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儿想不想它?”他从胸前取出一个锦盒,掀开盒盖,揭开覆裹的软缎,一串紫光流动的珠串跃然闪现,“它是我们的订情信物,从你戴上那日便再未拿下。我为你戴上,可好?”

“侯爷!”她退开,微愠颦眉,“阁下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我想见我相公,姓元名慕阳,我明媒正嫁的相公,请您通融。”

“不想戴上么?”阳恺眉间柔情万千,语声极尽纵容,“恋儿,十八年我都能熬过,不怕再多几日,我会给你时间。在你想戴上的时候,告诉我。”

“你.....”

“你在此好生的修养,待你身体好转,我们便回家。我们的家在等你,那个女主人的位子除了你,不会有人做得上去。为夫先出去了。”

“你.....”她还有话待言,他却在一个深情微笑之后,径自抽身移步,给了她一室清静。

但她如何能真正清静?从那个恶道施法,到她因记起前尘往事神智呆愕,再到清醒,外面天光已过了两个黑明。这两天里,小日儿还不知是如何的焦急,她想极了他,也担心极了他。

离开的阳恺几乎是才转过身后,脸上的柔情浅笑便僵冷凝固,再为痛楚所替。

恋儿,你对我的恨和怨当真如此之深,深到你宁愿一迳拿另一男人的名字搪塞我,刺伤我?

“侯爷,醒春山庄的元庄主在门外求见侯爷。”回到书房甫坐未稳,便闻下人来报。

“......他?”阳恺眉峰一扬,不想承认的嫉意,强化成怒,怒如巨石,怦然撞胸,“他正好来了。”

“侯爷,常言说,强龙不斗地头蛇,在江南,元慕阳结交甚深甚广。他来此,肯定是想到夫....了什么,我们在此当口,还是莫要和他以硬碰硬。”杨成道,“想必他也不敢把其夫人失踪之实大事声张。毕竟,皇后才认定的义女,若是被他丢了,这罪名可以小,也可以大到他举家不能承受。”

阳恺颔首,吸气宁神,待能端出一张如常笑颜时,方出门迎客。

“侯爷,眠儿她如何了?”元慕阳此来,专为打草惊蛇。

这句话,直白浅显的令人猝不及防。阳恺先是微怔,后哑然失噱,“你倒真是个令人不能小觑的对手。本侯只能告诉你,我的恋儿很好。”

“据在下所知,侯爷口中所说的恋儿,也就是尊夫人,早已芳逝。”

“关于此,本侯以为元庄主应该最是了解本侯心思。令夫人芳逝两年,不也让元庄主找回来了么?两年与十八年,孰轻孰重,元庄主比谁都能体会罢?”

“在侯爷心里,能衡量情感轻重的,仅是年份的长短么?”元慕阳一笑,“那么,在下明白尊夫人何以在芳华鼎盛时香消玉殒了。因为,她不想要侯爷所许下的一生一世。”

“你”阳恺被激怒了,“元慕阳,本侯一直对你手下留情,你以为本侯当真奈你无何么?”

“侯爷何必动怒?在下据实直言而已。侯爷在京城,当然是呼风唤雨,在江南......”他勾唇,“希望不是龙困浅滩。告辞。”

大门外,元通迎上主子,沉声道:“属下已经查过了,昌阳侯在黄梅城并无交好,也无其它别业。夫人第一回失踪所在之处,也早已荒芜。”

“眠儿必在这所宅院内。经我今日的一访,他近期内必定设法返回京城。”

“届时再动手么?”

“不,本庄主等不及那时。”元慕阳回身凝视那栋华宅,“他掳了眠儿,没有当即就走,定然是因为眠儿身子不适长途.....你去将这房子的原有主人与在昌阳侯置产后为宅子整葺过的工匠打听清楚,叫进庄里,我有话问他们。”

入夜,三更时分,两条矫健黑影如两抹轻烟,划过夜空,潜进昌阳侯宅院,不寻不探,没有迂回,直向西行。此宅院西部,尽是长木高林。向高林内行走约二里路程,方见一所竹木搭成的精舍,灯光自窗隙透出,绰约有纤影晃动。

“眠儿.....”黑影之一元慕阳眸泛热芒,口发热喃,纵身便要上前,身边人伸臂相阻。

“不对。”元通摇首,“属下感觉有异....”

话音未落,便闻冷器破风之声。两人听风辩位,各自起跃,避开了数道冷箭。

陡然间,火把亮炽,喝声高扬:“何人大胆,敢擅闯昌阳侯爷的别业?若不想乱箭穿身,速速离府,侯爷仁慈,饶尔等不死!”

