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女儿甜濡的童音,陆嵘脸上露出淡淡的自豪。他双目失明,对声音最为敏感,不是他偏心自家人,但陆家五个小姑娘,包括亲妹妹陆筠,女儿声音是最好听的,笑起来如泉水叮咚,撒娇的时候像藕断丝连的糖。

“阿暖瘦了啊?”陆二爷圆滑世故,在外是笑面虎,在家笑得就比较真心了,摸摸小侄女的脑袋,陆二爷弯腰,笑眯眯哄道:“阿暖多吃点,早点把肉养回来,小姑娘胖嘟嘟的才好看呢。”

陆明玉信他才怪,扯出一个勉强的笑,视线溜向二姐姐陆怀玉。

陆怀玉只大她一岁,丹凤眼瓜子脸,长大后特别漂亮,与陆明玉并称为“陆家双玉”,但陆明玉继承了父母的才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因此排在了姐姐前面,被誉为京城第一美人。单论姿色,陆明玉真不觉得她比二姐姐强多少,虽然楚随不是这么想的。

然而那是将来,此时的陆怀玉,小身子圆滚滚的,脸也胖乎乎的,倨傲地仰着头,双下巴特别明显。倒是她身边庶出的三姑娘陆嫣,瘦的恰到好处,隐约可见日后的风采。

“二姐姐,三姐姐。”陆明玉继续扮乖巧。

陆嫣回她一个浅浅的拘谨的笑,陆怀玉哼了一声,下巴仰得更高了。她不喜欢四妹妹,因为四妹妹比她小一岁,功课却比她好,一段话她背十几遍都背不会,四妹妹读两遍就记住了,夫子们总是夸四妹妹,这让聪慧排倒数第一的陆怀玉非常不高兴。

“小心祖父训你。”二公子陆嘉安淘气地点了点亲妹妹脑顶。都是妹妹,他都喜欢。

陆怀玉惧怕祖父,悄悄望望堂屋里头,瞪陆明玉一眼,不搭理她了。

“咱们先进去吧,别叫二老等。”二夫人牵着女儿肉呼呼的小手,淡淡道。

陆二爷颔首,领头走了,二房一家跟上。

萧氏朝女儿伸出手,陆明玉嘿嘿笑,把小手交给了母亲。以前她最羡慕三个姐姐有生母疼爱,现在她也是有娘疼的孩子了。

“阿暖,给,桃木辟邪,阿暖戴上就不会生病了。”

刚要迈步,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白皙的大手,手心托着一对儿雕花桃木镯。陆明玉情不自禁笑,仰头,对上四叔陆峋清俊的脸庞。父亲兄弟四个,不算感情复杂的父亲,上辈子陆明玉最喜欢的就是四叔,因为四叔对她特别好特别好,每次出门都会给她带礼物,平时嘘寒问暖,简直把她当亲生女儿疼。

“谢谢四叔。”陆明玉飞快收起镯子,小声道谢。

陆峋摸摸小侄女脑袋,见萧氏看了过来,他微微一笑,随即规矩地退后一步,不再多看。

萧氏瞅瞅女儿,默许了这份礼物。周老姨娘安安分分,陆峋对嫡母恭敬孝敬,连婆母都只是偶尔吃点周老姨娘的醋,从未说过陆峋一句不好,陆峋格外偏心女儿,女儿与她四叔关系近,婆母也是知道的。

~

这样一大家子聚在一块儿,本该欢乐热闹,奈何陆斩积威已久,有他在场,无人敢说笑。

真正做到了食不言……

用过饭,陆斩看向妻子朱氏,对上朱氏期待又畏惧的眼神,陆斩垂眸,静坐片刻,去了侧室,意思就是会留在宁安堂。朱氏欣喜地攥紧帕子,不无得意地扫向周老姨娘,周老姨娘回想昨晚老爷只是叫她帮忙捏捏额头,其他什么都没做,她心里苦笑,第一个告辞了。

大房二房、陆峋相继离去,陆锦玉临走前,小声嘱咐妹妹去找她,陆明玉笑,一口答应。

“娘,那我们也先回去了。”萧氏细声同婆母道,公爹留下来了,婆母不需要她们解闷。

朱氏笑眯眯的,叮嘱小两口好好照顾陆明玉。

萧氏点头,叫还赖在祖母怀里的女儿过来。

陆明玉其实有问题要问祖母的,可祖母这会儿巴不得他们赶紧离开,陆明玉也不能坏祖母的好事,恋恋不舍地抱祖母一下,她仰头道:“祖母,你想我了就叫人去找我,阿暖还有话想跟你说呢。”

朱氏心早飞里面去了,敷衍地连连嗯了几声。

陆明玉好笑又无奈,随自家爹娘走了。

朱氏最后打发走女儿,紧张地理理衣裙,进门前悄声问兰嬷嬷,“怎么样?”

