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再三坚持,萧氏也就不管了,继续与丈夫说话。

“三爷,夫人。”墨竹小步走过来,屈膝行礼。

萧氏见丈夫没有开口的意思,便道:“早些睡吧。”说完夫妻俩继续往她那边走。她是堂堂夫人,从未想过也不会放低身份与墨竹“耀武扬威”,秋月就不一样了,从墨竹身边经过时微不可闻的哼了声。

墨竹垂眸敛目,面无表情,只在三人快绕过走廊了,她才慢慢抬起头,复杂地望着萧氏挽着男人的动作。她刚来伺候三爷时,三爷尚且年幼,加上刚刚失明,还不习惯黑暗,走路时常会撞到东西或绊倒,她急着冲上去要扶他,每一次都会被三爷厉声喝退,根本不肯让她碰,如今,三爷竟然肯让夫人挽着,当着丫鬟的面挽着……

但她不知道的是,今晚陆嵘还做了更多出人意料的事。

“纤纤,你知道我有多想看到你吗?”

夜深人静,锦屏香帐,烛火摇曳出一双恩爱的鸳鸯影,伴随着低哑的私语。

萧氏不知道,她脸红心跳,视线随着床顶吊着的鎏金香球不停晃动。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单纯地想看她,还是看他正喜欢的地方?萧氏想知道答案,但她注定问不出口,白日里再强势,再同情心疼,到了晚上,夫妻敦伦,他都会成为她真正的天。

事毕,萧氏靠在丈夫怀里,前所未有的餍足。

眼皮发沉,就在萧氏快要睡着的时候,头顶传来男人幽幽的声音,“纤纤,万一,我眼睛……”

萧氏睡意陡去,没等陆嵘说完,她便飞快按住他唇,“咱们顺其自然,不许你思虑太重。说实话,针灸有用,对你对阿暖来说都是好事,你可以看见咱们乖巧可爱的女儿,阿暖会得到爹爹更细心的照顾,我就不一样了,已经过了十五岁最好看的年纪,现在人老珠黄……”

“二十二就叫人老珠黄了?”这次换成陆嵘捂她嘴了,哭笑不得,单凭手感,他也知道她绝对不老,比吃到口中的豆腐还嫩。

“反正没有我刚嫁给你的时候颜色好。”萧氏不高兴地移开他手,往里一翻,背对丈夫躺着。女儿家,十五六岁花样的年纪,如今她都是孩子娘了,丈夫眼睛真好了,被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吸引了怎么办?如果他见过她的十五岁,至少还有个比较,偏偏他没见过。

“放心,不管你是不是最漂亮的,在我心里,谁都没有你好。”陆嵘重新将人圈到怀里,亲她脸颊。但这话不是萧氏最想听的,她不高兴给他亲,继续往里转,她转陆嵘就追上去,闹着闹着,夫妻俩又搂在了一处。

次日早上,夫妻俩都起晚了……

陆明玉一个人待在房中,忙着做最后的准备,倒没有发觉父母昨晚又恩爱过头了。忙完去请安,见父亲神采奕奕似青柏俊逸,母亲面若牡丹眼若秋水,陆明玉只当夫妻俩对她抱了太大的期望,忽然觉得肩头有千钧重。

是她给了父母希望,万一不行怎么办?

陆嵘之前确实心中忐忑,但昨晚从妻子那里得到了莫大的支持,此时平静了许多,饭后欲带女儿去他的书房。

陆明玉与母亲对视一眼,上前牵住父亲的手,小声道:“爹爹去我那边吧,你这边有我不喜欢的人,我不放心,万一她偷听怎么办?”她一直都厌恶墨竹,不用装父亲也知道,求了不知多少次希望父亲赶墨竹走了。

“阿暖,不许胡闹。”萧氏低声斥责女儿,仿佛她很信任墨竹似的。

陆明玉哼了声,甩开父亲的手。

陆嵘无奈地笑,对着女儿道:“好,就去阿暖那边。”

女儿行事稳重,陆嵘就会把女儿当重生的大姑娘看,女儿撒娇耍小脾气,陆嵘顿时忘了女儿重生的事,只把女儿当七岁小姑娘哄,因此陆明玉为墨竹使小性儿,陆嵘并不介意,反倒觉得女儿率真可爱,毕竟陆明玉不曾恶意说过墨竹坏话。

陆明玉却没有小心思得逞的满足感,她也挺无奈的,朝母亲苦笑,要不是父亲糊涂留着墨竹,她至于这样吗?