思念人儿近在咫尺,元慕阳岂肯放弃?拔出长剑,剑尖将地上落叶挑成气浪,排向声音来处,身形跃往精舍,“眠儿!”

“放箭!”落叶落处,的确有呼痛不绝,但相反方向,仍有人持弓搭箭相待。听得令下,群箭齐发。

元通则被两人截住去路。他深感不妙,一面御敌,一面大喝:“对方有伏,撤!”

“要撤你撤!”箭雨中,元慕阳挥剑拨打,所向不改。

“庄.....”庄主情急失智,他没有。他看得出对方队势采取得是军中攻敌之术,攻者若非军伍兵士,便是昌阳侯以军中之法训练的府中侍卫。与他对打之人,以两人为队,以三招为计,每三招过后,便换下一队,纵是他可在三招之内毙敌,也有人源源补替。而举弓放箭者亦是如此,一队攻势稍过,另队攻势便来。这样的车轮打法,非匹夫之勇可破。

“危险,撤!”

元慕阳充耳不闻,执意前行,一只箭翎破过剑气之隙,钉入右边臂膀。他将剑交予左手,格打继来箭翎,脚步取向矢志依旧。

小日儿.....精舍窗内,春眠掩嘴,咽下一口心痛尖叫,这个傻瓜,傻瓜!

阳恺踱步行近,叹道:“他再不走,是要死在这里么?”

八十 路袭

她不能叫,也不能哭。小日儿处在那样境地,她若发出声来,分了他的精力,不啻助了那些狙击者与臂之力。可,她也看得出来,纵然她不分小日儿心思,在对方早做了如此精心准备的情形下,小日儿依旧是危险万分,这个傻瓜怎还不退?尤其,他臂上中箭,却依然固守不去,是想让她如何心疼?

“他再不走,是要死在这里么?”阳恺道。今夜,他守在隔室,就是为了防备元慕阳前来夺人。杨成提醒了他,江南不是京城,自己人脉稀疏,元慕阳却有资源信手拈来,的确该精心布防。

“你想杀死他?”

“不想。”阳恺摇首,“我本来很欣赏他,也有意结交。时下虽知可能性已极小,亦从未想过除之而后快。”

“既如此,为何不吩咐你的属下住手?”

“我不想杀他,但更不想他夺走你。”

“我是他的妻子.....”

“恋儿,你是想激怒我,好命他们痛下杀手么?”

“你在威胁我?”

“.......不是。”阳恺深吸口气,压下胸间上升的愤怒岩火。以他人尤其是那个男人的性命威胁自己妻子这类丢脸的事,他绝不允许自己再有第二回。“他若不想死在此地,应该及早抽身。他该很清楚,若他的真面目暴露,擅闯侯府别苑刺杀王侯的罪会让他再惹牢狱之灾。”

虽不愿承认,春眠却明白,他的话不是危言耸听。她也想扑进小日儿怀里,让相公带她回家,但此下绝无可能。她更想将他骂走,可又唯恐这个傻瓜听见她的声音,更不会离开一步。小日儿,顶级聪明的一个人,遇她便傻,留得命在,还怕他们不能团聚么?

“你.....若不想杀他,便示意你的属下放松攻势,元通自会带他离开。”

“也好。”阳恺不想告诉她,元慕阳之所以拼死前行,是因在窗上眺见了她的照影,会中箭,也是因为眼中有她。如果,元慕阳当真是一个刺客,那些侍卫此时伤亡必已惨重,不必他下令放人。如此一个人,他忽然怀疑自己当真能坚持初衷不杀么?

他唤来杨成,手势打到半路,忽闻随元慕阳同来者一声震耳长吟,剑光起处,与之对阵两人身首异处,下一队身形方动,又被之一剑结果。其后,其人身形如电追至元慕阳身畔,“庄主,此地凶险,退!”

元通拼得凶险,不是为了征求同意,话出口同时,左手已点中主子腰际,挥手洒开袖内药粉,一团烟雾中,拔足高跃,掠过枝头,遁逃了去。

“他走了。”阳恺眯眸道。一个庄内护院,会有如此身手,该说他醒春山庄藏龙卧虎么?