眼眸似水,神态简直像个十七八岁的娇羞姑娘。

兰嬷嬷笑而不语,轻轻推了她一下。

朱氏红着脸进去了。

陆斩盘腿坐在暖榻上,见她进来,面带羞涩,怯怯瞧他一眼马上低下头,陆斩心情说不出来的复杂。他喜欢朱氏,不然当初不会娶她,只是朱氏单纯又倔强,进京后非要学其他贵妇人,不伦不类的,既比不上人家的贵气又丢了自己的娇憨淳朴。陆斩不喜欢,他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告诉她保持原样就好,朱氏呢,当着他面答应的好好的,回头继续我行我素,真不知道哪来的胆量。

陆斩记不清自己劝了多少次,朱氏就是不听,时间长了,她变得越来越陌生,他进兵部后也越来越忙,渐渐没有精力指点一个倔强不听劝的人,又不想与大臣们勾心斗角一天回来还要面对一个虚伪的她,这才去了周老姨娘那边。

感情上面,陆斩没有特意专情,他只是觉得女人都差不多,一个就够了。原配死后,他没有女人才抬了一个姨娘,后来遇到朱氏,陆斩便只去朱氏那边,毕竟这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周老姨娘是妾是奴,不必在意。

刚对朱氏失望的时候,他还年轻,年轻就容易冲动,加上恨铁不成钢,续娶后第一次去周老姨娘那边,他真的碰了周老姨娘,事后意外发现朱氏吃醋了委屈了,晚上他好好哄哄,接下来几天朱氏竟然忘了那些虚荣攀比,一心扑在他身上。

陆斩继续只陪她一个,直到朱氏出门做客,大概受了刺激,旧态复发。

陆斩假装去找周老姨娘,晚上什么都没做,第二天朱氏果然又变了回来,如此反复……周老姨娘倒是个好命的,一晚就怀了孩子,生孩子就养,陆斩没放心上,一边逗妻子一边努力在兵部站稳脚跟,不知不觉过了二十年。

如今他老了,精力大不如从前,身为兵部尚书兼内阁大臣,事情却越来越多,各种操心。妻子也老了,尚书夫人却做的越来越好,对他仿佛不是那么看重了。陆斩就不再刻意玩年轻时的花样,去周老姨娘那边不是为了睡觉也不是为了刺.激她,只是寻个清净,叫周老姨娘捏捏额头,缓解头疼。

如果可以,陆斩只想来妻子这边,可妻子,太冥顽不灵。

年轻时她为了拉回他心卖乖讨好,陆斩愿意接受,现在,陆斩只觉得疲惫。

他希望朱氏彻底变回去,而不是只作为权宜之计,可惜事与愿违,如今她连妆容都不改了。

移开视线,陆斩下地,冷声训诫道:“你好面子,事事都想争先,但阿筠是我女儿,我身为父亲,能给她一切荣耀体面,无需她特意在才艺上刻苦钻研费心出头。你性格执拗我管不了,但你敢把女儿教成你这样,别怪我禁止你们见面。”

朱氏羞红的脸,刷的白了。

陆斩无动于衷,沉着脸大步离去。

他已经丢了一个妻子,不想女儿也变得虚荣肤浅。

作者有话要说:

☆、009

回三房的路上,陆明玉没有理由再躲,不太情愿地握住父亲的手,当小拐杖。

陆嵘眼盲多年,步伐较缓,如此一来这条路好像更长了。

陆明玉真的很想问问父亲为何还不打发墨竹,但母亲在场,她冒然说出来容易引起夫妻尴尬,陆明玉就憋住了,转而拐弯抹角打听祖母与祖父的事情,仰着脑袋问道:“爹爹,祖父不喜欢祖母,为什么还要娶祖母?”

