重伤的消息,都必然会出招!

听到千秋节,宁摇碧也不禁皱紧了眉,思忖良久,才道:“想个法子,让祖母今年千秋节不要去宫里了。”卓昭节为难的道:“因为今日要回长安,昨儿个我还去祖母跟前请过安。听常嬷嬷和许院判都说,祖母现在身子僘儿好多了,千秋节上甚至还能喝几盏。而且看祖母的意思,也想趁这个机会松快松快。”

“让我想想!”论到对付纪阳长公主,到底还是宁摇碧这个长公主爱孙比卓昭节更擅长,他凝神片刻,有了主意,道,“明儿个叫许珍过来,给你诊上一脉。”卓昭节疑惑道:“便是我在千秋节前后病倒了,祖母领着旷郎和徽娘进宫也是可以的啊!”

“怎么会叫你装病?”宁摇碧伸手捏了捏她面颊,轻声道,“我怎会说你这样不好的事情?我是想,旷郎和徽娘也有两岁了,年初又就出了大房的孝,这会儿如果再传好消息…”

卓昭节这才明白过来,微微红了脸,道:“这样?可往后怎么交代呢?”“往后再说罢。”宁摇碧叹了口气,道,“到时候我会和祖母说,你如今才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到皇后千秋节时还不足三个月,胎像不稳!千秋节还是不去的好,祖母必会准许。到了那日,你起早打发人去告诉祖母说…嗯,不大舒服,祖母担心曾孙,一定不会有心思去千秋节,必然要留在长公主府里坐镇,预防你这儿有事情没人做主的。”

虽然对着长辈装怀孕不好,但卓昭节想来想去也确实想不到更加稳妥更加不引人注意的理由阻止纪阳长公主去千秋节了,这件事情便就这么定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卓昭姝的婚事

纪阳长公主得知孙媳又有了身孕,果然十分高兴。虽然长公主已经有三个曾孙了,但大房出事之后,就剩了一个宁朗清,二房父子两代都是单传,宁家的子嗣一下子就因为大房出事单薄下来了,长公主当然是盼望着孙媳能够争气些,多生几个嫡出曾孙和曾孙女才好。

结果卓昭节过门还不到三年,不但就给宁家添了一子一女,如今又怀上了身子——既然二房已经有了嫡曾孙,那么这一胎是男是女都不打紧了,加上宁夷旷和宁夷徽的容貌让长公主非常的满意——毕竟卓昭节容貌再好,到底不是长公主的血脉,宁家子孙生得好看,才更能让长公主感到欣慰。

长公主一高兴,加倍的体贴,不但把常嬷嬷又派到侯府来帮着主持事务,少不得又要赏赐一回东西。东西对宁摇碧和卓昭节来说可有可无,横竖两人都不少什么。倒是常嬷嬷的过来,虽然知道以长公主的胸襟,不会让这老嬷嬷到侯府来揽权,更不会借机给二房做手脚,是真心出于疼爱孙媳。问题是瑟兰居,苏史那这会跟着雍城侯在西域,宁朗清的身体当然就让卓昭节管起来了,听说常嬷嬷要过来代为掌家,好让自己安心的“养胎”,卓昭节不免就担心起来。好在宁摇碧安慰她道:“这事情回头我去和常嬷嬷说一下,你不必担心。”卓昭节惊讶的问:“嬷嬷会肯?”“常嬷嬷对祖母最忠心不过,向来就不大喜欢大房的。”宁摇碧淡淡的笑了笑,道,“再说如今叫祖母晓得这个消息对祖母也不好。

倒也是,常嬷嬷这种愿意一辈子不嫁来伺候主人的下仆,那是真正忠心之极了。

当初宁战没良心的伤害生母,纪阳长公主被气得几十年来都愤恨难平,常嬷嬷这忠仆能不烦大房吗?别说常嬷嬷了,家令庞绥不也因为长公主对大房的不喜,长年都替得宠的二房说话?说到底长公主府里的这些有头脸的下人,不管是出于忠心还是出于踩低拜高,总归是觑着长公主的脸色做事情的。