萧氏揉揉女儿脑袋,一家三口去了陆明玉的梅苑。

针灸的银针早已备好,萧氏在书房门口守着,陆嵘盘腿坐在榻上,陆明玉跪立在父亲身前,神色凝重的替父亲针灸。她记性好,上辈子从葛神医那里学的东西记得清清楚楚,回来与父母说明后,每天陆明玉都会抽出时间反复练习,确保下针无误。

“爹爹疼吗?”

屏息凝神在父亲左眼晴明穴上落下一针,陆明玉紧张地问。

“不疼,阿暖放心下针,不舒服爹爹会告诉你。”陆嵘闭着眼睛,温和地鼓励女儿。

陆明玉本能地点点头,继续下针。

全部扎完,陆明玉浑身出了一层汗,并未做什么力气活,她却觉得浑身无力,跪坐在父亲对面,忐忑地看着父亲身上的针,“爹爹,每次针灸要等两刻钟才能取出来,当时你双眼失明二十三年,葛神医说可能需要两三年才能恢复,今年爹爹才二十五,顺利的话,也许明年此时就能看见了,只是这一两个月多半没有太大效果。”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父亲盲了太久,治起来亦无法一蹴而就。

陆嵘不便开口,朝女儿笑了笑,表示没关系,他等得起。

女儿忙完了,萧氏走过来,盯着丈夫看了一会儿,她低头,用力抱住自己的乖女儿,眼神说不出的温柔,像看世上最珍贵的宝物,“阿暖,你就是我跟你爹爹的福星,娘这辈子最骄傲的,就是有你这么聪慧孝顺的好女儿。”

“那也是因为爹爹跟娘生得好,教得好。”陆明玉靠到母亲怀里,疲惫又感激地道。

或许父亲有他自卑糊涂、识人不清的缺点,母亲庶女的身份也让很多人轻视诟病,可这是生她养她的爹娘,他们竭尽全力对她好,那么不管一辈子还是几辈子,不管之前受过多少委屈多少苦,陆明玉都想好好地回报二老。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作者有话要说:

☆、020

正月最后一天,又是朝廷官员休沐之日。

趁楚行休息在家,萧氏决定今日带女儿去楚国公府登门拜谢。

清早起床,夫妻俩都收拾好了,萧氏一边低声与丈夫谈论楚行,一边等女儿来请安,一家三口再去公婆那边,可是等了许久都不见人来,陆嵘想使唤丫鬟去看看,萧氏想了想,暗暗摇头,“我去吧,你先去前院等等。”

女儿家的心事,她身为母亲,多多少少能猜出几分。

告别丈夫,萧氏单独来了梅苑,行至堂屋,就听里面传来了女儿稚嫩的声音,“采桑,这两件哪个更好看?”

“都挺好看的啊,姑娘,时候不早了,三爷夫人等没关系,老爷、老太太那里一屋子人呢,咱们快点吧?”

果然如此,萧氏好笑地摇摇头,挑帘走了进去。

陆明玉站在比她还高的穿衣镜前,左手提着一条海棠红的妆花褙子,右手提着一条她小时候最喜欢的桃粉色褙子,正艰难地想要做出取舍。桃粉更显可爱,海棠更妩媚些,楚随那家伙,最喜欢给她买海棠红的好料子,让她做里衣……

“穿粉色的吧。”萧氏站在门口,替女儿决定道。

陆明玉这才发现母亲来了,对上母亲似乎看穿她心事的眼神,陆明玉尴尬地转身,把海棠红的褙子塞给大丫鬟采桑,她红着脸躲到屏风后,飞快换衣服。萧氏看着女儿朦胧的小身影,示意采桑、桂圆先出去。

陆明玉脑袋垂得更低了,猜得到母亲又要给她讲大道理。

“阿暖啊,在楚随眼里,你今年才七岁,除非你把秘密告诉楚随,否则就算你打扮成小仙女,他也不可能看上一个才七岁的小丫头。”萧氏来到屏风另一侧,声音温柔地提醒女儿,“你表现地太怪异,急于求成,可能会吓走人家……”

“娘……”陆明玉臊极了,背对母亲撒娇,“我今天乖乖待在你身边,哪都不去行了吧?”

萧氏故意逗女儿,“就今天?”