陆嵘愣了愣。

萧氏轻轻点女儿脑顶,低声斥道:“不许胡说。”

陆明玉嘟嘴,执着地望着父亲,“爹爹,我过来的时候碰见祖父跟周老姨娘了,昨晚祖父肯定又在那边过的,到了宁安堂,祖母夸姑姑女红比崔三姑娘好,祖父竟然阴阳怪气数落祖母,好像嫌祖母爱跟人攀比……”

在女儿稚嫩的抱怨声中,陆嵘脸上的笑意,如风吹云散。原来他不在场的时候,父亲是这样对母亲的?如果他眼睛能看见,大概不用女儿提醒,他也能察言观色看出二老之间的问题吧?

“祖父向来严肃,听着像不喜,其实未必,阿暖肯定误会了。”习惯地把女儿当真正的七岁孩童看,陆嵘笑着敷衍道。老两口的事,他身为儿女都不好搀和,女儿隔了一辈,还是算了吧。

“那祖父当初怎么看上祖母的?”陆明玉坚持不懈。平心而论,祖母美归美,真正站到祖父跟前,就像一朵小野花与一只落地休息的雄鹰,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陆明玉觉得吧,祖父肯娶祖母,那时的祖母肯定有她的过人之处。

萧氏闻言,也期待地看向丈夫。公爹与婆母算京城一段奇缘了,但除了二老,知道两人旧事的只有当初跟在公爹身边的老人,嘴巴一个比一个严,至今没有半句传出来,萧氏嫁进陆家后最好奇的就是这个,没好意思问罢了,毕竟婆媳关系,稍有不慎就容易捅娄子。

陆嵘一脸为难。

一看就知情!

陆明玉眼睛一亮,见母亲朝她使眼色,陆明玉聪明地抱住父亲大腿,小声撒娇:“爹爹告诉我吧,阿暖想知道。”

甜甜软软的童音最让人招架不住,陆嵘咳了咳,转向妻子。

萧氏明白,让后面几个丫鬟退远点。

陆嵘抱起女儿,准备说悄悄话,萧氏连忙体贴地扶住丈夫手臂,扶着他走,顺便挨近点。

怀里是娇娇小小的女儿,旁边有温柔体贴的妻子,陆嵘很久没这么享受了,飘飘然就把小时候母亲一边哄他睡觉一边甜蜜回忆的那段秘辛说了出来,但说的很简单:“阿暖,祖父当年率兵去打仗,受伤后在一户农家落脚,住了三日。”

“祖母就是那户农家的女儿?”陆明玉兴奋地问。

陆嵘点点头。

“祖母那时候肯定特别美,不然祖父怎么会喜欢一个农家姑娘?”陆明玉回望祖母的居所,小声地道。

陆嵘听了,不由地在脑海里搜索母亲的样子,可他什么都记不得了,瞎了十几年,如浓雾般永远环绕他的黑暗吞噬了所有人所有景色,别说亲生父母兄弟姐妹,他连自己的样子都想不起来了。

男人俊美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怅然,萧氏朝女儿摇摇头,不许女儿再问。

陆明玉恼自己的父亲,但看到父亲这样,她也心疼。双手抱住父亲脖子,陆明玉趴到父亲肩头,低低地保证道:“爹爹你别着急,等月底陈姑娘来了,证实我说的那些是真的,我就替你治眼睛,针法我都记得。”

重生这事太玄乎,父母都信她了,想到那些要刺入父亲脑袋几处大穴的长针,陆明玉却紧张不安,怕她只是做了一场过于真实的梦,怕她过于轻信,一针扎错害了父亲。

“爹爹不急,阿暖别太在意,治好了爹爹高兴,治不好爹爹也不会怪你。”陆嵘拍拍女儿后背,笑着道,温润如玉。

陆明玉嗯了声,刚想好好享受被父亲抱着的感觉,忽然瞧见大姐姐陆锦玉、二姐姐陆怀玉站在远处朝她招手,陆明玉脸一热,赶紧催父亲放她下去,“大姐姐二姐姐在等我,我去找她们玩了。”

“早点回来。”陆嵘弯腰放下女儿,笑着叮嘱道。

陆明玉乖乖答应,领着甘露去找姐妹们了。

“这么大了还让三叔抱,你羞不羞?”陆怀玉十分鄙夷地看着堂妹,忘了早上亲爹也抱过她。

陆明玉以前脾气就好,轻易不会与姐妹们拌嘴争执,如今更不会在意陆怀玉的“讥讽”,她四处瞅瞅,疑惑道:“姑姑呢?”以前都是四人一起玩的,陆嫣是庶女,平时陆怀玉总欺负她,这种情况陆嫣就很少凑过来。

