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想做什么?这人怎比我还无聊?”春眠小嘴发着抱怨,犹豫着是马上离开还是如人所愿留下被人刺激。

半个时辰后。

春眠在蔽荫的凉亭内等得昏昏欲睡,冷不丁就听到了襄菊那丫头的大呼小叫,“小姐,小姐,您快看,快看!”

“又怎么了?她睁开惺忪美眸。”

“姑爷,居然真有姑爷!”

“你家小姐既然嫁人了,你当然有个姑爷.....在哪里?”她蓦地来了精神,星眸睁得亮亮晶晶,其内怨念重重。“.....还真是呢,站在咱们这个方位,看得既清楚又模糊。”

“那您要不要靠前瞅瞅?”

“瞅就瞅,难道小日儿还能把我吃了不成?”

水沁园是一座观赏园林,自然也设有客人游累小憩的客房。能进这等园子一游者非富即贵,而这边的客房也为迎合贵人的隐幽需要,皆各成一局,独立成院。眼前这座夏阁三面环水,碧荷连天,当真是个好来处。

“小姐,需要奴婢上前叩门么?”

“叩了门,见了小日儿,你要怎么说?”

“......奴婢拜见姑爷?”

春眠两只脚跟磨蹭间,起了退意,迟迟艾艾地道:“罢了,咱们走罢,平白耽误了恁多工夫,让小日儿晓得了,一定会骂我。”

“姑爷他不会骂小姐。”

“他也许不会,但他一旦生气起来,我怕得紧。再说,我也不想徒惹这些麻烦,交给别人费心费神就好了。”

“那.....”

主仆两个还在拿不定主意是进是退的当儿,夏阁的绮门忽开,有人急步而出,迎面见了二人,惊愣失色,“大夫人?”

“虹儿?”襄菊惑然皱眉,“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虹儿紧着垂首敛眉,收整失态形容,“奴婢见过夫人,奴婢是....”

“你是和芳菲同来这园子的么?”

“......对,对,对!奴婢是陪三小姐游园的!”

“三小姐人呢?”春眠稍作左顾右盼,“我方才看见了她,想上前和她打个招呼,跟到这边就不见人了。”向前迈进了一步,“是在室内么?”

虹儿则紧退一步,恭着一张笑颜道:“三小姐她不在其内,许是逛到别处去了。夫人若想找三小姐,奴婢陪您去。”

“那,这屋子里又是什么人?”襄菊柳眉皱起,“你陪着三小姐逛园子,不在三小姐身边伺候,跑到那里边作甚?”

“奴婢和三小姐走散了,不小心闯进了这客房里.....三小姐当真不在里边儿,当真.....”

“咱们也没有怀疑什么啊,看你眼神飘飘移移,满面慌里慌张,让人不起疑都不行,你.....”襄菊狐疑地眯细了两只眸儿,倏然逼近,“不会在里边偷会男人罢?”

“襄菊姐说哪里话,虹儿怎有那个胆子?虹儿当真是误闯进里边儿的,却没想到会撞到大爷和....奴婢这就陪夫人去找三小姐!”

“你方才说,你撞上了谁?.....大爷?大爷在室内?春眠再上前一步。”

“夫人,奴婢劝您还是不要看得好,奴婢怕您身体受不住.....”

“把她拉开,本夫人要看一眼如何景象就让我受不住。”襄菊将挡在门前的美婢带开,视线无碍的春眠透过一道彩色珠子串成的垂帘,影绰之间,藏青长袍的小日儿揽着一位如花美人饮酒谈笑,好是惬意自在。

“夫人,不是说过不要您看的么?你有心疾,是禁不得刺激的,让您亲眼见着大爷和一位美人在一起,您一定是受不住的,是不是?您一直以为大爷的软语低笑只归您所有,没想到,他对着另外一个女人时也能如此开怀,您一定是受不住的,是不是?您一直想独占大爷,若得知大爷的身体和心都不再归您一个人,您一定是受不住的,是不是?”

四十五 家审

看虹儿,此时哪还有一点恭顺之状?

春眠的眸线由室内转回,放到了虹儿脸上。她瞬了瞬眸,问:“你很希望我此时气急攻心而死罢?”