“我不去了!”陆明玉恼羞成怒,气呼呼扑到床上,拉起被子蒙住自己,免得母亲不放心。

萧氏啼笑皆非,怕女儿真的生气,赶紧过去赔不是,亲自帮女儿穿衣打扮。一刻钟后,陆明玉鼓足勇气来到镜子前,看到里面小姑娘头上梳着最简单的双丫髻,一边围圈粉嫩嫩的桃花绢花,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小孩子气了。

“想长高就好好吃饭。”母女心有灵犀,萧氏笑着点点女儿脑顶,借题发挥。

陆明玉一直都有挑食的毛病,小时候任性不听劝,长大了沦落成陆家四姐妹里最矮的才后悔了,这几天不自觉地维持着以前的习惯,现在母亲一说,陆明玉猛然记起这茬,弯腰瞅瞅自己的小短腿,她特别诚心地向母亲保证,“娘放心,以后你让我吃啥我就吃啥。”

萧氏才不信,牵起女儿小手,去前院与丈夫汇合。

~

上了马车,陆明玉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安安静静地坐在父亲一侧,显得特别乖巧。

萧氏知道女儿是“做贼心虚”,陆嵘毫无头绪,纳罕问:“阿暖怎么不说话?”

陆明玉自上马车后第一次抬起眼帘,细声问父亲,“爹爹想听什么啊?”

萧氏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陆嵘想想此行的目的地,隐约猜到了女儿装乖的原因。身为一个父亲,女儿小小年纪就开始惦记情郎了,陆嵘心里不太是滋味儿。虽然上辈子女儿已经嫁给了楚随,陆嵘还是会把楚随当普通的女婿人选观察考虑,不可能因为上辈子的姻缘就纵容女儿给楚随机会肆无忌惮地接近女儿。

但他是父亲,不可能像妻子那样直白地提醒女儿什么,爹没娘亲,这是天生的。

“阿暖,早上爹爹睁开眼睛,好像看到一丝亮光。”对着女儿,陆嵘淡然地道。

萧氏早已知晓这个好消息,陆明玉乍然听到,高兴坏了,已经针灸几天了,前几天父亲都没有感到康复的迹象。看眼车帘,陆明玉压抑着狂喜,小声询问具体情况,“爹爹看到东西了吗?现在呢?”哪怕是一点点进步,都说明她的针灸有用啊,

陆嵘浅笑,“只是一点光,一闪即逝,不过没关系,阿暖的法子有用,总会好起来的。”自己的身体,陆嵘不可能不关心针灸效果,前几日看似平静,其实心中忐忑惶恐,好在今早看到了希望。

“真好。”言语无法表达陆明玉的激动,她兴奋地挤到父母中间,把头埋到了父亲怀里。重生后,陆明玉大多时候都记着自己的实际年龄,与母亲相处可以搂搂抱抱,但父亲这边,除了父亲主动抱她走路,陆明玉从未这样亲昵过。

陆嵘摸了摸女儿脑袋,“阿暖,爹爹想到一个办法,可以让你替楚行治眼。”

陆明玉惊讶地抬起头,“什么办法?”

陆嵘低声说了几句。

陆明玉茅塞顿开,不禁感慨道:“还是爹爹聪明啊。”

陆嵘失笑,“只是这个法子对楚行来说有点冒险,是否可行,还得看他的。”小舅子要娶楚行的表妹,两家便是亲戚,楚行又救了女儿一次,他们怎么都该报答。如女儿所说,楚行会在今年出征时丢掉一条手臂,那么提前治好了眼睛,就有可能保住那条手臂。

陆明玉点点头,她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力帮楚行,但楚行不肯配合,她也不会为了取信于他就说出自己的大秘密。

~

楚国公府与陆家只隔了一刻钟的车程,说话间,马车已经快要抵达了。

陆明玉忍不住,悄悄扯开窗帘,透过窄窄的缝隙往外看,一开始只能看到国公府气派的院墙,随着马车越走越近,一个威严的石狮子映入眼帘,再然后,是楚行的身影,他穿着一身深色衣袍,面如冷玉,身后是……

陆明玉眼睛直了,视线牢牢定在十四岁的楚随身上,沐浴在冬日暖光里的少年郎,嘴角带笑,像……

“阿暖。”一只纤细白皙的手伸了过来,将窗帘拉平。

陆明玉不知为何想哭,眼泪确实也出来了。

她死得那么惨,死前连楚随的面都没见到,一睁眼一切又要重头来过。她是喜欢父母,可她心毕竟大了,经历过嫁人后夫妻甜蜜如胶似漆的日子,陆明玉迫切渴望着长大,那样她就又可以嫁给楚随了,被他宠着惯着,如待珍宝。

