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春眠打个小滚,放出了小日儿的妹妹,还顺手拉起了她。

元芳菲捂着额,上下打量着这位传说中被大哥疼到骨子里的大小姐,“我本来还以为是个像我堂姐一样的骄纵小姐,想过来和你打一架的,现在看来,你还算讨我喜欢嚒。”

春眠上下左右看个仔细,拍手欢道:“哈,越看你越像小日儿!我决定了,以后小日儿出远门,我想小日儿时,就去找你抱着.....现在就抱抱!”

“不要,不要,你怎恁不知羞?你把我当成大哥抱,好恶心!你不要过来!”

“让我抱抱嘛,抱一抱又不会怎样?不要跑!”

“不要过来,救命”

“抱一抱啦,小小日儿!”

“.....救命!”

拜天地,坐花堂。前面是人声鼎沸,后面是红烛喜室。新郎尚在席前待客,有个不属于新郎的纤纤细影,先他钻进喜室,一晤新娘。

“你今儿个和我大哥拜堂成亲了,我要叫你什么?”

“当然是大嫂,来,跟我学,大、嫂。”

“不要,世间哪有你这样的大嫂?本姑娘才不要这样叫你!”

“那你想叫我什么?”

“春眠。”

“.....好难听。”

“难听你也要听着,眠眠,眠眠,眠眠.....”

“你再叫,我就过去抱你!”

“看看,这样哪有一点做人家大嫂的威严,眠眠,眠眠,眠眠!”

“小小日儿,让娘子抱抱,来,别跑嘛,让娘子抱抱!

“眠眠,臭眠眠,你非礼我,我去告诉大哥!”

“芳菲,答应我一件事可好?”

“你突然用这样正正经经的语气和我说话,我会怕呢。”

“我是说真的。你知道,我随时都可能死去....”

“这是什么混账话?你是想让我连眠眠也不想叫你,直接叫你混账么?”

“芳菲,你和小日儿都不肯接受,可是,你也见过我发病时候的样子,你说,那样的我,若是闭上眼再也醒不过来,会是不可能的事么?”

“不听,不听,我不听,你再说,我会打你,会不理你,你别以为我不敢....”

“你看,你都会如此,小日儿更不敢去想。我这一生,能拥有小日儿这个相公,交了你这样一个朋友,还遇上襄菊那个傻丫头,这么多的美好,已经足够弥补我生命中的所有不美好。所以,我希望在我走后,你可以替我看着小日儿,别让他太钻牛角尖,让他入一个正常男人般的快乐活着,好不好?好不好,芳菲,我求你....”

“我知道这个虹儿比简单,却没想到她如此不简单。”春眠将手中名单翻了再翻,边翻边叹。

“不然,怎么激得起我的兴趣?”元芳菲单手支颐,懒懒道,“当本小姐的时间是可以随便浪费的么?”

“说得就是,你为了尽兴的玩,连我也疏远了。”对这一点,春眠计较得很。

元芳菲美眸凝觑到嫂子娇嫩小脸上,“说实话,幸亏那段疏远,不然我还真不知如何自在面对你。”

“为什么?不习惯睡了两年的我一朝清醒,还是因为你在我睡着的时候不止一次地劝小日儿把我放走?”

“兼而有之。”

春眠一笑,“你把我的叮嘱都放在心上了,为何不能面对我?芳菲,就算那时还在阴.....阳两届徘徊,我也知道你的心意,你大哥也明白。”

“他的确明白,不然早就把我给扔出府里了,你都不知道他那时说话有多狠。就算我明知他说那些话只是为了吓我,我仍然有点伤心。若不是后来碰到虹儿这么一个好玩的,我一定会当真恨起大哥来。可是,我怀疑大哥若不是想让我好好料理这个虹儿,也早早就把我嫁出去了,现实的让人寒心呢。”

对,虹儿,又回到虹儿身上了。春眠掀着那张名单,“她一个年轻女子,怎么有本事经营起恁多人脉?这庄里的下人们还好说,都是进庄不超过两年的新人,小恩小惠的也就拉拢过去了。但这庄外的,什么镖局的镖头,大药房的掌柜,县府的捕头....她是如何做到的?”

“不得不说,她很有一些手段。那些人,会成了她的人脉,不止是因为她的美色,还有被惹出来的情意。虹儿经营这些人,并没有笨到用自己的身子,而是一份娇弱,一份羞怯,一份让他们期待的情感。这些人,各自倶以为虹儿会是他们未来的妻子。当然,经过今儿上午之后,情形自然也就不一样了。”就在今儿个一大早,她按册把拜倒在虹儿裙下的痴情汉子尽集到一处,让大家来了个见面会,那场面.....啧啧,真是热闹。

“所以,她能弄来春药,能雇来人释放街间闲话,若有需要,她还能做得更多。襄菊动手打她之时,她若非是为将那一幕给公公婆婆过目,想必会有人替她出头。”

“这个,倒未必。”元芳菲冷笑,“狗急才会跳墙,不到最后关头,她还不敢和醒春山庄的大夫人硬碰硬。”

“那你如何发落她?”