“姑姑被祖父叫走了,说过会儿再来找咱们。”大姑娘陆锦玉笑着道,一手拉住一个妹妹,“走,咱们先去我那儿玩,珍珠新学会了一样糕点,可好吃了。”

陆怀玉咽了咽口水。

陆明玉听到了,忍不住偷笑,这个二姐姐最喜欢吃,谁要是得罪她,改天送份好吃的就能哄好。不过陆明玉纳闷祖父叫姑姑过去做什么,吃过糕点逗会儿鸟,远远瞧见姑姑来了,陆明玉最先跑了出去。

陆锦玉、陆怀玉不甘落后,转眼姐妹三个就围到了陆筠身边。

陆筠一脸幸福的笑,眼睛亮亮的,“父亲看了我的女红,夸我绣的好,叫我给他绣个荷包,还让我多出门玩,别在房里闷着。父亲说绣东西打发时间可以,不用处处跟人比较,还说咱们陆家姑娘最尊贵了,什么都不会别人也会巴结咱们。”

“祖父对姑姑真好,他都没夸过我。”陆怀玉嘟起嘴,有点委屈。她怕祖父,可她也喜欢祖父。

陆筠喜欢三个侄女,有什么好东西都会分享,父亲的疼爱也是,忙道:“怀玉你也绣一个,咱们一块儿送给父亲。”

此言一出,陆怀玉嘴噘得更高了,她绣的不好看,送给祖父祖父也不会夸她……

陆明玉帮她出主意,“二姐姐可以做桂花糕送祖父啊。”

陆怀玉果然重新振作了起来,“对,爹爹说我做的桂花糕好吃,那咱们傍晚就去见祖父?”

陆筠其实早就偷偷绣了一个荷包给父亲了,一直没敢送出手,现在有机会,她点点头,问另外两个妹妹送什么。

陆锦玉字写得好看,陆明玉想了想,决定送幅画。

商量好了,小姑娘们便要回家各自准备,陆锦玉心细,小声提醒陆怀玉:“你记得跟三妹妹说一声,不然你不带三妹妹,祖父肯定以为你又欺负三妹妹了。”

陆怀玉哼了哼,气鼓鼓走了。

陆明玉兴致勃勃回了自己的海棠苑,甘露桂圆准备好纸笔,然后站在一旁,想看看小主子要画什么。陆明玉笑着叫她们出去,她要画的可是祖父祖母的秘密。

作画这种事情,画完并不意味着结束,仔细看看,总有觉得不满意可以改进的地方。陆明玉再次将一幅画揉成纸团丢进竹篓,重新铺一张,正要落笔,院子里丫鬟们齐齐喊夫人。陆明玉放下笔,出去迎接母亲。

“阿暖在做什么?”萧氏牵着女儿进屋,随口问道。

陆明玉将送礼物计划说了。

萧氏觉得有趣,走到书桌前,问女儿打算画什么。

陆明玉有自己的小算盘,嘿嘿笑,保持神秘。

萧氏无奈,既然女儿有事情忙,她站起来,准备走了,过来只是担心女儿刚重生不习惯。

“娘你先别走,我有话问你。”陆明玉叫丫鬟们在外面守着,她把母亲拽进内室,娘俩坐到床上说话,“娘,爹爹没有打发墨竹,你怎么跟他和好了?”

七岁的小女娃,粉雕玉琢的,却眨着大眼睛一本正经地问这种问题。萧氏忍俊不禁,抱住女儿亲了口,笑道:“他说等他眼睛好了,亲自给墨竹找个好人家,免得我安排了,将来出了差错,别人指责我心胸狭隘。”

陆明玉恍然大悟。

“但娘拒绝了,不用他赶墨竹走。”萧氏云淡风轻地加了一句。

陆明玉震惊极了,“娘,你……”

“阿暖别急,你听娘解释。”萧氏弯腰,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阿暖,墨竹心大想掌控前院,所以娘不喜欢她,但你爹爹看不到那些,他一直以为我在吃醋,他答应送走墨竹只是想挽回娘。娘不愿背这个锅,娘要留着墨竹,让你爹爹亲眼看清他的好丫鬟到底是什么货色,到那时候,你爹爹才会真正明白究竟是谁错了,他对墨竹也不会再留任何情分。”