虹儿盯着她一脸平和之色,“你”

“我没事,我很好,抱歉,未能如你所愿。”春眠嫣然一笑,“本夫人打一开始,便知道你爱慕我家相公,却没有想到,你对我家相公的用心会如此执着。”

“你.....”虹儿一再审视眼前女子神容,面色微紧。

“你想让我死?你既然想让我死,那一回为何会救我?”春眠颦眉思忖,忽又作恍悟状,“我明白了,那个时候,你还想借着我让你得以如愿。你救了我,让我感激,也让我家相公看到你,然后,再由我公婆出面,纳你为我相公的妾室。而现在,你知道我这个人不好感恩,没有接纳你的准备,而我家相公也明言拒绝了纳妾的提议,于是,你迫不及待地要让我消失了,对么?”

虹儿扫一眼夏阁房内,“你从哪里看出破绽?”

“这个,稍后再说。”谜底太早揭开,便无趣了不是?你先来告诉我,你适才说话,用得那口吻,很有几分蛊惑人心的味道。我敢说,如果里面那个人真是我相公,而又有你在旁边如此推波助澜,我当真会心疾猝发。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江湖把式?

“我为何要回答你?你真当自己是个主子么?”既然已然识破,便无须伪装卑顺。

你当真如此喜欢我家相公?喜欢到不惜为了他杀人?

虹儿眉目间遍是讥讽,“我是喜欢大爷,喜欢到可以为他做任何事!”

“让我死,也是你为他做的事?”

“不错。你以一残破身子拖累着大爷,连夫妻间的床第之欢都不能让他尽兴,你从哪里配做一个女人?”

床第之欢?春眠妙目一闪,“想不到你的触角已经如此之深,连本夫人的闺闱里都安排了你的人。”

虹儿微顿,随即冷笑,“那又如何?”

“你为得到我家相公,是无所不用其极了呢。你以为我死了,我家相公就会看到你?”

“......我会努力让他看到我!就算他看不到,在他身边的那个人也不该是你,你不配。”

“那么,在你看来,什么人才配得上他呢?”

“至少不该是你。大爷的身边,怎能是一个不配做女人的女人?”

“你给我闭嘴!”发出这声怒吼的,是襄菊。

“我有说错么?虹儿转脸对上她,手指指向春眠,“她能为大爷做什么?一个不能为丈夫生儿育女的女人,还叫女人么?你去问问你家小姐,有着那样的缺陷,为什么不去死?我若是她,一头就栽进旁边湖水之内.....啊!”

惨叫声,是因襄菊出手薅住了她的头发,并向一边的墙上撞去。

“襄菊,悠着点力气,别处人命啊。”襄菊这丫头犹天赋一项异禀力大无比,若是一点也不惜力的话,四五个男人也挡不住她。不然,小日儿也不必在自己才一醒来就把她找回来伺候。只是,这件事,不是每个人都晓得,要不然虹儿美婢不会如此肆无忌惮罢?

“敢咒我家小姐?看我怎么弄死你!”襄菊两个耳光下去,被打者的两腮即发面般的肿胀起来,彻底没了美艳模样。

虹儿挣扎不出,只得哀声呼叫:“救命,杀人了,杀人了......救命.....”

“这是在做什么?住手,住手!”

春眠讶异回眸,忽尔明白,这位虹儿美婢安排得还是连环局,一环套一环,好高呢。

“.....奴婢.....陪三小姐游园.....为了避人耳目,三小姐以男装示人.....三小姐偶遇一位闺交颇好的好友,吟诗作对之间,派奴婢去叫一桌酒菜来,奴婢.....刚一出门,硬头便碰上了大夫人和襄菊......大夫人问起老爷和老夫人要将奴婢给大爷做妾之事....奴婢一时嘴拙,解释得不清楚,让大夫人误会奴婢有意勾引大爷......然后,襄菊姐.....就出手.....打奴婢.....”

啪!虹儿边抽噎边哭诉方告止,坐于主位者即恚然拍案,“怎会有这等事?”

元慕阳蹙眉道,“爹,您只听了一面之词,何必如此急于定论?”

“今日之事,还轮不到你来说话!为父不是醒春山庄的当家,但还是元家的当家,是你的父亲!元庆朗颜容威怒,俨然不容反斥,“老大媳妇儿,你好歹是大户人家的闺女,且虹儿还是你的救命恩人,莫说她没有做任何对你不起之事,纵算有,救命之恩也大于天。你没有知恩图报也就罢了,还命人殴打于她,这与市井泼妇有何不同?”

侍立于春眠身后的襄菊不平道:“元家老爷,姑爷说得对,您只听了一面之词,便急着给我家小姐定罪,纵算是官府,也没有这样问案的.....”

“放肆!”元庆朗再度拍案,“跪下!”

襄菊一愣。

元庆朗眦目冷视她:“说得就是你这个行凶的奴婢!谁准你站着和主子说话?如此没大不小,还不跪下!”