萧氏不敢让丈夫知道女儿哭了,她挪到女儿的侧座,抱住女儿轻轻亲小姑娘的发丝,“阿暖不怕,只要楚随人好,只要你喜欢他,娘会替你做主的。”她看得出来,女儿对楚随真的是情根深种,蜜里调油的一对儿夫妻骤然分开,见面不相识,像陌生人一样,她该打趣的打趣,该安慰也得安慰女儿。

陆明玉嗯了声,迅速收拾好心情,刚抹完眼睛,马车停了。

“我先下车。”

陆嵘扶住车板,低声对妻女道,从刚刚女儿那声短短的“嗯”里,他听出了一丝哭腔。

“我先吧。”陆明玉语气轻松地道,父亲早就能自己下车了,但陆明玉想孝敬父亲。

说完,陆明玉弯腰探出车厢,瞧见走过来的楚行,她甜甜一笑,“表舅舅,我们来看你啦。”

小姑娘笑得天真烂漫,楚行微微颔首,采桑扶陆明玉下车时,他在一旁做出虚扶的姿势,陆明玉下车后,他视线便投向车里,等着招呼陆嵘夫妻。而陆明玉近乡情怯,明明最想楚随,反而最不敢看他,先走到楚家两个姐妹跟前,笑着唤道:“盈盈,湘湘。”

楚盈五岁,是楚行的亲妹妹。

楚湘四岁,是楚随的亲妹妹。

“阿暖姐姐,你脖子还疼吗?”楚盈担忧地看着陆明玉脖子上的疤痕,想到听说的惊险,越想越替陆明玉害怕。如果她也遇到坏人拿刀子割她脖子,她肯定会怕哭的。

“早不疼了,盈盈别担心。”知道楚盈胆小,陆明玉故意摸了摸脖子上的疤痕,以示不疼。

楚盈巴掌大的小脸立即多云转晴。

陆明玉再看向楚湘,她上辈子的亲小姑。楚家两位姑娘,楚盈柔弱,楚湘刁蛮,但姑嫂俩感情一直都不错,楚湘有什么小秘密都会跟陆明玉说,譬如当年楚二夫人替楚湘挑选如意郎君,楚湘总会找陆明玉抱怨那些青年才俊的缺点,十分挑剔。

“阿暖姐姐,你的疤能消掉吗?这样好难看。”四岁的楚湘直言不讳地道,童言无忌。

陆明玉笑,委屈着脸逗她,“不会掉了,郎中说它会越长越大,脖子一圈都有,谁碰我还会长到她身上。”

楚湘一听,吓得立即躲到了哥哥身后。

陆明玉看着她露出来的脸蛋笑。

“湘湘别听咱们外甥女的,她吓唬你呢,你看我摸她一下。”

头顶传来熟悉的清越调侃,陆明玉情不自禁仰起头,刚好楚随的手落下来,准确地捏住了她光滑细嫩的脸颊。他手指一如既往的温热,那温度让她贪婪,陆明玉呆呆地望着少年楚随,望着他尚未完全长开却依然俊朗出众的五官,失了神。

而在楚随眼里,这位陆家小姑娘又傻又可爱,被人捏脸还这么乖,不像家里两个妹妹,每次他一伸出手,妹妹们就鸟雀般笑嘻嘻逃了,不给他捏。难得遇到一只乖兔,楚随弯腰,还想再逗弄两句,一侧忽然传来陆嵘浅浅的咳嗽。

长辈在旁,楚随识趣地松开手,过去同陆嵘夫妻见礼。

陆明玉的视线,不由自主追随他。

“外甥女骗人,你不乖,我要打你!”

检查过哥哥的手,楚湘兴高采烈地跳过来,调皮地拍了陆明玉胳膊一下,这就在陆明玉面前摆起长辈的谱了,就连楚盈也嘿嘿地笑,阿暖姐姐比她们大两三岁,如今却要做她们的表外甥女了。

一句“外甥女”,终于拉回了陆明玉的思绪,刚要扭头教训淘气的楚湘,那边楚随忽然看了过来,眸光如星,仿佛别有深意。陆明玉心跳加快,楚随为什么看她,是……

“对了阿暖,你怎么不喊我表舅舅?”楚随一本正经地问。

闻听此话,陆明玉激动的心猛地掉了回去,狠狠瞪楚随一眼,扭头跟楚家姐妹玩。什么人啊,她心心念念都是他,他居然还惦记着当表舅舅,做梦去吧。

看着小姑娘气鼓鼓转身,楚随愣住了,他也没干什么啊,小姑娘为何生气了?