“这件事,我善良的大嫂不必知道。”

春眠发现了这个美丽小姑眼间的狠意,吓得抽一口气,“你不会杀了虹儿罢?”

“你只管放心,那个虹儿救过你一命,我不会赶尽杀绝。不过,她一定对我恨之入骨。就算有一天她能重张旗鼓回来,第一个要报仇的也是我。”元芳菲颇有调戏意味地捏了捏大嫂的嫩颊,“你啊,只需要做你开心善良的小夫人就好,每日乖乖吃药养生,闲着没事办办义学,行行善举。那些歌拉拉杂杂的,离得越远越好。”

四十七 人来

醒春书院办了起来。

流浪到黄梅城的失亲孤儿,大多都进了这座书院,在所有人经过读书识字这一基本科目之后,天资聪慧有心上进者跟着夫子继续深造苦读,不愿求学无心仕途者则随着学院请来的各家工匠学一技之长。此乃醒春书院的特色,出自醒春山庄大夫人的创意。也因为,醒春书院得到了江南总督大人的亲笔题匾,以示嘉奖。

元慕阳与官家向来交好,筹办醒春书院,固然是为了让小妻子有一个派遣的去处,但既然办起来了,就不能太过招人眼目。向来,商人做善事,行义举,只能限力而为,过之,便有何官家喧兵夺主之嫌。史上有多少富甲一方的财阀,便是因夺了官家风头而逐渐消亡。是以,他所过手的所有大宗善事,都是与官家名义联手,甘为人积累晋升资本。不遑多说,醒春山庄也算进了县首、府首乃至总督大人的政绩中。做这等相辅相成的事,是为保住春家基业,更是为了保住春眠。

春眠生长在一个巨商之家,对官与商之道最是明了,当然会乐见其成。只是,她镇日和一群顽童混在一起,受他们所染,孩子心性更重,也更让她家相公头痛了。

“小日儿,这是我今日收到的礼物,是那些女娃们送给我的,很漂亮对不对?”

元慕阳甫一进门,小妻子便热情洋溢的扑过来,把娇小身子塞进他怀里的同时,还如一只雀儿般叽叽喳喳,一整日的疲累在一团软香里消弥。

“漂不漂亮?漂不漂亮?”

“很漂亮。他墨眸贪看着她娇秀容颜,尤其那双灵动星眸,是他最爱。”

“哎呀,人家不是让你看眠儿,是它们,它们!”春眠娇嗔,举起绕在脖间的花环,“是那些女娃儿送给我的。”

他啄吻着小妻子红起的柔颊,那上面代表身子好转的红晕,让他心情更好。

臭小日儿,你先等会儿再亲嘛。你看案上那些木马,是一个男娃儿雕来送我的。这些娃儿真是可爱,是不是?

“嗯。”他不太喜欢这个那些东西,丑丑笨笨的,哪有他为眠儿四处搜罗来的马儿生动?

“小日儿,那些娃儿很懂事,也很聪明,和他们一起,眠儿好开心。”

“那个把你推到地上的娃儿呢,你看见他,也会开心?”

“咦?”她瞪大星眸。她都已经嘱咐元通和几个侍卫莫让小日儿知晓了,他们还是透漏给了他。是谁说元通只忠春家姑爷不忠元家大爷的?那人该打三十大板。

他俊脸微沉,“咦什么?我如果不提起,你不会和我说的是不是?”

她提了提鼻子,探了探小舌,“又没有伤着。”

“没有伤着,就不提了?”

“眠儿不想让小日儿操心嘛,小日儿担负这个家的营生已经是够操劳了,眠儿当然要懂事些,体贴些.....”

“小坏蛋,你若再拿这些虚话来应付,我会打你屁股!”

“好,好,好。”她赶紧递上小嘴,讨好地奉送几个消火去气的香吻,再道,“那娃儿也只是一个莽撞孩子,乍失双亲和家园,重重打击之下难免有点乖戾,不是故意要推给我.....小日儿,警告你,不许再找他麻烦!”

相公那样的黑沉脸色,她不用细想也知正在打着要严惩那娃儿的主意,那怎行?不是她有多慈悲,而是事情本来没恁严重。再说,元通已经罚了人家,当时甩出的一个耳光把那娃儿打出半丈开外呢。

“眠儿一日去一趟书院,若看见那娃儿有任何损伤,眠儿定然心情不好,心情不好,身子就.....”