襄菊未置一声,出列跪倒在地。

“你这个泼奴.....你.....”元庆朗瞪着跪于襄菊之侧的长媳,“你这是何意?”

春眠莞尔道:“公公,襄菊对儿媳来说,从来就不是奴婢,而是姐妹,是亲人。既然我的姐妹罚跪,儿媳当然作陪。”

“你这是在说,为父无权处置她么?”

“儿媳不敢这么说。只是,儿媳想告诉公公,当年我的祖父曾撕了襄菊的卖身契,并收她做了义孙女,若不是襄菊太过于守礼,此时,她也应该是春家的一位小姐。”

元慕阳撩开衣袍,也双膝跪落,并把妻子揽上膝间环住,“地气潮凉,眠儿身子不好,孩儿替她跪。”

“这.....这成何体统?”元庆朗气得面色赤红,“给我统统起来!”

诸人称谢,各自平身,回归原处。

“老大媳妇儿,阳儿和你的丫头都说为父只听一面之词,那由你来说,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父相信,你不会辱没你春家的门声,枉论事实。”

“儿媳的确不会枉论事实,就算公公没拿春家门声压着,儿媳也不会。因为儿媳不会因一个根本造不成儿媳威胁的奴婢动用任何心机。”春眠浅睨虹儿一眼,道。

“儿媳在街间听了一些传闻,是有关相公的。街间人说相公在水沁园有一处与蝶香楼花魁蝶仙幽会之所.....”有感右颊上被刺刺盯来两道眸光,暗地伸了伸舌,“儿媳虽不信,但也想来看个究竟,然后就看见了芳菲一人走在这园子里。儿媳怕小姑一个女儿家在此有任何闪失,想跟上前探个究竟,不想,就在这夏阁之前,和虹儿不期而遇。那虹儿先是告诉我相公和人在阁内幽会,后又说儿媳一个不能生养的女人配不上相公。我想,她是知道儿媳心疾犯过不久,想致我于死地罢?一不行,有二,二不行,尚有三,环环相扣,着实令人赞叹。”

“大夫人,您.....”虹儿两手掩着红肿双颊,泣不成声,“您怎能如此说?您是大家闺秀啊,大家闺秀怎能......怎能......颠倒黑白?您怎就不相信,奴婢仰慕大爷是奴婢的事,奴婢压根没有和您争宠之心.....少夫人,求求您,饶了奴婢,给奴婢一个活路.....”

说最后一句话时,人已从椅上滑下,向春眠砰砰叩了两个响头,“奴婢求求您,给奴婢一个活路,给奴婢一个活路....”

“芳菲,把虹儿拉起来。”严氏满面不忍,“虹儿你不必怕,咱们元家是个厚道人家,做不来虐待下人的混账事。”

“可是,老夫人,奴婢只是一个奴婢,不值得您为奴婢操心,更不值得让您一家失和......”

“别这样说,你是个好心性的孩子,我们都是知道的。严氏面向儿媳,”“老大媳妇儿.....”

老大媳妇儿。春眠暗笑,公公婆婆倒是默契十足,不约而同地,把亲近的“眠儿”换成这一声“老大媳妇儿”,就如她把“爹”“娘”换成“公公”“婆婆”一般。

“你没把襄菊当丫头,我们也没把虹儿当下人。不管出了什么事,你纵容襄菊出手打人便是不对,且就冲着虹儿救过你一命的份上....”

“说起虹儿救儿媳一命,还要多谢婆婆给她这个机会呢。”

“这话从何说起?”对着这个儿媳,在经过上一回病发之事后,严氏那份不自在又回身上。

“因为把梯子的阶梯提前蚀坏,等着儿媳上去送死的,是舅舅.....”见婆婆面色微变,春眠轻笑,“没错,就是那个舅舅,春眠可没有娘家舅舅呢。舅舅买通了庄里的一个花匠,把梯子最上的一阶给弄坏了,儿媳才跌了下来。现下,相公将那个被买通的花匠押在一处别院里,您如果不信,明日就可把他送到公堂,知府大人自会传舅舅当堂对质。”

“这.....”严氏结舌,没有言语。

“虹儿救我一命,我的确该好好报答,但并不意味着她可以取我性命。虹儿,你此时必定后悔当时不该救我罢?”

“.....奴婢没有,奴婢没有!大夫人,您饶了奴婢!奴婢不敢再仰慕大爷了,只求您给奴婢一条活路.....奴婢愿意.....愿意毁了这张脸,只求能让奴婢留在庄里,侍候老爷和老夫人,报答老爷和老夫人的大恩大德......”