因此常嬷嬷对宁朗清未必多么同情——毕竟对长公主来说,宁朗清是她可怜的曾长孙,对常嬷嬷来说,这小子是那讨厌的宁战的孙儿…而且常嬷嬷即使同情宁朗清,也要为长公主考虑,现在的长公主是只能听好消息不能听坏消息的了

这会雍城侯重伤的事情都瞒着她呢,孙儿一直算计着曾孙的事情怎么能够叫太后知道?这一点宁摇碧心知肚明——常嬷嬷再不赞成也绝对不会去禀告长公主,总归是先寻了宁摇碧和卓昭节警告的。卓昭节把头往他肩上一靠,叹道:“既然要瞒祖母,别处也不能不说,不然就太假了。”“你是怕义康姑母又过来要什么生子的秘方吗?”宁摇碧调笑着道,“上回不是叫她抄了一个去了?”“义康公主殿下性情又不坏,就算过来又怎么样?”卓昭节拨着他的手臂,道,“我想的是,定成郡主、淳于家的六娘子都是下半年出阁,既然千秋节要不去,这两处怕都不去了,这两处还还罢了,但我那八妹出阁,可就在千秋节后半个月,到那时候…”

宁摇碧微笑着道:“回头补她点好东西罢。”也只能这样了。

卓昭节有些遗憾的道:“唐表哥若是没有那么曲折的婚事,本来他和我八妹的婚事真的不坏的。”

“我倒觉得现在更好。”宁摇碧打趣道,“原本是你的堂妹,嫁了你表哥那就是你的嫂子了。如今嫁你另外的表弟,那是弟妹,这样才不亏啊。”

——虽然卓家三房很想继续和唐慎之结亲,为此还请求卓昭节在皇后跟前多说卓昭姝的好话。实际上皇后倒是无所谓唐慎之娶卓昭姝,毕竟卓家上下,也就卓昭节因为长得像祖母,比较得皇后偏爱点。至于卓昭姝,在皇后眼里只是一个普通的臣女罢了,卓家从前亲近延昌郡王,不属于皇后心目中的自己人,这卓八娘嫁了唐慎之,往后是什么前程,皇后才不关心。所以皇后并不反对这门婚事,只不过皇后意思意思的叫了唐慎之到跟前一问,本来以为唐慎之也不会有意见,不想唐慎之却借口之前父母一直未能合葬,所以打算把父母并葬之后再考虑此事。这是孝义,皇后也不好阻拦。私下里,唐慎之又透过游氏表达了前程莫测,不愿意耽搁了卓昭姝青春的意思。卓家三房当然不愿意相信这是唐慎之的真心话,毕竟三房里对唐慎之所处的景遇也不是太清楚。在三房看来唐慎之既然没被天家问罪,还封了个多少人都梦寐以求的侯爵——是,卓家也有侯爵之位,可这是卓家上代在战场上九死一生拼杀出来的,还有敏平侯当年站队正确、处置政事利落的功劳才从伯升到了侯。但唐慎之仅仅凭着齐王之后的身份、凭着他的血脉就得了个侯爵。在从一开始就与世子之位毫无关系的三房看来,卓家的爵位,庶出的三房是怎么都轮不上的。但唐慎之的爵位就不一样了,卓昭姝若是嫁他做了正妻,往后的嫡长子可不就是世子?所以知道唐慎之拒婚后,三夫人和丁氏一致认为这是唐慎之身份转变后瞧不起三房的门楣了。这让三夫人很是气愤——唐慎之还没改回原本姓氏之前,可是个无父无母的清贫士子!那会三房都没嫌弃他,这人!三夫人气过了又怀疑这里头也有唐慎之之前被丁氏逼得太多的缘故,把媳妇狠狠骂了一顿,游氏在其中劝说了好几回,也没少听三夫人夹枪带棒的话,若非大夫人圆场,妯娌两个差点就翻脸了!