“行了,我不找他麻烦,只要那小子不再犯,不准你拿自个儿的身体开玩笑。”

“是,相公。”春眠甜甜娇笑。

元慕阳微恼着,覆唇采撷去她小嘴绽出的美丽花儿。

“醒春书院?”

“是,侯爷,醒春书院。”

男人深湛双眸内异彩浮起,以质优自己听见的语声喃喃道:“不管转了几世,恋儿依然是恋儿,还依然不忘了她要创个书院,做个女夫子的志向。”

“侯爷,属下明儿将您的名帖送到醒春山庄么?随从问。”

“再推两天罢。本侯既然来了,又不急着返京,不妨在这黄梅城先走一遭,也好.....”好好了解一番,恋儿除了醒春书院,还做了什么让他耳目一新的事。顺便,好好了解一下他的对手到底有多强,多棘手。

“那属下何时通知随尘道长前来?”

“不急。本侯相信,若他当真如他所说有那等神通,在该出现的时候他会出现。”

“是,属下先告退,看看这客栈可将侯爷的坐骑侍候好了。”

在随从退身出门之际,男人抬头,“杨成。”

“是,侯爷。”

“那醒春书院建在何处?”

“就在醒春山庄,近三成都被用来当成了收容书院,外面人一谈起此事,都说醒春山庄的庄主对妻子太纵容.....”

“行了,你下去罢。”他闭上了眸,挥手。

随从将门阖严,脚步渐沓。男人立起身,行至窗前,放目远望,而心思也缥缈放远。

当他得知对手是元慕阳时,便已知自己下面的路要走得不易。

他不惧对方如何的高权阔势,就算王公贵族,哪怕是当今皇帝,他都会迎头直上,巧用机关。可是,当对方是一个用情至忠至深至专的男人时,他突生畏意。

“我只是......想要知道只有两个人的爱情是什么样子......我要在阎王面前恳求这样一段姻缘,我真的想知道.....恺弟,对不起,就这一回,让我任性这一回,好不好?”

那些话,言犹在耳。每每入梦,都能让他一身冷汗满腔惊悸的醒来。恋儿临去之前,语似哀求,但向来柔软的眸光,却透着少有的坚定,他知她甚深,若非是做了决断,她不会有那样的眼神,她是真正想和他断了所有牵系,从那时了无罣碍的.....

恋儿,你有怨有苦,为何到最后才说?为何不早早告诉我?早早告诉我,我会,会......会怎样呢?

这个问题,十八年来在心头徘徊辗转,次次自问,次次无解,又次次陷进无边之痛里。

可是,无论怎样,总要把心爱之人找回,才有机会弥补给她自己所负欠的情爱,总要把她找回来.....恋儿。

“恋儿”终是忍不住融骨相思,男人一声狂喊凭窗发出。

四十八 鬼至

太平盛世,街间平静而繁荣,偶有个猖狂为虐的,也只能说是良莠总是难齐,白玉总有瑕疵。

“追上那小兔崽子,打断他的狗腿!”

黄梅城汇隆街上,一绸衣公子正在调戏良家妇女,肩上忽遭人一拍,他回头,后者已撒腿遁走。绸衣公子感觉不对,低下头,腰间钱囊不翼而飞,当下立时大怒,招呼手下去追赶那胆大包天的小贼。这一逃一追,立时就把街间太平景象给打乱了。

路人大多认得这个绸衣公子,正是县首独生爱儿,还有个“小霸王”的名号。他调戏人时,无人敢语;追讨人时,路人自也是避之大吉。这一避,就再无了阻挡遮掩,头前跑着的半大少年过不多时就落在了县首公子诸手下的包围之中。

街巷对边,春眠下了小轿,襄菊仍在主子耳边唠叨,“小姐,您不该那么纵容那个张丑,他今天又冲着小姐大吵大嚷,还转头就走。那种不知好歹又冥顽不灵的孩子,让他走了算了,理他做什么?”

“你这丫头,都说不让你叫他张丑了,他有名字,叫张文。”春眠嗔瞟了这坏脾气丫头一眼,“都当了娘的人了,脾性还像个孩子,和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如此计较!”

“还说人家,也不知最像孩子的是谁?”襄菊促狭坏笑,“姑爷爷真辛苦,白日是爹,晚上是相公....”

春眠脸颊立时羞上两抹嫣色,“臭丫头,是想我打你么?”

“小姐饶命,您大人....小姐,那个是不是张丑,不,张文?”

主仆两个同时望到了正被一群大汉围殴的半大少年。

“住手!”襄菊不等主子吩咐,已奔上前两手三脚地推开围殴之人,扯起地上少年,“张文你这个臭小子,冲撞了夫人就想一走了之,以为这世上有那么便宜的事么?看回去怎么收拾你!”