陆明玉张着小嘴儿,呆呆地看着母亲,好一会儿才绕过来。

“这点小事还要想这么久,楚随身边没有这种丫鬟吗?”萧氏半是打趣半是认真地问。所有人刚生下来都是单纯的,经历地多了,遇到类似的事情便会一目了然,女儿绝对不傻,想来曾经夫妻恩爱,才需要她点拨吧。

陆明玉摇摇头,对上母亲戏谑的目光,她脸红了,低下头,嗫嚅道:“楚随,他对我特别好,什么都让着我。”成亲前楚随还会捉弄捉弄她,婚后楚随对她千娇百宠,饭桌上她多看哪道菜一眼,楚随就会马上把菜夹到她碗里。

萧氏想象不出女儿长大的模样,但她不怎么看好楚家,所以摸摸女儿脑顶,先泼了一点冷水,“阿暖,新婚期间如胶似漆,几乎所有夫妻都这样,男人是否靠得住,还得长远看。譬如你祖父祖母,据说当初有个官夫人嘲讽祖母小家子气,没过几天,祖父就动手脚让对方丢了官。可现在呢?”

陆明玉同情祖母,可这撼动不了她对楚随的回忆,反而越发想楚随了。

靠在母亲温暖的怀里,陆明玉毫无防备地说出了心里话,“娘,我想见见他……”

如果母亲带她去楚国公府做客,她就能见到楚随了。

萧氏另有思量,语重心长道:“阿暖,娘知道以后你们会做夫妻,但楚随楚家人不知道,真见面了,你要装成刚认识他,要记住女儿家的矜持,不能对他太好,否则叫人捕风捉影,咱们陆家姑娘的名声……”

陆明玉点头,乖巧道:“我懂,那娘带我去见他?”

水汪汪的大眼睛里装满了渴望。

萧氏浅笑,摸着女儿头发道:“等你舅舅成亲时再见吧,现在还没到攀亲戚的时候。”

陆明玉小脸登时垮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010

陆明玉打算画幅农家小院给祖父,以勾起祖父对祖母的美好回忆,可她连续画了几次,都无法让自己满意,原因无他,陆明玉想象不出祖母当时住的院子。她虽去过郊外庄子住,但富贵人家的庄子,岂是一般农户比得起的?

既然祖父已经回前院了,陆明玉让甘露带上纸笔,迈着小短腿赶往宁安堂。一路上陆明玉都在琢磨如何哄祖母描绘老家,哪想跨进宁安堂,就见院子里空荡荡的,丫鬟们都躲起来了,只有兰嬷嬷候在堂屋外,有点放哨的意思。

“怎么了?”陆明玉奇怪地问。

兰嬷嬷扫眼上房,低声叹道:“老爷老太太好像拌嘴了,老太太哭了,老奴怕丫鬟们听到乱嚼舌根,便打发了下去。”

陆明玉心一沉,质疑地望着兰嬷嬷:“嬷嬷怎么没劝劝祖母?”

小姑娘皱着眉头,训起人来有模有样的,仿佛昨日只顾玩耍的女娃一夕长大了,兰嬷嬷诧异地看了陆明玉一眼,这才低头替自己辩解:“老奴劝了,老太太听不进去,将老奴轰了出来。四姑娘来的巧,老太太最疼您,您快去劝劝吧?”

陆明玉越发震惊,祖母性子软,如今连身边最信任的兰嬷嬷都劝不了,祖父到底做什么了?

叫甘露先在外面等着,陆明玉单独赶了进去。

内室里头,朱氏趴在床上,哭得一抽一抽的,只觉得自己要活不下去了。女儿女红好,出门做客,听别人夸自家姑娘,她忍不住也会夸女儿两句,可她从来没有要求女儿必须事事争先过,陆斩为什么要那样说她?儿子眼睛出事后就不爱往她身边来了,她只剩一个女儿,陆斩竟然狠心要分开她们母女?