好元通,谢天谢地,更谢已经转世为人的祖父。春眠吁出悬在喉口良久的一口气,心际抽痛。

“我们即刻回京。”

“什么?”她遽惊。

“回京城。”他道,“车马已备好,走罢。”

因受随尘施法,冲击过大,恋儿产生不适,本想让她多调养几日,但在这个属于元慕阳的地界上,他着实不能安心。今夜元慕阳负伤是意外收获,他岂能错过天赐良机?趁夜启程,是为攻其不备。只要行出江南地面,便避开了对方所长,届时胜败各凭本事。

“你带我回京,真正设身处地为我想过么?我乃人妻,进了你那个侯府,你要如何向你的高堂老母和三妻四妾介绍我?我又该如何自处?怎么,因为上辈子做过你的正妻,这辈子便欠了你,要被你强掳为妾么?”

“我不会让恋儿为妾。”她气恼,他却欣然泛笑。有了情绪的一张脸,好过冷静淡然,他的恋儿,正在一点一滴的回来。“在确信了随尘道长找到的人是恋儿时,我便着手安排,你会以一位的千金身份入主侯府,成为昌阳侯空置了十八年的正室夫人。”

“你以为我.....”稀罕?春眠颦眉住语。若对方执意掩耳盗铃,她说任何话,都会被对方按他所想要的那般解读,她岂不是徒费口舌?

“以为如何?”他含笑追问。

“不如何,不想说了。”她秀眉蹙出千般气,心中转着玲珑事。她在这里,小日儿势必还会再来,她绝不能忍受他在她眼前再受一回伤,是该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的.....祖父曾教过她,当你面对一个强大对手不能将其击倒又暂时别无良策时,不妨先示弱。

“恋儿,丫头来扶你了,上路了。”

“不用人扶,我自己可以走!”

他笑觑着她似嗔似恼的样儿,胸臆方寸满盈欢软。这样很好,真的很好。

虽走得仓促,车内布置仍力尽舒适。阳恺并未与春眠共坐车内,乘马在侧。此举用意有二。一是不想在佳人芳心初软时犯下逼迫嫌疑,二是为了车轻马捷,加快行速。

春眠心中惦念相公伤势,直到东方透曙时方瞑目入憩了一个时辰,车马一停,她便醒了,星眸与阳恺湛目相对。

“醒了?我还以为可以抱恋儿下车的。”他不无遗憾,又心存希冀,“给不给为夫这个机会?”

这张脸,方才也进到了梦中,但,也只是梦而已。春眠覆睫道:“侯爷请自重。”

他不知她颊上的粉晕是缘于惺忪乍醒,还是因他的话语生赧,赏心悦目的妙景让男人好心情的低笑,“既然恋儿害羞,为夫就不为难。到驿站了,房间已给你订好,你去梳洗一下,到厅里用膳。”

她点头,目送他宽阔背影跨下车去。

驿站是为公事奔走的官家歇脚之地,阳恺自奉金银,烹来了站内最高水准的果腹之物。这一桌,男子伟岸,女子娇秀,衣饰精致,行止间贵气流露,旁边并有侍卫伺立,想不引人瞩目也难。

常言,行外路,莫露富。等他们一行膳后启程,立刻有一桌官衣着身者也起身会账,随侯尾随。约莫半个时辰后,驶进山区,尾随者潜进路旁密林,不多时,一群劲装蒙面者驱马跃出,一番全力追赶,将阳恺一行包抄在了两面环山的路途中央。

而当动起手来时,这群贼人方觉自己是遇上了刺头,眼见人家飞矢如蝗,要了一个个兄弟的性命,贼人头目一手扯起地上一具尸体挡在身前,起纵间,落点选在那辆双驾马车。适才,他见得那主子男人宝贝极了这车中妇人,拿她作挟,不怕要不来财物。

车旁护卫来挡,他甩臂将手中尸身抛出挡其二,再放出暗钉数枚阻其三,足尘已立上车辕。这下,持弓作射者为了夫人,无论如何也不敢放箭过来。

“不想我把这车内的小娘子给一刀了结了,就把你们的金银珠宝给大爷拿出来!”头目刀尖逼向车门,高叱道。

“听他的,拿出来。”杨成吩咐。

双驾马车后的单驾小车上,下来两个丫头,将两个偌大包裹置在地上。迅速被两个贼人持进手中。

杨成抱拳,“咱们的吃喝用度,尽在这两个包裹里,望好汉取了去,莫伤我等性命。”

头目盯着那两个模样周正的丫头,再打量了一眼脚下马车,淫笑道:“这两个丫头留下,给我兄弟做婆娘。这辆马车不错,至少能卖个五十两银子,车里的小娘子细皮嫩肉,大爷我正想尝尝大家闺秀是什么滋味.....”