亏得卓昭姝好性情,知道母亲和四婶为了自己的婚事闹起来后,顾不得小娘子家脸皮薄,出来说和。念着这乖巧懂事的女儿和侄女的份上,妯娌两个才揭过。只不过卓昭姝也有十八岁了,之前以为可以嫁唐慎之,就没再物色旁的人家,这会唐慎之这儿断了,这年岁真的要让家里人急了。

——倒是古盼儿提了个好主意,便是游焕。虽然没有爵位,中榜的名次也远不如唐慎之。但游焕一样是三房看在眼里过两年,晓得性情的人。这个游家四房的嫡长子不像表哥唐慎之那样好脾气好说话到了近乎懦弱的地步,但也不是暴躁的人,真正论起来他倒比唐慎之更坚毅些。而且现在也是进士了。游氏又打包票说游霄为人虽然迂腐了点儿,但为人是极正直的,而游焕的母亲边氏更加不是会苛刻媳妇的人!三夫人虽然差点和游氏吵了一架,但对这个弟妹还是信任的,听说游焕的父母都好相处,且也只有一个胞弟,就是之前惹过祸的游煊,但也是被人算计了,并不是纨绔不讲理会成拖累的人,心里就有些意动。结果倒是赫氏一句话说得三夫人眉开眼笑,当下就决定趁早把这门婚事决定了——赫氏含蓄的提醒三夫人,游霄和边氏结发多年,并无一妾,甚至连个宠爱的使女都没有。这里头的缘故也就四房知道些真正的缘故当然是游霄一直都不死心的认为自己必能考上,整日里埋头读书。但三夫人却误以为这是游霄特别的有规矩,厌恶侍妾。归根到底三夫人虽然想把女儿高嫁,但也不是卖女儿的人。唐慎之固然富贵,可往后未必却不会不纳妾。

倒是游霄这么有规矩的公公,游焕看着也不像是忤逆的人,卓昭姝是个很守规矩懂道理的女儿,不怕夫家规矩大,就怕夫家长辈不慈、夫婿蛮横。既然游家四房有这样的规矩,加上游焕已经中了榜,前程在望——三夫人哪里还会再犹豫?而且吸取了唐慎之的教训,生怕再发生变故,把这个好好的女婿给再错过了,催促着游氏匆匆问了游焕——好在之前想把卓昭姝许配给唐慎之的事情除了卓家几个媳妇知道外,这些寄居的侄子们都不太清楚,倒也不怕游焕听了有什么。而卓昭姝温柔娴静、人也长得秀气,又是侯府的小娘子,游焕见过两回,虽然没生出过什么心思,但也不讨厌。

由于边氏是个非常贤惠的人,游焕受母亲影响,本来对妻子也是喜欢这种贤妻良母的小娘子,不娇纵不任性、文静懂事的卓昭姝给他印象不坏。

是以听了游氏的询问,本身就有些意动了,只是还记着规矩,说要问过祖父祖母。游氏就笑了:“年前你祖父祖母就写了信来,说你和你表哥的婚事让我帮着掌眼,若有合适的直接定下来便是。只是如今你们这表哥身份不一样了,又惦记着合葬父母,我想过些时候再说。横竖你们不是一个姓,炽郎都娶了孟家小娘子了,你的事情也该定了。”

游炽因为堂弟考上了,自己却落了榜,很觉得面上无光,加上和孟家约好的婚期就到了。所以开春后不久,就辞别姑母,回秣陵去成了亲,索性留在秣陵,到下一科才打算回长安了。倒是游焕领了吏部的差使,跟着堂哥回去觐见了一番长辈,重新回了姑母家。游若珩虽然在朝野都还有点薄名,但年纪长了,往后很难帮到孙儿什么,当然盼望着孙儿能够在长安结门亲事,作为扶助。

倒不是游氏对侄子不上心,故意不给侄子选个好人家,或者是拿了侄子去和三夫人和好。只不过游焕中的这一科,直接引出了唐慎之的事情,如今朝中暗流汹涌——而且游氏能够说到的人家里,都没有合宜的小娘子。毕竟游焕的出身,虽然还成,但放在真正的高门大户眼里就不太够看了,当年游若珩还在翰林任职,嫡长女游氏嫁给敏平侯的嫡次子,那还是其时的驸马时斓帮说亲才成的。这还是女方,正常来说结亲都是男高女低。而且游若珩也说了,在长安寻个官家娘子,这不只是看着对方的出身,也是因为游焕既已入仕,往后妻子还是能够帮些忙的好,官家娘子打小耳濡目染,对于如何做个合格的贤内助比其他出身都懂得多。何况天子脚下长大的小娘子,心胸眼界气度见识放在了那里,除了极少数奇葩,总该胜过秣陵当地的大家闺秀们