“胡闹!”元庆朗沉叱,“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能滋生毁残之念?”

“可是,奴婢.....奴婢不知道怎样做才能令大夫人消气,奴婢.....”

“虹儿,不管你如何做,如何让公公婆婆偏颇于你,本夫人都不回如你所愿,来一个气急攻心,暴猝而亡,你也就别再费心了。”春眠似笑非笑,“说起来,还是要感谢婆婆,那日,因婆婆一句实话,儿媳一时想不开发了病,过后却豁然开朗,已不再轻易被刺激到了。”

婆婆是小日儿的母亲,那日的事,她不能如何,小日儿更不能如何。但她却能利用它来引起婆婆的一份愧疚和理亏,相信小日儿不回怪她。

元庆朗多少察出了儿媳的心思,目间不悦更深,“老大媳妇儿,你适才那些话,除了襄菊,可有人证?”

“襄菊不能为人证么?”

“她是你的人,更是殴人之人,无法取证。”

她差点忘了,公公大人做过一位九品县吏,升过堂,理过案的。“那请问,虹儿所说,又能何人为证?”

“虹儿,你如何证明你所说属实?”

虹儿泪眼婆娑,“奴婢.....奴婢.....奴婢是陪三小姐到园里游玩,奴婢在夏阁前遇着大夫人人时,三小姐尚在阁内.....不知道,三小姐有没有听到门前经过.......”

登时,室内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三小姐身上。

“芳菲,门前之事,你可听得仔细?”严氏问。

“不但听得仔细,还看得仔细呢。”元芳菲掩唇笑着,“我的好嫂嫂,我该如何说?”

“你该如何说,就如何说。”折腾了大半日,春眠有些疲倦了,向后倚向襄菊身上。中途却被右边的男人截去,整个人便舒适地靠进丈夫臂弯,公公、婆婆的睐视也顾不得了。

“想如何说,就如何说,可是,若说出来不利于你,那该如何是好?”元芳菲好是作难,“爹,如果虹儿所说属实,您想做些什么?”

“元家欠了虹儿恩情,又亏了虹儿,自然要有所补偿。为父会命你大哥娶虹儿为妾。”

“可大哥未必肯啊。”

“若敢不从,为父便与他断了父子关系!”

元芳菲缩缩脖子,“好严厉呢。那虹儿你想不想知道,我爹下了这样的强命之后,我大哥会如何做?”

“奴婢只求平安,奴婢不敢妄想....”

元芳菲俏睇着美婢瑟缩之态,“你的确不该妄想,因为,你看,我大哥甚至连斥责你的兴趣都没有。”

虹儿遽怔,抬眸。

“我爹若下了那样的命令,父命难违,又不能真正断却父子关系,我大哥的确会陷进两难。但是,他不能为难我爹,却可以为难你。任是你在这庄子内外经营了再多关系,我大哥处理你,也不会比处理一只蚂蚁费事。你若在入门前猝死,我爹总不会逼着大哥娶你的牌位罢?”

“芳菲!”元庆朗和严氏齐呼,他们都被自己三女给吓着了。

元芳菲在虹儿怔视中怡然浅哂,“你没有听错,本小姐的确说了那样的话。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急着问我爹的决定?因为,在我说了下面的话以后,你就再没有机会听到这个决定,本小姐是想让你过过瘾,也可以说成望梅止渴。就当本小姐赏你了。”

四十六 友情

“哎呦!”

两声娇呼,来自一起从墙上跌下的两个小小少女,一个事向墙东翻,一个是向墙西翻,但一个翻过去,一个翻下来,两个人头撞头,跌成一团。

“痛痛痛,痛死我了!是谁撞了我?”

“是我撞了你,但我比你更痛,因为你不但撞了我,还压在我身上!”

春眠转过小脑袋,看清了在自己身子底下的一张脸,“小日儿.....不对,是小小日儿?你是小日儿生的?”

元芳菲揉着脑上肿块,气道:“我知道你叫我大哥小日儿,但你的小日儿再有本事,二十岁的他也生不出十二岁的我!”

“可是你和小日儿长得好像,除了比他小两号....”

“我是他的妹妹,长得和他像有什么稀奇?”

“妹妹?小日儿说过,他又一个妹妹,被寄养在亲戚家.....”

“那个人就是我,我被大哥接回来了.....商量一件事好不好?”

“你说,小日儿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我一定会帮你!”

“从我身上下来。”

“啊?”

“从、我、身、上、下、来,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