朱氏心里难受,她想不通自己哪里做错了,以至于让丈夫这么厌她。

“祖母……”

身后传来小孙女不安的声音,朱氏一惊,抓起被角胡乱擦擦眼睛,刚想转身,就见小孙女已经爬上来了,歪着脑袋打量她,水润润的大眼睛,干净澄澈,里面对祖母的担心一览无余。朱氏不知道为什么,心底越发委屈,怕被人嘲笑不敢跟身边嬷嬷不敢跟儿媳妇倒的苦水,都朝小孙女哭诉了出来,“阿暖,你祖父要把我关起来,不让我见你姑姑了……”

陆明玉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不信,一边拿帕子帮祖母擦眼睛一边低声道:“不可能,祖父不是那种人,祖母又没有做错什么……祖母你先别哭,兰嬷嬷说你跟祖父吵架了,为什么吵起来的啊?”

祖父在妻妾上可能有些糊涂,但大事上一向讲道理明是非,陆明玉不信祖父会做这种事。

朱氏哭哭啼啼地学了一遍丈夫的话。

陆明玉生气了,她当时在场,很清楚来龙去脉,祖母根本没有错,祖父乱发什么火?

看着哭得伤心欲绝的祖母,陆明玉想到了上辈子。

母亲死后,祖母心疼地差点丢了半条命,恰逢胡人侵犯辽东,祖父忙于朝事,只有晚上回来才能安抚祖母,但祖母一心照顾她,白天晚上都带她在身边,祖父安慰完祖母就回前院了。陆明玉当时刚没了母亲,过得昏天暗地的,无心留意身边的人和事,等她再次觉得嘴里的饭菜有了滋味儿,等她终于接受了母亲死去的事实,祖母已经变了。

她妆容富贵威严却柔弱爱哭的祖母,变得真正强势起来,不再关心祖父来不来,心思都扑在了她与姑姑身上。皇上看中姑姑,祖母不愿姑姑进宫,但皇上的意思,祖父都不能违抗,祖母只能接受。姑姑出事,祖母哭白了头发,过后再度坚强起来,发誓要给她寻个好人家。

陆明玉喜欢楚随,楚随来家里提亲,父亲与祖父都表示反对,是祖母知道她与楚随两情相悦,出面替她争取,祖父父亲这才答应。

活了两辈子,陆明玉应该是最了解祖母的人,只要她努努力,劝说得法,祖母定会变成她后来的样子,同其他勋贵人家的老太太一样,只管自己的后宅,只在意身边的儿孙,不在乎丈夫在外是否风花雪月。

但陆明玉体会过喜欢一个人的感觉,祖母能忘了祖父,但忘的过程,定是撕心裂肺。所以陆明玉想再给祖父一次机会,如果她去劝了,祖父依然不肯对祖母好,那就让他去找他的老姨娘好了,祖母儿女双全还有她这个孙女,不稀罕一个老男人。

“祖母,我去拿巾子,您擦擦脸吧。”

等长辈终于不哭了,陆明玉微微松口气,乖巧道。

朱氏点点头,低着脑袋,不想让小孙女看到她狼狈的脸。

屋里备着水,陆明玉把铜盆搬了下来,里面水只有两指深浅,对于一个七岁女童来说算不得重。朱氏瞧见却不好意思了,叫小孙女放下铜盆,她迅速穿好软底绣鞋,重新把铜盆放到洗脸架子上,简单撩了两把脸。

擦干净了,眼圈红红的,脸上没了脂粉,露出原本温婉秀丽的脸庞。

陆明玉看呆了,妆前妆后的祖母,简直判若两人。

鬼使神差的,陆明玉仿佛明白了祖父为何会舍祖母而奔周老姨娘,但她还是忍不住想再确认一下,“祖母,祖父是不是更喜欢你不打扮的样子?”

她上辈子真正记事时,祖母人坚强了,化威严的妆容很合适,但现在的祖母,这样打扮真的适得其反,既浪费了天生的好容貌又撑不起尚书夫人的架子。

“为什么这么问?”朱氏摸摸自己的脸,莫名心虚,又马上替自己辩解:“可我是家里的老太太,不提你两个伯母,那么多丫鬟嬷嬷,祖母不打扮威严了怎么行?出门做客更得好好拾掇,阿暖,祖母这样可不单单是为了我,祖母让人笑话没关系,但不能因为我让你爹爹姑姑跟着受气。”

越说越有底气。

陆明玉苦笑,就算祖母这样打扮,外面的人也没有因此高看她啊。官夫人们的衣食住行都能拿出来当攀比的谈资,妆容与模样气度得放在一起看,她的祖母呢,现在妆容十分模样十分,可两者不相配,那就变成了四五分,照样会被人背地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