不过游若珩又心疼孙儿,也叮嘱女方门楣不能太高了,免得游焕受委屈。综合游若珩的要求,游氏为侄子挑选了丈夫的嫡亲侄女卓昭姝,温柔懂事大度,生得也好,至于门楣,三房弱了些,这样往后借助游焕的地方多,不会让游焕受委屈。而且游氏自己的两个女儿都嫁得好,觉得游焕往后的助力足够了,没必要再拉拢个妻族来扶持——还不如选个合意的妻子过日子。

也是因为卓昭姝两次许婚都和游氏有关,虽然游氏自觉自己没有什么错,但因为卓昭姝主动出来劝了三夫人,对这个侄女的印象很好,游氏特意叮嘱了自己的子女,卓昭姝出阁不但人要到,礼也送厚些,特别给这小娘子长长脸。

本来这对卓昭节来说是一句话的事情,可现在要在千秋节装不舒服,那不日之后的卓昭姝的婚礼自然也不好去了。卓昭节本来有点遗憾的,被宁摇碧这么一调侃,倒有些哭笑不得,捶了他几下才作罢。

.发表于2013-07-24 08:43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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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游家噩耗

卓昭节又传出孕讯,各家少不得要登门道贺。娘家自然是第一个来的,但许是因为卓昭节已经顺利生养过一次,而且有了嫡长子后,就没有了子嗣的压力,这回游氏却没亲自到了。

来的却是古盼儿,卓昭节有两个嫡嫂,她本来是和长嫂赫氏关系更好一点,由于古盼儿进门前姑嫂两个误会过几次,还连带着叫游氏都对这次媳有些意见。但古盼儿过门之后恭恭敬敬的,两下来倒也处得融洽了。如今见古盼儿来,卓昭节还是很高兴的,问起来侄女卓无瑕,古盼儿笑着道:“哪儿敢叫她过来?如今皮得紧——别吵着了你。”“畅娘一个,还能吵得过我这儿两个?”

卓昭节本来就是假孕,就不想多说和身孕有关的事情,故意把话题引去娘家,“今儿可是叫八嫂辛苦一趟了,可耽搁了你的事情?”古盼儿听出这话的意思是为了问婆婆游氏怎么没来,就叹了口气,道:“大表哥出了事情,昨儿个信送到,母亲难过得很,本来打算今儿来的,身上却有点乏,就叫我过来了。”

卓昭节呆了片刻才醒悟过来她说的大表哥是卓昭粹的大表哥,而不是古盼儿自己的大表哥——那就是游烁了?!卓昭节是在游家长大的,大表哥游烁的身子骨儿向来就不大好,这一点她也知道,但不好归不好,也没有到了像当年游姿那样需要长年卧病的地步。而且卓昭节回长安的前一年,侄子游照就出生了。

由于嫡长子的降世,大大冲淡了游烁对亡故的悲伤怀念,卓昭节还记得自己走时,大表哥游烁已经比前一年精神了许多,拉着侄子游照,不许他拉表姑的裙子擦手和口水…她眼泪不知不觉落了下来,吓得古盼儿忙不迭的起身拿帕子给她擦拭,急道:“七娘快点别这样!快点别这样!你如今可是有着身子了!大表哥已经去了,母亲这会正伤心着,你若也不好,这叫母亲怎么办?”又叹道,“你不为自己,也为这孩子想一想!宁家子嗣单薄,哪个孩子不是宝?

古盼儿本想拿为母则强来哄这小姑子,却不知道卓昭节本来就是为了哄长公主才假作有孕的,没有孩子的担心,自然是压抑不住,被古盼儿和四下里的下人一起上来劝说了,才悲声问:“大表哥是怎么没的?”