“三爷,夫人,里面请。”旁边楚行请陆嵘夫妻进门,听到这边的动静,他凤眼看过来,目光在堂弟与未来弟妹身上转了圈,又平静地收了回去。男女情.爱,他未曾经历过,既然堂弟后来能娶到弟妹,肯定有他的办法,他就没必要提醒堂弟对陆明玉好点。

作者有话要说:

☆、021

论在京城的威望,楚国公府远比陆家强。

陆家能立起来,靠的全是陆斩一枝独秀,楚家就不一样了。前朝皇帝昏庸,高祖皇帝起兵自立,建立大齐朝,当时楚家先祖跟随高祖皇帝南征北讨,战功赫赫,故受封国公爵位,世袭罔替。

大齐建朝近两百年,楚家出过一位皇后,皇后的儿子也顺利登基,虽然几代过去了,但当今皇族体内基本都流着一份楚家血脉。而楚家子孙代代赤胆忠心精忠报国,从未掺合皇子党羽纷争,历代皇帝都很信任器重。

因此楚国公府的气派,也非寻常达官贵人之家可比。

不过陆明玉来到楚国公府,简直就像回了另一个家,处处都熟悉。

跨进正门,已有嬷嬷抬着软轿等候,陆嵘要随楚行兄弟去拜见老国公爷,萧氏便领着女儿与楚盈姐妹上了软轿,直接去后院见太夫人。

“阿暖要听话。”临分开前,陆嵘笑着嘱咐女儿。

“嗯。”陆明玉微微红了脸,总觉得父亲这句嘱咐有别的意思掺在里面。

“走吧。”萧氏体贴地替女儿解围。

粗使嬷嬷们抬起了软轿,陆明玉双手攥着帕子,在嬷嬷们往前走出第三步时,悄悄朝楚随瞥去。楚随本就与堂兄一起目送女眷,发觉陆明玉的窥视,他立即看了过去,目光相碰,陆明玉又羞又紧张,匆匆回避,可惜这举动落到楚随眼里,竟成了小姑娘瞪了他一眼,被抓到才慌得逃开。

楚随好笑地摇摇头,这孩子真记仇啊。

“我记得时谦今年要参加院试?”目光还停留在负气离去的小姑娘身上,耳边忽闻陆嵘问话,楚随收回视线,从容应道:“是有打算,祖父说我年纪不小了,先参加一场,榜上有名最好,不然权当历练,下次再接再厉。”

十四岁的少年郎,穿一身天蓝色的圆领长袍,腰系玉佩,气度清隽。陆嵘虽然看不到人,但光听楚随落落大方的回答,也能想象出少年郎的卓然风采。他点点头,一边拄着盲杖前行,一边赞许道:“常听人夸赞你们兄弟一文一武,世谨有大将之风,相信时谦也会在科举一途大放异彩,可惜我双目失明,科举之路止于院试,不然也可仗着年岁提点你一二。”

楚随微怔。京城文人,无不知晓陆嵘,不提陆嵘十一岁便高中院试案首,成为大齐开国后最年少的秀才,就说陆嵘瞎后写的一笔好字,既有深谷幽兰的清逸韵味,又有风一般的无拘无束,风格独特,便已值得世人称颂,皇上还曾为之惋惜,称天妒英才。

如果陆嵘没有失明,在他提到院试时楚随便会虚心求陆嵘指点,但陆嵘瞎了,担心无意触及陆嵘不愿回忆的往事,他才谨言慎行,可现在陆嵘这么说,他就必须针对陆嵘失明前参加的那场院试表达一番态度。

含混过去太刻意,然顺势接话,又怕不小心说错,惹陆嵘不快。

这是一道难题,楚随下意识地看向堂兄。

楚行……爱莫能助。

他是武夫,换成官场权谋战场决策他都有把握,但陆嵘的情况太特殊了。听闻陆嵘因为眼疾鲜少出门,足见其非常在意眼睛,越是这样,同他说话越要一百个谨慎,就像现在,前面要跨过一道门槛,楚行很想提醒陆嵘,又说不出口。