车门陡开,一股劲力由内排出。

“大哥,小心!”有贼人边抢身来救,边喊。

但凡打劫行抢者,哪一个不是随时戒备?头目在听闻身后动静时,即奋力起跃。虽腿上仍受一掌,毕竟躲过了致命部位。

“操你祖宗八代,敢暗算大爷,给我杀!”头目破口大骂,挥刀直劈。

阳恺一臂勾着春眠纤腰,一手还击,借隙闪出车门。

杨成等侍卫速至援手。不想那贼人头目武功竟然不是一般高强,虽腿受掌伤,刀锋仍锐不可挡,不过五招,便有两侍卫遭受重创,另有数名贼人到来,拦下杨成。头目袭取阳恺。

“保护夫人!”阳恺将春眠放到两名侍卫之间,取出靴内长匕迎战。

头目越打越火,骂道:“没想到这全赖有个好老子的小白脸还有两三下,你他妈的真不识相,你吃好的喝好的也有得是漂亮女人睡,怎么就不能把那个小娘们留给大爷我!”

杀意染眸,阳恺劲腕倏翻,长匕对上天上日阳,白光霎那将对打者的二眼耀得目不视物,趁此当儿,左手拔下左靴匕首,送进这贼人头目的后心。

随一声凄厉怆呼,头目身躯被拍飞出去。

“大哥....”

“......杀了那娘们,我睡不成,让他也睡不成!”头目作此恶毒布排。其手下兄弟当即执行,众手齐发,十数枚暗钉飞向春眠。

这边弓箭手发箭格击,叮当作鸣中,暗钉纷纷落地。进而,将剩余贼人全数歼灭。每人松心之余,也抱弓坐地,大事喘息。陡听得

“侯爷!”杨成忧惧大呼。

贼人头目垂死之际,又发暗钉数枚袭击春眠。两名侍卫中钉倒地,另几枚,被飞步上前的阳恺以躯相替。

八十一 伤重

这伙贼人,为一股嚣张已久的流窜悍匪,居无定所,此出彼没,行劫过往商旅。每杀人越货之后,便各分钱财,以常人状快活上若干时日,等手头拮据,又聚拢一处重操旧业。如此一反常规的强盗习性,成了官府案册上的棘手难题,数年追缉无果。不想,在这一日,全军覆没,一丁不剩。

曾拜职左卫将军的阳恺,府中侍卫长年按军中方式训练,不管是单丁作战,还是群起攻之,杀伤力都非寻常侍卫可比。不过,这股乌合之众也足以使他们领教了何为悍匪之“悍”犹死不作顺降,垂死犹作挣扎,亡命之徒皆如是。尤令人扼腕得是,亡命之徒的一个垂死挣扎,伤着了侯爷。

贼人所用暗钉,粗细与男子中指相若,生铁制成,其端尖锐,上涂迷药,且药内含毒,毒性不强烈,只为加剧迷药性能。不管中者是否被击致命之处,中后也会失去反抗之力,凭人宰割。

阳恺身中两钉,一钉在右臂,一钉没进左胸,距心脏仅差毫厘,着实是凶险中的凶险。而中钉之后,他能第一时间举指自封胸口周边穴位,阻止了毒性蔓及心脉,又是万幸中的万幸。

权贵之家常备各类解毒药丸,但凡所遇不是罕见奇毒,中毒反不可怕。可怕得是,胸口之钉毕竟在险要部位,没有医道精深的医者在旁,谁也不敢轻易取下。而生铁与皮肉相斥,若非有侯府的上好白药相喂,铁钉周边怕早就溃烂不堪。纵算如此,当夜阳恺便体温遽升,神智时清时沉。

诸人焦虑万分,急欲到达下一个大城重镇寻求良医,却又怕车马颠簸加剧重了主子痛楚,接下来的路,行得颤颤惊惊。末了,还是春眠果断建议:“杨护卫,侯爷的伤耽误不得,我们这边继续行路,你速找一个精明强干的人骑快马到达前方重镇,找一个擅治外伤的大夫,言明胸口伤及方位,再让其看过从侯爷腿上取下的暗钉,将有把握者治愈者迎路带来,两厢汇合,总比此下来得快。”

杨成眼眸一亮,“夫人高见!”

“恋儿,恋儿.....”平躺车褥之上双目紧闭的男人感觉身畔空虚,唇启呓语,张手搜寻身边佳人。

春眠缩身回到车厢,将一手递给他抓握。

“恋儿,是你么?恋儿.....”阳恺掀开沉重眼睑,两眶迷乱,不知是在梦中,还是醒中。“恋儿,你回来了,是么?你没忘了我们生生世世的约定,对不对,恋儿?恋儿......”