“听说是病终。”古盼儿没见过游烁,自然谈不上感情,但想一想游氏虽然好几个侄子,这一个却是游家嫡长孙,而且又听说游家大房里就两个儿子,去了这游烁,就只有个默默无闻的庶子,而且听来人话里的意思,游烁的妻子巫氏年轻,巫家吊唁后就把女儿接回去了,显然是没打算让女儿给游烁守寡——但游烁和巫氏却有一子一女了的

总而言之,游烁一死,不但让长辈们悲痛难过,他留下来的年幼的子女也叫人听了揪心。古盼儿不会为游烁之死如何难过,但听说游烁的长子如今才七岁,幼女才三岁——这小女儿和乳名畅娘的卓无瑕同岁,倒是叫古盼儿替这小娘子惋惜担心了一番。此刻见卓昭节索性哭了,也叹着气和她详细说,“听说大表哥本来身子骨儿就不太好,自小娘子出生后,时不时的就卧榻不起了。据来报信的人说大表哥是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这也是没办法的。”

卓昭节擦着泪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丧事已经办完了。”古盼儿道,“来人其实也不专门是来送信的,倒是来送东西给五表弟成婚用的。结果顺便带了这个信。”古盼儿显然也觉得这么做对游焕有点不地道,讪讪的道,“其实来人只是带了一封信,后来母亲看了信又叫了他去问了问。主要还是送东西给五表弟。”

卓昭节倒不奇怪这事,本来她的四舅舅游霄有些书呆子气,在其他房里看来就是送几顶高帽子便是非常肯委屈自己这一房的人,四舅母边氏又不是厉害的人,这种嫡长子成亲要送东西,叫送东西的人带封报丧的信——换成二舅母白氏或三舅母连氏一定是不肯的,嫌给自己孩子沾了晦气,但游霄书生气,不相信这个,边氏贤惠得紧,不在乎这个。她心里叹了口气,却猛然想起来一事,脸色大变的问:“外祖父和外祖母?”

宁摇碧不惜买通许珍让卓昭节传出再次怀孕的消息,不就是为了对祖母纪阳长公主瞒住雍城侯受了重伤的消息吗?年长的老人,最是受不得听到子孙噩耗的。

尤其游若珩和班氏还在,嫡长孙倒是走在了前头,这叫做长辈的怎么受得住?卓昭节是在游家长大的,对外祖父外祖母的感情远远超过了对嫡亲祖父敏平侯,此刻想到,顿时急了!

古盼儿看她这个样子忙不迭的安慰:“你放心你放心!外祖父和外祖母没事儿,虽然伤心难过,但念着大表哥膝下的小郎君小娘子也要刚强的。”“大表嫂虽然能干,可到底一介妇道人家,大舅舅膝下又只得两个儿子,虽然不晓得四表弟的妻子是不是贤惠,到底和大表哥不是同母。”卓昭节这才放了心,想到游烁,想到巫曼娘,少年时代在江南的一幕幕回想起来,又忍不住要哭,哽咽道,“这两个可怜的孩子这么小就没了父亲!”

古盼儿也觉得游烁的两个孩子怪可怜的,但这会看卓昭节哭却更紧张,更不敢说巫家不打算让巫曼娘守节,这两个孩子不但没了父亲,是连母亲也不能和他们在一起了——哄了又哄才叫卓昭节止住,外头又有人来禀告,道是慕空蝉和淳于佩、谢盈脉一起来贺卓昭节再有身孕了,因为听见主母在里头哭,下人紧张得很,可外头的三位又不是能够随便晾着的,战战兢兢的进来禀告了,倒叫古盼儿松了口气,借口慕空蝉等人,好歹把卓昭节劝住,命下人迎了三人进来

慕空蝉还带了鸿奴,进来之后两边见了礼,卓昭节的眼眶还有些红,强打精神赞了几句鸿奴,就叫人领了他去寻宁夷旷和宁夷徽玩耍。等鸿奴走了,慕空蝉这三人都是当家作主的人,眼光极利,自是看出来卓昭节在她们进来前才哭过,又见她娘家嫂子在,虽然诧异,却担心是旁人家的私事不好问。