堂兄帮不上忙,楚随又没时间多加思虑,只好硬着头皮道:“三爷过谦了,学海无涯,时谦年幼,无论读书做人都有很多不通之处,能得到三爷教诲,时谦定会受益匪浅。”巧妙地避开院试,拓宽了可以向陆嵘请教的东西。

陆嵘颔首,没再说话。

他的确存了考验楚随的心思,而这个十四岁上的少年,给了一份让他满意的答卷。

但也只是小小的满意,想娶他的掌上明珠,楚随要走的路比考状元还长。

~

“太夫人,阿暖给您请安来啦,这是我自己绣的香囊,您看看还行吗?”

国公府后宅,陆明玉笑着将她准备的礼物送到太夫人面前,有模有样地给长辈介绍,“太夫人,我现在只会绣寿桃,绣的还不好看,您肯定没法戴出去的。不过您要是喜欢,可以挂在衣橱里,这样每次您看到就会想起阿暖了。”

说完仰起头,大眼睛水汪汪地望着太夫人。太夫人快五十了,头上银丝清晰可见,但老人家精神好,眼珠并没有因为年纪泛黄浑浊,依然明亮矍铄,笑起来特别慈善,一旦生气,无需皱眉,眼神便足以传达她的不满。

陆明玉觉得她特别幸运,旁的姐妹出嫁多多少少都会遇到点麻烦,要么来自姑婆,要么来自妯娌,只有她婚后一帆风顺,太夫人与婆母楚二夫人都很喜欢她,特别是太夫人,简直把她当亲孙女疼爱,因此陆明玉绣这个香囊时,用了十二分的真心。

“阿暖才七岁手就这么巧了啊?”太夫人捧着小姑娘送的香囊,翻来覆去的看,话里充满了惊艳,“喜欢喜欢,这个我先藏在衣柜里,等阿暖长大了再给我绣一个,到时候我戴出去显摆,叫旁人都看看阿暖的巧手。”

陆明玉有点小羞涩,她已经故意往丑了绣了,可她毕竟活过一次,女红无法做到真正初学孩童那般拙劣。

太夫人欣赏完香囊,交给儿媳妇赏鉴,她则笑眯眯地端详眼前的小姑娘。活了这么多年,她早就能根据小孩子的模样揣度她们将来的美丑,陆明玉呢,桃花眼明润润的,脸蛋同她娘一样都是江南女子那般的细腻水嫩,一看就是绝.色美人胚子。这是容貌,陆明玉还有比同龄姑娘出挑的家世,祖父是兵部尚书,叔伯、亲舅年少有为,更有庄王做外公、皇上当堂舅,如此好的条件,长大必成为夫人太太们争抢的儿媳妇人选。

只是年龄……

陆明玉才七岁,配十九岁的长孙肯定不行,次孙十四,等陆明玉七八年,二十出头成亲……不算太晚,刚好先专攻科举,早日中进士,到时候娶了陆明玉,一下子就攀上了陆家、庄王府,为她嫁给大皇子的大孙女增添助力。

这么一想,太夫人对陆明玉越发的好了。女儿家十三四五才开始谈婚论嫁,但京城姑娘就那么多,她们这些要娶儿媳妇孙媳妇的,就得想远点,这样提前打好关系,日后提亲也更容易。以楚家在京城的地位,当然要千挑万选,娶最好的姑娘,左右只是准备,万一陆明玉长歪了,随时换人就是。

老人家心里的弯弯绕绕,别说陆明玉不知道,就连萧氏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女儿才七岁,谁会料到有人已经开始惦记她女儿的婚姻大事?

后院一片言笑晏晏,前院,陆嵘陪老国公爷聊了几句,忽然对楚行道:“世谨,我这次来还有个不情之请,听闻皇上将湛卢宝剑赐给了你,不知我可否亲手品鉴一二?”

这事知晓的人不少,对于陆嵘的请求,楚行并未意外,大方道:“三爷稍等,我命人去取剑。”

陆嵘摇头,笑着站了起来,“据说宝剑都有灵气,湛卢剑赫赫威名,能有幸瞻仰已属大运气,怎好当成寻常刀剑轻怠,世谨不嫌弃的话,还是我去你那边看吧。”

楚行心中微动,探究地看陆嵘一眼,起身同老国公爷行礼,然后引着陆嵘去了他的定风堂。