她揪着人想撤,那些县首随从吃了亏,哪肯放人,举起拳头就要给这不识泰山的小女子以教训。

县首公子身边管事认出了近处小轿上的醒春山庄的徽记,忙向公子耳语,建议慎行。谁知不提还好,一听说是醒春山庄,县首公子火气更旺

“什么醒春醒夏,也不过一个一身铜臭的商户,凭什么要本公子给他们脸面?本公子堂堂县首公子,还怕他不成?给我打,比平时还要狠十倍的打!本公子倒看看,他醒春山庄有什么本事和本公子斗?”

小轿之畔,春眠挑了挑细致秀眉,只笑不语。

“给我打......啊!”县首公子掩面呼痛。

那些拳脚齐出的随从也纷纷摔了出去,惨声不绝于耳。

“连皇上都知道江南一位义商,乐善好施,造福一方,已命户部通令嘉奖,你一个小小县首之子,也敢在醒春山庄春家小姐面前狂放至此?”言者,紫衣华服,镶金玉带,缓缓自街边客栈门阶上走下,那一身贵气登时将满街平民震住。儿眼尖者也观得出,方才出手惩治县首府诸人的,定然是跟在这位大爷身后的那四位腰悬长剑的冷颜汉子。

“你是哪里来的小......唔唔唔!”县首公子还想大着胆子放肆一回,但有几分见识的管事已跳起来捣住了主子的嘴。他只怕,再不捂住,这张嘴会替县首满门惹来杀身之祸。这个只知吃喝玩乐的小爷鄙陋粗浅,不识高低。他常走京城,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这位爷身上的衣裳,虽然是便服,但不管是做工款式还是面料质地,除了京城二品以上的大员,谁也不敢穿也不能穿。再说这人现身的初霎,他可是当时就感觉出了那股子只有皇亲贵族身上才见得到的气势,岂是他家小爷能招惹的?

男人未向那厢躁动赏去一眼,径自以套着描金软靴的双足,踩着自信笃定的步伐,行至春眠之前,一双深湛双眸漾含温和笑意,道:“春小姐,在下晚来一步,让这些鄙俗之人惊了芳仪,望见谅。”

春眠双膝福了副,半垂螓首,“多谢大爷出手相助。大爷既知我姓氏,想必是和我家相公有些交谊的,小女子替我家相公谢大爷。”

实则,不用这人出手,随行在暗处的山庄护卫也会教训那些狂徒。此刻,她脑海中有纷惑的乱感,她此时强压它们不形于色,却挡不住心乱如麻。她不知此人来此,是巧合,还是有意?若有意,又是哪个有意?

“春小姐,在下姓阳名恺。”

“原来是阳大爷。”春眠浅哂,阳大爷就住在这家吉祥客栈么?小女子回去禀明了我家相公,我家相公定然会上门拜谢,届时我家相公想必会邀阳大爷过府一叙。小女子先拜别了。

她飘然施礼,而后姗姗而退,坐进了随侯在旁的小轿,轿帘放下,遮去那两道她不甚喜欢的目光。

“回府了。”襄菊吩咐着,手里还牢牢揪着那个不羁小子张文,一路有踢有骂地远去。

阳恺负手长立,直至那顶小轿转过街角,仍未收回眸线。

“爷。”随从上前,“那个县首之子需要发落么?”

“你看着办罢。”阳恺眸内笑意已然全无,声嗓淡浅,“这种事,你直接知会俯首出面即可,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是,爷吩咐。”

“深查一下元慕阳的交际社交诸况,包括.....”他顿了顿,“女人方面。”

在此之前,曾见过那个人儿的。那次擦肩而过,他只将心间的蓦然一紧当成是看见一个患有和恋儿相近症状的人醒来并能谈笑自如的欣喜。但此时,对上那双灵动星眸,他方知,早在那时他已然感觉到了恋儿。这人儿,总是能牵扯他心弦鸣动。可是,相逢不相识,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无事,无事的。虽然他权高势众,也只是肉体凡胎,她在他眼里,也只是一个平常不过的妇人。他既然是朝廷高官,到此公干还是赏游四方都是可能的,她不能自乱阵脚,抑或是自寻烦恼?

都怪判官大人。何必多事带她到那人面前走那一遭?若不走,她根本不知那人是谁,又何苦在此不安?还有,阴界诸司向来忌让阳间凡人知晓阴界诸事,判官大人为何不在送她返阳之后洗去她关于阴界的诸般记忆,徒留着让她时时在梦中小悸一番?

“你以为本司不想么?”烛火摇曳,红衣魁影,肃颜陡现。

“判官大人?”

四十九 友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