但慕空蝉和谢盈脉这样考虑,淳于佩却是心直口快的,当下就道:“初岁你怎的了?眼睛这样红!可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慕空蝉横了她一眼,正待开口圆场,卓昭节却又掉下泪来,道:“方才听八嫂说,我大表哥去了,如今留下来一双子女,大的才七岁,小的才三岁,这往后的日子…”听说她大表哥去世,慕空蝉三人也是一愣,谢盈脉是见过游烁和巫曼娘的,甚至见过游照,闻言也很是唏嘘,道:“我记得几年前离开秣陵时,游大郎君还好好儿的…照郎君伶俐可爱,唉!真是世事无常!”淳于佩这会倒是说了句正经话,她认真的道:“你如今又有了身孕,游郎君的事情是木已成舟,伤心无用。而且你既然心疼你的侄子侄女,又怎么能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呢?”

慕空蝉也跟着自己嫂子劝说卓昭节想开一点——本来是要来贺卓昭节的,因为游烁去世的消息,倒弄成了大家一起来劝她节哀,饶是如此,卓昭节还是有点闷闷不乐,到了宁摇碧从宫里回来,见着之后不免吃惊问起缘故,得知游烁去世——宁摇碧依稀想起游烁的形貌,他对这个表舅子印象不很深刻,虽然当年游若珩寿辰,游烁还给他敬过酒,此刻却也想不起来什么了,当然也没有太大的悲痛,然而到底要安慰妻子的。

因为卓昭节又担心游若珩和班氏的身子骨,宁摇碧只得哄她过几日打发人去江南探一探。原本夫妇两个只要忙着瞒住纪阳长公主、应付唐缘身死这件事情,现在卓昭节挂心着外祖父和外祖母——虽然古盼儿说他们好好的,可天长水远的,自己又才传了孕讯,料想游氏那里即使接到噩耗也一定不会告诉自己的。而且游家那边,只要二老还没去世,恐怕也不愿意把不好的消息传给游氏,免得女儿一家担心。所以不派人跑一趟究竟是不能放心。

由于担心此事,卓昭节恹恹的,倒是让纪阳长公主颇为头疼了些日子,还特意把她叫到跟前开导了两句。长公主的开导当然不会多么温柔,但她这么做倒是把卓昭节惊醒了——她知道长公主现在这么关心自己到底还是因为自己“怀了孕”,可假装怀孕就是为了长公主,如今却先叫长公主操起了心怎么成?是以长公主一说,卓昭节立刻点头如捣葱,保证再也不为外祖家挂心忧愁了。

见她这么听话,长公主倒也觉得这孙媳越发入眼,又赏赐了几件早年的爱件,和颜悦色的和她说了话,这才放她回侯府。经过这么一遭,卓昭节虽然还是挂念着外祖父和外祖母,却不敢表露出来了,如今侯府这边是常嬷嬷在管事,这老嬷嬷虽然不贪权却精明非常。既然答应了长公主会好好的“安胎”,再被她察觉到心事难去,那就是在骗长公主了。如此风平浪静的过了些日子,千秋节就到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瞒过秋千

淳于皇后不是铺张的人,虽然咸平帝为了表示对皇后的看重,往往把千秋宴办得比圣寿宴还要隆重。

但那都是前两年,这几年来随着帝后的年岁愈侩,一来精神不济,二来对这些也看得淡了——横竖皇后的地位朝野上下皆知,根本不需要咸平帝再刻意的抬举来彰显。

是以这几回千秋宴都只是随便办一办。但今年因为有西域的好消息——坏消息还没传过来,如今当然就知道仲崇圣投降的好消息了。所以倒是破例办得隆重了一点。

宁家不论大办小办总归都是有帖子的,纪阳长公主打从去年没了长子和长房的一群儿孙后身体一直都虚着,到今年才好转了点。上个月又听说孙媳又有了身孕,心情大好之下,今年还特别使人做了新的行头。

不想千秋节这天起早起来才要出门,被派到侯府帮手的常嬷嬷就紧张的亲自过来禀告:“世子妇半夜里就嚷着肚子疼,婢子天不亮就叫人叩开坊门去请大夫了,如今大夫还没有到,世子妇自己倒是先吓着了!所以婢子来求殿下拿个主意。”纪阳长公主吓了一跳,忙问:“好好的怎么就肚子疼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