“你伤成这个模样,且请消停点罢。”春眠以空闲一手先持起干巾抹去他额上冷汗,又拿湿巾润他开裂唇皮。

“恋儿,那个时候,你为了生一个孩子,殚精竭虑,心力交瘁,饱受苦痛折磨,我心里,又疼又急,只想不再让你为那事烦心.......”痛喘一声,他表情迷朦,似忆似述,“母亲屡屡催我逼我,我不想让她逼你,应下了.....我知道会伤你,但看你为子嗣夜夜咽泣,茶饭不思,我以为两害权取其轻......恋儿,恋儿,你莫走!你不能丢下我,恋儿......”

“你不要乱动!”眼见伤处又有血线渗出,春眠急欲按着他挥动的两臂。但以她的弱力如何按得住他?“行了,行了,你不要动,我在这里,我没有走.....”

“恋儿没有走?”处于迷乱中的男人竭力将眼神重聚焦点,想看清眼前这张秀靥,但恍恍惚惚,总似雾里观花。“恋儿......会永远留下么?恋儿永远不走了么?”

春眠只得点头,“是,留下,你若想让我留下,就乖乖别动,好好养伤。”

“......好,我不动,恋儿不走,我便不动,恋儿......”他抓住佳人柔荑置在胸口,精神迅速得以安稳,加之精力被方才如此消耗,很快便沉进梦境。

她取下放在车上小匣内的伤药小瓶,将药粉倒在那根铁钉四边,止住涔流不止的血丝。这伤药,可止血,也可止痛,却不具愈合之效,药不是没有,而是不敢用。试想,若把愈合的药粉洒在尚有铁钉的伤处,取用铁钉时,岂不是让伤者更吃苦头?

不能想象,如果这伤落在自己身上,会成怎样模样?恐怕判官大人如何不想让她留在地府看着生气,阎王也不准她活在阳间了。这个男人在挡在她身前的那刻,就如她还是阿六时替小日儿挡剑,没有丝毫犹豫。只是,她想不透啊:为什么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却抵不住世俗规范的消耗?

俗语常说“娶妻生子”。娶妻,就为生子。生儿育女,传宗接代,无可厚非。毕竟人类繁衍生息,绵绵不绝,便是如此来的。尤其他是独子,上有高堂殷盼甚至逼压,不可能让后继无人。只是,只是.....

如果仅仅为了繁衍后代而行那世间最亲融最密和的鱼水之欢,又与那些不必有思想交融不必有情爱互萌便可在街头巷尾交配的野狗何异?

“恋儿,恋儿.....”

她垂下眸,再用湿巾润泽他翕语不断的干裂唇瓣。她实在不该想得太多,还是先陪他度过这一段艰难时光罢。

杨成分别派了两人去前方城内各寻大夫。过了一夜一日又一夜后,在隔天的中午时分与迎来的其中一个相遇。当即便寻个僻静之处落脚,以备疗伤。

谁想那大夫初时还夸满海口,待揭开覆在伤者身上薄被,一见伤口,当下便推拒不迭,“这这这......这伤口在这要紧的地方,小的实在不知有什么办法能取它出来又不伤及病体,对不住,对不住,请您另寻高明!”

半个时辰后,另名侍卫也带着一大夫到达,诊视之后,亦作如是说法,气得杨成差点拔剑砍人。但把人砍了也不能解当前急况,只得押着他们为主子稍解痛苦。

解痛难解病,阳恺高烧常踞不退,面色已逞青白,瞳仁亦常逞涣散之状。诸人,包括春眠,都到了一筹莫展的当口。

却在这时,元慕阳赶至。春眠听见外头喧哗,在临时搭起的帐内望见他玉般身形时,泪如泉涌。

“住手!”杨成携众侍卫持刃相对,元慕阳等人蓄势待发,她挥开两个来阻挡自己的丫头,跑出行帐喊止。

“你们两个怎恁般无用?还不扶夫人进去!”杨成怒喝。

两丫头好委屈,“夫人说.....他们能救侯爷......”

“对,他们能救你们家主子。”春眠未看相公,星眸径自投向随行来的季东杰。“昌阳侯身受重伤,东杰你......”

“与我何干?我来这里,是不想看着某人英年早逝,明明肩上中箭,也不知安稳养伤,还硬要骑马追人。我是不想让人说我头上冠着个神医名号,却救不活受了区区箭伤的东家!”季东杰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